第二十一章
罗温咧嘴露出染血的牙齿:"这才像样。"她的鲜血沾满他的齿列,浸透他的嘴唇与下颚。当他把满口血污吐在泥地上时,那双死寂的眼眸竟泛着幽光。在他尝来,她的血恐怕如同阴沟污水。
耳畔响起尖啸声,瑟琳娜朝他扑去。扑到半途却骤然停顿—此刻她以惊人的清晰度感知着世界,像品味顶级佳酿般呼吸着森林的气息。诸神啊,这片土地,这个王国,竟散发着神圣的芬芳,宛如—
她完成了变身。
她喘息不止,尽管这副身躯的肺叶告诉她早已无需如此急促呼吸。颈间传来酥痒感—皮肤正缓慢地自我缝合。这种形态下她的愈合速度更快。是魔法的力量……呼吸。深呼吸。
但那股力量正在苏醒,野火在她血管里噼啪作响,在指尖跃动,整片森林都成了绝佳的引火物,紧接着—
她奋力回击。将恐惧化作攻城槌砸向体内那股力量,狠狠压制,不断下压。
罗温悄然逼近。"释放它。别抵抗。"
有股力量如獠牙啃噬着她,裹挟松林雪野的气息—那是罗温的力量,正挑衅着她的魔力。不同于她的烈焰,这是冰与风的馈赠。肘部突遭寒冰撕咬,她踉跄撞上树干。魔法此刻噬咬着她的面颊—这魔力竟在攻击她。
野火轰然爆裂,蓝色火墙奔涌扑向罗温,吞噬林木,吞噬天地,吞噬她自己,直至—
火焰骤然消逝。连同她呼吸的空气,被抽吸得荡然无存。
赛琳娜双膝砸地。她抓挠着脖颈仿佛要撕开气道,视野里映入罗温的战靴。他抽空了空气—扼杀了她的火焰。何等强大的掌控力。梅芙派来的导师并非同系法师,而是特意选了能压制她火焰的克星,更找了个随时愿意痛下杀手的狠角色。
气流猛然灌入喉腔。她贪婪地大口吞咽,变回凡人形态的剧痛中,世界重归沉闷灰暗。
"你的情人可知你真身?" 问句淬着冰碴。
她昂起头,懒得探究他如何知晓。"他知悉一切。" 此言未尽属实。
他眼底暗芒浮动—辨不清是何种情绪。"我不会再咬你了。" 话音未落,她已猜度起他究竟从血液中尝出了什么。
她发出低吼,声线却绵软无力。"即便这是逼我变形的唯一手段?"
他径自朝山脊走去:"不咬其他雄性的雌伴。"
某种生机从她嗓音里抽离:"我们…没在一起了。来此之前,我放他自由。" 这话语凋零得只剩空响。
他半侧过脸:"为何?" 平淡厌烦的语调里,藏着丝缕好奇。
他知不知道又怎样?她会在乎吗?她已在膝上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每次瞥见那枚戒指,摩挲它,捕捉到它闪动的微光,都像在她心头捅了个窟窿。
她该摘下这该死的东西。但她知道自己不会摘,只因这无休止的折磨是她活该承受的。"因为他若像你一样厌恶我,反而更安全。"
"至少你已学会一课。"见她偏过头,他说道:"你爱的人终将成为刺向你的武器。"
她不愿回想妮梅亚如何被利用—如何利用自己—来逼她行动。更想假装自己尚未开始遗忘妮梅亚的容颜。
"继续变形,"罗温抬颌命令道,"这次试着—"
她正在遗忘妮梅亚的模样。那双眼的色泽,唇角的弧度,身上的气息。她的笑声。塞莱娜脑中的轰鸣骤然沉寂,被熟悉的虚无吞噬。
别让那道光熄灭。
但塞莱娜不知如何挽留。那个本可以倾诉、或许能理解的人……已葬在朴素的坟墓里,远离她钟爱的,被阳光烘暖的故土。
罗温钳住她的双肩:"听见没有?"
她投去慵懒一瞥,任他指节深陷皮肉:"干嘛不再咬我一口?"
“不如直接赏你应得的鞭刑?”
他眼中杀意凛然,惊得她瞳孔骤缩:"敢用鞭子碰我,我就活剥你的皮。"
他猛然松手,如猛兽评估猎物般绕空地逡巡:"不变形就罚你下周厨房双倍工。"
"行啊。"厨房劳作至少看得见成果。至少在那儿她能分清上下,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可眼前这份承诺,与梅芙的契约……她当初真是蠢透了。
罗温停步冷笑:"你毫无价值。"
“说点我不知道的。”
他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在十年前就死了,对这个世界或许更有价值。”
她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要走了。”
罗温没有阻止她返回要塞收拾行装。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因为她根本没解开行囊,武器也早已不剩。她本可以拆了要塞寻找罗温藏匿的武器,或从半精灵那里偷取,但两者都需要时间且会引来过多关注。离开时她没和任何人说话。
她会另寻他法探知魔钥的秘密,摧毁亚达兰之王,解放艾尔韦。若继续留在这里,她内心将再无斗志。
进山时她已标记路线,但当步入林木覆盖的山坡后,她主要依靠云遮雾绕的太阳方位来辨别方向。她要原路返回,沿途觅食,再作打算。这趟任务本就是愚人之举。所幸并未耽搁太久—尽管现在她必须更快找到所需答案,而且—
“这就是你的作风?遇到困难就逃跑?”罗温赫然挡在她前方两棵树之间,显然是飞越而至。
她擦身而过,双腿因下山行走而灼痛。“你已无训练我的义务,我对你无话可说,你也无需再对我说什么。行行好,滚下地狱去吧。”
喉间滚出低吼:“你这辈子可曾为任何事拼过命?”
她发出低沉苦涩的冷笑,加快脚步转向西行,不在乎方向只求远离他。但他轻松跟上,肌肉虬结的长腿碾过苔藓地。“你的每一步都在印证我的判断。”
“我不在乎。”
“我不知道你想从梅芙那里得到什么—你要寻找什么答案,但—”
“你不知道我要什么?”这更像咆哮而非疑问,“让世界免遭亚达兰之王荼毒如何?”
“何必费事?也许这世界根本不值得拯救。”她知道他是认真的。那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已说明一切。
“因为我立过誓。向我挚友立誓要解放她的王国。”她将布满伤疤的手掌猛地按到他眼前,“我立下的是牢不可破的誓言。而你和梅芙—你们这群天杀的杂种—正在阻挠我兑现誓言。”她再次冲下山坡。他紧随其后。
“那你自己的子民呢?你自己的王国呢?”
“没有我他们会更好,正如你所说。”
他龇牙时刺青扭曲起来:“所以你能拯救异国,却不愿救故土?为何不让你的朋友自己拯救她的王国?”
“因为她死了!”最后两个字嘶吼得如此猛烈,灼痛了她的喉咙,“因为她死了!只留下我守着这毫无价值的生命!”
他仅以野兽般的死寂凝视着她。当她转身离去时,他没有追赶。
她不知走了多远亦不辨方向。其实她根本不在乎。自妮米雅被夺走那日后—她再未亲口说过"她死了"这几个字。但她的确死了。塞莱娜想念她。
阴云令夜幕提早降临,气温骤降,远方雷声隆隆。她边走边制作武器,寻得尖石将树枝削成简陋长矛:长枝当手杖,两根短枝虽不过是木桩,她仍说服自己当作匕首用。总比没有强。
脚步越来越沉,残存的求生本能催她寻找过夜处。发现花岗岩台地上的浅洞穴时,天已近乎全黑。
她迅速拾足柴薪生火。其中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若她能操控魔法—未及想完便掐断念头。多年未生火试了几次才成功,火焰腾起时,雷声恰在洞顶炸响,霎时大雨倾盆。
她饿坏了,谢天谢地,在行囊底部翻出几个苹果,还有从瓦雷泽带来的陈年特吉亚饼。虽然硬得难嚼,但还能吃。勉强填饱肚子后,她裹紧斗篷蜷缩进山洞的角落里。
她当然注意到那些在荆棘丛后、巨石上方或树影间聚集的点点幽光。自那第一夜后,这些东西从没打扰过她,也不曾靠近。尽管这几周直觉变得扭曲,此刻却未发出任何警报。于是她没去驱赶,甚至毫不在意它们的存在。
篝火噼啪作响,洞外暴雨如注,竟比冻死人的房间惬意许多。虽已精疲力竭,思绪却异常清明。握着临时武器,她仿佛找回了自己。逃离是明智的决定—"该做的就去做",埃琳娜曾这样告诫。是啊,若再不走,罗温迟早会把她撕成碎片,让她永远无法拼回原状。
明天将重新启程。她发现山下有条看似荒废的残破古道。只要朝着平原方向前进,总能回到海岸线。新的计划,且行且谋。
离开果然是对的。
倦意如潮水彻底吞没她,刚瘫倒在火堆旁攥紧长矛便沉沉睡去。若非突如其来的死寂将她惊醒,或许能一觉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