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瑟琳娜疾退,精准计算着退至走廊所需的步数,却猛撞上堵坚如磐石的躯体—房门在此时轰然闭合。双手抖得如此厉害,她甚至放弃摸向自己的武器,更遑论罗温的。梅芙只需一个眼神,他便会将她当场斩杀。
血液从瑟琳娜头顶倒流。她强迫自己吸气。再吸气。最终用过分轻柔的嗓音说道:"艾琳·加索里纽斯死了。"光是念出这个名字—这该死的,令她恐惧憎恶竭力遗忘的名字……
梅芙唇角轻扬,露出尖利的小犬牙:"何必浪费唇舌编谎。"
那不是谎言。那个女孩,那位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已溺亡河中。瑟琳娜不再是艾琳·加拉丁纽斯,正如她不再是其他任何人。
房间燥热得令人窒息—空间如此逼仄,罗温如同她身后酝酿风暴的自然化身。
她本不该放任自己坠入沉默与寒雾,过去数日早该编织借口与半真半假的托辞。此刻她注定要以梅芙期待的姿态直面精灵女王,而这座森严堡垒在乌发女王眼中不过蝼蚁—那位正用深不见底的黑眸凝视她的绝世美人。
Gods. Gods.
完美无瑕的梅芙令人望而生畏。她凝坐如亘古磐石,永恒沉静中漫溢着远古威仪,恰是金发玛布的黑暗姐妹。
瑟琳娜竟自欺欺人地以为这会轻松。她仍紧贴罗温如同撞上铜墙铁壁—那堵墙坚不可摧,宛如环绕堡垒的千年守护石。罗温带着掠食者的从容退至门边倚靠。梅芙不放行,她插翅难逃。
精灵女王静默如渊,月光般惨白的长指交叠于紫罗兰裙裾之上,椅背栖着雪色仓鸮。她不屑佩戴王冠,瑟琳娜暗忖她确实无需累赘。世间生灵纵使目盲耳聋,也当知晓这位存在—梅芙,千则史诗传唱的面容……亦是万般噩梦的根源。关于她的诗篇歌谣浩如烟海,多到令人疑为虚妄。而今神话照进现实,美梦沦为梦魇。
这或许对你有利。此刻此地便能获得所求答案。不日即可返回亚达兰。只需—深呼吸。
可当那位以逼疯人类取乐的女王注视着她喉间每丝颤动时,呼吸竟成奢望。栖于椅背的仓鸮—精灵化身还是凡间生物?—同样紧盯着她。利爪深抠椅背木纹,刮擦声刺入骨髓。
这场景多少有些荒诞—梅芙居然在这间半腐朽的办公室里主持大局,坐在污渍斑驳的办公桌后,天知道那些污迹是什么。诸神啊,梅芙竟会屈尊坐在办公桌前。她本该置身于某个空灵的幽谷,周身飘荡着荧荧鬼火,少女们随着琴瑟翩翩起舞,而她则把流转的星象当作诗篇吟读。绝不该是在这里。
瑟琳娜深深鞠躬。她估摸自己本该跪地行礼,但—她浑身已散发恶臭,在瓦雷泽斗殴留下的伤痕恐怕还青紫交加地挂在脸上。当瑟琳娜直起身时,梅芙仍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如同蛛网上静待飞虫的蜘蛛。
“我想若让你好好沐浴更衣,模样定会更肖似令堂。”
看来无需客套寒暄了。梅芙直接扼住了要害。她能应付的。为达目的,她可以无视痛苦与恐惧。于是瑟琳娜也回以同样似笑非笑的神情:"早知要面见何人,我定会央求护送官容我稍事整理仪容。"
把罗温推进火坑这件事,她心里毫无半分愧疚。
梅芙乌曜石般的眼眸扫向仍倚门而立的罗温。她敢发誓精灵女王的微笑里藏着赞许。仿佛这趟磨人的旅程本就是计划中的环节。可为什么?为何要让她心神不宁?
"行程仓促恐怕该归咎于我,"梅芙开口,"虽说他本可以费心在路上给你找处水潭梳洗。"这位精灵国度女王优雅抬手示意那位战士:"罗温亲王—"
亲王。她强压住回头的冲动。
“—源自我姐妹莫拉的血脉。算是我某种意义上的侄子,也是王室成员。与你有极远的亲缘关系;某支古老血脉将你们联系了起来。”
又是扰乱她心神的招数。"是吗。"
这或许并非最佳应答。此刻她本该跪地哀求答案。她预感自己很快就要沦落至此。但是…
"你定在疑惑为何让罗温亲王带你来此。"梅芙沉吟道。
对尼赫米娅,她愿意玩这场游戏。瑟莱娜狠狠咬住舌头,逼自己闭上那张天杀的碎嘴子。
梅芙将苍白双手按在桌案上。“我已等待许久许久才得见你。因我无法离开此地,始终未能亲眼见到你—至少不能用这双眼睛。”女王修长的指甲在光线下泛着冷芒。
篝火旁流传的秘闻里,描绘着梅芙披覆的另一重形貌。凡是窥见真相者无人生还,只留下些关于幽影、利爪与噬魂黑暗的零碎传说。
“他们违逆了我的律法,你可知晓?你父母私奔时便违背了我的禁令。两族血统激烈相冲本不该结合,但你母亲曾应允分娩后让我见你。”梅芙偏了偏头,那姿态诡异地肖似她身后的猫头鹰。“看来你出生后的八年里,她总是忙得无暇履行诺言。”
倘若母亲当真背弃誓言…倘若母亲刻意让她远离梅芙,那必定有该死的充分理由。这念头在瑟莱娜记忆边缘隐隐骚动,搅起朦胧的回忆残片。
“但此刻你在此处,”梅芙说着,身形未动却似逼近几分,“且已长成女子。我跨越海洋的耳目带回诸多关于你的离奇骇闻。观你满身伤痕与腰间佩剑,倒让我好奇传闻真假。譬如一年多前有消息说,北境那位生着犄角的领主,在驶向—的马车里瞥见拥有雅诗兰弗之眼的刺客—”
“够了。”瑟莱娜扫了眼正凝神倾听的罗温,仿佛他初次听闻此事。她不愿让他知晓恩多维尔那段往事—更厌恶怜悯的目光。“我清楚自己的过往。”她剜了罗温一记眼刀示意少管闲事。对方却只是百无聊赖地别开视线。典型的长生种傲慢。瑟莱娜转向梅芙,双手插进衣袋:“没错,我是刺客。”
身后传来嗤鼻声,但她不敢将目光从梅芙身上移开分毫。
“那你其他的天赋呢?”梅芙鼻孔翕张—像在嗅闻气息,“那些能力如今何在?”
“和这片大陆上的所有人一样,我再也无法动用分毫。”
梅芙的眼睛闪烁着微光,瑟莱娜心知肚明—梅芙能嗅出这半真半假的谎言。"你已不在自己的大陆了,"梅芙发出慵懒的低语。
快逃。每个细胞都在咆哮着这个字眼。她直觉艾琳娜之眼此刻也毫无用处,却仍渴望能握着它。甚至希望那位逝去的女王亲临此地。罗恩仍守在门边—但只要她够快,只要她智胜一筹…
刺目而失控的记忆碎片骤然涌现,被求生本能彻底释放。母亲极少允许精灵踏足家门,即便她身负精灵血统。仅有几位心腹获准同住,而任何精灵访客都会受到严密监视—每当此时,瑟莱娜总被关在家族私人起居室。她曾认定这是过度保护,但此刻…"展示给我看,"梅芙绽开蛛网般的笑容低语道。快逃。快逃。
她仍能感受到蓝色妖火在魔域爆燃的灼痛,仍看见失控时卓尔惊骇的面容。稍有不慎,哪怕呼吸错拍,就可能让他和小飞足命丧当场。
猫头鹰振翅窸窣,利爪下的木板发出呻吟。梅芙眼底的黑暗不断蔓延,如爪牙般探入。空气泛起微弱脉动,血液随之震颤。先是轻叩,继而利刃削割她的意识—仿佛梅芙要劈开她的颅骨窥探内里。推挤着,试探着,啃噬着—
瑟莱娜强抑紊乱的呼吸,双手悄然按上刀柄,同时奋力抵抗脑中的利爪。梅芙发出低沉笑声,颅内重压骤然消散。
"你母亲瞒了我整整十年,"梅芙说道,"她和令尊总能精准预知我的窥视。召唤并驾驭火焰的罕见天赋啊…"她轻叹,"拥有零星火苗者已属凤毛麟角,能驯服野性者更是万中无一。可你母亲竟要你扼杀这份力量—即便她深知我只想让你臣服于它。"
瑟莱娜的气息灼痛咽喉。又一道记忆闪现—那些课程从不教引火,只教灭火。
梅芙继续说道:“看看他们的下场有多好。”
瑟琳娜的血液瞬间冻结。所有自保本能从她脑中蒸发殆尽。“那十年前你们又在哪里?”她的声音低沉如渊,从破碎灵魂最深处涌出的话语几乎化作野兽般的低吼。
梅芙微微侧首:“我最厌恶被人欺瞒。”
瑟琳娜脸上的狰狞骤然凝固。寒意直坠五脏六腑。当年泰拉森从未得到过精灵族的援手。来自温德林的援手。而这一切全是因为……因为……
“我没时间与你周旋,”梅芙开口,“长话短说:我的耳目告诉我,你有些问题要问。关于钥匙的问题—凡人本无权过问。”
传说梅芙能与灵界沟通—是艾琳娜,还是涅梅娅告诉她的?瑟琳娜刚欲开口,梅芙抬手制止:“我会给你答案。来多兰勒找我。”
“为何不—”
罗温因被打断发出不满的低吼。
“因为这些答案需要时间沉淀,”梅芙说着,缓缓补充道,仿佛在品味每个字眼,“更是你尚未赢得的答案。”
“告诉我赢得答案的条件,我万死不辞。”蠢货。这简直是愚不可及的回应。
“在未知代价前轻易许诺,实属不智。”
“想看我的魔法?我展示给你。但此地不宜—”
“我对你像倒麻袋粮食般展示魔法毫无兴趣。我要看的是你的掌控力,艾琳·嘉拉缇娜—眼下看来简直拙劣不堪。”那个被诅咒的名字令瑟琳娜胃部收紧。“我要看你在合适环境中能蜕变成何等模样。”
“我不—”
“多兰勒禁止凡人及杂种进入。半精灵若想踏足吾之疆域,”她挥手环指石室,“必须证明自己天赋异禀且价值非凡。迷雾要塞作为试炼场之一,正是失败者的终老之地。”
在滋长的恐惧之下,一阵嫌恶掠过她心头。卑劣的杂种—梅芙吐出这个词时充满轻蔑。"那么在被认可前,我需要通过何种考验?"
梅芙朝始终驻守门边的罗恩示意:"待罗恩亲王判定你已掌控天赋时,你方可来见我。他将在此训练你。在他宣布训练完成前,你不得踏入多兰内尔半步。"
见识过水晶宫里那些狗屁倒灶的玩意儿—恶魔、女巫、国王之后,即便是跟随罗恩进行魔法训练,也显得虎头蛇尾。
可这训练可能耗时数周,数月,甚至数年。那熟悉的虚无迷雾再度蔓延,几乎要将她吞噬。她奋力驱散迷雾,急促道:"我要的答案刻不容缓—"
“想要知晓钥匙的真相吗,泰拉辛的继承者?它们会在多兰内尔静候你的到来。其余的就看你自己了。”
"我要听真话。"瑟琳娜脱口而出。"关于那些钥匙,你必须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梅芙嘴角弯起冰冷的弧度:"看来你尚未全然忘却我们的规矩。"见瑟琳娜毫无反应,她补充道:"我自会如实解答所有关于钥匙的疑问。"
抽身离去或许更轻松。另寻某个古老存在追问真相也未尝不可。瑟琳娜胸膛剧烈起伏着。但梅芙亲历过这个世界诞生之初的瓦尔格战争。她曾亲手执掌威德钥匙,知晓它们的形貌与触感。或许连布兰农藏匿最后那把无名钥匙的位置也—倘若能窃取国王手中的钥匙,摧毁他,阻止他的军队,解放艾尔韦…即便只寻得一把威德钥匙…"训练的具体内容—"
“细节由罗恩亲王说明。现在他会护送你回房休息。”
瑟琳娜直刺梅芙那双致命眼眸:"你发誓会告知我需要的情报?"
“我从不违背承诺。而且我觉得…这方面你也与你母亲截然不同。”
婊子。这个婊子,她差点嘶吼出声。但梅芙的目光突然扫向瑟琳娜的右手掌心。她知晓一切。无论通过何种间谍手段、特殊能力或推测揣度,梅芙对她的底细了如指掌—包括她对娜美亚立下的誓言。
“究竟为了什么?”瑟琳娜轻声问道,愤怒与恐惧将她拖入无法逃脱的疲惫深渊,“你让我接受训练,就只为展示我的天赋供人取乐?”
梅芙用月光般白皙的手指抚过猫头鹰的头颅:“我要你成为命中注定的模样。成为女王。”
成为女王。
那夜这句话萦绕在瑟琳娜脑海,令她彻夜难眠。尽管疲惫得想祈求黑眸女神西尔芭结束自己的痛苦,但"女王"这个词如同刚开裂的嘴唇般悸动着,让她难以安睡。
这都得"归功"于罗温。
梅芙下达指令后,瑟琳娜径自离去未作告别。罗温仅因梅芙颔首示意才让开通路,随后跟着她踏入弥漫烤肉与蒜香的狭窄走廊。饥肠辘辘却毫无食欲,她尾随罗温穿过走廊走下阶梯,每一步都在钢铁意志与翻涌怒意间交替。
Left. Nehemia.
右脚落地。你立过誓,无论付出何种代价都必须遵守。
左脚迈出。训练。女王。
右脚跟进。婊子。阴险冷血、以折磨人为乐的婊子。
前方罗温的脚步在幽暗石廊里寂然无声。未燃的火把让暮色中的身影几不可辨,但她能感知—那几乎化为实质辐射而来的怒意。很好。至少还有人与她同样厌恶这场交易。
Training. Training.
自诞生那刻起,她的人生就是永无止境的训练。罗温尽可训到脸色发青,只要能得到威德密钥的线索,她愿意奉陪。但这绝不意味着时机成熟时,她必须履行承诺。更遑论登上王位。
她甚至连个王座、王冠或朝臣都没有。也不稀罕要。而作为瑟雷娜·萨多提恩,她足矣扳倒国王。
她将手指攥紧成拳。
他们沿盘旋阶梯下行又转入另一条走廊,全程未见人影。这座堡垒—梅芙称其为雾岸—的居民们,可知道楼上书房里是谁?梅芙八成以恐吓他们为乐。或许她通过种种契约奴役着这些—她口中的杂种—半血族。真恶心。仅仅因混血出身就将他们囚禁于此,而这份血脉本非他们过错,实在令人作呕。
瑟雷娜终于启唇。
“能让不朽女王派你当保姆,阁下想必地位非凡。”
“鉴于你的过往,她只信得过最得力者才能管住你。”
呵,王子想找茬。前往堡垒途中强压的克制已摇摇欲坠。很好。
“在树林里扮家家酒可算不得本事。”
“早在你、你父母乃至你叔公出生前,我就在杀戮场上搏命了。”
她如他所愿地炸了毛:"这鬼地方除了鸟兽还能杀谁?"
沉默。继而—"这世道远比你想象的更广阔凶险,丫头。能受训证明自己,该知足了。"
“本姑娘见识过的大风大浪多着呢,小王子。”
一声低哑的轻笑:"走着瞧吧,艾琳。"
又捅刀子。而她竟着了道:"不许那样叫我。"
“这是你的本名。我不会用其他称呼。”
她横挡去路,逼近他森白的尖牙:"此地无人能知晓我的身份。懂吗?"
碧眸在暗处泛起兽类幽光:"看来我姑妈派了桩远超预想的苦差。"—他说的是"我姑妈",而非"咱们姑妈"。
于是她倾泻毕生最污秽的憎恨,淬毒般啐出:"你们这类菲力族杂种,倒让我多理解了亚达兰国王几分。"
他的出拳快得超乎她的感知,快得超乎常理。
她勉强偏头躲过鼻梁碎裂的厄运,拳头却重重砸在嘴上。她撞上墙壁,后脑磕得生疼,舌尖尝到血腥味—很好。
他以那种不朽者才有的速度再度挥拳—本该如此。但带着同样令人胆寒的迅疾,他在第二拳击碎她下颌前猛然收势,贴着她脸庞发出低沉而狠毒的咆哮。
她呼吸变得粗重,喉间却溢出猫般的咕噜声:"打啊。"
他眼中撕开她喉咙的欲望远胜交谈的兴致,但仍守住了自设的界限:"我凭什么满足你?"
“你和你的同族一样废物。”
他喉间滚出轻柔却致命的冷笑,像利爪刮过她的理智:"既然你如此渴望啃石头—"他摊开手掌,"尽管来试下一拳。"
她当然知道不该听信。但血脉里的轰鸣已吞噬了视觉、思维与呼吸。于是她咒骂着将后果抛进地狱,挥拳出击。
塞莱娜只击中空气—紧接着脚踝被精准勾住,整个人再度失控撞向石墙。难以置信,他绊倒她的姿态如同对付战战兢兢的新手。
此刻他抱臂立于数尺外。她啐出血沫咒骂出声,他讥诮的嘴角彻底点燃怒火。她再度猛扑过去,脑中混沌分不清要擒抱、痛殴还是扼杀。
她识破左路的假动作,但向右突袭时—尽管毕生受训—他鬼魅般的闪避仍让她栽进身后幽暗的火盆。当脸砸上石地时,器皿轰响震荡着死寂大厅,齿间嗡鸣不绝。
"早说过,"罗温俯视她的目光充满轻蔑,"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方方面面。"
她肿胀渗血的嘴唇迸出字句,精准告知他该滚去哪里自我了断。
下次再吐半句脏话,"他踱向长廊深处不曾回头,"就罚你砍一个月柴火。"
怒火中烧的瑟莱茵站起身,憎恨与羞耻灼烧着她的脸颊。男人将她扔进冰冷狭小的房间—这地方与其说是居室不如说是牢房,刚踏进两步就听见他命令:"交出武器。"
"凭什么?想都别想。"她死也不会交出匕首。
他闪电般抄起门边的水桶,哗啦泼在走廊地面,空桶直怼到她眼前:"交出武器。"
和这种家伙训练简直"妙不可言"。"给个理由。"
“我没义务向你解释。”
“那咱们再打一架好了。”
昏暗走廊里他额前刺青更显幽暗,低垂的眉峰下投来讥诮目光,仿佛在说"这也配叫打架?"。但他只是低吼:"明早起,你去厨房帮工抵食宿。除非打算血洗城堡,否则训练期间不准带武器—匕首先由我保管,等你挣够表现再还。"
呵,这套路数倒是熟悉。"厨房?"
他龇出森白牙齿:"在这儿人人都得干活,公主也不例外。没谁能不劳而获,尤其你这种。"
她满身伤疤就是明证,当然不会告诉他。若让他知道恩多维尔的事,无论是嘲笑或怜悯…她简直不敢想后果。"所以训练内容还包括当洗碗女仆?"
"部分而已。"那双眼睛分明还写着:老子就爱看你受罪。
"活成老混蛋的岁数,漫长人生里居然没学会半点教养。"—尽管他看起来顶多二十七八。
“对着自恋的小鬼献殷勤?浪费。”
“咱俩好歹沾亲带故。”
“我和城堡猪倌的血缘都比跟你近。”
她气得鼻孔翕张,迎面又被桶底怼脸。几乎要挥拳砸断他鼻梁时,她突然不想破相,于是开始卸除武装。
罗温仔细数着瑟琳娜扔进桶里的每一件武器,仿佛早已摸清她身上藏了多少家伙—甚至包括那些暗藏的武器。随后他把桶往身侧一夹,“砰”地甩上门,除了那句“黎明时分准备好”之外,连声再见都吝于施舍。
“混蛋。老不死的臭混蛋。”她低声咒骂着环视房间。
一张床,一个夜壶,还有盛着冰水的洗脸盆。她曾考虑要不要沐浴,最终却选择用这水漱口并处理嘴唇的伤口。饥饿感灼烧着胃袋,但觅食意味着要与人打交道。于是她掏出挎包里的医疗用品,尽可能处理好唇伤后,便连那身散发异味的流浪汉衣服都没脱,直接栽进床铺躺了数小时。
房间里唯一的小窗毫无遮蔽。瑟琳娜在床上翻过身,透过窗户望向堡垒周围树林上方的星空。
那样激烈地冲撞罗温,口出恶言还试图跟他动手……挨那拳纯属活该。简直是咎由自取。若诚实面对自己,这些日子她连"人"都勉强算得上。她摸索着裂开的嘴唇,疼得龇牙咧嘴。
她扫视夜空直至找到北方之王—雄鹿星座。鹿角顶端那颗永恒不动的星辰,如同不朽的王冠,正指向泰拉森的方向。传说泰拉森的伟岸君主们化作璀璨星辰,让子民永不孤独,永远认得归家之路。她已有十年未踏足故土。在阿拉贝恩掌控她时不许归去,获得自由后又不敢归去。
在妮米亚墓前吐露真相那日,她终于承认:自己奔逃太久,久到忘了挺身而战的滋味。瑟琳娜长吁一口气,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梅芙永远不会明白—那个泰拉森的小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将所有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其罪孽之深重,犹胜梅芙本人。她诅咒了所有人,然后任由世界焚为灰烬。
于是瑟琳娜背对星空蜷缩起来,裹着抵御刺骨寒风的薄毯闭上双眼,试图梦想另一个世界。
一个她什么都不是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