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自那夜之后，再无异物接近瑟琳娜与罗温。他自然只字未提那晚的事，既未递来斗篷御寒，也未提供任何庇护。她蜷缩侧卧而眠，每隔片刻就被背下树根碎石硌得翻身，猫头鹰的尖啸—或更骇人的声响—更屡屡将她惊醒。
当晨光染上灰白，薄雾在林间氤氲时，瑟琳娜只觉得比前夜更加精疲力竭。沉默地咽下作为早餐的面包、奶酪和苹果后，他们再度沿林木葱茏的山麓小径骑行，她几乎在马背上昏睡过去。
沿途行人稀少—多是赶车下山赴市集的人类，每个遇见罗温的人都慌忙让道，有人甚至喃喃祈求神明垂怜。
她早知温德林的人类与精灵和平共处，路人表现出的畏惧想必全因罗温本人。那刺青更添威慑。她几度想问他咒文的含义，但这意味着需要交谈。而交谈会催生某种…羁绊。朋友二字她早已受够，更受够了目睹他们接连死去。
于是策马穿越森林攀爬坎布里安山脉的整日里，她都紧抿双唇。林木愈发葱郁茂密，随着海拔攀升，浓雾织成飘拂的纱幔，掠过她的脸颊、颈项与脊梁。
又在刺骨寒夜露宿荒野后，他们于破晓前再度启程。此时雾气已渗入她的衣衫肌肤，寒气侵骨。
第三日黄昏，她彻底放弃了燃起篝火的奢望。甚至开始拥抱这份寒意，忍受身下恼人的盘根错节，接纳无论吞下多少面包奶酪都无法缓解的辘辘饥肠。这些细碎的痛楚，竟莫名带来些许慰藉。
并不令人宽慰，却……能分散心神。欢迎。值得。
她不愿深究这念头背后的含义。她不能放任自己深究内心。那天遇见加兰王子时，她差点就陷进去了。而那次经历已经足够警醒。
暮色渐沉时分他们偏离小径，踏过苔藓覆盖的柔软土地。连日未见人烟，此刻花岗岩巨石上刻满旋纹与图腾。她猜想这是界碑—警告人类滚远点的标记。
距多兰奈尔至少还有七天路程，但罗温正沿着山脉迂回前进。他们持续攀升高处，陡峭的坡道间不时出现开满野花的台地。始终未见瞭望塔，她无从知晓身处何地，更不辨所处高度。唯有无边的森林，无尽的攀登，与永恒的雾霭。
未及看见灯火，烟味已钻入鼻腔。非篝火之烟，而是从树海中拔地而起的建筑灯火—那堡垒紧贴山脊线盘踞。黝黑的古石构筑物显然非就地取材的花岗岩所建。她眯眼细看，赫然发现参天巨岩组成的环形阵列错落林间，将整座要塞团团围护。当坐骑穿过两座巨岩时不可能忽视它们—那对弯曲相对的巨石犹如巨兽犄角，刺痛电流霎时窜过她的肌肤。
结界—魔法结界。她胃部阵阵翻搅。即便这些结界挡不住敌人，也必定是绝佳的警报器。这意味着三座塔楼上各三位巡逻者、外墙六名守卫、木门处三名哨兵此刻必然已知晓他们逼近。身着轻皮甲、佩剑带弓的男女战士们正监视着他们的动向。
"我宁可露宿森林。"这是她多日来首次开口。罗温置若罔闻。
他连胳膊都懒得抬起来向哨兵致意。既然连招呼都不屑打，他对此地必定熟稔。当他们逼近那座古老堡垒—不过是几座瞭望塔被主楼勉强串联的建筑群，墙面爬满斑驳苔痕—她暗自盘算着。这定是边境哨站，位于凡人国度与多兰雷尔间的中转地。或许今夜终于能睡个暖和觉了，哪怕仅此一夜。
卫兵们向罗温行礼，他却连眼风都未扫过。众人罩着兜帽，掩去所有种族特征。他们是精灵吗？旅途大半时光罗温对她视若无睹—那态度活像对待路边的狗屎堆—但若寄居精灵领地……其他人怕是要盘问的。
穿过围墙进入大院时，她将每处细节、每道出口、每个破绽尽收眼底。两个凡人模样的马夫匆忙上前协助下马。周遭死寂。仿佛万物连顽石都屏住了呼吸。恍如久候多时。当罗温默然领她踏入主堡幽暗的内室，攀上狭窄石阶进入看似小书房时，这诡谲感愈发浓重。
让她猛然刹住脚步的，并非雕花橡木家具，亦非褪色的绿绒帷幔，更非炉火的暖意。而是端坐书案后的黑发女子。精灵女王梅芙。
她的姑母。
紧接着响起那萦绕心头十年的恐怖话语。
“幸会，艾琳·加索里纽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