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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上午,泰勒正式下葬。他的坟墓安放在圣玛丽教堂后面的圣玛丽墓园——这是黑泉镇两个墓园中较大的一个。十二月的气温寒冷刺骨,天色一片昏暗。在死气沉沉的光线中,送葬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来到墓园。绝大部分人都坚持到仪式完成才离开,只有两个人例外——罗伯特·格里姆和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这两人各有打算,都在中途离开了。
在葬礼上,格丽泽尔达坐在教堂的最后一排。下葬的时候,前来送别的宾客们站满了坟墓之间的每条小路,密密麻麻的人群一直延伸到墓园的镔铁大门那里。格丽泽尔达不敢和人们站在一起,所以独自走到人群后面,站在墓园边的一个小坡顶上。自从杰登被审判和鞭笞后,黑泉镇居民把格丽泽尔达也一并放逐了。人们像躲避瘟疫似的避着她。
黑泉镇始终没有走出十一月十五日的阴影,人们不知道彼此之间该如何相处下去。对于很多人来说,在十字路口发生的那件事实在太过分、太骇人听闻了,和自己的道德标准完全相悖,所以他们干脆把整件事从记忆中抹掉。熟人在路上相遇时,只是很敷衍地问候一句,而对那件事绝口不提。每个人心中都是同样的内疚,所以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同样的羞惭。
格丽泽尔达精品肉食店在十一月底恢复营业,可是黑泉镇的居民都不愿意去光顾。本来是客似云来,现在门庭冷落,只有一两个客人。由于生意太少,入不敷出,格丽泽尔达开始为将来的生计担忧了。讽刺的是,此刻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体会当年凯瑟琳的凄惨。凯瑟琳也被人们视作毒蛇害虫,为社会所不容。格丽泽尔达发现自己与凯瑟琳同病相怜,觉得愈加亲近了。可是自从她被逐出议会,她再也不敢去拜见凯瑟琳。去找凯瑟琳的话,她害怕被监控摄像头发现;可是不去的话,她又更害怕凯瑟琳会生气。格丽泽尔达陷入两难境地,痛苦万分。
格丽泽尔达留意着泰勒·格兰特的母亲。她身穿黑色大衣,由她的父亲——一位七十来岁、精神矍铄的外乡人——搀扶着。在这短短六天里,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六岁。只见她不停地四处张望,反反复复地确认她的小儿子真的没有来出席亲哥哥的葬礼。她仿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那个可怜的小孩子还躺在纽堡市的医院里呢。格丽泽尔达听说马特陷入了精神错乱,永远也不能恢复正常了。她身边站着史蒂夫·格兰特——格丽泽尔达发现,他在整个仪式过程中始终没有碰过妻子一下。史蒂夫显得心绪不宁、怅然若失,仿佛已经分辨不出现实与幻想的区别了。
格兰特一家平常并不去教堂,可是因为这件事对全镇人的震动太大,所以牧师也同意在葬礼上致辞。出席葬礼的还有许多外乡人,因此牧师发言时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格丽泽尔达的视线越过人群,突然发现了科尔顿·马瑟斯,不禁心头一震。只见老头躲在墓园大铁门顶上十字架投下来的阴影里,脸色苍白,面无表情。他那双青筋暴出、铁爪似的大手深深地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这个老头和其他人一样,像扔掉一堆垃圾似的把她给抛弃了。格丽泽尔达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刻骨铭心的恨意。
这么多年来,她不辞劳苦地为大伙儿收拾亚瑟·罗斯的烂摊子。全靠她在凯瑟琳面前为全镇居民请命,眼前这种惨剧才一直没有发生。可是今天,身为黑泉镇的救星的她,被黑泉镇彻底遗弃了。
在盛怒之下,格丽泽尔达用手帕捂住鼻子,恨恨地擤了一下,扭头走出了墓园。
*    *    *
格丽泽尔达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来到墓园大门的时候,差点一头撞在罗伯特·格里姆身上。她几乎认不出格里姆来了,因为自从上周五晚上以来,他就失魂落魄,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只见他面容扭曲,双目无神,原来那种愤世嫉俗的目光荡然无存。他身穿一件风雪大衣,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的。他用两根颤抖的手指夹着一支烟,哆哆嗦嗦地把滤嘴往嘴唇里塞。格里姆戒烟二十年了,可是在星期六早上,他又开始抽烟了。
他抽烟主要是为了把那股恶臭从记忆里清除干净。
那是女巫身上的一股邪恶、黑暗的恶臭。
格里姆的精神一度崩溃了,可是他并没有告诉同事们,并强迫自己照常工作。凯瑟琳这次袭击是针对他本人的,这就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不祥预感。他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他: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现在这个声音变得越来越深沉,不仅道出一个凶兆,还带着深深的痴迷与恶意。镇上的人似乎也感觉到这个声音的存在:他们不断无缘无故地抬头望着天空,还让视线越过一块块墓碑,投向远处。他们都希望赶快回家,把门反锁,在虚假的安全感中觅得一丝安宁。罗伯特·格里姆和全镇居民一样,深陷在病态的恐惧中不能自拔。如果能够一走了之,他早就逃之夭夭了。可惜这里是黑泉镇,没有人能够从这里逃走。更何况他还肩负重任呢!在与女巫的较量中,如果他能抢占先机,或许能让大家安全度过这次危机。
格里姆转头看向墓园外面,只见外乡人的车排成一条凄惨的车龙,从镇中心广场开始,沿着水库下路一直延伸至山顶,望不到尽头。他的右手紧张地拨弄着手机,随时等待着坏消息的降临。凯瑟琳在西面半英里外的一片树林里,女巫特遣队的全体队员严阵以待,一旦出现什么状况就立即出动。在墓园四周,志愿者们各就各位,万一女巫有什么不轨图谋,突然出现在葬礼现场,众人就会马上采取应变措施。格里姆觉得这一幕很可能会出现。他想,到时候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如果她决定上演一出好戏,我们就只能像一群木偶似的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突然,他的手指像抽筋似的僵住了。那天晚上,他刚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女巫惊天大阴谋当中的一部分,然后女巫就袭击他了。难道这只是巧合吗?
拜托!不要疑神疑鬼好吗?
可是万一这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那又意味着什么呢?最近发生的事情首尾相接,一环套一环,因果链形成一个不断收窄的闭合圆圈……格里姆祈求上帝:请你赐予我一双慧眼,让我透过迷雾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请你赐予我足够勇气,帮助我阻止厄运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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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不远处,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正顶着凛冽寒风,走在归家路上。她心里牵挂着儿子——杰登被涂鸦镇折磨得不似人形,连过去好友的葬礼也无法参加。
他释放回家将近两个星期了。这段时间里,格丽泽尔达变得有点害怕——她怕的不是杰登,而是她自己。她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他们把杰登送回家里,她就陪着儿子坐在沙发上。杰登变得行动迟缓,就像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头子。他蜷缩在沙发里,把脑袋枕在她的大腿上,像个婴儿似的依偎着她。格丽泽尔达抚摸着他的头发,轻轻地哼着儿歌。这一刻,她觉得极度迷惘,内心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她以母爱抚慰着受伤的儿子——自从吉姆离开后,她就再没有机会这样做了;另一方面,她也痛恨儿子,因为是他用石头砸凯瑟琳——她的凯瑟琳!
格丽泽尔达掀起杰登T恤衫的衣领——她很小心,所以没有惊醒杰登。只见他后背的伤口愈合得很恶心,皮肤揪成一团一团,斑斑驳驳的,就像调色板上的色块。格丽泽尔达看在眼里,不禁皱起了眉头。在杰登刚刚刑满释放的这段时间里,他们会指派神经科医生来给杰登治疗创伤压力后遗症;可是格丽泽尔达知道,有些伤疤会一生一世地缠着他。在杰登被关押的三个星期里,格丽泽尔达孤零零地活着,努力准备好迎接儿子归家。无奈她完全忽视了一个残酷的现实:每个人都知道杰登的所作所为,每个人都知道他身上带的伤疤——他一辈子也不可能摆脱这个诅咒了。
格丽泽尔达拿起刺绣,开始缓缓地给儿子唱起了《摇篮曲》。她脑子里思潮起伏,怜爱和憎恨的感觉如浪涛般轮番冲击着她的心头。“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她把缝衣针穿过织物,用剪刀剪断线头。每次她的手空出来的时候,就抚摸一下杰登的头发。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突然,格丽泽尔达停下了手中的针线活,抬头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她发现自己一只手正在不经意地抚摸着杰登的头发,另一只手举起了剪刀。
“摇篮摇,你快快安睡……”
怜爱……憎恨……怜爱……憎恨……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一个念头猛然出现在格丽泽尔达的脑海里:把剪刀插进杰登的咽喉,就在那个不断起伏的喉结下方,看准了,插进去……这是一个非常理性的想法,完全是出于母爱,和憎恨没有一点关系。
因为她不想儿子再受苦了。杰登在黑泉镇已经没有未来,同时也没有别的出路。而且,作为杰登的母亲,格丽泽尔达有权用亲生骨肉的性命作为祭品奉献给凯瑟琳,这才是最伟大的牺牲啊!
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的肚子里向来没几滴墨水,充其量只懂得欣赏贺卡上面印着的矫揉造作的字句。可是此刻她心中竟然出现了一个极具诗意的想法:用石头砸你的是我的亲生骨肉,现在我就把我的亲生骨肉奉献给你;这就好比当年他们逼迫你杀死自己的亲生骨肉 。
她屏住呼吸,把剪刀的刀尖抵在杰登苍白的咽喉上。
他的皮肉软软地往下陷。
杰登还是没有醒。
在这生死攸关的几秒里,格丽泽尔达想象着要是没有了杰登,她的生命将会变成什么样:她不用把他藏在肉食店的里间,就像藏着一个不可见人的秘密;她再也不用忍受他的臭脾气,不用被他殴打;她能够全心全意地博取凯瑟琳的欢心,不用担心他从中作梗……
可是,杰登在睡梦中突然动了:他把手搁在她的大腿上——仿佛一个婴儿需要支持的时候,本能地找到了母亲——这个动作化解了格丽泽尔达心中的所有恨意。她全身一震,神志顿时恢复了,只觉得心脏狂跳不止,胸口一阵绞痛。格丽泽尔达低声呻吟了一声,把剪刀扔到了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她紧紧地抿着双唇,努力不让自己崩溃。
“别说话,小宝贝。”她说着,又开始抚摸杰登的头发,“安安静静的,你在妈妈怀里最安全了。世上只有妈妈好,再也没有人能伤害你了。”
她似乎听见杰登回答道:妈妈,我们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今天,入土的不是杰登,而是泰勒·格兰特。也许这是一个信号:凯瑟琳已经原谅他们母子二人了。格丽泽尔达·霍尔斯特回到店门口时,她的脸颊又冷又疼,仿佛被针扎一般。她把钥匙插进门锁的时候,心中想道:来吧,儿子,我会带着你一起分享凯瑟琳的恩泽,我会给你指出一条正确的道路,我们将和凯瑟琳联手对抗他们所有人!
门一打开,伴随着清脆的铃声,竟然是一股恶臭扑面而来。格丽泽尔达觉得快窒息了,不由自主地向后缩,马上伸手捂住嘴巴。她扶着门柱,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望向放肉的柜台。格丽泽尔达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一开始她看不出这些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有人把所有肉都拿走了,换成了一条铺满灰尘的古怪毯子。然后她看清楚了,原来店里所有东西表面都覆盖着一层灰蓝色的霉菌,就像被感染的伤口表面长出来的海绵组织。这层霉菌虽然反射着柜台里灯管的亮光,却显得一片昏暗。她店里所有的肉,从左到右,已经全部腐坏了;肉上面斑斑点点,布满了苍蝇卵。其实她离开只有短短四十分钟,这里的肉却像已经摆放了好几个星期。牛肉碎爬满了苍白的蛆;牛排也褪色了,就像一个个染上了结核的肺;她今早才做好的肉丸居然发臭了,好像已经在酱汁里泡了两个月;炖肉汤表面积了一层厚厚的黄色泡沫,里面也已经长虫了。
这是凶兆啊! 格丽泽尔达心中充满了恐慌和畏惧,天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这时候,葬礼的钟声开始敲响,格丽泽尔达也尖叫起来。与此同时,在黑泉镇以北十英里处,双眼裹着绷带的马特突然睁开了眼睛。护士连忙赶过来查看,只听见马特高声喊道:“别打开!别打开!别让他打开她的眼睛!妈妈,爸爸,别让他打开她的眼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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