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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父辈的罪孽

无声之城监狱中的黑暗比杰斯所知道的任何黑暗都要可怕。他看不见眼前自己双手的形状,看不见地面,也看不见牢房的天花板。他对囚室的认识仅仅来自火把照亮时的第一瞥,那时,一队无声使者把他带到这里,他们为他打开了钉有栅栏的铁门,并陪同他走进去,仿佛他是个普通的罪犯一般。
很可能他们就是这么看他的。
他知道囚室的地面铺着石板,三面墙由毛石构成,第四面墙由狭窄的琥珀金铁栅栏制成,两头深深嵌进石头里。他知道这些栅栏里面有一扇门。他也知道东边的墙壁上有一根长长的铁棒,因为无声使者把一副银手铐的一只挂在了这根铁棒上,另一只则拷在他的手腕上。他能在牢房里来回走几步,像马利8的鬼魂一样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但他只能在这么小的范围内活动。他不假思索地硬拉拷在右手上的手铐,手腕都被勒痛了。至少他是左撇子,这是在这无法穿透的黑暗中的一个小亮点,并不是因为这个很重要,而是因为更好使的那只手还能自由活动让人觉得很心安。
他又沿着牢房慢慢踱了几步,一边走一边用手指在墙壁上摸索。不知道时间让人觉得害怕。在伊德里斯,他父亲曾教过他根据太阳的角度、下午阴影的长度、夜空中星星的位置来判断时间。但这里没有星星。实际上,他开始怀疑自己能否再看见天空。
杰斯停了下来。此刻,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他当然会再次看见天空。圣廷不会杀他。死刑是预留给谋杀犯的。但恐惧停留在他心里,就在他的胸腔里,和意料之外的刺痛一样那么陌生,却令人忐忑难安。杰斯并不是那种动不动就感到惊慌失措的人——亚历克说有用的胆怯会让他受益更多。恐惧从不曾对他造成很大的影响。
他想起玛丽斯说过的话,你从不怕黑。
这是真话。这种焦虑不自然,完全不像他的风格,单纯的黑暗无法使他感到恐惧,除非还有其他什么原因。他又浅浅地吸了一口气。他只需要熬过这一夜,一夜,仅此而已。他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手铐单调无味地叮当作响。
一个声音划破静寂的夜空,使他停下脚步一动不动。那是凄厉而尖锐的哀号,是纯粹且无意识的恐惧造成的。号叫声持续不断,像小提琴弹拨出来的吟唱音符,音调越来越高、越来越细、越来越尖锐,直到突然戛然而止。
杰斯骂了一句。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能从嘴巴里尝到恐惧的滋味,苦涩得像干巴巴的金属。谁会想到恐惧还有味道呢?他的后背紧紧贴在牢房的墙壁上,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
声音又传了过来,这一次更大,接着又传来一声尖叫,然后又是一声。什么东西在头顶上发出巨响,杰斯下意识地猫起腰,然后才想起来自己在地底下好几层。他听见另一声巨响,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陵墓的门被撞开,死了几个世纪的暗影猎手的尸体摇摇晃晃地挣脱出来,它们只剩下一具骸骨,由干瘪的肌腱支撑在一起,它们拖着自己的躯壳穿过无声之城的白色地板,伸出瘦骨嶙峋、光秃秃的手指——
够了!杰斯迫使自己别这么想。死去的人不会复活。此外,他们是和自己一样的拿非力人的尸体,他们是他的被杀害的兄弟姐妹。他们对他而言没什么可怕的。那他为什么这么害怕呢?他把手握成拳头,指甲都掐入手掌了。这种惊慌配不上他。他会主宰它。他会碾碎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盈整个肺部,就在这时传来另一声尖叫,这一次叫得很响。这口气从他的胸腔里呼哧而出,此时什么东西在离他非常近的地方砰的一声撞击地面,他看见突如其来的幽暗光线,然后一团炽热的火花刺入他的眼帘。
圣者耶利米跌跌撞撞地闯入他的视线,右手紧紧抓着一个仍然熊熊燃烧着的火把,他的仿羊皮兜帽滑落下来,露出一张恐惧得面目扭曲的脸孔。他的那张嘴巴,先前缝得密不透风,现在张得很大,发出无声的尖叫,缝线在缝合处撕裂,上面沾满了血渍,悬挂在他那破裂的嘴唇上。血滴溅在他浅色的长袍上,在火把的照射下呈黑色。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双手张开——然后,耶利米向前倾斜,一头跌倒在地面上,杰斯注视着这一切,完全不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档案保管员的身体撞击地面时,杰斯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火把从耶利米的手中滚出去,劈啪作响地飞向凿进地面的浅石槽,落在牢房的铁栅栏门前。
杰斯立即跪了下来,在铁链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地伸长手臂,用手指去够火把,差点儿就够到了。光很快就暗淡下来,但透过逐渐变暗的火光,他看见耶利米毫无生气的脸面向他,血仍然从他张开的嘴巴渗出来,牙齿只剩下黑乎乎的残端。
杰斯感到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无声使者从来不开口,从来不说话,从来不大笑,也从来不会尖叫。但这就是杰斯听到的声音,他现在对此很确信——这是那些半个世纪以来未曾大喊过的人发出的尖叫,是恐惧的声音,它比古老的无声如尼文更加深奥,更加强大。但这怎么可能呢?其他圣者在哪里?
杰斯想要高声求救,但他的胸口仍然备感沉重,压得他开不了口。他似乎吸不到足够的空气。他突然又向前扑去想要够到火把,同时听见手腕处的一根小骨头碎裂的声音。疼痛顿时传遍他的胳膊,但这却使他获得了自己所需的那两厘米。他一把抓起火把,站了起来。随着火焰重新摇曳着升腾起来,他听见了另一个声音。这个声音更厚重,是那种丑陋拖拽的滑行声。他颈项上的汗毛像针尖一样直刷刷地竖了起来。他把火把往前推,摇曳不定的光线从摇晃的手臂上凌乱地洒落下来,在四周的墙壁上翩翩起舞,阴暗的地方顿时亮堂起来。
这里什么也没有。
他并不觉得放心,反而感到更加恐惧了。他现在大口地喘息着,仿佛身在水底下一样。恐惧更糟糕,因为它是那么陌生。他这是怎么了?难道他突然变成了胆小鬼?
他用力地拉扯手铐,希望疼痛能使他头脑清醒,但这没有用。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那个砰砰作响的滑行声,犹如一阵轻柔不断的低语。他从未听到过如此邪恶的声音。他害怕得不知所措,摇摇晃晃地后退,靠在墙壁上,猛地扭动手臂举起火把。
刹那间,这里像白天一样明亮起来,他看清了整个房间:牢房,带有铁栅栏的门,还有光秃秃的厚石板之外的地方,以及耶利米,他的尸体缩成一团躺在地面上。就在耶利米身后有一扇门。它慢慢地打开了。什么东西笨重地穿过门。是一种巨大、黑暗且无形的东西。它的眼睛像燃烧的冰一样,深深地陷入黑乎乎的褶皱里,带着咆哮的兴致看着杰斯。接着这个东西向前一跃而起。一团厚重的水蒸气像扫过海面的巨浪一样在杰斯眼前翻腾而起。他看见的最后一个东西就是火把的火焰忽明忽暗,一会儿绿,一会儿蓝,然后就被黑暗吞噬了。
亲吻西蒙令人心旷神怡,那种愉悦轻柔而和缓,就像夏日里躺在吊床上一边看书,一边喝着柠檬汁一样。这是那种你一直会做的事情,既不会感到厌倦,也不会感到不安,亦不会因为其他事情而扰乱心境,或让人感到心烦意乱,除了沙发床上的金属条正戳着你的后背。
“哎哟。”克拉丽叫起来,试图扭动着躲开金属条,却没成功。
“我弄痛你了吗?”西蒙侧躺着支起身体,满脸关心,或者只是因为他没戴眼镜,眼睛显得是平常的两倍那么大,那么黑。
“没有,不是你——是床,它像个行刑设备。”
“我没注意到,”他阴沉地说,她则从地上抓起一个掉下去的枕头,然后把它塞到他们身体下面。
“你不会注意到,”她大笑起来,“我们到哪里了?”
“哦,我的脸差不多就在现在这个位置,但你的脸之前离我的脸要近很多,不管怎样,我就记得这些。”
“多么浪漫啊。”她一把将他拉到自己身上,他则用胳膊肘支撑自己以保持平衡。他们的身体叠成一条线,透过他们的T恤衫,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他的眼睫毛通常都藏在眼镜下面,当他靠过来吻她的时候擦到了她的脸颊。她不禁发出一阵颤笑。“这对你来说会不会很奇怪?”她在他耳畔低语道。
“不会啊,我觉得你想象力太过丰富,现实似乎——”
“令人扫兴?”
“不,不!”西蒙抽回身体,看着她,他的眼睛虽然近视,眼神却很笃定,“想都别想。这跟令人扫兴完全相反。这——”
她忍住没让心里咯咯的笑声发出来。“好吧,可能你也不想说那个。”
他半闭起眼睛,嘴巴弯弯地笑了起来。“好吧,现在我想对你说些甜言蜜语,但我能想到的只是……”
她朝他露齿一笑。“你想做爱?”
“别胡说,”他握住她的手,将它们按在床单上,严肃地俯视着她,“我想说的是,我爱你。”
“那么你不想做爱?”
他放开她的手。“我没那么说。”
她大笑起来,用双手推着他的胸脯。“拉我起来。”
他立即警觉起来。“我的意思并不是我只想做爱……”
“不是这样。我想换身睡衣。穿着袜子没法让我认真地跟你亲热。”他悲伤地注视着她从梳妆台里收起睡衣向浴室走去。她把门拉起来的时候,朝他扮了个鬼脸。“我马上回来。”
不管他的回答是什么都随着门关闭起来的那一刻错过了。她刷牙,然后往水槽里放了很长时间的水,久久凝视着医药箱镜子里的自己。她头发凌乱,脸颊酡红。她想知道,这算得上容光焕发吗?恋爱中的人们就应该容光焕发,不是吗?或者说,怀孕的女人应该是这样,她记不真切,但她肯定看起来有些不一样。毕竟,这是她经历过的第一次真正的长吻——而且感觉很美妙,她告诉自己,安全、惬意而且舒适。
当然,她吻过杰斯,在她生日的那天晚上,那跟安全、舒适和惬意完全搭不上边。那就像在她身体里打开了一股未知的东西,比血还要滚烫、还要甜蜜、还要苦涩的东西。别想杰斯,她猛烈地告诉自己,但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看见自己的眼神黯淡下来,随即明白她的身体还记得,即使她的理智不想记起这些。
她让水变冷,往脸上拍打,然后伸手去拿睡衣。很好,她意识到,她拿进来的只有睡裤,没有上衣。不管西蒙会多么欣赏这一点,上身裸睡的安排似乎有些为时过早。她返回卧室,却发现西蒙已经躺在床中央睡着了,他还紧紧地抱着支撑他们的那个枕头,仿佛那是个人一样。她憋住没笑出来。
“西蒙……”她低声呢喃——然后她听见手机哔哔地响了两声,告诉她有短消息进来。手机孤单地躺在床头柜上,盖子没打开,克拉丽拿起手机,看见那条消息是伊莎贝尔发的。
她轻轻地弹开手机,急匆匆地从上往下翻看信息。她读了两遍,只想确保她不是在想象。接着她朝衣橱跑去,准备拿外套。
“乔纳森。”
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缓慢、神秘,对他来说熟悉得就像痛苦一样。杰斯眨巴着睁开眼睛,只看见一片漆黑。他打了个冷颤。他正蜷缩着躺在冰冷的厚石板上。他肯定是晕倒了。一阵愤怒刺痛着他自己的懦弱和脆弱。
他翻滚着侧坐起来,受伤的手腕在手铐里抽搐。“有人吗?”
“你当然认得你自己的父亲,乔纳森。”声音又传来了,杰斯不知道:听上去像某种陈旧的铁质,流畅平滑,几乎不含任何语气。他试图挣扎着站起来,但他的靴子被一团东西绊了一下,他向后滑了出去,肩膀重重地撞在墙壁上。他的链子像钢质的风铃一样传来一阵咔嚓声。
“你受伤了吗?”一阵光在上方闪耀,刺痛了杰斯的眼睛。他眨着眼睛使灼热的眼泪掉下来,然后看见瓦伦丁站在铁栅栏的另一边,就站在圣者耶利米的尸体旁边。他一只手拿着一枚闪闪发亮的巫光石,白得耀眼的光照亮了房间。杰斯看得见墙壁上的老血迹——还有更新一点儿的血渍,像一摊小小的湖泊,那是从耶利米张开的嘴巴里流淌出来的。他感到心里翻江倒海,胃缩成一团,想到先前看到的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它的眼睛像珠宝一样熊熊燃烧着。“那个东西,”他哽咽道,“它在哪里?它以前是什么?”
“你受伤了,”瓦伦丁靠近铁栅栏,“谁下令把你关押在这里的?是圣廷吗?是莱特伍德家?”
“是大审判官。”杰斯低头看着自己。他的裤腿和上衣上沾着更多的血。他分不清这些是否是他自己的。血慢慢地从他的手铐下方渗透出来。
瓦伦丁透过铁栅栏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是多年来杰斯第一次看见父亲身着真正的战袍——厚重的皮质暗影猎手服,不仅能使身体伸展自如,还能防范大多数种类各异的恶魔毒液;琥珀金镀金护具套在他的胳膊和腿上,每个护具上都刻有一系列的符号和如尼文。他的胸膛上斜挂着一根宽皮带,剑柄在他的肩膀上方闪着微光。然后他蹲下来,使他那冷漠的黑眼睛与杰斯的眼睛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杰斯惊讶地发现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大审判官和圣廷是一丘之貉。而莱特伍德一家本来就不应该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绝不会让任何人这样对你。”
杰斯使自己的后背紧紧地靠在墙壁上,这样他就在锁链允许的范围内离他父亲尽可能地远了。“你下到这里来是为了杀我吗?”
“杀你?我为什么想要杀你?”
“好吧,为什么你杀了耶利米?别用他自然死亡之后你碰巧闲逛到这里之类的话来搪塞我。我知道这是你干的。”
瓦伦丁第一次朝下扫了一眼圣者耶利米的尸体。“我确实杀了他,还有其他的无声使者。我不得不这么做。他们有我需要的东西。”
“什么?浩然正气吗?”
“这个,”瓦伦丁话音刚落就从肩膀上的剑鞘中敏捷地抽出一柄剑,“梅拉塔奇之剑。”
杰斯咽下升到喉咙口的惊呼。还好他认出了这柄剑:这把巨大的银剑剑刃很厚重,剑柄上刻着张开的翅膀的图案,正是挂在会说话的星星上方的那柄,就在无声使者的会议室里。“你夺走了无声使者的剑?”
“根本就不是他们的,”瓦伦丁说,“它属于全体拿非力人。天使将亚当和夏娃赶出伊甸园时用的就是这柄剑。他在小天使伊甸园的东面,一柄迸发火焰的剑指向四面八方。”他引用了原文,低头凝视着剑。
杰斯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你打算用它做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瓦伦丁说,“如果我能信任你并且知道你也信任我。”
“信任你?你从伦维克的移空门溜走,还摧毁了它,使我不能跟随你过去。还有你千方百计地想致克拉丽于死地?”
“我绝不会伤害你妹妹,就像我不会伤害你一样。”瓦伦丁勃然大怒。
“你所做的一切就是伤害我!是莱特伍德一家人保护了我!”
“我可不是把你关押在这里的那个人。我可不是威胁你,不信任你的那个人。那是莱特伍德和他们圣廷的朋友们做的事,”瓦伦丁顿了一下,“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这样对你,你却还很坚韧——我真为你骄傲!”
听到这些,杰斯惊讶地抬起眼睛,他的动作太快,于是感到一阵眩晕。他的手急促地痉挛了一下。他压下疼痛,反复几次,直到呼吸均匀。“什么?”
“我现在意识到在伦维克我做错了什么事,”瓦伦丁继续说,“我那时还想象着你是我留在伊德里斯的那个小男孩,服从我的每一个心愿。相反,我发现了一个固执己见的年轻人,独立而勇敢,然而我却仍然把你当成小孩子那样对待,难怪你要背叛我。”
“背叛?我——”杰斯的喉咙一紧,打断了想要说的话。他的心和着手上的抽搐开始怦怦跳动起来。
瓦伦丁催促道:“我从未有机会向你解释我的过去,告诉你我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
“没什么要解释的。你杀死了我的外祖父母,你囚禁了我母亲。为了满足你的一己之私,你杀戮其他暗影猎手。”杰斯说出这些话,字字味如毒药。
“你只知道一半的事实,乔纳森。你还是小孩时我骗你是因为你年纪太小理解不了。现在你年纪够大,可以知道真相了。”
“那么告诉我真相吧。”
瓦伦丁从牢房铁栅栏的缝隙里伸出手去,把手放在杰斯的手上。他手指粗糙,长满老茧,跟杰斯十岁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我想信任你,乔纳森,”他说,“我能吗?”
杰斯想要回答,但话说不出口,他的胸口上仿佛有个铁箍正慢慢地收紧,一寸寸地切断他的呼吸。“我希望……”他低语道。
一个声音从他们上方传来,像金属门撞击时发出的哐当声,接着杰斯听见了脚步声,沙沙的低语声在无声之城的石墙间回荡。瓦伦丁站起身,将手罩在巫光上直到只剩下豆大的微光,他本人也只看得见模模糊糊的影子轮廓。“比我设想的还快。”他嘀咕道,透过铁栅栏低头看着杰斯。
杰斯向他望去,但他只看见巫光发出的微弱光芒之外有一团漆黑的东西。他想起之前看见过的那团翻滚的黑状物,把它前面的所有光线都吞噬掉了。“什么来了?那是什么?”他追问,跪在地上胡乱地往前移动。
“我必须走了,”瓦伦丁说,“但我们之间的事情还没完,你和我。”
杰斯一把抓住铁栅栏。“解开我身上的锁链。无论是什么,我都希望能上前迎战。”
“现在解开你身上的锁链可不是什么善举。”瓦伦丁的手完全罩住了巫光石。它闪烁着熄灭了,使整个屋子又陷入黑暗之中。杰斯用身体拼命地撞击牢房的铁栅栏,一阵刺痛传遍他那只受伤的手,向他表示抗议。
“不!”他大叫,“父亲,求你了。”
“你想找我的时候,就能找到我。”瓦伦丁说。接着杰斯只听见他迅速撤退时传来的脚步声,还有自己无力地靠在铁栅栏上时不规则的呼吸声。
在乘地铁前往住宅区的路上,克拉丽发现自己没法坐下来。她在差不多空荡荡的车厢里踱来踱去,她的iPod耳机在脖子上晃来晃去。伊莎贝尔没接克拉丽打给她的电话,一阵不理智的担忧折磨着克拉丽。
她想起杰斯在“猎人之月”满身是血的情形。他愤怒地露出牙齿,大声吼叫着,看起来他本人更像是狼人,而不是肩负保护人类、使暗影魅族遵守秩序的暗影猎手。
她冲向九十六大街地铁站的台阶,当她接近学院庞大得犹如灰色巨影的街角时才放慢脚步,变跑为走。隧道下面很热,当她沿着裂开的水泥人行道向学院正门走去时,她脖子后面的汗冷得有些刺痛。
她伸手去探挂在柱顶过梁上的大铁铃扣,然后又犹豫地停了下来。她是暗影猎手,不是吗?她有权进入学院,就和莱特伍德家一样。决心突然在她心中奔腾而起,她抓住门把手,努力想起杰斯说过的话。“以天使之名,我——”
门旋转着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漆黑,只有几根细小的蜡烛散发出的火光点缀其间。她急匆匆地穿梭在教堂的长椅之间,烛光摇曳不定,仿佛在嘲笑她一般。她来到电梯间,哐当一声把门关上,用颤抖的手指戳了一下按钮。她努力使紧张的情绪消退——她想知道自己是在担心杰斯,还是在担心看见杰斯?她的脸陷进外套上翻的衣领里,显得又白又小,眼睛既大又绿,嘴唇苍白且咬在一起。一点儿也不好看,她郁闷地想道,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她长得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呢?杰斯才不在乎。杰斯不能在乎。
电梯哐当一声停了下来,克拉丽推开门。丘奇在门厅等她,它不高兴地喵了一声算是跟她打招呼。
“怎么啦,丘奇?”在静寂无声的房间里她的声音听起来大得不自然。她怀疑学院里到底有没有人。或许只有她自己吧。想到这一点令她毛骨悚然。“有人在家吗?”
这只蓝色的波斯猫转过身,朝走廊跑去。他们经过音乐室和图书室,两个房间都空无一人,然后丘奇又拐了个弯,在一扇关闭的门前坐了下来。那么,就在这儿,我们到了,它的表情似乎会说话。
她没来得及敲门,门就开了,伊莎贝尔出现在门边,她光着脚丫,穿着牛仔裤和柔软的紫罗兰色上衣。看见克拉丽后她说道:“我听见有人从大厅里过来,但我没想到会是你,”她说,“你在这里做什么?”
克拉丽盯着她。“你给我发了那条消息。你说大审判官把杰斯送进了监狱。”
“克拉丽!”伊莎贝尔来回扫了一眼走廊,然后咬起嘴唇,“我并不是要你即刻赶到这里来。”
克拉丽面露惧色。“伊莎贝尔!那可是监狱!”
“是的,但——”伊莎贝尔挫败地叹了口气,站在一边,示意克拉丽进屋说话,“瞧,你不妨进来。你,去守卫电梯。”她说着向丘奇挥了挥手。
丘奇眼神恐怖地看了她一眼,肚皮贴在地面上,准备睡觉了。
“猫啊。”伊莎贝尔咕哝了一声,关上了门。
“嘿,克拉丽,”亚历克坐在伊莎贝尔没有整理过的床上,他穿着靴子的脚悬挂在床边,“你在这里干什么?”
克拉丽在伊莎贝尔光鲜却杂乱的梳妆台前的衬垫凳子上坐下来。“伊莎贝尔给我发了消息,她告诉我杰斯出了什么事。”
伊莎贝尔和亚历克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对方。“哦,别这样,亚历克,”伊莎贝尔说,“我以为她应该知道。我不知道她会赶到这里来!”
克拉丽的胃一颤。“我当然得来!他好吗?大审判官究竟为什么要把他关进监狱?”
“那并不是真正的监狱。他在无声之城。”亚历克说着坐直了身体,把伊莎贝尔的一个枕头拉到自己的膝盖上。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缝在枕头边上的串珠流苏。
“在无声之城?为什么?”
亚历克一时语塞。“无声之城下面有牢房。在把罪犯送到伊德里斯接受长老会的审判之前,他们有时候被关押在那里,他们都是些为非作歹之徒、谋杀犯、变节的吸血鬼、违反《圣约》的暗影猎手。杰斯现在就在那里。”
“和一群谋杀犯关在一起?”克拉丽义愤填膺地站了起来,“你们这帮人有病吗?你们为什么不觉得难过?”
亚历克和伊莎贝尔又交换了个眼色。“只是一个晚上,”伊莎贝尔说,“那里没有其他人跟他在一起。我们问过了。”
“但是为什么?杰斯做了什么?”
“他辱骂大审判官,据我所知,情况就是这样。”亚历克说。
伊莎贝尔坐在梳妆台的边缘。“难以置信。”
“那么大审判官肯定是疯了。”克拉丽说。
“她实际上没疯,”亚历克说,“要是杰斯在你们盲呆的部队里,你认为他会被允许辱骂上司吗?绝对不会。”
“好吧,但这不是在战争期间。而杰斯也不是战士。”
“但我们全都是战士,杰斯跟我们其他人一样。我们有等级之分,大审判官几乎是最高级别的,而杰斯是最低级别的。他本应该对她多一些敬意的。”
“如果你们认同他应该进监狱,又为什么叫我来这里?只是为了让我同意你们的看法吗?我不明白。你们希望我做什么?”
“我们并没有说他应该进监狱,”伊莎贝尔不客气地打断她,“我们只不过是说他不应该对圣廷最高级别的成员反唇相讥。此外,”她小声地补充道,“我以为或许你能帮忙。”
“帮忙?怎么帮?”
“我以前跟你说过,”亚历克说,“有一半的时间,杰斯似乎想要让自己被杀。他得学会管住自己,那也包括与大审判官合作。”
“你认为我可以帮助你们让他那么做?”克拉丽的声音里明显带有不相信的色彩。
“我不确定谁能强迫杰斯做什么事情,”伊莎贝尔说,“但我认为你可以提醒他,他还有活下去的意义。”
亚历克低头看着手中的枕头,突然狠狠地扯了一下流苏。串珠像一阵小雨一样哗啦啦地撒落在伊莎贝尔的被子上。
伊莎贝尔皱起眉头。“亚历克,别这样。”
克拉丽想告诉伊莎贝尔他们才是杰斯的家人,而她不是,他们的意见对他来说比她的更有分量。但她只听见脑海中响起杰斯的声音在说,我从未觉得自己属于任何地方,但你让我觉得有归宿感。“我们能去无声之城看他吗?”
“你会劝他跟大审判官合作吗?”亚历克追问。
克拉丽考虑了一下。“我想先听听他怎么说。”
亚历克把变得光秃秃的枕头放在床上,皱着眉头站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传来敲门声。伊莎贝尔离开梳妆台去开门。
站在门口的是个黑头发的小男孩,眼睛半遮掩在一副眼镜下面。他穿着牛仔裤和一件过大的运动衫,一只手抱着一本书。“麦克斯,”伊莎贝尔不无惊讶地说,“我以为你睡着了。”
“我在武器库,”男孩说——他肯定是莱特伍德家的小儿子,“但图书室很吵。我想有人可能想要联系学院。”他从伊莎贝尔旁边眯着眼睛偷看克拉丽,“那是谁?”
“她是克拉丽,杰斯的妹妹。”亚历克说。
麦克斯的眼睛睁圆了。“我还以为杰斯没有兄弟姐妹呢。”
“我们原本都这么想呢。”亚历克说,拿起一件挂在一把椅子上的运动衫,套在身上。他的头发从头顶四周散射出来,像一圈柔软的黑色光环,因为静电发出咔嚓声。他不耐烦地把它推了回去。“我最好去图书室。”
“我们一起去,”伊莎贝尔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她那绕成一团还闪着微光的金色皮鞭,将柄插进皮带里,“或许出事了。”
“你们的父母呢?”克拉丽问。
“他们几个小时前被叫出去了。一个小精灵在中央公园被谋杀了。大审判官跟他们一起去了。”亚历克解释说。
“你们不想去?”
“我们没受到邀请,”伊莎贝尔把两根黑色的发辫盘到头顶上,将一把小玻璃匕首插进一绺头发里,“照顾麦克斯,好吗?我们很快就回来。”
“可是——”克拉丽抗议道。
“我们马上回来。”伊莎贝尔飞奔进走廊,亚历克紧随其后。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克拉丽在床上坐了下来,忧心忡忡地看着麦克斯。她从来没有跟小孩子一起玩过——她妈妈从来不让她当小孩的临时看护——而且她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他们讲话,什么东西可能会让他们开心。这个小男孩胳膊腿细细长长,眼睛跟他的脸比起来显得太大了,让她想起西蒙这么大时候的样子,这倒有些帮助。
麦克斯若有所思地回视她的目光,他并不害羞,反而很深沉,很从容。“你多大?”他最后开口问道。
克拉丽大吃一惊。“我看起来多大?”
“十四岁。”
“我十六岁,但人们总认为我比实际年龄小,因为我个子太矮了。”
麦克斯点点头。“我也是,”他说,“我九岁,但人们总觉得我只有七岁。”
“我看你有九岁,”克拉丽说,“你拿着什么?是书吗?”
麦克斯拿出藏在背后的手,他拿着一本宽大且扁平的平装本,跟食品杂货店柜台上卖的那种小杂志差不多大小。这本书的封面色彩艳丽,英文单词下面还有日文汉字。克拉丽笑道:“《火影忍者》,我不知道你喜欢漫画。你在哪儿买的?”
“在机场。我喜欢图画,但我搞不懂该怎么读。”
“来,给我看看,”她打开书,给他看内页,“你从后往前读,从右往左,而不是从左往右。每一页都要逆时针读。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当然啦。”麦克斯说。克拉丽立即担心是不是惹恼了他。不过,当他拿回书翻到最后一页时看起来还是够开心的。“这一本是第九册,”他说,“我想在读这本之前我应该先拿到前面的八册。”
“好主意。或许你可以让人带你去《中城区连环漫画杂志》或‘禁忌星球’。”
“‘禁忌星球’?”麦克斯一脸茫然,不过克拉丽还没来得及解释,伊莎贝尔就冲进门来,显然是上气不接下气。
“确实是有人想联系学院,”克拉丽没来得及问,她继续说道,“是一个无声使者。骸骨之城出事了。”
“什么事?”
“我不知道。我以前从未听说无声使者求助过。”伊莎贝尔显然很焦虑。她转身对麦克斯说:“麦克斯,回你房间去,待在那儿,好吗?”
麦克斯咬紧牙。“你和亚历克要出去?”
“是的。”
“去无声之城?”
“麦克斯——”
“我想去。”
伊莎贝尔摇摇头,她脑袋后面的匕首柄像火点似的闪闪发光。“绝对不行。你太小了。”
“你也不到十八岁!”
伊莎贝尔转而看着克拉丽,脸上写满担忧和绝望。“克拉丽,过来一下,求你了。”
克拉丽站起身,觉得很奇怪——伊莎贝尔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拖出了房间,砰的一声把门关了起来,接着传来麦克斯用自己的身体撞门时的砰砰声。“该死,”伊莎贝尔握着门把手说道,“你能帮我拿一下石杖吗?求你了,在我的口袋里——”
克拉丽急忙拿出卢克给她的石杖。“用我的吧。”
迅速地划了几下之后,伊莎贝尔就在门上刻出一个封锁的如尼文。克拉丽听见麦克斯在房门那边的抗议,伊莎贝尔朝门外退了几步,扮了个鬼脸,然后把石杖还给克拉丽。“我不知道你有这个。”
“是我妈妈的。”克拉丽说,然后她在心里责怪自己。是我妈妈的,这是我妈妈的。
“哈,”伊莎贝尔握起拳头捶了一下门,“麦克斯,要是你饿了的话,床头柜的抽屉里有一些快速能量棒。我们尽快回来。”
门后传来另一个愤怒的叫声。伊莎贝尔耸了耸肩,转身朝大厅奔去。克拉丽跟在她身边。“是什么消息?”克拉丽追问,“只是说有麻烦吗?”
“遭到袭击。仅此而已。”
亚历克在图书室外面等他们。他在衣服外面套上了黑色皮质暗影猎手铠甲。防护手套保护他的胳膊,印记环绕在喉咙和手腕上。六翼天使刃,每一柄都以一个天使的名字命名,在他腰上的皮带上闪烁着微光。“你准备好了吗?”他对他妹妹说,“麦克斯安排妥当了吗?”
“他很好,”她伸出胳膊,“给我刻上印记。”
亚历克在伊莎贝尔的手背上和手腕内侧画着如尼文图案时,他抬头瞟了一眼克拉丽。“你或许应该回家,”他说,“大审判官回来时你可不想一个人在这里。”
“我想跟你们去。”克拉丽说,这些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伊莎贝尔把一只手从亚历克那里抽回来,吹了吹画好印记的皮肤,仿佛她在冷却一杯过烫的咖啡似的。“你的语气跟麦克斯一模一样。”
“麦克斯九岁,我跟你一样大。”
“但你没接受过训练,”亚历克反驳道,“你只会妨碍我们。”
“不会,我不会。你们俩谁进过无声之城?”克拉丽逼问,“我进去过。我知道怎么进去。我知道怎么找到去路。”
亚历克直起身体,收好石杖。“我不认为——”
伊莎贝尔打断了他。“实际上,她说的有道理。我认为如果她愿意的话应该跟我们一起去。”
亚历克有些吃惊。“上一次我们面对恶魔时,她只知道躲起来尖叫,”看到克拉丽恶狠狠的怒视,他朝她抱歉地看了一眼,“抱歉,但这是事实。”
“我想她需要学习的机会,”伊莎贝尔说,“你晓得杰斯的口头禅。有时候,你不必寻找危险,危险会来找你。”
“你不能像锁住麦克斯那样锁住我,”注意到亚历克逐渐减弱的决心,克拉丽补充道,“我不是孩子。我知道骸骨之城在哪里。即使没有你们我也能找到去的路。”
亚历克转过身,摇着头,咕哝着女孩子之类的话。伊莎贝尔向克拉丽伸出一只手。“给我你的石杖,”她说,“是时候给你画上印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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