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4 登陆
瓦拉西亚 - 厄运纪元3080年初冬
"你们有两个月亮," 拉特拉克船长握住埃森的胳膊说道。甲板上熙熙攘攘,与埃森同行的伙伴们正做着最后的准备,陆续登上纳沃南的诺卡划桨船。越过冰封的水面,他能看见另一艘船—— 破浪者号——也在进行着同样的准备。"听好了,当第二轮满月升上天空时,我们会在这里等两天。多一刻都不会等。"
"我们会准时回来。"埃森回答。
拉特拉克船长把埃森拉得更近。"保护他的安全,埃森·维兰德。我们家族与你的任何情谊,都会随着他的死亡而终结。"
埃森无需多问就知道她指的是副指挥官阿克拉夫,此刻他正与维尔玛和埃里克一起登上一艘诺卡船。
"他对你意味着什么?"埃森低声问道,后退一步直视卡娅拉的双眼。
"我血管里流淌的血,"凯雅拉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有我船帆上的风。"
艾森轻轻点头。"我向你保证,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全。"
"最好如此。你的... 向导."凯雅拉说出这个词时,仿佛舌尖尝到了泥土的滋味。"她已经上船了?我宁愿早点把她赶下我的船。"
"我派儿子埃里克去下层甲板接她了。"
凯雅拉哼了一声。"要是她回不来,我可不会哭。事实上,你可以少付我五分之一的黄金。"
艾森没有回应凯雅拉,只是凝视着她。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莫哈廷人和拉特拉基人之间的仇恨已深到这种地步。纳沃纳四大王国间素来不和,但战争总是夹杂着长期的和平。
当凯雅拉回瞪艾森,确保他明白自己所言非虚时,他看见埃里克从下层甲板的门口走来。埃里克登上楼梯顶端后,转身伸出了手。
玛拉里眯着眼睛踏上露天甲板,一只手被埃里克握着,另一只手高举遮挡阳光。
"谢谢,"当两人走近时,艾森对埃里克说。"达伦正在做最后的物资检查。去帮帮他。我随后就来。"
埃里克点头,但离开前转身将手覆在玛拉里的手上,轻轻握了握。"我不会走远。"
女人对他回以微笑并点了点头。在数周的航行中,笼罩在她心头的阴云已消散些许。她的气色看起来更健康了,嘴唇的皲裂已经消退,双眼也不似深陷的枯井。
"你气色不错。"
"我只是给船壳刷了新漆,"马拉里回答,"但内里仍在崩塌。"
"你总爱用船只作比喻吗?"
"该用的时候就用。"她脸颊上闪过转瞬即逝的酒窝。比起数周前埃森初次遇见的模样,这个女人简直判若两人。她依然布满裂痕,支离破碎,但能看见裂缝中透出微光。
"咳咳。"拉特拉克船长瞪了马拉里一眼,转向埃森,"祝你好运,埃森·维兰德。愿阿科帕指引你,塔托拉加速你的航程。希望你找到所求之物。"
"感谢您的帮助,船长。"
"还有你的金子,"卡娅拉勉强笑了笑,"第二个月亮时再见。"
卡娅拉最后瞪了马拉里一眼,转身离去。
"还来得及,"当卡娅拉走远时,马拉里说道。刹那间,女人的面容又恢复成初遇时的模样:眼窝深陷,面无人色,嘴唇颤抖。"你还能回头。"
艾森长吸一口气,目光越过船舷望向东北方。极目远眺,一片雪白从右至左绵延不绝。乌黑的嶙峋山岩刺破冰雪的裹覆,锯齿状的山峰撕开云层,似要划破苍穹。浮冰散布水面,小的不过艾森手掌大小,大的却远超他所站的这艘船。
"没有回头路了。这是我们仅剩的一切。"
"那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
探险队穿行在浮冰群中向大陆进发,划桨的嗖嗖声、船板的摩擦声和雾气中的喘息声,在瓦拉西亚水域的寂静中飘荡。四艘诺卡桨船和六条划艇上,总共载着百余人。艾森向瓦林神祈祷,但愿他不是在将所有人拖向赫蕾娅的怀抱。
寒气刺入肺腑,呼气时化作白雾升腾。他们花了数小时才靠近大陆,而太阳只悬挂了不到一半时间,便让位于月亮,将世界笼罩在诡异的暮色中。这片寂静令艾森感到不安。他坐在诺卡船尾的长凳上,瓦拉西亚展现着前所未有的美丽。但这美是残酷的。越过闪烁的冰面、覆雪的峰顶和轻柔的水波声,他能看见锯齿山脉的险峻,感受到空气中的寒意,觉察到弥漫在每个缝隙间的死亡气息。这片土地的美,不过浮于表面。
"这里的冬日很短,"阿克拉夫用浓重的纳沃南口音说道。和其他人一样,这个男人穿着厚重的毛皮衬里外套,里面还套了好几层衬衫和裤子。"有时只有短短几小时。到了夏天则相反——太阳几乎不落山。"
"你是说我们要在黑暗中完成这一切?"一个阿尔达尼亚佣兵问道。
阿克拉夫嘴角上扬。"这里的黑暗和你所知的黑暗不同。冰雪会留住光线。就像昼夜在争夺控制权。只要空中不下雪,我们就能看得足够清楚。"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维尔玛问。这个女人圆睁的眼睛和丰润的脸庞让她看起来温柔可亲,但艾森知道事实并非如此。必要时,维尔玛·塔利塞尔是他见过最致命的杀手之一,她的头脑锋利得像刽子手的刀刃。"我以为我们带着她——"维尔玛朝玛拉蕊点头示意,后者坐在船首两名桨手后面,正凝视着陆地"——是因为她是唯一已知活着离开这里的人?"
"确实如此,"阿克拉夫点头道。"但我多次航行于这片水域。季节的变化不会止步于海岸线。从海上看,冰原在夜晚会像宝石般闪耀。"
"他妈的那是什么?"巴尔塔姆——艾森带来的卡瓦霍尼矮个子,因其追踪狩猎技术被选中——靠在诺阿卡船沿,目光扫过水面。
"什么东西?"艾森在长凳上挪了挪身子问道。
"我建议你坐回去,"阿克拉夫平静地说,目光始终未离开巴尔塔姆。"动作要慢。海蛇快如闪电,危险程度更胜一筹。这片水域游弋的海蛇,可是出了名的致命。"
"海蛇?"巴尔塔姆从船舷退开,缓缓坐回座位,眼睛仍紧盯着水面。
艾森缓缓吸气,伸手触及火花之力,感受到薇尔玛也在做同样的事。他甚至能感知到从另一艘桨船传来的皮尔维尔的气息。
艾森牵引着精神与水之力的丝线向外扩散,感知着水中的每一丝颤动与微妙变化。他将船只和船桨的运动分离出来,让它们沉淀在意识深处。片刻之后,他察觉到了异样。
"到处都是,"薇尔玛倾身低语,"至少有上百条。"
艾森快速点头,竭力不引起其他人注意;他们只会惊慌失措。他能感知到海蛇在刺骨海水中蜿蜒游动的轨迹。不过从它们游动时排开的水量判断,"海蛇"这个称呼未免轻描淡写了——这些分明是海蛟。或许是不同品种,但绝对是蛟龙类。他从未见过如此多的蛟龙聚集一处。
他看向阿克拉夫,对方凝重地点头示意。两人都明白,任何不当举动都会让这群海蛟瞬间将他们撕成碎片。现在总算明白为何那么多探险队有去无回了。
"保持平稳,"艾森对桨座上的人们喊道,"动作要缓。"
松软的积雪在埃松脚下发出轻柔的咯吱声。周围空气平静但刺骨寒冷,不过他感谢诸神让他们没有遇上暴风雪。
在他右侧,他能听到阿克拉夫大声发号施令,那人的声音在广阔的雪原、冰面和岩石间回荡。他们找到安全登陆点后,拖着诺卡船和划艇走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发现阿克拉夫认为适合存放物品的浅洞穴。他们有两个月时间寻找龙蛋,不能冒险返回时发现船只被霜雪损坏。
"我们现在往哪走?"伊尔杜尔裹紧厚重斗篷走到埃松身旁,灰色长发在微风中飘动。莉莎和波尔走在他旁边,好奇地睁大眼睛四处张望。"我们得尽快开始打猎。最好把腌肉留到出意外的时候。"
艾森扫视着嶙峋的地貌。这里与焦土之地并无二致,只是冰雪取代了沙石。"玛拉瑞说她的船员主要靠海豹和鸟类为生。阿克拉夫需要一小时来固定船只。带上十二个人,包括巴尔塔姆和舒克。"艾森指向站在他身边的卡瓦霍南人和金发矮人。舒克是马林山脉的矮人,也是最出色的猎手之一。"看看能找到什么。你们的时间截止到阿克拉夫完工。之后我们需要寻找庇护所,玛拉瑞会为我们指明方向。别走太远。需要我就吹口哨。我会保持与火花之力的联系。"
伊尔杜尔点点头,示意波尔和莉萨去召集其他人。
"哦,还有伊尔杜尔。"
年长的男人哼了一声,挑起眉毛。
"离水远点。"
伊尔杜尔简短地点点头,又哼了一声,这次更平淡,然后加入了狩猎队伍。
艾森用鼻孔深深吸气,冰冷的空气灌入肺中带来灼烧感。远处,他看见雪地中有东西在移动。他将精神与火焰之力引入双眼,增强光线,锐化视野。
"父亲。"
埃里克的声音只让艾森分神了一秒,但这一秒足矣。刚才所见之物已然消失。他放开了对火花之力的掌控。这个地方会找上他们。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何时的问题。他们必须做好准备。
埃森最后留恋地望了一眼,转身看到埃里克和达伦正带着马拉里、维尔玛、皮尔维尔、安迪拉和利雷尔向他走来,厚重的斗篷在他们身后飘荡。
"谢谢你们,我的儿子们,"当他们在他面前停下时,埃森说道。他用舌头舔了舔牙齿,目光在马拉里身上停留。"那些龙,你们在哪里看到的?"
马拉里回望着他,表情毫无变化。
"在哪里,马拉里?"
这个女人把头朝埃森的左肩方向一甩,然后抬起手指出。"西北方向。越过那座山峰——那座看起来像断了齿的三叉戟的山峰。"
"有多远?"
女人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远处的群山。"全力行军三周,也许。"
"也许?"维尔玛的声音里透着明显的不悦。她向来以火爆脾气著称。"我们需要比'也许'更确定的答案,纳沃南人。"
"我的船员没有在这里登陆。"马拉里将目光从山峰转向维尔玛,眼神变得犀利。"三周,或许稍长些。"
"你们走的什么路线?"埃森问道。
马拉里的表情从恼怒变为好奇,最后转为理解。"我们沿着低处走,在山谷里。我们认为山脉可以保护我们免受强风和最恶劣的风暴侵袭。我们不是登山者。那看起来是最安全的路线。但我们错了。"
埃松点了点头,同时深吸一口气。从埃菲里亚启航的这几周里,玛拉里的话渐渐多了起来,但她始终拒绝透露船员遭遇了什么。光是提及这个话题,就会让她蜷缩在角落发抖,或是像暴怒的巨龙般爆发。
"玛拉里,我必须知道。"
听到埃松语气的变化,女人猛地偏过头去,将双臂缩进斗篷紧紧环抱住自己。
"这里所有人的性命都危在旦夕。"埃松调整姿势与她四目相对,压低声音道,"我的儿子们......"
玛拉里的目光扫向达伦和埃里克,神情柔和了些许。
"如果不知道要防范什么,我就没法保护他们。"
玛拉里舔了舔嘴唇,下颌肌肉微微抽搐。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他们在第一晚就来了。我们只安排了两个守卫值夜。醒来时两人都死了。之后,他们让寒冰慢慢吞噬我们。有人死于严寒,有人死于饥饿。海蛇、莫卡林、冰熊......这里的一切都在猎食你。在埃菲里亚,你们是掠食者。在这里,你们才是猎物。"
"莫卡林?"
"这是纳沃南语,"皮尔维尔挠着下巴说,"意思是......黑心?"
马拉里凝视着远方,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她的眼神呆滞,仿佛在脑海中看到了什么。她点点头。"这是我们给它们起的名字。它们像霜猫,但体型要大两倍。毛发短而白,如同我们脚下的雪,但胸部、颈部和背部覆盖着锋利的黑色鳞片,坚硬如钢。它们成群结队地行动,静默如幽灵。"
"当你说'它们'在第一夜来袭时。就是这些莫卡林,那些黑心者?"
马拉里摇了摇头。
"那是什么?"埃森靠近这个女人,近到可以触碰,但他没有伸手。不耐在他血液中沸腾。"你到底在害怕什么,马拉里?"
"我不知道它们是什么!"马拉里突然转向埃森,眼中重现他在船上见过的那种狂野,愤怒渗入她的声音。"它们是恶魔,是幽灵,是这个被神遗弃之地的怨灵。它们杀死了我的船员。我的朋友,那些我认识了一辈子的人。它们夺走了我的儿子们,剥去他们骨上的血肉,用他们的鲜血染红了雪地。它们是恶魔,它们不想要我们在这里!"
埃森用舌头抵住上颚。他能看到恐惧正在埃里克和达伦的眼中蔓延。他不怪他们。埃森训练儿子们是为了对抗帝国的士兵,而不是那些本该只存在于吓唬孩子的故事里的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马拉里的目光。"他们可能不欢迎我们来此,但这事由不得他们做主。我们既已至此,若他们胆敢来犯,定会让他们坠入虚空,悔不该与我们为敌。待我了结他们之时, 他们 必将 唤我们 作恶魔。"
马拉里从鼻腔喷出短促的气息,回以一个脆弱而苍白的微笑。"至少我能与儿子们死在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