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 3 缘由
三周半之后
距瓦拉西亚海岸两百海里 - 厄运纪元3080年初冬
埃森按压 他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搭在船只左舷的木栏杆上，刺骨的寒风割着他裸露的手腕皮肤。一件厚重的毛皮衬里斗篷垂落在他肩头，覆盖着他穿在亚麻长袍和两件亚麻衬衣外的皮甲。同样地，他穿着两条亚麻长裤塞进羊毛衬里的靴子，羊毛绑腿一直裹到膝盖处。斗篷的风帽紧紧拉起，围巾遮住了口鼻。空气寒冷得像德里法宁的严冬——而他们甚至还没抵达瓦拉西亚。本能驱使他想要汲取火花之力，用它的温暖充盈全身，但在那个时刻到来之前，还有更严峻的考验需要忍耐。
埃松打了个寒颤，将双手插进口袋，注视着下沉的夕阳将海浪染成闪烁的橙红色，头顶的船帆猎猎作响。
"这值得为之赴死...不是吗?"
自从马拉里说出那番话已经过去三个多星期了，那些话仍萦绕在他心头。自那以后，她曾多次离开她那阴暗的房间，但没再多说什么。唯有一点始终未变：她确信他们都会死在冰原上。即便如此，只要她的家人能得到照顾，她仍愿意前往瓦拉西亚。这是埃森内心深处能够理解的，也是他向瓦林和赫拉娅祈祷希望她是错的原因。他必须相信他们能够成功带回龙蛋。四百年来他战斗求生，在泥土与鲜血中爬行，点燃一次又一次的叛乱——他牺牲了一切。而四百年来，他看着埃菲里亚的领主贵族们为残羹冷炙互相撕咬，而洛里安帝国却日益强大。但更重要的是，比这世上任何事物都重要的是，他必须成功，因为达伦和埃里克与他同在，他不能辜负他们。他不能辜负自己内心火焰所承诺的那件事。
他绝不能辜负保护自己孩子的责任。
埃森曾考虑过将埃里克和达伦留在埃菲里亚;如果这真是一次徒劳的远征，他宁愿自己冒险也不愿他们涉险。但他们现在已是男人，需要自己做决定。保护儿子们不仅意味着保护他们的生命，更意味着守护他们的灵魂。意味着永远不让他们变成他这样的人。
我带他们来此是否冒了太大的风险? 这个念头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奈娅。在"大陷落"之后，艾森失去了所有的是非观念。他只剩复仇与死亡。他并不为那时的自己感到骄傲，也不以那些所作所为为荣。但当奈娅找到他时，她成了他的指南针，他的月亮与星辰。她总是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说，知道什么是正确的事。
艾森深吸一口气，转身面向甲板。埃里克、维尔玛、伊尔杜尔的三名战士——莉莎、瑟茜和帕德里克——以及十二名"裂岩佣兵团"的阿达尼亚佣兵，还有其他一些人，都红着脸气喘吁吁地坐着，看着达伦演练斯维达利亚剑式。汗水在达伦的额头闪烁，热气从他身上蒸腾，他的呼吸在寒冷空气中凝结成白雾。
最初几天，达伦和埃里克独自练习。后来伊尔杜尔的人也加入了。阿达尼亚人好奇地观望，但几天后他们也参与进来。即便如此，这些本身都是优秀战士的佣兵们，仍以专注的目光注视着达伦从一招一式间行云流水地转换，在其他人都已疲惫后仍持续练习。他的动作完美无瑕，双脚如舞者般掠过甲板，剑刃在渐暗的日光中闪烁。
埃里克天生就具备用剑的天赋，他的才华毋庸置疑，但他永远无法企及达伦那种心无旁骛的专注。埃森记得达伦刚满十三岁那年夏天，男孩在奥里隆附近的小屋外练习剑式数小时，突然天空裂开，暴雨如瀑布般倾泻而下。达伦却继续操练着剑式，衣衫湿透，头发紧贴面颊，靴子和裤腿沾满泥浆。当埃森跑出去想带他进屋时，达伦只是简单地问了句："为什么?"
"下雨了，"埃森当时回答。
达伦只是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埃森长了两个脑袋，然后轻轻耸了耸肩说："我又不会融化。"
埃森只能报以大笑。他见过成年士兵为躲避暴雨擅离职守，而这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年却对向区区天气低头嗤之以鼻。
"是啊，我想你不会，"埃森说着拔出佩剑加入了儿子。埃里克看到他们后不久也加入了训练。那天的雨中训练永远成为埃森最珍贵的记忆之一。那是自娜娅被夺走后，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快乐。
此刻望着达伦和埃里克，埃森心中充满自豪。这两个男孩已成长为世间少有的优秀男子。他们实现了他所有的期望。在本质上，他们比他更出色。
要是你能看到现在的他们就好了，亲爱的。他们身上所有美好的品质都来自你。 埃森将手按在胸口，心脏隐隐作痛。 我发誓，我要让这个世界变成他们的孩子永远不必知晓那些他们所知之事的地方——死亡、黑暗、血腥。我会让一切重回正轨。
"你又来了。"
埃森转身看见埃里克已经走过来，此刻正靠在他身旁的栏杆上，目光紧盯着达伦。
"又来什么?"
"你现在的眼神和上次你告诉我和达伦不必参加这次远征时一模一样。我们不再是孩子了，父亲。这是我们的选择。我们清楚风险。"
"我知道。"埃森虚弱地笑了笑，目光在埃里克和达伦之间来回游移。他长叹一口气："我还记得你们小到可以放在一只手里的样子。"
埃森从大衣口袋抽出手套里的手。在他脑海中，仍能看见第一次抱起儿子的场景——那皱巴巴的皮肤，小巧的手掌，指甲盖不过几粒米大，还有那双漂亮蓝眼睛里盛满的好奇。
"现在我拉的屎都比你的手大。"
埃森被这句话呛得直摇头。这种幽默感绝对是遗传自娜雅。"我爱你，儿子。"
"我知道。"埃里克双臂交叉，从栏杆上直起身来。他低头沉默片刻，然后迎上艾森的目光。"我们生来就该如此，父亲。"他向仍在练习招式的达伦点头示意。"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但若让您独自承担这一切，才是我们此生唯一的遗憾。"埃里克耸了耸肩，长叹一声。"现在恕我失陪，我得继续陪达伦训练了，否则会被他念叨个没完。"
艾森将手搭在儿子肩头用力一握，点头示意。数百年来他从未体会过恐惧的滋味。有什么值得害怕呢?大不了一死，死亡只会让他与莉亚拉重逢。但自从见到娜娅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当两个儿子降生时，整个世界的天平都为之倾斜。如今他有了畏惧的理由——想到可能失去他们令他肝胆俱裂，而留下他们孤独于世这个念头更让他不寒而栗。
明月渐替骄阳，银辉在海面跃动。艾森凝视着儿子们训练的身影，嘴角始终噙着笑意，目光片刻不离埃里克与达伦。随行众人——包括来自瓦松德的追踪者洛拉克、德里费恩的攀岩好手希尔基等——陆续来到甲板，围观兄弟俩的演练。就连皮尔维尔和他的女儿们脸上也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当夜幕完全降临时，艾森右侧响起了靴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拉特拉克船长的装束与艾森相似，都穿着多层衣物和厚重的毛皮镶边斗篷，不过她的衣服上点缀着鲜艳的黄色和蓝色。她脸上的白色纹身在苍白的光线下似乎闪闪发亮。两名守卫站在她身后约十英尺处，一个靠在栏杆旁，另一个倚在索具上。
"三天后我们就能到达划桨可及的冰原地带。"卡亚拉说话时没有看艾森。相反，她的目光紧盯着达伦和埃里克，他们终于停止了练习，穿着湿透的亚麻束腰外衣站在那里。当维尔玛把厚重的斗篷披在他们肩上时，他们身上冒着热气。
"我会通知我的同伴们。我们会随时待命。"
卡亚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艾森的儿子们身上。
"请直言不讳吧，拉特拉克船长。"
卡亚拉·拉特拉克的目光又一次没有从埃里克和达伦身上移开。"很久以前，我本该有个儿子。那时我才二十个夏天。孩子生下来就是死胎。我爱的人不久后也离开了。他努力过，阿科帕保佑他，但我觉得他从未停止责备我。"
"失去一个婴儿不是你的错，就像洛里亚的飓风不能怪卡拉沃斯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一样。"
"这点我很清楚。"卡娅拉瞥向艾森，嘴角掠过一丝笑意。"但痛苦依然在我心中灼烧。海神与星神在一夕之间夺走了我挚爱的两样东西。所以，亲眼见到你，见到任何能触碰星火并活过数个世纪的人，都让我不禁思索。我的痛苦是独特的，至今仍萦绕着我。像你这样的人，你所见证的一切，你所失去的浩瀚之物。"她摇摇头。"永生似乎不过是眼睁睁看着所爱之物消亡。渐渐在乎他人，却只能目睹他们凋零枯萎。这似乎是个残酷的诅咒。"卡娅拉停顿片刻，望向艾森时突然睁大了眼睛。"抱歉。我失言了。母亲是用关于你的故事把我养大的，讲述你如何在教团覆灭后遇见我的先祖们。她谈起你时，仿佛你是阿科帕亲自派来的英雄。此刻见到你，我感觉比实际更了解你。"
"感谢你的歉意，但不必如此。你的家族一向待我仁慈。正是你曾祖母的曾祖母在莉亚拉遇害后将我带到安全之地。"
"水之血脉，本该如此。"卡娅拉点头。沉默在空气中蔓延片刻后，她再度开口："请到船长室一叙。在送你启程前，我们还有许多要商议。"
艾森点头应允，女子转身离去，两名皮甲护卫随侍左右。
片刻之后，又一个声音划破了夜色，艾森转身看见埃里克站在面前，双手将厚重的斗篷在下巴处裹得更紧，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他朝着拉特拉克队长离去的方向示意："一切还好吗?"
"很好，我们距离瓦拉西亚还有三天路程。"艾森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伸手抚上埃里克的脸颊。埃里克有着娜雅的眼睛——不是颜色，而是那份温柔。
埃里克将手覆在艾森的手上："您变得有点多愁善感了，父亲。您一定是饿了。"
"只有在面对你和达伦的时候才会这样。"艾森大笑着，不顾埃里克的抗议，用指关节揉了揉他的头顶，这时达伦带着维尔玛走了过来。
"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达伦好奇地挑起眉毛。
"没有，"艾森摇头，"都是你知道的事。施展'炽烈之光'时你的肩膀还是下沉太多，这会让你暴露破绽。"
"是，父亲。"达伦挺直后背，垂下目光。
"达伦。"
"怎么了?"
"除此之外，你的表现堪称完美。"
达伦再次点头，唇角掠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微笑。
艾森从不愿对儿子们过于严厉，但这个世界本就残酷。他宁可伤害达伦的自尊，也不愿看到洛里安的长剑刺穿儿子的肩膀。保护埃里克和达伦是他存在的意义，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守护在他们身边。确保他们能自我保护，便是次优的选择。
"我猜我们尊贵的队长找你谈的不会是日落美景吧?"维尔玛望着拉特拉克队长离去的方向问道。
"不，"埃森回答。"你介意给 破浪者号 上的伊尔杜发个信号，让他来船长室见我们吗?"
维尔玛哼了一声。"别习惯这样使唤我，维兰德。"
"我会尽量不这样，"他在她大步走开时喊道，毫不掩饰自己的笑容。在秩序团时期，维尔玛曾是他的上级，地位高出不少。他是在莉雅拉孵化两天后才遇见她的。能对她发号施令给他带来了不小的愉悦。
他转向他的儿子们。"三天后我们将踏上冰原。等我们回到这艘船上时，必将带回一颗龙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