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米娅·尼希尔·提尔·迪亚尔
号角 轰鸣， 它们 洪亮的 沉闷的嗡鸣声如同在水下一般。卡伦眼前只有一片黑暗，随着嗡鸣声越来越响，逐渐扩大，在他的耳中咚咚作响。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摇晃着他，将他拖回清醒的世界。
"卡伦，醒醒。"
卡伦猛地坐起身来，大口喘着气，阿蒂姆·瓦尔多克的影像从他脑海中渐渐消退。
埃里克站在他身旁，眼神严肃。房间角落里，塔蒙正在穿戴盔甲。维尔里尔站在门边，弓背在身后，剑已出鞘。
"发生什么事了?"卡伦用手指揉搓着眼角的皱纹，催促自己快点清醒过来。
"不确定，"埃里克说着，转头透过破裂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卡伦顺着埃里克的视线看去。城墙上点燃了更多火把，人影来回移动。"看起来城市正在遭受攻击，但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需要做好准备。"
卡伦点点头，掀开被单开始穿衣，将皮甲绑在胸前和手臂上。他将剑鞘举在面前，将剑刃抽出几寸，目光扫过装饰在钢刃上繁复的漩涡纹路。 死亡不可能美丽，但有时却必不可少。
他深吸一口气，将剑收回鞘中，将腰带系在腰间。
在卡伦意识的深处，他能感受到瓦列里斯的担忧正渗透着巨龙的意识。 不。除非万不得已，否则不要过来。你需要保持隐蔽。
尽管巨龙还在几英里外的海岸礁石上，卡伦却能真切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震动——瓦勒瑞斯发出震天咆哮，前肢重重踏击地面，利爪在岩石上犁出深深沟壑。
我没事的。其他人都在这里。如果我遇到危险，你就过来。
一阵低沉不情愿的咕噜声在卡伦脑海中回荡。
驭龙者纳尔德尔
待瓦勒瑞斯稍平静些，卡伦转向塔蒙："你怎么看?"
"城市正遭袭击。这点很明确，但我们需要知道敌人是谁，或是什么。"
"同意。"埃里克说着从背后抽出双剑。
瓦瑞尔没有说话，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盯着卡伦。
卡伦点头："去楼下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情况。"
旅店大堂空无一人，只有穿着睡袍的奥尔米拉夫人。她瘦骨嶙峋的手指紧攥狐头拐杖，正把脸贴在模糊的玻璃窗上眺望城市，手指明显在颤抖。
"他们回来了。"老妇人嘶哑地说，头也没回。
埃里克眯起眼睛凑近卡伦："她在跟我们说话?"
"不然我还能跟谁说?"奥尔米拉夫人猛地转身，拐杖敲着木地板摇头道，"蠢货。"
这句抢白让素来伶牙俐齿的埃里克竟一时语塞，只是歪着头没回话。这场面让卡伦忽然很想把奥尔米拉夫人介绍给丹恩认识。
那女人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向卡伦、塔蒙、瓦埃里尔和埃里克，拐杖一路敲击着地板发出咔哒声。"连续一周每晚都有乌拉克斯人进攻，但过去三天却毫无动静。你们觉得这是为什么?"
奥米拉夫人径直从人群中穿过，走到吧台后面，拿出四个杯子，从一个棕色玻璃瓶中倒出黑色液体，挨个斟满。
"他们在试探防御。"塔蒙回答，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确实如此。"奥米拉夫人将瓶塞重新塞回瓶口，把酒瓶放到吧台下面，把每个杯子都推到木质台面上。
"现在他们已经认定实力足够攻下这座城市了。"塔蒙伸手从桌上拿起一个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又说对了，"奥米拉夫人效仿塔蒙的动作。她颤巍巍的手将剩下的三个杯子推到吧台边缘，"喝了吧，小伙子们。连你也是，精灵。这座城市需要所有能拿得动武器的人，至少我能给你们些勇气。"
埃里克伸手抓过他的杯子，卡伦和瓦埃里尔也相继照做。
卡伦深深叹了口气，将木杯倾斜，感受着杯沿粗糙的木质触碰到嘴唇，随后将那令人作呕的液体灌入喉咙。液体灼烧着食道，但他没有呛咳，甚至几乎没有退缩。他的骨骼疲惫不堪，灵魂也倦怠无力。在那牢笼中度过的时间夺走的不仅是他的体力。他不想再战斗了。不想再目睹身边的人死去。卡伦不自觉地颤抖着，那些画面在脑海中闪回：阿尔蒂姆·瓦尔多克的冰矛贯穿法尔明的身体，洛皮尔的脖子被折断的瞬间。
"卡伦，你还好吗?"
埃里克的声音让卡伦打了个寒颤，思绪被拉回现实。"嗯...我没事。"
众人向奥尔米拉夫人点头致谢后，穿过破旧的门廊走入城中。
号角声仍在夜色中回荡，响彻国王隘口拥挤的街巷。男女相互呼喊的声音与数百双铁靴踏过石路的铿锵声响交织在一起。城墙沿线所有火盆都燃烧得正旺，卡伦能清楚地看见城垛上排列整齐的弓箭手，他们分成两列交替行动：一列搭箭，一列放箭，箭雨从未停歇。
"去城墙那边。"塔蒙指向城市北缘的主城门方向，"这些士兵不会拒绝任何持剑的人。"
“我们真的想帮忙吗?”卡伦说着停下了脚步。说出这句话耗尽了他内心的全部勇气。“这些是帝国士兵，塔蒙。我们为什么要帮他们?他们死了反而更好。为什么不让他们和乌拉克人互相残杀?基隆可能还在港口。”
塔蒙向卡伦逼近一步，眯起了眼睛。卡伦从这个男人脸上的表情能看出，他对自己的话感到震惊。“我希望你不是认真的。”
“他们杀了我全家。”卡伦也向塔蒙靠近，当他直视这个巨人的双眼时，眼中噙着泪水。卡伦的胃部扭曲翻腾，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痛苦撕扯着他的心脏和大脑。“帝国在我眼前杀害了我父亲。他们活活烧死了我母亲。他们将贝尔杜尔夷为平地。他们是我们的敌人。现在你指望我去救他们?”
当这些话从卡伦口中吐出时，他已经怒火中烧。他深深吸气时胸膛剧烈起伏，双手在身侧颤抖。在卡伦脑海深处，瓦勒瑞斯的愤怒与他自己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卡伦感受到的每一滴痛苦和悲恸，都助长了巨龙内心的怒火。瓦尔斯和弗莱斯也是瓦勒瑞斯的父母。是他的家人。他从未见过他们，却对他们了如指掌。他爱他们。而帝国杀死了他们。
令卡伦意外的是，塔蒙收剑入鞘，一把扣住了他的后颈。男人将卡伦拽到跟前，两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你不该这样。我见识过你的能耐。我站在这里 正是因为 你不该这样。今晚那些男女不是帝国士兵，不是伤害过我们的人。他们只是普通人。不想死的普通人。他们需要我们。他们需要 你。 他们 需要 一位龙骑士。"塔蒙松开钳制卡伦后颈的手，后退半步，目光仍牢牢锁住对方。"展现给他们看，卡伦。给他们一个信仰的理由。"
羞耻感如浪潮席卷卡伦全身，胃部绞痛，手臂与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父亲从小教导他能力所及就当施以援手。若目睹此刻的卡伦，父亲定会失望至极，海姆和亚瑟亦是如此。
卡伦长久地迎视塔蒙的目光。"谢谢。"他转向瓦里尔和埃里克。"谢谢你们所有人。"
"从贝尔杜尔一路走来不易，"埃里克神色肃穆，"但这远非终点。我们要救出里斯特，要杀回杜拉克杜尔，要战斗到最后一息。为法尔敏、科里克和洛皮尔而战。"
"为艾利萨而战，"瓦里尔面不改色。
"为亚瑟而战，"塔蒙补充道。
卡伦点点头，感觉拳头在剑柄上握得更紧了。"为了所有我们失去的人。"
"为了所有我们失去的人，"其他人齐声应和。
当他们向城门行进时，卡伦放缓了呼吸。他用鼻子吸气，屏住，然后慢慢呼出。手中的剑沉甸甸的，皮甲压在肩头仿佛灌了铅。每次抬腿都像一场挣扎，每次深呼吸胸口都带着嘶哑。他的身体还需要数月的食物与休养。但他没有数月时间了，于是他咬紧牙关继续前进，竭力不显露任何挣扎的迹象。他必须为其他人保持坚强。
在意识深处，卡伦能感觉到瓦勒瑞斯正站在岩石边缘，双翼大张，海浪拍打着它的鳞片。瓦勒瑞斯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腾空而起飞向城市。
若能不向帝国暴露瓦勒瑞斯就解决此事，那才是上策。 还不到时候。相信我。
涌入卡伦脑海的只有一阵愤怒的波动，但瓦勒瑞斯没有行动。巨龙仍站在原地，爪子焦躁地抠进岩缝。
不久后，他们来到街道尽头，两旁排列着身穿厚重板甲的洛里安士兵，长矛在手，严阵以待。他不禁惊讶于他们大多看起来如此年轻——有些人恐怕不超过十六个夏天。
士兵们身后是一片开阔的大广场，想必白天曾被用作集会场所。卡伦的视线越过广场望向城垛，只见一杆巨大的黑矛从城墙另一侧掷来，径直贯穿一名士兵的头颅，将其从城墙上掀飞，重重摔落下方街道。
"来者何人?" 挡在广场入口处的士兵队列后方传来一声喝问。
"过路的，" 塔尔蒙回应道，"我们前来助阵。"
"从未见过全副武装的旅人。要么说实话，要么就地受死。我们没时间跟你们周旋。"
"你们当真拒绝任何持剑之人?" 塔尔蒙的声音如钢铁般坚硬，仿佛在指挥自己的军队，"告诉我们该往哪里支援。"
沉默持续了片刻。卡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握剑的手松了又紧。终于，队列中段的士兵们后撤几步，为众人让开通道。
"城门需要增援，" 洛里安指挥官从士兵群中迈步而出。这位女将比卡伦矮半头，至少经历过五十个春秋。灰白相间的发丝束在脑后，眼神与塔尔蒙同样锐利而沉着。
"那城墙呢?" 塔尔蒙声调平稳地反问，一边眉毛微微扬起。
“城墙撑不了多久。等他们攻破城墙，我们就在街道上用盾墙阻挡，同时让屋顶上的弓箭手射杀他们。这个广场将是我们的最后防线。所有人都要退守到这里。城墙倒塌时，你们每为士兵们多争取一点撤退时间，我们就多一分胜算。然后，和他们一起撤回这里。”
塔蒙简短地点了点头。
“愿战神指引你的利刃。”
“也指引你的。”塔蒙回应道，同时示意卡伦和其他人跟着他穿过广场。
广场上挤满了士兵。有些人穿着锁子甲外罩厚重板甲，手持巨盾和长矛;另一些人则穿着红黑相间的皮甲，佩带短剑或弓箭。每支队伍都在队长的带领下排成整齐队列，来回操练。卡伦不禁为这种纪律性感到震撼。
就在他们快要到达广场另一端时，卡伦注意到约二十英尺外的广场中央，有黑色长袍在夜风中飘动。 一名战斗法师。 那人将兜帽褪至肩头，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孔和火红头发。卡伦的思绪飘回了阿里斯福尔的牢房。阿蒂姆·瓦尔多克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他几乎能再次感受到那冰冷的刀刃划过皮肤，指甲被生生拔下时的撕裂声...以及随之而来的虚无。
"目前，"瓦埃里尔倾身说道，目光追随着卡伦的视线，"不要触碰星火。一旦我们陷入激战，他就无暇顾及了。城墙上可能还有更多他们的人，等战斗真正打响，他们将无法分辨是谁在触碰星火。"
卡伦点点头，瓦埃里尔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当他们穿过广场另一侧的士兵，进入通往主城门的大道时，卡伦能感受到城墙上的法师们。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感受。当然，他曾感受过艾森、瑟林或瓦埃里尔汲取星火时的波动。但这次不同。他从未在同一时间感受到这么多人连接星火。即使在贝尔杜尔，那些法师也稀疏分布在城墙上，总数不过三四十人。但这里，必定有超过百名战斗法师。
当星火的脉动在空气中震颤——如同闪电余波在皮肤上回荡——卡伦对周围一切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沿着城垛望去，他能看见火焰、空气与精神元素的丝线。刺目的闪光标志着闪电弧被投向围攻城墙的乌拉克斯人。然而每过一刻，这种感觉就愈发微弱，因为帝国法师们正被紫色闪电或冰冷的黑钢武器从这个世界撕离。
"如果他们再这样死伤下去，城墙就会失守，"瓦埃里尔紧盯着城墙，回头对卡伦喊道。
“还有谁?那些士兵?”埃里克看向卡伦，寻求答案。卡伦常常忘记其他人无法像他和瓦埃里尔那样感知火花，看不见火焰、空气和灵魂的丝线。
“是战斗法师们，”卡伦说。他回想起贝尔杜瓦尔，以及贝尔杜瓦尔的法师们如何驻守在城垛上，不仅是为了用火花对抗帝国士兵，更是为了防止帝国法师们摧毁城墙。
“担心我们无法控制的事情没有意义，”塔蒙说。此时他们来到长街尽头，一个通向城门前庭院的空地。
庭院主要由铺砌的石头建成。两侧各有一块矩形的草地区域，被齐膝高的围墙隔开，每个角落都矗立着石像。洛里安军队匆忙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战斗，呼喊声此起彼伏，淹没在喧嚣中。一排排士兵站在城门的阴影下，分成四列纵队，每个人都举着盾牌，长矛平举对准城门。
近距离看，城墙比第一眼看到的还要巨大。厚实的雕刻石块在夜色中拔地而起，高达百余英尺。两座巨大的锯齿形堡垒拱卫着巨大的拱形城门，城门由交织的带状铁栅保护。
卡伦扫视着士兵们，心跳加速，人类和乌拉克斯的哀嚎划破长空。随着时间的流逝，火花的感觉越来越微弱。乌拉克斯人突破防线只是时间问题。
塔蒙转身看向瓦埃里尔、埃里克和卡伦。“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要在一起，明白吗?”
卡伦和其他人一起点头。
"如果情况看起来——"
一道冲击波掠过地面，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连空气都在颤抖。城门左侧的围墙在石块与尘土中轰然爆裂。巨大的碎石砸向地面，将下方男女碾成血雾。四周的士兵从墙顶坠落，躯体在血骨飞溅中支离破碎。
爆炸的轰鸣在卡伦耳中持续回荡，浓密的尘埃如毯子般遮蔽了他的视线。伤残士兵的闷响哀嚎在混乱中飘荡，与滚落的石块撞击声交织在一起。
接着，悬浮的尘埃中透出暗红色的微光。一点，两点，三点，最终形成无数光点。卡伦听见埃里克在他耳边模糊地喊着什么，但他的视线无法从那些红光上移开。随着光点逼近，它们的轮廓逐渐清晰——直到卡伦意识到那是什么。乌拉克斯。
但这些怪物与他认知中的完全不同。这些庞然巨物足有十英尺高，虬结的肌肉块垒如此巨大，仿佛外皮随时会因过度紧绷而撕裂。发光的红色符文布满它们的躯体，在石尘中闪烁微光。看着这些逼近的生物，纯粹的恐惧在卡伦胃里拧成死结。
"撤退!"有个声音穿透卡伦耳中的嗡鸣，"城墙已破!乌拉克斯攻入城内!退守广场!"
尖叫声与呐喊声在庭院各处爆发。有些士兵溃不成军，推搡踢打着任何挡路之人，踉跄绊过地上支离破碎的尸体。经验丰富的战士们则收紧阵型，盾牌相扣，长矛紧握。有那么一瞬间，卡伦胸中燃起微弱的希望之火，但紧接着他就看见一个刻满符文的巨型乌拉克族猛击地面，掀起裹挟着泥土与火焰的冲击波，将士兵阵列撕得粉碎。
"诸神在上，那些究竟是什么怪物?"塔蒙声音里的恐惧，卡伦还是头一次听见。
"我...不知道。"维尔利尔瞪大双眼，下巴松垂。
"不管它们是什么，"埃里克说，"我们不能在这儿硬拼。必须撤退到广场，让弓箭手从上方掩护。"
埃里克望向卡伦等待回应，但卡伦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些新型乌拉克族如撕纸般穿透钢铁、似碎玻璃般碾碎骨骼的屠杀场景。他亲眼见证过贝尔杜尔溃败时的惨状，目睹过帝国军队像割草般屠戮逃兵。"我们必须在此阻挡它们。"
"卡伦说得对，"塔蒙从背后抽出巨剑，"若此处阵线崩溃，全军都会溃逃。"
"难道只有我觉得这是个馊主意吗?"
"不，"塔蒙耸耸肩，"但要想活到日出，这就是必须做的。我们只需为士兵争取机会，随后便可撤退。"
卡伦向瓦莱瑞斯伸出手，呼唤着他。他让彼此的心灵自由交融，让思想、躯体与灵魂合而为一。他毫无保留。 无论发生什么，我们同生共死。来吧。
当感受到瓦莱瑞斯每一寸存在都迸发生机时，一股能量脉动席卷卡伦全身。巨龙昂首发出震天怒吼，那声音如此洪亮而震撼，即便数里之外的卡伦都能清晰听见。万千思绪在他们脑海中奔涌碰撞、交融汇聚。每一个念头、每一分知觉、每一缕情感。随着瓦莱瑞斯腾空而起，气流在他们翼下震颤轰鸣。心跳的脉动贯穿全身，力量在血管中奔流。卡伦骨子里的虚弱逐渐消退，被既陌生又熟悉的强大力量取代。他必须竭尽全力才能不被这股力量吞噬。瓦莱瑞斯承载着怒火的咆哮撕裂夜空，强壮的龙翼掠过水面，朝城市飞去，而这份暴怒也在卡伦体内熊熊燃烧。
"让我们给他们点信仰的凭证".” 卡伦握紧长剑，向源火敞开身心，大步走向那些屠杀洛伦士兵的符文兽人。其中两头怪物立刻发现了他。它们龇牙嘶吼，刻在兽皮上的发光符文飘出缕缕黑烟。伴随着喉间发出的沙哑战吼，怪物发起了冲锋。
卡伦牵引着火、灵与风三股能量丝线，将它们拧结在一起，感受着从中辐射而出的力量。他从未尝试过制造闪电，但已目睹过太多次。加快步伐，他朝最近的那头巨兽冲去，右手紧握长剑，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
那怪物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双拳猛击地面。夹杂着火焰与碎石的螺旋状冲击波破空袭来。它的魔法必定与阿蒂姆·瓦尔多克同源。卡伦在这头野兽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火花之力的波动。
卡伦竭尽全力跃出冲击波的轨迹，重重落地后又弹跳起身，释放出一直维系在掌心的火、灵与风之丝。蓝色电弧从他指尖迸射，正中巨兽胸膛，剜肉见骨，将怪物的躯干撕成两半。这头可怖的生物轰然倒地，在血泊中发出痛苦的哀嚎，鲜血浸透了石地。
未等卡伦喘息，第二头符文乌拉克兽已猛扑而来，伸展的掌背击中他的肩膀。这一击的冲击力将卡伦震退数尺，使他单膝跪地。卡伦立即牵引土与风之丝，从地面升起一块狭长石片，将末端削尖后径直贯穿了野兽的腹腔。
尽管腹部被石片刺穿，那个刻着符文的乌拉克仍然在前进。它踉跄着挥出利爪，瓦勒瑞斯的力量在卡伦体内奔涌，他矮身躲过这一击，刀刃划过怪物的腿。乌拉克哀嚎着跪倒在地。卡伦挥剑斩下。钢刃劈开骨头，无头的躯体轰然倒地。
还没等他喘口气，有什么东西重重撞上卡伦后背，将他抛向空中。本能地，他用风之丝缠裹全身，在撞碎石像时缓冲了冲击力。
即便有风之丝减缓坠落，剧痛仍席卷了卡伦全身。他咳呛着爬起来，喉间满是尘土与血沫。他踉跄着单膝跪地才没倒下。后腰灼痛难忍，每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伤痛。
抬头时，卡伦看见那个抛飞他的符文乌拉克正冲过来，血红的双眼闪烁，符文的光芒穿透尘雾。他绷紧身体，再度牵引着火之丝、魂之丝与风之丝。可就在他准备出击时，一支箭矢突然贯穿了怪物的太阳穴。乌拉克的身体瘫软下来，轰然倒地激起团团尘埃。
眨眼间薇瑞尔就来到卡伦身旁。他紧握卡伦的前臂将他拉起。"跟紧我。"
卡伦点头应允，吸气时疼得龇牙咧嘴。
"你是拼了命想找死吗?"埃里克一边问，一边耸耸肩，双刀在空中划出弧光，先斩断一个乌拉克的手臂，又将冰冷钢刃捅进它的咽喉直贯脑颅。"还是说这是神明赐予你的天赋?顺便说，你眼睛又开始泛紫光了。我觉得你该知道这事。"
卡伦举起手，在眼前摊开掌心。惨淡的紫光在血渍斑驳的皮肤上流转。这景象本该让他心惊肉跳，他却露出微笑。他能感知到瓦勒瑞斯体内奔涌的血液，巨龙冲向城市时鳞甲承受的烈风。这道光是他们的羁绊——瓦勒瑞斯的灵魂与他交织。他确信无疑。"Myia nithír til diar, Valerys." 吾魂与汝魂共存。
"你还好吗?"塔蒙攥住卡伦肩膀问道，目光如炬。
卡伦几乎没听见塔蒙的话，心神沉溺在灵魂链接中。他点点头。"我没事..."
"那我们必须走了。这里守不住了。"塔蒙点头示意城墙方向。
卡伦顺着塔蒙的视线望去，只觉得心脏沉到胃里。随着城墙坍塌处烟尘渐散，他看见乌拉克的海洋正涌入城市，它们翻越碎石与尸堆，手中紧握发黑的刀剑长矛。数量至少有数千之众。
"走!"塔蒙大喊着，将卡伦推向那条通往中心广场的街道。卡伦的双腿不由自主地移动，带着他踏过石板，跨过残缺不全的尸体，穿越碎石与断裂的骸骨。
四周撤退的士兵们同样向着那条通往广场的封闭街道跑去，他们发出阵阵惊呼。"龙!是龙卫队!"
当瓦勒瑞斯从头顶俯冲而过时，一声雷鸣般的咆哮在天空中回荡，它白色的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继续前进，"卡伦对停下脚步的埃里克、塔蒙和瓦埃里尔喊道，他们因士兵的叫喊而驻足，眼睛紧盯着天空。说话间，他看到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逐渐意识到，那实际上并不是龙卫队。"进街道去。瓦勒瑞斯会掩护我们撤退。"
奔跑间，那种熟悉的压力又在卡伦脑海深处积聚。紧接着，一道耀眼得仿佛太阳从地平线外重新升起的光芒中，瓦勒瑞斯喷出一道龙焰柱，撕裂了冲锋的尤拉克族大军。顷刻间，空气中弥漫着沸腾的血液和焦灼血肉的气味。当这气味钻入卡伦的鼻腔，一股狂热在他体内翻涌，如同熔岩般灼热的嗜血欲望流遍全身。头顶上方，瓦勒瑞斯发出一声震撼空气的咆哮。他们的心灵此刻合而为一。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响起，乌拉克战士们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嚎叫着抓挠自己的皮肤。但当卡伦回头望去时，兽群仍在不断涌来。那些倒下的人，无论是死是活，都被后来者践踏而过。这些野兽对倒下的同伴毫无怜悯。它们血红的眼睛充满饥渴，始终紧盯着目标。它们奔跑时发出深沉而原始的战争吼叫，那语言如此刺耳，卡伦简直不相信人类的舌头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瓦莱瑞斯又三次掠过冲锋的乌拉克队伍。又三次，他用龙焰洗礼他们。又三次，他们继续前进，冲锋，拖着身子越过焦黑的尸体和破碎的石头。
卡伦的胸膛剧烈起伏，四肢酸痛，但他仍竭尽全力奔跑。前方，洛里安士兵在通往主广场的街道上列队，准备阻挡乌拉克的洪流。洛里安防线中间仍有一个缺口让撤退的士兵通过，但卡伦知道这个缺口不会保持太久。
又一阵压力席卷卡伦的脑海，瓦莱瑞斯对着冲来的乌拉克释放出一道龙焰之河。
再次回头望去。他们逃不掉了。
蓝色电弧在卡伦头顶炸裂开来，从上方建筑的屋顶迸发，随后箭雨倾泻而下，瞬间遮蔽了月光。闪电在乌拉克人面前撕裂地面，将岩石劈成碎片，在这支冲锋的部落前方撕开一道小裂谷。紧接着箭矢坠落，如同酸雨般将这些生物撕碎。
卡伦望向屋顶，看见几个披着黑袍的身影站在弓箭手之间，火焰、灵魂与空气的丝线在他们周身盘旋。战斗法师。当他和同伴们踉跄穿过逐渐合拢的洛瑞安士兵队列时，一阵既兴奋又恐惧的战栗流过卡伦的血管，更多箭矢落在他们身后。
当卡伦跪倒在地大口喘息时，更多士兵从他身边冲过。
埃里克弯着腰，气喘吁吁。"太险了。"
"同意。"塔蒙站直身体，胸膛以缓慢而规律的节奏起伏，目光扫过那些重振旗鼓、再次冲锋的乌拉克人。
"你还好吗?"维尔利尔边说边向卡伦伸出手。
卡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抓住维尔利尔的手站起身来。他颤抖着点头："我没事。就是感觉虚弱。我的肺，它们只是..."卡伦的声音逐渐消失，他闭上眼睛让肺部有机会吸入更多空气。即便有瓦莱里斯的强化，他的身体依然虚弱。
"你被囚禁挨饿了一个多月。肺部需要时间恢复。"维尔利尔将手放在卡伦背上，卡伦感到一阵舒缓的暖流涌遍全身。
"别这样，"卡伦说着推开了维尔里尔。"你也需要保存体力。我没事的。"
"你不可能没事，"精灵无视卡伦虚弱的推拒，"而且我的余力比你多得多。"
当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时，卡伦叹了口气。他挺直脊背，深深吸了口气。真希望自己能真正理解治疗术。不管维尔里尔做了什么，卡伦的肺部仿佛得到了整整一周的休养。他虚弱地冲精灵笑了笑，将手搭在对方手臂上。"谢谢你。"
"Din vrai é atuya sin’vala，"维尔里尔回应道，回以微笑。 你的感激在此受到欢迎。
钢铁交击声与人类野兽的嘶吼惨叫混作一团，乌拉克人冲进了据守街道的洛里安士兵队列。但这次，士兵们没有溃退。两侧高墙为屏，盾牌相接如墙，箭雨自上方倾泻而下，他们寸步不让。
"守住阵线!"和"为了帝国!"的呐喊此起彼伏，漆黑钢刃咬入骨骼，硬化利爪撕裂钢铁，那些皮肤刻满符文的巨兽掀起混合土火的冲击波，朝着士兵们席卷而去。
面对士兵们不可撼动的勇气，卡伦不禁心潮澎湃。对抗普通人类守住阵线是一回事，但抵御这支魔物大军则截然不同。
"你是我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的人，"卡伦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声音。"驭龙者。”
卡伦转身，发现自己正凝视着一位高挑女子的碧蓝眼眸。她有着煤炭般漆黑的头发，五官锋利如刀刃。黑色长袍从她肩头垂下，浑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周身萦绕着强大的力量。
卡伦毫不退缩地迎上女子的目光。他的喉咙干涩如羊皮纸，恐惧在胃里拧成结。刹那间，他的思绪闪回阿里斯福尔的牢房，骨髓里掠过一阵惊惶。卡伦伸手触碰火花，汲取火焰之丝。他绝不会再被俘虏。绝不能重蹈覆辙。余光中，他看见埃里克向战斗法师迈出一步，双刃紧握在手。
女子转头看向埃里克，眯起眼睛。"再动一下，我就捏碎你胸腔里的心脏。"将视线从僵住的埃里克身上移开，她重新注视卡伦。"我是阿卡娜·瓦丹，帝国战斗法师，金斯关战斗法师统领。我既不想杀你，也不想抓你。"
"你说的话我半个字都不信，"埃里克厉声道，喉咙里滚出低吼。
阿卡娜叹息摇头，目光锁定卡伦。"我只关心如何活下来，如何让这座城尽可能多的人活下去。有条龙站在我们这边，胜算总会大些。难道不是我救了你们?"
卡伦凝视她片刻，试图从她眼中找出泄露真实意图的破绽，却一无所获。她的目光冰冷而坚定。他瞥向塔蒙，对方迟疑片刻，点了点头。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火焰之线缠绕着卡伦，温暖着他，召唤着他。
"若不能信，你们早已是死人了。"
"那如果我们真能活下来呢?"塔蒙向前迈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女子，声音平稳沉着。"之后如何?"
阿卡娜毫不退缩地迎上塔蒙的目光，就像她面对卡伦时一样自信。她的视线从塔蒙的靴子开始，缓缓扫过他魁梧的身躯，仿佛在评估他，最后直视他的双眼。"那你们就能安然离开此地，而我会上报说你们趁乱逃脱了。"
"圆环会要是发现你撒谎，定会杀了你。"
"若我们不合作，乌拉克人会把我们都杀光。"
"说得好。"塔蒙后退一步，向卡伦点头示意。
埃里克凑近卡伦耳边低语："我还是不信任她。"
"我们别无选择，"卡伦低声回应，转向阿卡娜。他长叹一声，不情愿地松开火焰之线，感受着温暖渐渐消散。"需要我们做什么?"
"我们要撤退到中央广场。我们——"
原本固守街道的士兵队伍中突然爆发出混乱的尖叫与呐喊。几个刻着巨型符文的乌拉克战士冲破防线，冲锋时粉碎了铠甲与骨骼。
"血印者，"阿尔卡娜嘶声说道。卡伦感觉到这个女人正在汲取源能，将火、风与灵能的丝线在周身疾旋，随后将它们锻造成一道道蓝色闪电，朝着那些狂暴的生物掷去。两三个血印者倒下，闪电贯穿了他们的胸膛和脖颈。但更多的怪物涌了过来，利爪挥击间骨骼断裂，地面被猩红的生命之血浸染。
"立即撤退到广场!"阿尔卡娜高喊着，向附近的士兵下达命令。她派一个面容年轻的男子进入附近建筑的大门，向占据屋顶的弓箭手和战斗法师传达指令。她转向卡伦："我们必须赶到广场。"
"那些人怎么办?"卡伦本能地朝那些正被乌拉克兽群淹没的士兵队列移动。
"他们已经死了，"阿尔卡娜说，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他们现在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掩护我们撤退。"
"不，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们等死。"
卡伦感觉到塔蒙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她说得对。我们必须知道何时该战斗，何时该撤退。 现在 就是撤退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