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流沙
滴答。
伊冯真想从墙上扯下那个钟摔个粉碎。他坐在戴蒙书桌后的椅子上，双脚搭在硬木桌面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戴蒙在房间另一侧书柜旁的皮椅里熟睡，胸膛缓慢起伏，双手交叠在胸前。
望着戴蒙，伊冯很难不想到那个他曾经帮忙抚养的孩子。随之而来的愧疚感在他血管里流淌。戴蒙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一切。他尚未做好准备。是伊冯的行为导致了贝尔杜尔的陷落。正因为他的过失，亚瑟才惨遭杀害，如今王冠的重担沉沉压在戴蒙肩上。这一切都源于伊冯的软弱。他放任那个费德利用克里斯和阿莉安娜的死——利用了他自己。
伊冯伸手探进裤袋，掏出几乎见底的细长金属酒壶。他以习惯成自然的动作拧开壶盖，将最后一点灼烈的液体一饮而尽，感受着烈酒烧灼喉咙的刺痛。他摇着头，把架在办公桌上的双脚放下来，同时发出一声叹息。
紧挨着戴蒙办公桌的小桌上摆着德瑞费宁水晶威士忌酒瓶、两只水晶酒杯，以及一盏装着发光蓝花"赫拉亚的守护"的小提灯。伊冯伸手抓过一只酒杯，同时用粗壮的手指握住了酒瓶细长的颈部。
他把两样东西都摆到面前的桌面上，拔开瓶塞，让独特的酒香从瓶口飘散开来。德瑞费宁威士忌，他在任何地方都能辨认出来。当伊冯倒上满满一杯威士忌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戴蒙身上。
"我会见证你缅怀他的荣耀，"伊冯喃喃自语着将酒杯抵在唇边，威士忌醇厚的滋味让他发出满足的叹息。
伊冯转向窗户，俯瞰着杜拉克杜尔之心的街道。他厌恶这山腹之下的地方，这里永远没有日出日落，月光从不曾在屋顶上闪烁。赫拉雅之境的蓝绿色光芒永远笼罩着杜拉克杜尔，让这座城市仿佛只是一个永恒的梦境。而对他来说，更像是一场噩梦。
伊冯闭上眼睛，身形微微踉跄。此刻眼前只剩黑暗，他在脑海中勾勒出贝尔杜尔的景象。温暖的阳光洒落城市，在屋顶间跳跃，在哈夫茨福德湖面上闪烁。在想象中，他站在内城城墙之上，手肘倚着城垛，凉风拂过他的头顶。那才是他渴望所在——而非这数百英尺岩层之下的洞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人民日渐凋零。
门外传来轻微的闷响。伊冯猛然睁眼。他能感觉到心脏在肋骨间缓慢而有节奏的跳动。他再次凝神倾听，却什么也没听见。连最细微的耳语都没有。一阵寒意顺着伊冯的脊椎蔓延，那种不对劲的熟悉感觉又来了。"莱纳斯?阿尔敏?"
八名国王卫队成员两人一组，分布在戴蒙办公室门口与街道主入口之间。莱纳斯和阿尔敏本该直立在办公室门前，但两人都没有回应。伊冯瞥向他的佩剑——那把被留在戴蒙所坐皮椅旁的剑。那晚早些时候与戴蒙交谈时，他就把剑搁在了那里。
伊冯向门口又迈近一步。"莱纳斯，阿尔姆——"
门猛然打开，重重撞在伊冯的鼻子上，一阵剧痛在他脑中炸开。他踉跄后退，一只手捂住再次骨折的鼻子。透过被血模糊的视线，他看见两个黑影冲进房间，都朝他扑来——身穿黑色斗篷，头戴兜帽，手中钢刃寒光闪烁。 刺客。
酒精带来的昏沉稍稍退去，伊冯恢复了些许清醒。他稳住后脚跟，手臂在空中划出弧线，将水晶杯砸在最近那名刺客脸上。玻璃碎裂时划破那人皮肤，刺客嚎叫着向后跌去。不幸的是，水晶碎片同样残忍地割伤了伊冯的手。他无视疼痛，猛然前冲。
伊冯抓住刺客的脑袋，用尽全力将其撞向门板，颅骨与木头相撞的震动顺着手臂传来。那人像破布般瘫软在地。
伊冯冒险回头瞥了眼戴蒙——国王此刻已经惊醒，正瞪大眼睛去抓佩剑。伊冯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冲向第二个刺客。他移动时，割伤的手掌抽痛不已，鲜血滴落在地，但他将这些抛诸脑后。 先解决眼前的威胁。
伊冯沉肩猛冲，与第二名刺客狠狠相撞，骨肉相碰的钝响清晰可闻。当那人稳住身形，将匕首划过他胸膛时，伊冯发出痛嚎——冰冷的钢刃深深切入血肉。
刺客猛扑而来，刀刃距伊冯的脖颈仅差分毫。但他为这一击牺牲了脚下平衡。伊冯侧身闪避，同时从右侧书架上抓起一本厚重的硬皮书。
他抡起书本砸向袭击者头部侧面，打得对方踉跄后退。趁那人跌倒之际，伊冯猛踢其脚踝使其双腿相绊。当刺客面部重重撞上石地板时，伊冯箭步上前，用书脊狠狠砸向他的鼻梁。随着头颅撞击石板的闷响，刺客彻底不动了。
金属交击的爆鸣在伊冯耳畔炸响。第三名刺客冲进房间，正与戴蒙短兵相接，刀光剑影中戴蒙明显落于下风。
伊冯撑地起身时肋间传来锥心刺痛。他低头查看伤处，同时伸手触碰——手指摸到了深深嵌在肋部的短刀皮质刀柄。 战斗时的亢奋或许掩盖了利刃入体的痛感，但此刻这种亢奋毫无助益。他不得不任其留在体内：若贸然拔出，数分钟内就会失血而亡。伊冯尽可能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
他攥着那本硬皮书，以身体允许的最快速度冲向最后那名刺客。进入攻击范围瞬间，伊冯将书本狠狠砸向对方后脑，打得他重心尽失。
男子转身，分神之际大腿被戴蒙的刀刃划开一道口子。他痛呼着旋身，用剑柄猛击戴蒙的下巴。
还未等他再次架起防御姿势，伊冯就用书脊狠狠捣进他嘴里。能感觉到牙齿断裂的脆响，鲜血涌出。伊冯再次重击，更多牙齿崩落，接着将书脊砸向刺客的太阳穴。
伊冯空出的手扣住对方后脑，将其拽向自己抬起的膝盖。这个动作让剧痛贯穿伊冯全身，但很值得——刺客瘫软倒地。
伊冯顺势跪压，用尽全力将书脊砸向对方面门。怒火在他血管里沸腾，灼烧着每根神经。恨这一切。恨自己的所作所为。恨亚瑟的信任。恨戴蒙被软弱吞噬。书脊一次次夯进颅骨，鲜血溅满他的脸和双手，在地面漫延。即使对方躯体已瘫软，伊冯仍未停手。他感受着骨骼在击打下碎裂，直到书册支离破碎，浸透暗红。
当最终力竭时，伊冯瘫倒在刺客残破的躯体旁。肋间的灼痛吞噬着他。呼吸变得短促嘶哑，每次吸气都像被拦腰截断。
他躺在那儿瞪着天花板，喉咙与胸膛发紧，视线渐渐沉入黑暗。他觉得冷。
"伊冯，伊冯!"
“伊冯， 伊冯!"
戴蒙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达伦的脚步声重重地踏在石阶上，贝琳娜紧随其后，只差几步之遥。
奉命保护戴蒙的御林铁卫们横尸遍地，鲜血从盔甲薄弱处的伤口渗出：颈部、腋下、胯部。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拔剑。达伦的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血液在血管中奔涌。
通往戴蒙办公室的楼梯顶端又躺着两具御林铁卫的尸体：莱纳斯和阿尔敏。两人都是好汉。
达伦经过时没有停下查看，他们早已气绝。他双剑出鞘，用肩膀撞开半掩的房门冲进戴蒙的办公室。
"求求你，醒醒!"
达伦的心脏停跳了一瞬。房间中央，戴蒙跪在伊冯身旁泪流满面。伊冯面色惨白，但尚未气绝。一柄匕首的刀柄从他肋下突出。
房间里还横着三具躯体，两具已死，一具昏迷但仍有呼吸。
达伦跪下来推开啜泣的戴蒙，扭头喊道："贝琳娜，快叫医师!马上!"他掀开伊冯的眼皮，看见瞳孔在光线刺激下收缩。"撑住，伊冯。加油。"
贝琳娜冲进房门时脚步声在室内回响。"怎么——"
"现在，贝丽娜!"达伦拍打伊冯的脸颊，皱眉看着他腰间刀柄周围渗出的细血流。"坚持住，你这个顽固的老傻瓜。我们还需要你。戴蒙，发生了什么?"
国王的眼睛布满血丝，泪水在他脸颊上划出痕迹。"不该这样的...他会没事吗?本来只是佯攻。她说只有卫兵会受伤。"
达伦眯起眼睛，血液在血管中凝结成冰。他伸手抓住戴蒙镀金的衣领，将对方的脸拉近自己。"谁说的?你做了什么?"
戴蒙没有回答。他只是跪在那里，泣不成声。
达伦收紧手指攥住国王的衣领，摇晃着跪地的他。"回答我，否则赫拉娅在上，我发誓会剖开你的肚子，让你的肠子染红这片土地。你或许是个国王，但你不是 我的 国王。"
戴蒙与达伦四目相对，眼中仍噙着泪水。"普尔罗安。她说埃莱尼亚和霍夫纳死后，她和基拉会帮我们夺回贝尔杜尔。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