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千钧一发
即便 是 在 深 夜时分，阿尔戈纳城仍是丹此生见过最摄人心魄的景象。离开林地后，他见识过诸多奇观：卡米林、中港、贝尔杜尔、杜拉克杜尔。每座城市都有其壮丽之处，彼此无可比拟。但阿尔戈纳尤为特殊。这里是伊利安纳拉的王都。
丹年幼时，贝尔杜尔只是传说中的城市，他甚至连杜拉克杜尔都没听说过。原本他对这两处都毫无向往。但自从瑟林讲述瓦尔松德战争中阿尔戈纳围城的故事后，丹就一直渴望亲眼看看这座城市。
正是瓦尔松德先锋军在阿尔戈纳的溃败扭转了战争局势。他至今仍对这个故事记忆犹新，如同聆听过的所有传说。据说有个人单枪匹马闯入声名显赫的瓦尔松德将领杜林·长牙的军营发起决斗，并赢得了胜利。随后那人从容离去，留下大军陷入混乱。瓦尔松德军队花了整整两天才重整旗鼓，而在此期间，从中港赶来的援军烧毁了他们的补给线，最终迫使整支军队投降。
"如果你再这么傻愣愣地盯着看，别人会以为你脑子有问题，"艾森撇着嘴，挑起一边眉毛说道。
艾森带着丹恩进入阿尔戈纳城去见他的线人并收取信件。精灵们驻扎在城南几英里外的马林奈尔河边。丹恩从小到大只见过瑟林一个精灵，却从未真正在意过这个事实。更何况瑟林在村里人缘很好。但如果丹恩仔细想想就会明白，人类城市对精灵来说有多危险，尤其是在大陷落之后。人们总是恐惧自己不理解的事物，而恐惧向来是仇恨的挚友。
"我脑子可能 真的 有问题，"丹恩耸耸肩说道，仍仰头呆望着城中高耸的方形塔楼。"用我父亲的话说：'你是个怪孩子，丹恩。你是 我的 孩子，但确实很怪。'"
艾森看着丹恩，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眯起眼睛歪了歪头，继续向前走去。
丹恩发现结束对话总有简单的方法。关键是要知道对不同的人该用什么招数。对付瑞斯特，只要顺着他说话就行——他永远想不到你会附和他。对付卡伦，秘诀是表现得过分殷勤——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而要让艾森结束谈话，只需表现得足够古怪让他不自在就行。这招屡试不爽。
当他们走在石板街道上时，丹恩断定阿尔戈纳与林荫村截然不同，而且他的意思并非表面那般显而易见。是的，阿尔戈纳是座高墙环绕、塔楼耸立的宏伟城池，而林荫村不过是个只有一家旅店和太多绵羊的小村庄。但这并非他所指。林荫村或任何村庄都没有无家可归者。若有人流离失所，村民会收留他们直至新家建成。这才是人之常情。守望相助天经地义。
而在这里，无家可归的男女老幼蜷缩在每隔一个的街角，裹着的毛毯看起来早在十年前就该报废了。许多窗户透出烛光与灯笼的暖意，却无人邀请这些可怜人分享壁炉的温暖。这实在不合常理。
"走快点。"埃森转头对丹恩说。后者已放慢脚步陷入沉思，目光久久停留在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身上——单薄的毯子勉强裹住母女二人。
丹恩感到有只手搭上肩膀。
"我明白，"埃森声音里带着忧郁，"这是战争的前兆，丹恩。情况在好转前会恶化得更厉害。现在我们无能为力。"
"而你渴望这样?你渴望战争?"
"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让它变简单的。"
埃森没有答话，只是对丹恩露出疲惫的微笑，示意继续前行。
这一切都在丹恩心头种下不安。艾森想要发动叛乱，让帝国俯首称臣。他想挑起南北战争。尽管有那些巧舌如簧的借口和高尚的英勇理由，说到底无非如此。
丹恩和其他人一样希望帝国覆灭。但真的别无他法了吗?这些民众就非得遭受苦难不可?那么多人必须死去吗?他深吸一口气，将这些念头强压下去，任它们在脑海深处溃烂发酵。"我们要见的是谁?根本不该在此停留，应该全速赶往德里法恩才对。"
"是我早年间的一个联络人。他负责保管我的往来信件。需要取些信函，同时也得掌握确切的局势。安甘人虽能快速传递情报，却常遗漏关键细节。"
丹恩挑了挑眉。
"他们不属于我们的世界，"艾森解释道，"不关心高等领主的 whims、军队调动或谷物价格。对城邦骚乱和民众饥荒置若罔闻。这些才是我们需要掌握的。还得弄清哪些人支持我们的事业。"
听到脚步声，艾森猛地将丹恩拽进暗巷，食指竖在唇前。六名男子大步走过街道，从头到脚裹着红黑相间的皮甲，胸前镶着钢护板，腰佩长剑，背负长方盾牌。
"躲什么?他们又认不出我们。"丹恩低声说着，探身目送士兵远去。
埃森皱起眉头，将丹恩推回墙边。"没必要冒无谓的风险，安全第一。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帝国士兵。他们的驻军通常不超过百人，只够提醒卡斯托·凯谁才是真正的统治者。但我估计现在至少有三千人。"
埃森确认海岸安全后，示意丹恩跟上。丹恩调整了下背上的弓，随后跟上埃森。没过多久，他们来到一扇看似普通的木门前，这扇门嵌在一栋四五层高的灰色大楼侧面。埃森在口袋里摸索一番，掏出一把普通的铁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直到发出咔哒声，门开了。
"见到阿雷姆时，一个字都别说。让我来说话。"
"你了解我的，"丹恩一脸认真地说，"像游行队伍里的老鼠一样安静。"
埃森歪着头，难以置信地盯着丹恩。"丹恩，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要是不明白，我也解释不清，"丹恩耸耸肩。实际上丹恩自己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他曾经听一个老货郎这么说过，当时那人给了他和瑞斯特一些糖果，让他们别告诉其他孩子，免得都来找他要。不过埃森没必要知道这些。
"上来之后给我把嘴闭紧。"
丹恩做了个缝住嘴巴的动作，然后扔掉想象中的针，这似乎让埃森看他的眼神更古怪了。这家伙几乎没有幽默感。这么说已经算客气了。
建筑物的内部与外部同样灰暗沉闷。当丹恩和艾森刚跨过门槛，一段石阶便矗立在他们面前，向上延伸，然后折返转向，再次攀升。楼梯底部两侧各有一扇木门，想必是通向居民家中的入口。丹恩曾听闻某些城市的居民住在层层叠叠的房屋里，但他从未亲眼见过这样的居所。村庄里所有房屋都是完全独立建造的。他觉得自己不会喜欢这种"叠层住宅"，那里毫无隐私可言，更没有练习射箭的空间。
四段楼梯的顶端安着另一扇门，比其他的更为厚重，门上横贯着铁条。
"记住，"艾森在门前停下脚步说道。
"管好我的嘴，"丹恩打断艾森的话，"知道了，知道了。你说话简直和里斯特一个样。"
艾森叹了口气，转身推开门，露出一个被低矮围檐环绕的宽阔屋顶平台。左侧屋顶延伸着一座巨大的木结构建筑，高度比丹恩头顶还高出一两英尺，上方支着绿色遮阳篷，由更高几英尺的横梁支撑着。
这座大型木结构被分隔成十几个隔间，每个都足以容纳一只狼松犬——虽然可能装不下法尼尔那样体型的，但也足够宽敞。每个隔间都有用金属网格固定的活动门，里面铺满了干草。当其中一个隔间里突然传出扑翅声和尖叫声时，丹恩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猎鹰，"丹恩张着嘴说。他知道某些品种的鹰通常被用来远距离传递信息，但在村庄里，大多数信件都是通过骑手或知名商人在村庄间往来时捎带的。没人真正需要猎鹰。
埃森斜睨了丹恩一眼，这提醒了丹恩埃森唯一说过的话。 '把嘴闭上。'
埃森叹了口气。"它们不是普通的猎鹰。是星鹰，因胸前的白色羽毛形成星形图案而得名。极其聪明的生物。能够记住多个地点，并将这些地点与颜色、气味和词语等联系起来。阿雷姆的鹰是埃菲利亚南部最优良的品种。"
丹恩的眼睛逐渐适应了笼子里的黑暗，发现有两只闪闪发光的眼睛正盯着他，在月光下闪烁。鹰的目光与他锁定，毫不退让，一眨不眨。丹恩忍不住笑了。他不知道是怎么知道的，但这生物对他很着迷。"它们必须关在笼子里吗?"
"这些其实不是笼子，"一个声音从屋顶另一侧的阴影中走出来说道。
丹恩不得不抑制住伸手去拿弓的本能反应。如果说说话会让埃森恼火，那射杀他的线人肯定不会有好结果。
男子身披黑色长斗篷，兜帽低垂遮住头颅。他步履慵懒地走向那座木质鹰舍，几乎像是在滑行。"门闩都没上锁，每只鹰隼都可以随时离开。鹰是昼行动物，这个时辰通常都在睡觉——除了薇拉。"男子走向那只仍直勾勾盯着丹恩的鹰隼，手指抚过从金属网格间探出的鸟喙。 这个"非牢笼"。 "看来她发现了值得为之振翅的事物。"
男子掀开兜帽，鹰隼般的目光锁定丹恩。他剃光的头颅与面庞在昏暗中泛着冷光，灰暗的眼珠几乎难以辨认。"星隼知道何时找到归宿。这座鹰舍让它们远离大型掠食者，在此安眠进食，而它们为我们传递讯息。这是互利共生的关系。"
丹恩凝视着薇拉，那只始终注视他的鹰隼。男子所言不虚——鹰眼中没有焦躁惶恐，唯有安逸好奇。他仍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感知，却无比确信。男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艾森·维兰德，我一直在想何时能再见你，虽然本希望更早些。"
艾森越过丹恩，将男子拥入怀中拍其肩膀："阿雷姆，久违了，我为此致歉。这次我也无法久留。"
"我早料到你会这样，"阿雷姆说着从艾森的拥抱中抽身，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是来取回信的吧?"
艾森点点头。"不止这个，我还想打听是否有风吹草动。"
阿雷姆抿起薄唇，鼻间逸出轻叹。"先把回信给你，再详谈不迟。"
不等艾森回应，阿雷姆已大步流星走向屋顶另一侧的舱门——那是丹先前未曾注意到的暗道。原来他就是这样神出鬼没地现身。
"这人有点...古怪?"丹凑近艾森时做了个鬼脸。
艾森眯起眼睛，单眉微挑。
"好好，我闭嘴。"
艾森颔首。
"绝对闭紧嘴巴。"
艾森眼神更凌厉了。
丹用口型比划："半个字都不说了。"
艾森只是摇头。
"都在这里，"阿雷姆从舱门钻出，将布囊递给艾森，"总共四十七封。"
"就这些?"艾森提着布囊检视内容。丹只瞥见似乎是信件。
阿雷姆点头："接下来几周应该会有更多。目前就这些，够用吗?"
"全看是谁的回信。"艾森将布囊甩上肩头，"临走前，有什么消息?"
"瓦塔拉正在打仗，"阿雷姆说道，语气平淡。"虽然帝国对来自该省的消息严加控制。有传言说，天坠城已经落入叛军之手。"
"瓦塔拉?"丹恩很少见到埃森笑，但此刻，他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戴恩一定成功了。瓦塔拉是棋盘上的一大块。这确实是个好消息，阿雷姆。非常好的消息。还有什么?"
秃顶男子抚摸着下巴，仿佛正在从记忆中摘取新闻片段。"有传闻说阿尔卡伦、卡瓦洪和瓦孙德也快撑不住了，不过消息来源不太可靠。我个人的判断是，阿尔卡伦和卡瓦洪可能差不多了，但瓦孙德...还差得远。"
"我觉得你可能说得对。帝国对瓦孙德的掌控太牢固了。奥纳尔的金矿对他们在南方的实力至关重要，而且瓦孙迪黑棘军团对帝国来说太珍贵了，他们不敢冒险失去。伊利安纳这边情况如何?"
艾瑞姆叹了口气。"在这里传播得很慢。但我能感觉到。省内已经爆发了几股势力。有个自称'红日团'的组织开始袭击贝洛蒙附近的农场，还有一支打着旧阿门德尔旗号的队伍声称占领了费尔索尔南部大片土地。还有其他势力，但这两支似乎发展得最快。他们已经惹恼了帝国。我估计现在驻扎在阿尔戈纳的帝国军队超过三千人，巡逻队日夜不停地在我们这里与卡瓦洪、德里费恩和阿卡伦的边境之间穿梭。"
丹恩站在那里，张大嘴巴。"怎么...艾森——"
艾森一个凌厉的眼神让丹恩立刻闭上了嘴。
"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艾森摸着下巴说道。"发动叛乱就是这样。北方情况如何?"
艾瑞姆咧嘴笑了。这是丹恩见过的最夸张的笑容之一。他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嘴角几乎要碰到眼睛了。"他们乱成一团。"
听到这话，丹恩在艾森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从未见过的表情——惊讶。
"你居然没把这消息放在开头说?发生什么事了?"
"乌拉克人，"阿雷姆耸了耸肩说道。"比起北方发生的事，这里的袭击根本不算什么。昨天刚有个商贩路过，他说哈肯要塞的大门已经关闭多时了，玛尔·多鲁尔和洛德哈尔山脚下的几个小村庄已完全沦陷。他还听说尖塔城被洗劫了，而北方的隘口...嗯，已经无法通行了。闪电海岸沿线的城市与大陆主体完全隔绝了。"
艾森脸色阴沉。"虽然我很高兴帝国在北方有足够多麻烦要处理，但乌拉克人也不是我们这边的。他们的强大对我们毫无益处。"
"同意。"阿雷姆双臂交叉抱胸，微微点头。他又耸了耸肩。"不过眼下嘛，浪费可耻。对了，我想起来今早刚收到一封信，说阿里斯法尔几天前遭到袭击。据说城堡被纵火，而且——如果信上所言属实——还牵扯到一头巨狼和一条龙。你们的朋友?"
"卡伦!"丹恩猛地转头看向艾森，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他逃出来了?"
"我不知道，"艾森回答。"但或许巴尔顿会知道。走吧，我们该出发了。谢谢你，阿雷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