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血脉羁绊
戴恩 僵 立 原 小船停了下来,在波浪中轻轻摇晃。堆放在身边的空板条箱里残留着橘子皮苦涩而甜蜜的气息,这味道灌满他的鼻腔,让他想起了家。他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手指紧紧攥住湿透衬衫的袖子。他拼命想给自己制造些热量,却不敢多动一下,唯恐盖在身上的防水布会不自然地移位。
逃出风暴堡并不算太难。他等了六天。头三天等下一批橘子到货,又等三天直到那个伤了腿的女人和船员一起上船。梅拉引开船员注意后,他游过海水爬上船体外壳,钻进了盖着空橘箱的防水布下。这个计划唯一的缺陷是他的衣服在整个航程中都湿透了,凛冽的海风把他冻得骨头都在打颤。
码头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当船员们忙着系泊时,甲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但戴恩仍在等待梅拉的信号。
片刻之后,他听见了她的声音。
"万分感谢,奥勒姆。这段航程令我倍感欣慰。有时人总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岸上。愿战神与水手之神共同庇佑你。"
"这是我的荣幸, 翼龙骑士大人, 能载您一程。我们三日后再度起航。届时您还愿意赏光吗?"
翼龙骑士——这个古早的头衔,在戴恩父亲的时代之前就已不常听闻。
"我也这么认为,奥莱姆。现在是时候了……"
现在是时候了。 戴恩咬紧牙关,强忍着开始侵袭肌肉的痉挛,做好了准备。当他清空思绪时,没再听见梅拉说的任何话。三、二、一。
戴恩从防水布与船舷栏杆的连接处滑下,纵身跃过船舷。朝阳的光芒如火焰般刺入他的眼睛,他看见梅拉"意外"踢落海面的板条箱——那是为掩盖他登陆的伪装。不到一秒,便听见 扑通。
当海水吞没他时,他不禁倒抽一口气,冰凉的触感滑过皮肤,将肺里的空气挤压殆尽。
戴恩再次深吸气,重新扎入水中,双臂划动双腿踢水,尽可能拉开与船只的距离。游到足够远时,他脱去衣物任其漂浮,随后向左边的港口无人区游去,那里码头逐渐被沙滩取代。没有衣物阻力游起来轻松许多,反正梅拉为他准备了干衣服。出发前他们就商定,最不引人注目的伪装就是让戴恩看起来像个热衷冬泳的狂热分子。这不是他最中意的计划,但能达到目的。
抵达港口突出的木制码头时,戴恩奋力爬出水面,刺骨的海风扑面而来,冻得他牙齿打颤。即使在冬季,瓦尔塔拉通常也相当温暖,但海风却寒冷彻骨。
码头大部分地方都空荡荡的,但正在晨间劳作的码头工人还是向戴恩投来了不少侧目。
"小子,你知道比起冻死,还有更简单的自杀方法吧?"喊话的男人坐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嘴里叼着烟斗,跷着二郎腿。他看上去起码有八十多岁,皮肤皱巴巴的像皮革一样,上面布满了各式各样的瓦尔塔拉纹身,有些连戴恩都认不出来。
"你说得对,"戴恩赤身裸体地站着回答,"但唾手可得的东西从来就不值得拥有。"
戴恩觉得自己看到了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歪斜的笑容。"这么年轻就能说出如此智慧的话。"说完这话,他眯起眼睛,挑起一边眉毛。"战士与水手。以剑与血为誓,我效忠于您,阿特雷斯家族的公子。"
直到老人说出最后这句话,戴恩才意识到他一直在盯着自己左胸上的阿特雷斯家徽纹身。只有各家族的直系血脉才会在心口位置纹上家徽。戴恩立即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胸口。
木椅发出一声吱呀,可能还夹杂着他骨头的声响,老人站起身来。他比戴恩预想的要高。"别遮那个家徽,阿特雷斯家的戴恩。"
戴恩的心脏停跳了一瞬,胃里泛起一阵失重感。"你怎么知道?"
老人咳嗽着,将手按在胸前。"好吧,你肯定不是巴伦。欧文被带走时太年幼,不可能有那个标记。你也不是艾琳娜。而你父亲——愿海拉亚庇护他的灵魂——已不在人间。那就只剩下你了。"
"原来你在这儿。"
听到梅拉的声音,戴恩既松了口气又感到不安。老人的目光依然死死盯着他,毫不退让。
"看来你已经交上朋友了,"梅拉说着走到戴恩和老人身旁,手里拎着个布袋。当梅拉盯着戴恩时,咧嘴笑得连眉毛都扬了起来。"所以,水很冷咯?"
戴恩把手从胸前放下,转而遮住私处,同时从她手里夺过布袋,全程都怒视着她。他毫不耽搁地取出短裤、束腰外衣、长裤和凉鞋穿戴起来。
"多久了?"老人转向正在穿衣的戴恩,对梅拉问道。
"什么多久了?"梅拉好奇地挑起眉毛,戴恩也停住动作,衬衫才套到一半。
"你脸上那些伤疤。我一眼就认出是飞龙爪痕。我妻子曾是温达里族人。"
听到这话,梅拉抬手捂住脸上那三道爪痕。这是戴恩与梅拉重逢以来,第一次看到她自信出现裂痕——而他对造成这一幕的老人感到愤怒。
"你很像他,"老人说着,朝戴恩点了点头。他抬起布满皱纹、骨节嶙峋的手指,轻轻将梅拉的手从她脸上移开。"你们都在隐藏不该隐藏的东西。不必强颜欢笑,也不必愁眉不展。这些都是情绪的反复无常,通常是为了满足他人的期待而生。但要骄傲地展示你的印记,这是你应得的。"
就在这时,戴恩注意到老人左臂上先前被袖子遮住的纹身:两条双足飞龙相互缠绕,中间横亘着一柄长矛——这是瓦尔塔拉起义军的标志。
戴恩还是个孩子时,父亲就告诉过他,起义中为瓦尔塔拉而战的每个士兵都在手腕上纹了这个标记。这象征着自由瓦尔塔拉的新徽章。这位老人比他看上去的年岁要大得多。 最初的起义发生在八十多年前。当年他肯定还是个孩子。
"走吧,"梅拉说着把老人的手从自己脸上拿开,显然仍被他的话所震动。"我们该上路了。"
戴恩点点头,将空了的挎包甩到肩上。他停顿片刻,目光与老人相遇:"你可曾后悔?"
老人脸上掠过一丝笑意:"一刻都没有。宁可手握利剑战死,也胜过戴着锁链下跪。去吧,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
戴恩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我要做什么?"
"因为你是你父亲的儿子。"说完这话,那人转身走开,重新坐回椅子,将烟斗叼在嘴里,目光望向大海,仿佛戴恩根本不存在似的。
"你还好吗?"戴恩追上梅拉时问道。
"我没事,"梅拉说道,朝前方某处点了点头。
戴恩向前望去,视线落在码头与港口相接处。洛里安士兵,足足有几十个。他们在港口来回巡逻,有的穿着黑红相间的皮甲,有的则披着宗教裁判所那种通体红宝石色的板甲。"这么多..."
"直觉告诉我,还有更多我们看不见的。"
当他们穿过港口,深入天陨城的街道时,梅拉的话显然得到了印证。洛里安士兵以四五人一组的方式在每条街道上巡逻,手握长矛,腰间佩剑。
"阿丽娜今天就要行动,"梅拉凑近戴恩低语道,此时他们正穿过一条特别拥挤的街道。
戴恩突然停下,抓住梅拉的肩膀。"今天?我以为我们还有时间?"
"我收到了城里一些同伴的消息,"梅拉压低声音说,"就在你登船后不久。林达执政官昨晚出发去了铁溪,然后直奔烈焰关。有情报说帝国正派遣战斗法师与宗教裁判官汇合。林达执政官和高等领主洛伦都去迎接他们了。阿丽娜想在那之前杀死宗教裁判官,并控制天陨城。"
"那我们必须加快行动了。"
戴恩和梅拉尽可能快速地在街道间穿行,同时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街上挤满了进行晨间活动的人群,他们正购买新鲜的鱼、面包、肉和奶酪作为早餐,这为两人提供了掩护。
在人群中挤了约半小时后,他们经过了阿基隆和尼伦的神殿,众神巨大的雕像在街道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以战士之名,以水手之名。"经过神殿时,戴恩低声自语道。
"以刀剑之名,以鲜血之名。"梅拉接续道。
"我属于你们。"
梅拉脸上绽开笑容,用肩膀撞了下戴恩。"我知道你属于我,戴恩·阿特雷斯。这些年奥丁一直吸引着我的注意力,算你走运。"
"走运?"
梅拉瞪了戴恩一眼作为回应,但他能看到她嘴角开始浮现狡黠的微笑。
经过神殿后不久,戴恩和梅拉就来到了城市边缘,红石要塞在此俯瞰着安提根海。
"完美。"梅拉说,声音里明显带着讽刺。和之前一样,两名身着橙白罩袍的卫兵把守着红石大门。但不同的是,这次还有四名穿着深红钢甲的审判庭禁卫军陪同。除了守在门口的禁卫军,红石要塞前的广场上还挤满了帝国士兵。
"我们不会从这里进去。"
戴恩的凉鞋刮擦着脚下的地面,沙石碎块从红石堡后方狭窄的岩架上滚落,坠入下方的海洋。"尽量别往下看。"
"我可是个飞龙骑士,"梅拉在他身后喊道,"恐高症在我这儿可坚持不了多久。"
戴恩沿着岩架侧身移动时笑了起来。他、巴伦和艾琳娜小时候经常使用这条古老的秘密通道。每当想要逃避马林分配的任务时,这条通道总是很管用。除了阿特雷斯家族的人,没人知道它的存在。通往通道的岩架只有几掌宽,勉强够人贴着岩壁挪动。这条沿着悬崖边缘、面向安提根海的隐秘小道,若不知情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还要多久?"梅拉喊道,声音里透着疲惫。
戴恩抬手擦去额头的汗水。即使在隆冬时节,瓦尔塔拉也比埃菲里亚大多数国家温暖,尤其是此刻阳光直射的悬崖边。"快到了。"
不出五分钟,熟悉的洞口就映入眼帘。从海面上看,这不过是岩石自然形成的凹槽。但戴恩很清楚它的玄机。
踏入明显宽敞许多的洞穴时,他长舒一口气,双手枕在脑后试图让肺部吸入更多空气。"瞧见没?"当梅拉从岩架下来时,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告诉过你不远了。"
"这通道通向哪里?"梅拉问道,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一个裹着皮革的钢制水壶。她大口喝了几口,然后把水壶递给戴恩。
"它通向一条密道,就在我父亲旧书房的书架后面。"
"巴伦的书房。"
戴恩点点头,擦去唇边溢出的水珠,将水壶递回给梅拉。"我们得走了。艾琳娜应该已经进去了。希望我们没来得太晚。"
戴恩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板继续前进,梅拉紧随其后。随着他们深入洞穴,洞顶越来越低,仿佛要闭合进地面。戴恩弯着腰前行,身体越压越低,最后不得不匍匐前进,单薄的衬衫被松动的石块刮蹭着。
"你就不能把通道挖宽点吗?"梅拉跟在他身后蠕动着爬行。
戴恩笑着咳嗽了几声,咽下些许岩屑。"前面就宽敞了。"
话音刚落,戴恩就听到前方狭窄空间里传来的气流呼啸声。由于他和梅拉的身体挡住了阳光,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但他仍继续向前爬行,直到感觉洞顶开始升高。不一会儿,洞顶已足够让戴恩跪起来,继而完全站直身体。
石室浸没在黑暗中,但他对这里了如指掌。每道凹槽,每寸岩壁。他走向远处的石墙,伸手触摸到木质的触感,从壁架上取下一支火把。他能闻到火把顶端布条散发的恶臭——那是浸透牛脂的味道。
"米菈,火石?"
戴恩看不见她,但听见米菈挣扎着起身,拍打胸前灰尘的声音。接着她将某物放入他掌心:一块长长的燧石和经过特殊淬火、能擦出火花的锋利钢条。他本可以动用"火花",牵引火焰之线。但审判官就在城堡近处,不值得冒这个被发觉的风险。
他后退半步,斜持钢条划过燧石,火星飞溅到浸满油脂的火把头。火焰轰然腾起,照亮了整个石室。
"你还好吗?"戴恩转身询问米菈;她手臂上布满攀爬岩壁留下的擦伤。
她挑起一边眉毛,似乎觉得有趣,目光在戴恩和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臂间游移。"你仔细看过我的脸吗?"
戴恩试图憋住笑声,但无能为力。笑罢,他伸出手,拇指轻抚她下巴上隆起的疤痕。无论有无伤疤,她始终是他见过最摄人心魄的女人。"十二年都没好好看过,为此我很抱歉。"
米菈将自己的手覆在戴恩手上,刹那间,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宁。
"快点,"梅拉说着推了戴恩一把,脸上掠过一丝勉强的微笑,"不然我就告诉所有人,戴恩·阿特雷斯不过是个害相思病的小狗。"
戴恩不情愿地答应了。此刻最重要的是赶在阿丽娜做出任何会后悔的事情之前找到她。
从密室延伸出一条隧道,以陡峭的坡度向上延伸,脚下的地面被凿成了粗糙的台阶。戴恩已经忘记这隧道有多长,台阶有多少级。当他终于能看到顶端时,全身都已汗如雨下,衬衫紧贴在背部和胸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上。他叹了口气停下来,凝视着楼梯的顶端。
"为什么停下?"梅拉问。
"门开着,"戴恩低声回答。 阿丽娜一定是从这里走的。 求求你,别让我来得太晚。 "把火把熄了,好吗?"
梅拉一言不发地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厚布,迅速盖在火把上,一个动作就将火焰完全熄灭。隧道瞬间陷入黑暗,唯一的光源来自顶部那扇敞开的门。
"你准备好了吗?"梅拉的手搭在戴恩肩上,在他耳边低语。
戴恩只是简短地点了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当一个人试图阻止自己的姐姐杀害哥哥时,该说什么?
戴恩弯腰脱下凉鞋——他不能让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梅拉也照做了。然后,他们慢慢地向那扇敞开的门走去。
登上楼梯顶端时,戴恩立刻认出了阿丽娜的声音。
"难道你没想过这一天会到来吗,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
他还活着。
戴恩听见有人吐口水的声音,接着巴伦开口了。"对不起,阿丽娜。我不得不这么做。为了你,为了家族——为了瓦尔塔拉。"
戴恩穿过敞开的门廊走进巴伦的书房,心跳加速,胃部紧缩成一团。
房间另一端,阿丽娜背对戴恩站立,身披带有橙色漩涡纹饰的黑色皮甲,腰间别着短剑。她居高临下地瞪着被绑在远墙前椅子上的巴伦,那面墙上挂着古老的瓦尔塔拉武器。巴伦左眼肿胀,嘴唇多处开裂,两道干涸的血迹从鼻孔延伸而下。
书房的主门紧闭着。戴恩无从判断外面是否有人知晓屋内发生的事。他反手按住梅拉的胸口,用口型示意"别动"。
"你为了我?"阿丽娜嘶声道,语气充满轻蔑。"你为我杀了我孩子的父亲?你把我的儿子、你的亲外甥交给帝国,让他们训练他成为套在我们脖子上的枷锁——这就是为我?"阿丽娜单膝跪在巴伦面前。"我是你的妹妹。这对你而言毫无意义吗?你本该 保护 自己的家人。"
"对不起,"巴伦说道,泪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我做了艰难的选择,艾琳娜。阿特雷斯家族已今非昔比。洛伦可以像拍苍蝇一样——"
戴恩听见清脆的撞击声,艾琳娜的手背狠狠扇在巴伦脸颊上,鲜血飞溅在石地板上。
"够了,"艾琳娜说着站起身,长剑"锵"地一声出鞘。
"艾琳娜,别这样。"
艾琳娜猛然转头,目光如刀锋般刺穿戴恩。"你果然来了。"
"求你了,"戴恩伸出双手。"别这么做。别变成你最憎恨的那种怪物。"
戴恩看见她眼中的犹豫,看见泪光在眼角闪烁。"为了复仇我可以不择手段!"
"不该用这种方式,艾琳娜。"戴恩向前迈了一步。"永远不该。"
"他不配继承我们家族的姓氏,"艾琳娜声音微微发颤,"更不配坐在父亲的椅子上!"
"你说得对,"戴恩舔了舔嘴唇。"他确实不配继承阿特雷斯之名。但我也不配。你也要杀了我吗?"
震惊之色掠过艾琳娜的脸庞,她显出一瞬的迟疑。"我..."
戴恩伸手越过艾琳娜的剑锋,双手按在她肩上。"他的死换不回卡尔的命。只会让你本已沉重的心更加痛苦。过去你需要时我不在,但此刻请让我守护你。"
艾琳娜抬起头,与戴恩四目相对。
"我杀过的人多到不敢计数。为金钱、为使命、为复仇而杀戮。相信我,我所夺走的每一条生命,从未带给我丝毫快乐。而这种冷酷无情的杀戮方式——会如影随形地跟着你,艾琳娜。它会萦绕在你的梦境里。"
"他杀了卡尔,"艾琳娜低声呢喃,几乎是在自言自语,身子向戴恩靠近了些。"也许不是他亲手执刀。但他就是凶手,戴恩。他夺走了我的挚爱..."
"我知道。"戴恩将艾琳娜揽入怀中。"这份罪孽会永远烙在他心上。"片刻之后,戴恩稍稍后退,直视着艾琳娜的双眼:"审判官呢?"
艾琳娜摇摇头:"还没动手。他在走廊尽头的房间,有禁卫军把守。"
"去吧。审判官才是关键。别和我争辩,我知道自己没资格指挥你。但请把巴伦交给我处理。我的梦境早已被鲜血浸染。"
"他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戴恩。"
"他会的。但现在你必须完成此行的使命。是时候启动命运的齿轮了。是时候让瓦尔塔拉重获自由了。"
艾琳娜深深吸气,从鼻腔缓缓呼出,目光在戴恩和巴伦之间游移。最终她凝视着戴恩,点头道:"为了瓦尔塔拉。"
"为了瓦塔拉。"戴恩虚弱地笑了笑。这是他所能做出的全部反应。尽管听到阿丽娜说出这些话让他感到高兴,但他并不期待与兄弟单独留在房间里。
阿丽娜转身跪在巴伦面前,目光紧锁住他。快得让戴恩的眼睛都跟不上,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刀,猛地刺入巴伦的大腿,刀身直没至柄。巴伦尖叫起来,而阿丽娜紧握刀柄,借力将自己拉得更近。"你不是我兄弟。你不是这个家族的一员。你不是瓦塔兰人。你将永远徘徊在虚无的虚空中,直到时间本身破碎。"
阿丽娜在巴伦腿中再次扭转刀刃,随即站起身来转向戴恩。"别" "让" "我后悔这个决定。"阿丽娜用冰冷的眼神盯着戴恩,与他短暂对视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房间。
戴恩转向一直站在密道入口处沉默不语的梅拉。"梅拉,请跟她一起去。我相信走廊里还会有更多守卫。"
梅拉伸手抓住戴恩的后脑勺。她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然后将额头抵住他的。"坚强些。"
然后房间里只剩下戴恩和巴伦。
仿佛永恒般漫长的寂静在空气中凝结,沉重而压抑。
"你以为你比我强吗?"巴伦的话语在戴恩耳中空洞地回响。
戴恩转身,两步跨过与巴伦之间的距离,然后用尽全力将拳头砸向弟弟的脸。指节撞击巴伦脸颊时爆发出尖锐的疼痛,鲜血溅落在地板上。
胸膛因愤怒而颤抖,戴恩从巴伦书桌旁拖来一把木椅,摆在弟弟面前坐下。接着他伸手握住阿丽娜留在巴伦腿上的匕首柄,猛地拔了出来。"不,我知道我并没比你高尚。"
"操!"
"按住伤口,"戴恩说着从自己束腰外衣撕下一条布。他抬起巴伦的手,将布条缠在匕首造成的伤口处,用力勒紧后打了个结。"这样暂时能止血。"
巴伦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你最好开口,最好现在就给我说。"
巴伦犹豫了片刻,在椅子上不安地挪动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你当时不在场,戴恩。我们孤立无援。你离开后父亲又去世,饿狼们就堵在了家门口。我竭尽全力周旋,马林也一直支持我们,但最后我别无选择。我只能按他们的规则行事。我下令杀卡尔并非因为那能带给我快感。我更不会因此就把亲侄子交出去。高阶领主罗伦告诉我,如果我不照做,他就会把艾琳娜吊在街上鞭打。然后杀了她。"戴恩能听出巴伦声音里的颤抖。"我见过被罗伦鞭打的人是什么下场。士兵们会剥光他们的衣服,然后比赛看能在不打死人的情况下从他们背上剥下多少皮。我...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在她身上,戴恩。我不能让这种事降临在这个家族。"
"你为什么不告诉她?"
"我试过了。真的试过了,可她根本听不进去。"巴伦叹了口气,抬起下巴直视戴恩的眼睛。"瓦塔拉经不起又一次失败的起义了,戴恩。我们还没从第一次创伤中恢复。你看到上次埃森·维兰德让我们家族领导起义的结果了。"巴伦将绑着的双手撑在向前挪动的椅子上,眼睛渐渐眯起。"看看我们。看看他们对'伟大的阿特雷斯家族'做了什么。父亲死了。母亲死了。我们支离破碎。他们逼我杀了妹妹的爱人。"巴伦说话时嘴唇颤抖,混杂着血与汗的泪水滚落脸庞。"他们逼我交出自己的亲侄子!"
就在这一刻,戴恩看清了巴伦的本质:一个被摧毁的男人。帝国对他做了同样对戴恩做的事。他们迫使他在个人荣誉与家族存亡间做出选择。 是我让这一切发生的。 "我不该离开的,巴伦。对不起。他们给我的选择和你一样残酷。"
"是,你不该走。"巴伦摇头,血汗与尘土的混合物从鼻尖滴落。他长叹一声:"但我理解。我知道艾琳娜不会让我活下去。我不怪她。"当巴伦与戴恩四目相对时,他的双眼布满血丝。"我恨自己变成这样。每天我都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大局。如果我能让家族延续下去...求你了,给我个痛快。"
戴恩望着兄长,看着他沦落至此的残破模样,泪水刺痛了双眼。巴伦竟以为戴恩会考虑杀害亲兄弟,这个简单的念头撕裂着戴恩的心脏,如同滚烫的煤块在血管中灼烧。"我不会杀你,巴伦。但我会先烧瞎高等领主罗伦的双眼,再把匕首插进他的心脏。"戴恩站起身来,血液沸腾,牙关咬得发疼。"为他们所做的一切,我要杀光他们。我要把他们逐出我们的土地,将他们的城市焚为焦土。"
戴恩触碰那道火花,牵引着空气之线。就算审判官或他带来的其他法师能感知到也无所谓。 让他们来。
戴恩将空气之线编织进捆绑巴伦的绳索,将其撕裂。巴伦颤抖着站起身,揉搓手腕上磨破的皮肤。
戴恩无视了兄长。"别以为我原谅了你。正如我确信你也没原谅我,"戴恩直视巴伦的双眼说道,"我们都无法挽回做过的事。但可以用行动赎罪。走吧,从密道离开。迈尔福西边的农场,还在吗?"
巴伦点头。
"去那里。别被人发现。我会来找你的,巴伦。到时候你必须响应我的召唤。"
巴伦再次点头,与戴恩对视。"你要做什么?"
"做你本该做的事。"
戴恩的双脚重重踏在地板上,正如他的心脏猛烈撞击着肋骨。他不确定放走巴伦是否是正确的决定,但这是他唯一能心安的选择。
号角声在走廊中回荡,伴随着披甲士兵踏在石板上发出的沉重脚步声。 艾琳娜这次又干了什么?
片刻之间,四名洛里安士兵从戴恩左侧的转角出现,手持长剑和长方形盾牌。"你!站住!"
士兵们沿着走廊向他冲来。明显都是新兵。尽管走廊狭窄,他们仍将剑高举过头顶。队形散乱,削弱了优势。而且毫不顾及自我保护。戴恩叹了口气。他并不以杀害年轻人为乐。但若他要挑起战争,就必须忍受做出这些残忍之事。
"抱歉,"他低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他伸手触及火花,牵引火焰之丝。但随即又将其释放。他至少该让这些年轻人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他深吸一口气,将取自巴伦腿上的匕首反握在手。
第一名士兵挥剑砍向戴恩头部。戴恩向前突进,用小臂抵住剑身将其压向墙壁,同时匕首向上刺穿年轻人的咽喉。当那人咳血挣扎时,戴恩对准其胸膛猛踹一脚,将他踢向身后的士兵。
戴恩猛然转身,面向另外两名洛瑞安士兵。离他最近的士兵仍在移动,双脚尚未站稳。戴恩将全身力量灌注于肩部,狠狠撞向那名士兵的盾牌。那人重重砸在墙上,脑袋撞击石壁发出震耳欲聋的 闷响. 他的眼珠向上翻白,随即瘫倒在地。
戴恩后腿发力,朝剩余两名洛瑞安士兵冲去。最近的那个踉跄后退。戴恩抓住破绽纵身扑去,匕首刺入对方咽喉,抽出,再捅。士兵倒地时他继续前冲。
他与最后那名士兵短兵相接数招,突然将匕首扎进对方持剑的手臂。士兵惨叫着松脱佩剑。戴恩的匕首随即没入其太阳穴。
戴恩喘着粗气转身。 何等傲慢,竟把没受过战斗训练的年轻人送上战场。 他最后瞥了眼地上四具洛瑞安士兵的尸体,继续前进。
六名禁卫军瘫软的躯体横陈其间,鲜血渗入地砖缝隙,标出帝国审判官的厅堂。戴恩走向大门前先触碰了火花,顺手抄起禁卫军的一柄佩剑。这剑重心不稳,柄头过沉。但戴恩毫不意外——帝国只付南方铁匠半价工钱,还能指望什么好货?
赐予宗教法庭审判官的这套房间堪称红石城最顶级的住所。虽不及记忆中父亲居所的规模,但装潢极尽奢华,比戴恩离城后住过的任何房间都要大上五倍。一张巨型四柱床靠东墙摆放,床架上垂落的蕾丝帷幔几乎无法为就寝者提供任何私密空间。
房间里陈设着精美的艺术品:挂毯、马赛克、油画。但吸引戴恩视线的并非这些。床尾地板上躺着一具尸体,双眼圆睁,浸泡在血泊中。浓稠如浆的血块凝结在那人金发间,浸透了他本就猩红的长袍。
尸体后方,梅拉正站在远端拱门外的阳台上,凝望着城市上空的某处景象。
戴恩低头注视着法师僵硬的尸体,嘴角扭曲成嫌恶的弧度。 若当年他们带走的是幼时的我,如今躺在这里的会是我吗?我也会堕落成这般可憎的败类吗? 将这些念头强压心底,戴恩跨过尸体,赤足小心避开血泊。
"艾琳娜在哪?"戴恩走向阳台问道,"梅拉?她到底......"
当戴恩看清城邦上空的景象时,话语戛然而止,全身毛发倒竖如遭雷击。
飞龙。数以百计的飞龙。数量如此之多,几乎遮蔽了整个城市的阳光。戴恩看着这些强大的生物俯冲而下,从街道上抓走洛瑞安士兵,将他们从城墙上撕扯下来。当飞龙俯冲时,它们的骑手从龙背上投掷长矛,刺穿任何敢于站立抵抗的人。
戴恩还未来得及再次开口,一道橙色的身影掠过阳台,随之而来的强风吹乱了戴恩的头发。戴恩后退几步,抬头望向天空,目光追随着那只橙色飞龙翱翔的身影,它的骑手紧贴在龙背上。这只生物几乎比梅拉的飞龙奥丁还要大上一半。深橙色的鳞片覆盖全身,边缘镶嵌着黑色。飞龙向左倾斜,以惊人的速度划过天空,转身朝向戴恩和梅拉站立的阳台。
当飞龙接近时,戴恩转向梅拉。她没有说话,但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飞龙降落在阳台边缘时,一阵疾风掠过戴恩,它强有力的腿稳稳抓住地面。这生物用蓝如蓝宝石的眼睛凝视着他。
"见证瓦尔塔拉的自由吧,兄弟。"
当飞龙低下脖颈时,戴恩看清了骑手的面容。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艾琳娜..."
就在这一刻,当他抬头看着身穿黑色皮甲的妹妹,胸甲上镶嵌着橙色漩涡纹饰时,戴恩意识到他记忆中那个可爱的小女孩已经不在了。她现在是一名战士——她是 温德莱.
艾琳娜微笑着解开将她固定在双足飞龙背上的马具,优雅地滑落到阳台上。她将手轻放在飞龙的颈部,对着这头生物低语了几句。飞龙昂首向天,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随即展开双翼从阳台俯冲而下。
戴恩朝妹妹迈出一步。"艾琳娜...你什么时候..."
"你离开太久了,哥哥,"艾琳娜说着,拨弄着手上装饰性手套的指套。她将每个手指都轻轻拽出一些,然后完全脱下手套,露出覆盖她每根手指的黑色墨迹,细长的纹路延伸至环绕手腕的圆形图案。"自从母亲之后,这是首次由阿特雷斯家族的人率领瓦尔塔拉的双足飞龙骑士投入战斗。你愿意与我并肩作战吗?愿意佩戴我们民族的徽章吗?愿意在地面指挥瓦尔塔拉的军队夺回家园吗?"
戴恩喉咙发干,脉搏变得缓慢而沉重,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统领瓦尔塔拉的军队?这是他配不上的荣誉。但既然妹妹开口相求,他绝不会拒绝。"我..."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其他人呢?议会怎么办?"
"我会处理他们。你的回答是?"
"我愿站在你身边,直到呼吸停止,心脏停跳。无论黑暗或光明,凭利刃与热血,我皆属于你。请让我成为你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