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启示
格兰 执政官 卡森 克莱恩 他沉默地凝视着铁栅窗外,骨节嶙峋、布满老年斑的双手在身后紧握,拉扯着绿色长袍的布料。卡森·克雷恩是个危险人物。一个信念不可动摇的男人。他曾亲历"大陷落"事件,在那之前已活过数百年。即便是那时,他也已是古老血脉的传人。
但当法尔达站立等待卡森·克雷恩回应时,他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情绪:恐惧。一种深刻而切实的恐惧。这不是对他自身生命的恐惧;死亡本会是种解脱。这是对艾拉的担忧。
"她在这里?"大执政官的话语如同生锈铁钉刮过金属般刺耳。男人转身时眯起双眼。"在这座要塞里?"
"是的。"法尔达本可以撒谎,这样或许能为艾拉争取些时间。但他已寄出信件,大执政官知道法尔达一直在追捕她,也知道她几周前才抵达安提奎。帝国不会轻易放过德莱德之妹。她是个太有价值的工具。
但最重要的是,卡森·克雷恩绝不会相信他。这位大执政官不是个轻信之人。他以严刑拷打说谎者而闻名。法尔达并不惧怕酷刑。几个世纪未曾感受过疼痛的滋味后,恐惧已变得困难。但克雷恩清楚法尔达成为"破碎者"时失去的一切。大执政官不会费心剥他的皮或烧灼他。他会把法尔达锁在牢房里任其腐烂,镣铐加身使他无法自尽,让漫长岁月慢慢蚕食他的心智。这就是卡森·克雷恩的为人。
"具体在哪儿?"
法尔达犹豫了,仅仅片刻,但足以让克雷恩的表情发生变化。"她和坦纳·菲约恩在一起。"
"贝罗南卫队的高阶队长?果然有趣。我们今晚趁她入睡时动手。没必要在光天化日下闹出动静。"
"遵命,大执政官。"
老人发出嘶哑的狂笑,痰液在喉咙里咯咯作响。"想都别想,法尔达。你不可信任。"
"我为帝国效力至今已——"
"老子清楚得很!"克雷恩怒吼,灵魂与空气的丝线放大了他的声浪。这老头实力非凡。在他那个血脉力量更盛行的年代,竟未被选为战斗法师,着实奇怪。"你被选中加入教团训练时我在场。你的 龙 破壳时我在场。埃森·维兰德用剑刺穿那畜生的头颅时我也在场。你残缺可悲的头脑里每道沟回我都了如指掌。"
法尔达竭尽全力压下咆哮的冲动。老人故意要激怒他,而法尔达绝不会让他得逞。如今能真正触动他情绪的事物寥寥无几,但希尼亚拉是他的心脏。她曾是他生命中全部的美好。
法尔达将手探入口袋,指尖摩挲着金币边缘,感受着两面凸起的纹路。他始终紧盯着克莱恩,从口袋取出金币,随即弹向空中。
"那该死的金币。"克莱恩咬牙切齿道。
法尔达对老人的咒骂置若罔闻,金币啪地落在掌心硬茧上。他垂眸一瞥。 是正面。看来今天还不是时候。
"你要随第四军团出发。"
老人的话攫住了法尔达的注意力。若第四军团都在动员,局势比他预想的严峻得多。"第四军团?去哪里?"
"日落前向哈肯要塞进发。"
"夜行军?不能等天亮再出发吗?"
"不行。"克莱恩转身抓过桌上一张对折的羊皮纸,硬塞进法尔达手中,"显然等不了。"
法尔达揭开磨损的羊皮纸卷。
致大执政官卡森·克莱恩阁下:
我们急需增援。昨夜,乌拉克人焚烧了要塞周边所有土地,屠杀了所有居民。自那时起,他们便实施了某种封锁。每夜都冲击城墙,试探我军实力。恐怕不久他们就会全力进攻。斥候报告乌拉克兵力近两万之众,还有人目睹到散发红光的巨型野兽——他们称之为怪物。虽然我对此存疑,但近来确实目睹过更离奇的事物。
无论如何,我们都会坚守。为了人民。
哈肯要塞营指挥官 弗斯特·乌尔内尔
"血债。"法尔达嘶声道,将信纸重新折好递给克莱恩,后者正用算计的眼神注视着他。
"确实。难道你不想为那些生物在伊尔纳恩对龙蛋的所作所为讨还血债吗?"
"这笔债已经清算过了。"法尔达厉声道。
"是吗?"
"没有。"提及龙蛋时,怒火席卷了法尔达全身。费恩和埃尔托亚曾保证在洗劫伊尔纳恩时不会伤害龙蛋。那是与乌拉克人联盟的条件。但这些畜生背弃盟约,所以费恩连他们带城池一起焚毁了。但这些生物欠下的血债永远无法抹消。"我以为我不可信任?"
"在涉及那个女孩时,"克莱恩沙哑地说,嘴角微微上扬,"身为审判官确实赋予你某些" 特权 我行我素本无妨。但也不该像个害相思病的小狗似的到处游荡。那姑娘本该戴着镣铐被拖来此地,哭喊着求饶才对。你到底在想什么?你 根本 不可信任。”
法尔达咬紧了牙关。大执政官说得对。事情远不止如此,但本质上,他是对的。埃拉就是个弱点,而弱点是他负担不起的东西。必须像清除感染一样,在弱点扎根前将其彻底焚毁。"第四军团一小时内就会抵达城外。"
法尼尔 在埃 拉 脚边挪动,背上的毛发扎着她的小腿。埃拉几乎没有察觉,她红肿的双眼呆滞地望着坦纳壁炉里的火焰。她拽了拽肩上厚重的毯子,裹紧胸口。她并不冷,但毯子的重量让她感到安慰。
当坦纳大声说出瑞特的名字时,她内心有什么东西突然崩塌了,就像支撑房屋的朽木梁柱。自瑞特死后,再没人敢大声念出他的名字。泪水再次灼痛埃拉的眼角,伴随着总是与哭泣同至的沉闷抽痛。
"喝下这个,"坦纳轻声叹息着,递给埃拉一个盛着琥珀色液体的小水晶杯。"白兰地,贝罗纳最好的佳酿。"
埃拉将酒杯凑到鼻尖。闻起来不像镀金龙酒馆拉斯奇·哈维尔卖的那些烈酒那般冲鼻。
"它又不会咬你。"坦纳坐在壁炉旁她对面的加垫皮椅里笑着说。他将自己的酒杯举到唇边,深深嗅闻,脸上绽开笑容,然后抿了一口白兰地。"在橡木桶里陈酿了二十年。依我看再久就是浪费了。"
埃拉把酒杯举到唇边;她的嘴唇干裂,仿佛经受过最凛冽的寒风侵蚀。褐色酒液触及舌头的瞬间抚慰了她的感官。有些灼烧感,但更多尝起来像干果的味道,又带着樱花般的香气。她不确定这种形容是否合理,但在她脑海中就是如此。无论如何,这和她从安提夸水手那里买到的"龙血酒"天差地别。
"那么你喜欢?"
"喜欢,谢谢。"
房间里弥漫着舒适的沉默,他们小口啜饮白兰地,任由噼啪作响的炉火温暖肌肤。
"我侄子是怎么死的?"
这个突然的问题让埃拉猝不及防,她甚至能看出坦纳自己也对这个直白问题略显惊讶。
"抱歉,"他说,"我不是要惹你难过。"
"没关系,"埃拉用食指抹去刚刚涌出的泪珠回答,"他在去吉萨的路上...被帝国士兵杀害了。"
"他被什么?"坦纳震惊地睁大眼睛,"洛里安士兵为什么要杀瑞特?他惹上什么麻烦了吗?他该告诉我的——我本可以做点什么。"
"不,他没惹任何麻烦。瑞特不是那种人。他温柔善良,总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这确实像他的作风。"坦纳凝视着炉火微笑道,"但后来发生了什么?"
埃拉的喉咙仿佛被扼住般发紧,一阵阵抽痛在她脑中嗡鸣。她用双手紧握白兰地酒杯,试图止住全身的颤抖。
坦纳的神情从哀伤转为锐利的凝视,目光牢牢锁定埃拉。"埃拉,亲爱的,你有什么瞒着我?"
"他们要的是 我。 不是他。他们清楚叫出我的名字。他们...他们..."埃拉双肩剧烈抽动,泪水灼烧着眼眶。她想要停止哭泣,想要和坦纳说话,却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坦纳从椅中起身,双手轻按在埃拉肩上。"没事的。你很安全。没事的。"他倾身环抱住她,在耳畔用平稳的声调说:"埃拉,我需要你原原本本 一字不差地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我必须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
埃拉花了好几分钟才勉强恢复镇定。当双肩终于停止颤抖时,她止住了泪水,但眼眶仍火辣辣地疼,颅内的钝痛更是一波波加剧。她断断续续地诉说,每当痛苦或悲伤几乎将她淹没时就停下来喘息,最终将通往吉萨路上的遭遇——以及她如何为瑞特立碑——全部告诉了坦纳。
坦纳没有打断她;他只是保持沉默静静聆听。等她说完,他长舒一口气。"艾拉,我必须问你一个问题。"男人严肃的声调让艾拉胃部一阵绞痛。"你为什么要和法达·凯拉纳同行?"
"他是唯一让我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他们不让费尼尔从吉萨上船——"艾拉突然意识到什么。"吉萨,船票!我保证会还你钱。现在不行,但我会想办法,我会——"
坦纳抬手示意。"钱已经不重要了。法达·凯拉纳是你这辈子最不该认识的危险人物之一,他只在乎自己一时兴起。我需要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艾拉。"
"我...为什么?"
"因为如果那个人对你产生了兴趣,必有缘由。凡是被法达盯上的人,我从没见过能有好下场的。我相信他清楚知道你的身份。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在意,更不懂为何有人要找一个南方乡村来的女孩。这完全说不通。"
"他救了我的命。"
听闻此言,坦纳向后靠去,挑起一边眉毛。
"在西南方的小镇法伦米尔。那里沦陷了。乌拉克人...如果不是法达在场,我们根本活不成。"艾拉的手落在费尼尔身上,狼犬摇着头,胸腔发出低沉呜咽。
"我明白了。"坦纳脸上的忧虑显而易见,他起身说道:"好吧,先带你去房间休息。我去打听一下情况,有几个朋友或许能弄清士兵为何要抓你。"
Tanner 让 出 一声 疲惫的叹息,他向后靠进椅子,皮革在他身下发出吱呀声。他伸手拿起水晶白兰地酒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后再斟满一杯。
这姑娘经历了太多。他为她心痛,同时也为自己痛心。他的侄子死了,瑞特死了。上次见到瑞特时,那孩子不过十五岁,那时就是个结实的少年,性格温厚可亲。该怎么向弟弟交代?是他给了瑞特那些票券。他又灌下一口白兰地,空着的手胡乱抓过头发,指甲深深掐进头皮。
尽管痛苦万分,但负罪感可以稍后再处理——眼下这个女孩更需要他。 现在。
他脑中立刻浮现出几个可能知晓士兵为何指名搜捕艾拉的人选。但如果法尔达牵涉其中,名单就大幅缩减——能左右审判官的人屈指可数。坦纳将白兰地举到唇边,闭目让醇香在舌尖停留片刻,才缓缓咽下。
他叹了口气,将玻璃杯放在桌上,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那张他寻找已久的粗糙羊皮纸。当坦纳从口袋里取出信件时,他将其举在面前停顿片刻,然后缓缓展开。
T,
愿你安好。自上次交谈已有些时日,但我坚信你的信念未曾改变。新的黎明即将到来,我们必须移山方能见其光芒。随之诞生的将是一轮新日,虽心向往之,却未敢奢望。若你欲见此新日,请点燃蜡烛,让鸟儿歌唱。
A
坦纳用舌头舔了舔前齿,将信件反复阅读了三遍。他小心翼翼地折好信件塞回口袋——他不放心把它放在任何别处,此刻也不能将其焚毁。他向前倾身,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捧着脸,手指先是覆在鼻梁上,而后用力下压,一直滑到下巴。
他将杯中白兰地一饮而尽,又倒了更多,这次斟得比之前满得多。
他内心深处从未期待收到这封信。但若诚实面对自己,他其实早知终会来临。坦纳忆起初见艾森·维兰德那夜。那个男人站在他面前,周身环绕着帝国士兵的尸体,螺旋状的火焰如王冠般在头顶盘旋。
那天夜里,坦纳与约三十名士兵被派往库珀斯蒂尔北部的一个村庄。他接到命令要将这个拒绝缴纳什一税的村庄烧成灰烬。当他抵达后却拒绝执行命令时,指挥官用铁链把他绑在柱子上,让他"见识真正士兵的作为"。
正是那个夜晚让他下定决心,永远不要成为这种"真正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