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黑暗
艾伦 咕哝着 当 他 仰面躺着时,牢房冰冷的石地稍微缓解了他背上灼烧般的痛楚。阿尔蒂姆·瓦尔多克说到做到。卡伦承受的痛苦超乎想象。新的伤口和鞭痕遍布他的后背、胸膛和双腿,有的已结痂,有的仍在渗出脓血。他的手脚指甲全被拔光,肋骨也断了几根。很快会有治疗师来给他的伤口敷药,就像过去八个夜晚一样。他痊愈得越好,就能承受更多折磨。
胃部传来一阵绞痛,身体渴求哪怕最微小的食物。卡伦将饥饿感抛到脑后;此刻沉溺其中毫无益处。他咬紧牙关,伸手用指头勾住水袋的环扣,只听里面发出微弱的水声。当他拔掉塞子将袋口凑到嘴边时,肋间突然的剧痛让他倒抽凉气。袋底只剩下几滴,刚够润湿他的嘴唇和舌头。
心底有个声音叫他倒空水袋。没有水他撑不了多久。但伴随着这个黑暗的、吞噬一切的声音,父亲的话语同时响起: "太阳会落下,也会再次升起,日复一日。诸神掌管这些轮回,但跌倒后能否爬起,全凭我们自己的意志。"
凯伦将空空的水袋扔在地上,闭上了眼睛。大法师没有说谎,但他忽略了一个关键事实。无论他施加多少酷刑和痛苦,都比不上灵魂中失去瓦勒瑞斯带来的空虚。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缺失。他的一半已经消失,整个意识都在为失去的部分而哀嚎。
深夜他仍能听见瓦勒瑞斯的声音。巨龙的咆哮如雷霆般穿透黑暗,有时甚至震得牢房墙壁颤动。他不断催促巨龙远离,却深知瓦勒瑞斯听不见他的呼唤,正如他也听不见巨龙的声音。
"只要活着就好..."
面包 已 经 发硬 难以下咽,可能两天前就变质了。不过浸透猪肉的油脂后,总算还能勉强入口。丹恩狼吞虎咽地硬塞了下去。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四溅,他拖着脚步凑近取暖。随着冬日渐深,刺骨寒意愈发贪婪地啃噬着他的皮肤。队伍刚扎营一小时,日落西山不过三四个钟头。没人介意摸黑赶路——他们没时间理会日月更替的规律。
他不太确定他们身在何处。那天早上他曾看见不远处的马林山脉。至少,瑟林说过那是马林山脉。丹恩自己并不十分确定。不久前他甚至还没亲眼见过卡米林城,更不用说那些笼罩伊利安纳首都阿尔戈纳的山脉了。格莱德位于遥远的西部,阿尔戈纳很少被提及,尽管路过的商人和吟游诗人经常讲述它的辉煌与财富。吟游诗人似乎永远只谈论这些:辉煌与财富,战争之美,以及战士的荣誉。 我敢打赌这些吟游诗人要是真见到剑尖,准会吓得屁滚尿流。 唯一真正引起丹恩注意的吟游诗人,此刻正坐在他左侧,双腿盘起,一罐炭条搁在膝盖上,手里拿着本小素描簿。"那是什么?"
瑟林挑起眉毛。"这个?"他瞥了眼素描簿问道,"没什么意思。只是我的 瓦尔.”
丹恩抿紧嘴唇,直视着瑟林的眼睛,微微耸肩表示疑问。想从精灵那里得到直截了当的答案,简直比从石头里挤出血还难。
瑟林笑了,仿佛看透了丹恩的心思。"精灵有个传统:任何想执掌夺命乐器的精灵,也必须学会创造。瓦尔是你献给世界的礼物。"他指着素描簿说,"这就是我的瓦尔。"
丹恩脑海中闪过不止一句俏皮话——他向来以惹恼瑟林为乐——但他确实理解瓦尔人的理念。于是他不情愿地咬住舌头,看着瑟林的手在纸上飞快移动炭笔,狼松的轮廓在他指尖下逐渐成形。
艾森靠在火堆另一侧的树上,透过火焰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每次扎营他总是值第一班岗,往往也值最后一班。艾拉和莱瑞并肩坐在火堆右侧,低声交谈着,她们的金色眼眸闪闪发亮。有一瞬间艾拉的目光与他相遇,停留片刻后移开了视线。
安甘人鲍尔登那晚尚未加入他们。不过这很正常;他通常都在日落后很久才出现,日出前就离开。这是他来去唯一的规律。
丹恩向后靠去,手掌撑在草地上,那里的薄霜已被营火融化。他向来不喜欢寂静。有些人热爱甚至渴望寂静。他不是。寂静让他在自己脑海中停留太久,而他并不喜欢自己的脑海。丹恩叹了口气,从身后拔出一根长草叶叼在齿间咀嚼。多年前初学这习惯时他觉得奇怪,但丹恩至今发现,在狩猎时嚼些草叶之类的东西能让他分心不去胡思乱想。"瑟林?"
精灵叹了口气,将一块炭笔丢进膝上的锡盒,转而看向丹恩。他挑起一边眉毛,眼神分明在说:"这次又是什么事?"
"回到杜拉克杜尔时,那个变形者,安甘族人。他说卡伦是'破链者'的儿子。这是什么意思?瓦尔就是那个'破链者'吗?"
泰瑞恩向外叹了口气,合上炭笔盒的盖子,将盒子与素描本一起收进皮革挎包。当丹恩看见泰瑞恩眼中落寞的神情时,心头掠过一丝愧疚。
"恐怕这个故事得改天再讲了。"
"可是——"
"改天吧,丹恩。"泰瑞恩的声线从愤怒骤然转为忧郁,篝火在他眼中跳动,"瓦尔是我挚友,讲这个故事时卡伦应该在场。"
丹恩点点头。他极度渴望聆听这个故事。泰瑞恩为何如此了解卡伦的父亲?"破链者"究竟是什么?但泰瑞恩的眼神阻止了他继续追问,这次他罕见地保持了克制。"那能讲个别的故事吗?就像你以前在《林间空地》讲的那些?"
泰瑞恩勉强笑了笑,显然乐于转换话题:"有特别想听的吗?"
"我一直想知道,就是...大陷落之后发生了什么。"
"明白了。"泰瑞恩声音里的悲伤清晰可辨。他嘴角强撑起的微笑转瞬即逝,仿佛精灵突然忆起某个被玷污的美好记忆。他瞥向艾森。丹恩不确定这个男人是否听见了对话,但艾森突然转头,目光直指泰瑞恩和丹恩的方向。"艾森?好久不见。要一起听听吗?"
艾森没有回应。如果说瑟林的声音里透着悲伤,那么艾森身上流露出的哀伤就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好吧,"瑟林轻声说道,声音刚好让丹能听见。"艾莉娅,莱瑞,布拉尔吉尔人在阿拉维尔讲述这些传说吗?"
漫长的寂静中,营地里只能听到篝火的噼啪声和森林的声响,艾莉娅的目光在莱瑞和瑟林之间游移。直到此刻,丹才想起瑟林与来自黑木林的精灵之间那种微妙的不安。
"不常讲,"艾莉娅最终回答,这显然惹恼了莱瑞。"但如果能亲耳听您讲述,瑟林·艾尔特里斯,将是我莫大的荣幸。"
丹不记得曾见过瑟林露出如此灿烂的笑容。"那么,能为你讲述也是我的荣幸。"
瑟林慵懒优雅地站起身,斑驳的绿斗篷随着他的动作飘拂。当精灵开口时,丹感到一阵战栗顺着脊背而下。"秩序陨落后的岁月,是埃菲里亚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之一,仅次于数千年前精灵与约顿巨人之间那场惨烈的血战——伟大的布洛德瓦尔。
"在毁灭纪元二六八二年,当伊尔纳恩城陷入火海时——"瑟林说话时举起手,篝火突然爆燃,火舌螺旋状窜向天空。丹不确定是否看花了眼,但他仿佛在火焰中看到了一座正在被吞噬的城市。一座被 烈焰 烈火中,巨大的带翼生物在天空翱翔——那是龙。丹恩用手掌根揉了揉眼角。尽管他毫不怀疑瑟林是用魔法创造了这些影像,但这丝毫未减其神奇之处。"秩序被打破,凡·莫特姆及其新生帝国的爪牙开始行动。伊尔纳恩并非那晚凡的军队袭击的唯一地点——只是其中最重要的。整个埃菲利亚大陆上,城池陷落,统治者们坠入虚无。然而,许多法师和德拉莱德幸存下来。但他们四散奔逃——"
火焰再次喷溅出火星与余烬,黑暗似乎向营地四周沉降。火光映照出瑟林棱角分明的面容,在他银发间流转跳跃。
"——迷失了。"瑟林的声音沉入缓慢的安魂曲调。"一夜之间,整个大陆分崩离析,种族遭难,万物剧变。在'陨落'后的最初几周,许多失去飞龙的德拉莱德和法师在求生途中惨遭屠戮。那些龙已死去的德拉莱德被生擒,用符文魔法锻造的锁链禁锢——这种魔法本被认为早已湮没在时间长河中。这些德拉莱德受尽折磨,被吊在街头,活活烧死,在广场上当众剥皮——这是给那些认为德拉莱德不可战胜之人的教训。
"短短数月内,矮人就被迫撤回地下王国。失去了星火与巨龙,他们几乎毫无胜算。之后精灵族也溃败了,选择集结残部以求生存。虽然我们并非所有人都持相同看法。"瑟林望向阿莉娅和莱蕾,脸上浮现温暖的笑意,"有些人选择占据阿拉维尔,切断帝国的通讯与补给线。还有些人——"
"选择了畏缩,背弃古老的传统。"阿莉娅突然打断,说完后连她自己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事情没那么简单,亲爱的阿莉娅——"
"对你来说当然不简单,"莱蕾厉声喝道,眯起双眼,"对那个本该进入议会、本该成为领袖,却选择抛弃子民的人来说。你和那些" "阿斯特琳娜的叛徒没两样!"”
"够了!"黑暗骤然退散,连虫鸣都仿佛静止,艾森的声音在森林中回荡。丹恩没注意到艾森何时起身,此刻他站在篝火前,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眼中燃烧着丹恩从未见过的怒火。
"你不过是个幼稚的孩子,"艾森盯着莱蕾低吼,眼中怒火中烧,"怎敢" "放肆" 你竟狂妄到以为自己的荣誉足以质疑瑟林·艾尔特里斯的品格。比背信者好不到哪去?你当时不在场。你没亲眼目睹挚爱之人被当众活剥皮囊。你没有站着看他们靠着"火花"维持生命,同时血肉被从骨头上片片剥离。你更不曾为减轻他们的痛苦而将匕首刺入他们的心脏。你根本不懂自己在说什么。你知道瑟林救了多少你们的人吗?你可知 道 他牺牲了什么?"埃森边说边向莱蕾逼近,俯视着她。突然冰冷的语气让丹恩后颈发凉。接着他说了句丹恩听不懂的话:"Din haydria er fyrir。"
阿莱娅和莱蕾同时因埃森的话倒抽冷气,而男人已冲进幽暗森林。莱蕾泪流满面时阿莱娅安慰着她,瑟林则追着埃森跑进森林。
埃森 咆哮着, 伸手 抓向 "火花",抽取出大地与灵魂的丝线。他双膝跪地,拳头砸进覆霜的草丛,震裂下方冻土。心脏撞击肋骨,热血在血管中奔涌,将一切声响模糊成沉闷嗡鸣。他用愤怒填满灵魂的空洞,任其如野火般流窜全身。泪水灼烧眼眶,怒焰撕扯心脏。
他本无意发怒。那个年轻的精灵不过是个孩子,在他人灌输的思想中长大。事实上,她的话语只是点燃怒火的火星,仅此而已。真正令他暴怒的,是吞噬他身心的螺旋式虚无。四百年来,他已学会掩埋莱雅拉之痛带来的大部分伤痛。但仅仅是掩埋而已。那份痛苦从未真正消失。凡人怎能克服失去巨龙的伤痛?这怎么可能?灵魂被生生撕裂的痛楚要如何克服?
找到娜娅曾让他稍得慰藉。她双唇的触感是自莱雅拉陨落以来,他最能感受到完整自我的时刻。但现在连她也离去了,留他独自在这个充满死亡的世界抚养两个儿子。而他甚至没能保护 他们 周全。
霜草在脚步下碎裂的声响,打破了萦绕在艾森周围的半寂静。
"那些话会困扰那个小姑娘。"瑟林的声音不带怒意,只是陈述事实。
"她不该妄议自己不懂的事。"艾森闭上双眼。他咬紧牙关,用鼻子深深吸气,让胸膛隆起,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的荣誉就此丧失?艾森,你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她敬重你。若你说她的荣誉不复存在,那就当真如此。"
"我会跟她谈谈。她 确实 欠下一笔荣誉债。这是你们的传统".”
"我们也曾年轻过,老友。并非总能像现在这般明辨事理。"
埃森心中迅速升腾的怒火逐渐退去。那种切实的失落感再度袭来。埃森睁开眼睛,挣扎着站起身来。"对不起。我...我失控了。莱雅拉,她在呼唤我...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快要疯了,好像我的思想不再属于自己..."他的声音颤抖着,埃森抬起目光与瑟林对视,任由泪水滚落脸颊。"我感受不到 她 了,瑟林。有时我会做梦,她的心跳与我的共振,她的思想呼唤着我,我手下的鳞片温暖如初...然后我醒来...只剩下孤独。"
瑟林抓住埃森的肩膀,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感受着老友的双臂环绕,埃森放任泪水肆意流淌。
瑟林双手捧住埃森的头,与他额头相抵。"成为拉基纳是多数人无法承受的重担——别以为我不明白这点,我的朋友。但你 永远 不会 独自 一人。我已经与你并肩作战数百年,若诸神赐予我这份荣耀,我也愿与你战死同穴。终有一日,你会再次感受到莱雅拉的思想触碰。但不是 今 日。"
"银牙,破碎者。我带来了德里费恩族人的消息。"
当安甘从森林阴影中现身时,埃森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个生物靠近时连霜冻草叶的碎裂声都没发出。他抬手拭去脸颊的泪水。"什么事,巴尔顿?"
"帝国俘虏了德雷利德。他们把他关在阿里斯法尔要塞的高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