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无处幸免
微风 轻 拂 过 尘土湾外的街道,当埃拉的手顺着马匹的长鼻梁抚下,将手掌贴在马鼻上时,卷起阵阵尘土与枯叶的小旋风。
"不容易吧?"埃拉把手放在马笼头上说,"整天都要拖着那辆马车。谢谢你。"
马匹轻轻嘶鸣,用鼻子蹭了蹭埃拉的脸颊。她依偎着它,感受着动物感激的温暖。
"你很懂得和动物相处。"
埃拉抬头看见马车夫洛兰站在"尘沙湾"酒馆门口,手里来回抛着一块旧抹布。从外貌判断,洛兰至少经历过五十个春秋。他的左眼有些斜视,走路时带着几乎难以察觉的跛行。洛兰没有等待回应,只是笑了笑就径直走进酒馆。
埃拉嘴角浮现一丝笑意,同时轻挠着马脖子侧面的鬃毛。
当天早些时候埃拉和法尔达抵达时,小镇曾热闹非凡。尘土飞扬的街道挤满了商贩和小贩,叫卖着新鲜水果、精美亚麻布、锅碗瓢盆等埃拉能想到的一切商品。这让她想起了磨坊镇的集市。但此刻,当暮色为法伦米尔镇的街道披上朦胧外衣,落日余晖为房屋镀上橘色光芒时,一片宁静降临。上方冬日的冷空中,月亮的轮廓若隐若现,如同冰蓝色画布上的粉笔素描。埃拉一直钟爱这个昼夜交替的时刻——那时她能同时看见天空中的太阳与月亮。
街对面,一位母亲拽着孩子匆匆赶路,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小手,半牵半拖地带着他往家走。艾拉忍不住对那孩子脸上倔强的表情发笑。她记得卡伦每当被妈妈带到他不想去的地方时,也会露出同样的抗拒神情。艾拉叹了口气,感到心头一沉。关于家的回忆总是甜蜜中带着苦涩。它们像毯子一样包裹着她,温暖着她的心。但与此同时,想到不知还要多久才能再次见到母亲的面容,巨大的悲伤便涌上心头。
几英尺外蜷缩着的费尼尔轻轻喷出一口气,脑袋枕在前爪上。从安提夸尔到贝罗纳的旅途中,这匹狼松始终能轻松跟上马车——虽然她原本就不担心这点。不过她至今仍不明白他最初是如何在吉萨找到她的,也不明白为何他没和父亲及卡伦在一起。无论原因为何,有他在身边总是好的。艾拉不敢想象没有他陪伴的日子该怎么熬。"快了。"
听到她的声音,狼松抬起头,歪着脑袋仿佛在发问,那双炯炯有神的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费尼尔呼哧一声,又把脑袋搁回前爪上。
"好吧好吧。我也不确定到了那里要做什么。我们先去找坦纳,和他谈谈。然后也许我们可以——"
"它从来不会回嘴吗?"
艾拉抬头看见法尔达站在马车旁。她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未察觉他的到来。看着身披黑斗篷、穿着钢制胸甲的他,艾拉不确定自己能否习惯这副装束。说真的,这段旅程中他的陪伴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他甚至不时讲些笑话,虽然不算特别精彩,但能看出他在努力。此刻他用那双深邃的绿眼睛凝视着她,目光总是充满探寻。
在法尔达的注视下,艾拉的喉咙发紧,能感觉到血管里奔涌的脉搏。每当她稍放松警惕,就会想起他是敌人。 不能示弱。 她眯起眼睛对他皱眉,耸耸肩说:"一直如此,他比我认识的大多数男人都更会聊天。"
她似乎听见男人喉咙里即将发出的轻笑,但被克制住了。目光落在他腰间佩剑上,这把剑彻底粉碎了她心中残存的平静。 他是洛里安帝国的士兵。 我不能信任他。
"我毫不怀疑这点,"法尔达说,"即便如此,愿意陪我走走吗?要去镇子另一头的旅店取个包裹,有伴同行会更好。"
艾拉迟疑片刻,暗自权衡怎样的回答最不惹疑。她可以拒绝,但除此之外也只能坐在旅店大厅喝麦酒直到反胃——这种事她已经做得够多了。"好啊。"
费尼尔发出一声不满的嘟囔,但随着她挠了挠它耳后,这声音便消散了。有时似乎这匹狼獾一生所求不过是被挠痒痒。"来吧,你也可以一起。"
街道上零星有人匆匆走过,尽管季节如此,他们却只穿着单薄的亚麻衬衫和裤子。这或许是艾拉在北方——至少在被焚之地边缘——注意到的最奇怪的事情之一:即使在冬天,这里也并不寒冷。若是在绿荫镇,这个时节的艾拉通常都会裹着厚实的冬装外套和手套。但在这里,只要穿得比夏季薄裙多一点,她的额头就会渗出汗水。
空荡的街道与家乡形成奇特对比——在故乡,当太阳落山后,村庄反而会焕发新的生机。艾拉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渴望听到夜幕降临后"镀金龙"酒馆传来的醉汉歌声与喧闹,但她确实想念。此刻她几乎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能坐在那间大厅里,手握蜂蜜酒,家人围坐身旁,空气中飘荡着新鲜出炉的面包香气。
当一队洛里安士兵从小巷列队而出时,她几乎绊倒自己。四个身着红黑皮甲的士兵,每人腰间都佩着剑。她拼命压制住本能想要逃跑的冲动。这些人与在吉萨城外袭击他们的那些士兵毫无二致——就是那群杀害了瑞特的凶手。
当士兵们的注意力转向她时,艾拉的心脏剧烈跳动。她咬紧牙关,右手攥成拳头。
"晚上好,长官,"一名洛里安士兵说道,目光径直越过艾拉。
"士兵,"法尔达干脆地点点头回应,声音带着权威的语调。艾拉从不认为法尔达是个说话温和的人,但她注意到他对士兵说话时的语气与对她说话时明显不同。"一切正常?"
"是的,长官。没有任何异常迹象。"
"很好。继续巡逻。"
每位士兵转身离开时都微微点头,明显加快了脚步。
"为什么城镇和村庄里有这么多士兵?"艾拉边走边把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虽然我不该告诉你这些,但从每个站点收到的报告来看,马多尔山麓和焦土边缘地带发生了大量乌拉克袭击事件。甚至连贝罗纳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当地一支巡逻队显然在村庄南面发现了更多这类生物。我们现在正要去那里。我需要查看一些报告并确认他们看到的情况。"
艾拉竭力不让惊讶显露在脸上。卡伦在厄尔姆森林发现的乌拉克是一回事,但这次不同。一阵战栗爬上她的脊背,脑海中闪回上次乌拉克袭击格莱德时的画面——海姆死去的那晚。仿佛能感知到艾拉心中蔓延的恐惧,费尼尔用鼻子蹭了蹭她的胯部,差点让她失去平衡。她朝它笑了笑,边走边揉弄它颈后的毛发。
"法尔达,你到底" "是" "什么?"
"我是什么?"男人挑起眉毛,对这个提问略微歪了歪头。
"我是说,你确实是洛伦军队的一员,但你还从没告诉过我你是做什么的。"
"原来如此,"法尔达略微迟疑了一下,"我是正义官。"
埃拉继续盯着法尔达,让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我负责在整个大陆执行皇帝的意志。追捕帝国的叛徒,在战争时期率军作战都是我的职责。这个职位肩负着许多责任,其中大部分都没有明确界定。"
"明白了,"埃拉眯起眼睛,问出了她真正想问的问题,"那么是什么把你带到南方的?"
法尔达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但转瞬又变成不情愿的半皱眉。他转身向前方点头示意,回避了这个问题。"我们到了。"
矗立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两层楼高的建筑,规模至少是"鎏金龙"的三倍。. 一块写着"救世主之匣"的大型木质招牌挂在从二楼伸出的旗杆上。
埃拉单膝跪地,用手抚摸着菲尼尔颈侧的毛发。"你得留在外面,好吗?"
菲尼尔发出低沉的吼声表示反对,垂下脑袋,鼻孔翕张。
"我也没办法。他们不会让你进去的。就在门廊等我吧,完事后我给你带吃的。"
又一声低吼响起,但菲尼尔还是缓步从她身边走过,蜷缩在门边。 好孩子。 艾拉更希望他能和自己一起进入酒馆——每当费尼尔在身边时她总会感到更安全——但沿途从这到安提夸尔的酒馆没有一个允许他进入,她估计这家也不会例外。
当艾拉跟随法尔达跨过门槛时,酒馆的暖意轻抚着她的面庞,随即声浪扑面而来:嘈杂的交谈声、酒杯的碰撞声,以及醉酒青年们亢奋的喊叫。炖牛肉、新鲜面包和闷烧木炭的气味,只能部分掩盖渗透在木头里那浓烈到艾拉确信已浸透梁柱的麦酒酸腐味。
除了女侍们、在角落吹奏长笛的吟游诗人,以及吧台后面那个面带愠色的瘦小女人外,艾拉觉得大厅里不是镇上的守卫就是士兵。
"请交出武器。"
艾拉没注意到门口右侧站着个黑长发的高瘦青年,他身后的墙边排列着木质武器架。青年在亚麻衬衣外套着深色皮夹克,裤脚塞进靴筒里。
"我是法尔达·基拉纳,治安官——"
"客官是谁咱不关心,恕我冒昧,"青年耸肩撇嘴道。艾拉丝毫没听出他语气里有半点敬意。"这儿不准带武器。酒水和铁器犯冲。"
埃拉用余光看到法达将手伸向裤袋,那个他总放钱的裤袋。但就在他即将探手入袋时,目光撞上了她的视线,于是把手抽了回来。"不,我想他们不需要,"他叹着气说道。
他解开剑带递给年轻人。在松开剑鞘之前,法达把青年拉近了些,直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回来时这把剑不在了,我 就 杀了你。"
年轻人咽了口唾沫,简短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
埃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法达说话的方式让她确信他绝对是认真的。当法达的目光从门口年轻人身上移开时,再次与她的视线相遇。无需言语。他眼神中的寒意说明了一切。
法达向房间另一侧的人点头示意,转向埃拉从大衣口袋掏出一个小钱袋。"给,我只需几分钟。不如去给自己买杯酒?我很快就回来。"
埃拉挑起眉毛,站稳脚跟,皱起眉头。"我自己有钱,多谢好意,"她说完便气冲冲地朝吧台走去。她攥紧拳头塞进大衣口袋,穿过一群群醉醺醺的士兵时,恶狠狠地瞪着那些目光停留过久的人。
“你不如给自己来杯酒...”她嘟囔着撑起身子坐上高脚凳,双臂搁在酒吧前那条长长的、沾满污渍的台面上。正当埃拉放松地靠上凳子时,一声不自主的叹息从她唇间溢出,肩膀也随之垮下。愤怒的麻烦在于它会放其他情绪乘虚而入,而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它们。她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喉咙发紧仿佛生命正被抽离。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通往吉萨的商路上,狂风卷着尘沙盘旋而起,当她低头看见标记瑞特安息之处的石堆时,整颗心都被撕成两半。埃拉胸口发闷,能感觉到泪水在眼眶发烫。她深深吸气,咬紧牙关把眼泪逼退。她没资格哭泣。她不能给法尔达任何追问的理由。哀悼是她负担不起的奢侈。于是她闭眼片刻,将痛苦深埋心底,而后缓缓呼气。睁开眼时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抹去右颊湿痕,埃拉朝酒馆老板喊道:"麻烦来杯麦酒?"
面色阴沉的老板娘眯起眼睛,朝埃拉挑衅般地点点头。她看起来像是要盘问什么,却只是从吧台后抓了个锡杯,扭开身后某个巨型酒桶的龙头。"两个铜板。"
埃拉怒视着那个妇人,目光对峙片刻后,她从钱袋里掏出两枚铜币。她不情不愿地把钱递给旅店老板,然后一把抓住大酒杯的把手,将里面晃荡的黄色液体一饮而尽。她的酒量见长了。现在喝这玩意儿几乎连眉头都不用皱一下。瑞特一定会为此感到骄傲。
"情况越来越糟了。"
埃拉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刚好能看见那群士兵围坐在小木桌旁,手里端着酒,听其中一人说话。
"我兄弟是哈肯要塞的营长。上周他给我来信说,乌拉克斯人每周至少进攻一次,而且人数一次比一次多。他说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攻破城墙。"
"放屁!"另一个士兵大喊着靠回椅背,灌了一大口酒。"哈肯要塞的城墙固若金汤。那些城墙有百尺高,上面的弓箭手比你见过的狗还多。"
"你是在说我兄弟撒谎?"第一个男人把酒杯重重砸在桌上,身体前倾,目光直逼对方。埃拉现在完全明白为什么武器都要存放在门口了。"我们厄内尔家从不说谎!"
"是又怎样?"
"那我就——"
埃拉稍稍转身,想听清这场争吵。但那个男人突然住口,正仰头望着天花板。
"你就怎样?"另一个士兵跳起来喊道,"你能拿我怎么样?"
"闭嘴,白痴!你没听见吗?"
"少转移话题!"
争吵逐渐演变成一片难以分辨的咆哮与含糊谩骂。但埃拉能听见那些叫喊声。虽然酒馆里的嘈杂声让她听不真切,但她确实听见了。外面正在发生什么。她望向坐在酒馆另一边的法尔达,后者正与两男一女深谈,三人都穿着帝国的红黑皮甲,那位女性肩上还有银色徽记。
埃拉一口饮尽杯中剩下的四分之一麦酒,将酒杯推回给老板娘。"再来一杯。"她刻意咧嘴笑着,在柜台上又拍下两枚铜币时,始终盯着那个面色阴沉的女人。"我马上回来。"
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很可能只是醉酒的士兵在吵架——她都想看看法尼尔。她从来不喜欢把牠独自留下,而且比起这个肮脏酒馆里的任何人,牠都是更好的伙伴。
穿过酒馆时,埃拉最后瞥了法尔达一眼。就在她看过去时,他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他挑了挑眉毛,但她没理会,继续向门口走去。等他忙完了自然会跟出来。
推开门的瞬间,夜晚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酒馆的喧闹渐渐远去。法尼尔就在她原来安置的地方,但不再蜷缩成一团。牠完全站直身子,耳朵竖起,凝视着夜色,胸腔里发出低沉的轰鸣。
"怎么回事?"埃拉转向街道,试图看清是什么让法尼尔如此不安,但她只看到一片阴影。街道上唯一的亮光来自黯淡的月光,以及零星几扇窗户里透出的烛光。远处,埃拉仍能隐约听到男人们叫喊的嘈杂声。
"只是醉汉在吵架。没事的..."远处叫喊声突然中断时,埃拉脊背一阵发凉。她屏住呼吸,希望能听到些声音打破这随风飘来的诡异寂静。但夜晚突然变得反常地安静。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埃拉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和法尼尔胸腔里回荡的低吼。当法尼尔站到她身旁时,一阵警觉感掠过埃拉全身——它颈毛竖起,鼻子皱起,吼声变得更加低沉。
右侧传来靴子碾碎泥土的声响。埃拉猛地转头,血液瞬间凝固,胃部因预感而不适地翻搅。当三名卫兵从侧巷阴影中走出并朝她走来时,一阵宽慰涌上心头。她松了口气,轻抚法尼尔后脑的毛发。但它的颈毛仍未平复,胸中低吼持续不断。当她的手搭上这匹狼兽的颈背时,她感觉到某种...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仿佛法尼尔的忧虑正缠绕着埃拉的意识。"法尼尔,没事的。看,只不过是——"
当一支巨大的黑色长矛划破夜空时,艾拉的心沉到了谷底。它刺中了一名守卫的侧腹,将他整个人挑离地面,重重摔在地上,内脏和鲜血在泥土上溅开。那人再也没能动弹。
紧接着第二支长矛接踵而至,贯穿了第二名守卫的脑袋侧面,一团血雾在空中爆开。守卫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激起螺旋状的尘土。第三和第四支长矛射向最后一名守卫,但他翻滚着躲开了,还来得及大喊:"敌袭!我们遭到攻击!"——直到第五支长矛以惊人的速度穿透他的胸膛,矛尖深深扎进地面,将他的尸体直立着钉在原地。
艾拉甚至来不及思考要不要移动,那些苍白皮肤的庞然大物就从阴影中咆哮着冲了出来。她认出了这些怪物——在血魔死去那晚见过的乌拉克族。每个都有至少七英尺高,血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有些穿着破旧的钢甲铁甲:胸甲、胫甲、头盔。但大多数都赤裸着上身,挥舞着发黑的长剑和长矛。
艾拉想要动。她想要逃跑,但她做不到。她的双脚对任何指令都没有反应。无论她内心如何尖叫,她都像被冻住了一样。
费尼尔低吼着跃到她面前,头颅压低贴近地面,颈毛根根竖立。
当那些生物逼近时,士兵和守卫开始从巷弄和门廊中冲出来。但他们刚现身就纷纷倒下。哭喊声与叫嚷声划破夜空。"乌拉克人!乌拉克人!我们遭到袭击了!"
"外面到底发生——"一个士兵刚从埃拉身后的酒馆冲出,就被一柄巨大的长矛贯穿胸腔,将他钉在了门框上。
埃拉看到那个悬在门框上的男人,鲜血从肋部汩汩流出,顺着酒馆木制门廊滴落,不禁尖叫起来。他的眼神空洞,失去了生命迹象。她踉跄后退时被水桶绊倒,整个人摔在夯实的土路上。背部着地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埃拉痛苦地抬头,看见一个乌拉克人正朝她冲来,手中握着漆黑的长剑,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吼叫。她疯狂地用指甲抠着地面向后爬行,碎石和泥土刮擦着她的皮肤,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站起来。 不,不,不要。
一道灰色残影掠过埃拉面前。费尼尔发出凶猛的咆哮扑向那个生物,强壮的后肢腾空而起,獠牙狠狠咬住乌拉克人的脖颈。乌拉克人挥舞剑柄猛击狼背,但费尼尔死不松口,反而咬得更紧。埃拉看着乌拉克人踉跄几步,鲜血从狼吻四周喷涌而出。
法尼尔左右甩动头颅,利齿更深地陷入野兽的脖颈,撕扯着它的血肉。随着一声可怕的撕裂声,法尼尔挣脱开来,四肢着地发出低吼,鲜血从它口中滴落。
那个乌拉克追随法尼尔倒地,双膝重重砸向地面,喉咙处巨大的伤口喷涌出鲜血,如泉水流过胸膛。当乌拉克毫无生气地倒在尘土中时,法尼尔甩掉从这生物身上撕下的肉块,转身面对即将到来的威胁,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埃拉看到死去的乌拉克时干呕起来——它的颈部已是一团血肉模糊的烂肉,鲜血浸透了周围的土地。她强忍恶心挣扎着站起来。此刻街道上到处都是乌拉克。这些野兽在她周围将卫兵和士兵们撕成碎片,漆黑的刀刃一挥就能劈断骨头,利爪和尖牙撕扯着血肉。士兵们毫无招架之力。
保持冷静。你走到这里可不是为了死在这儿的。 埃拉弯腰抓起脚边泥土中一柄染血的长剑。想必是某个士兵掉落的。他们再也用不着它了。 呼吸……深呼吸。
埃拉双手紧握剑柄,正如父亲教导她的那样。手中武器的触感如此熟悉。皮革包裹的剑柄光滑顺手,钢铁的份量恰到好处。她咽了口唾沫,双脚分立,放缓呼吸。
"我们会挺过去的,"埃拉颤抖着声音说,目光落在法尼尔身上。狼獾挡在埃拉面前,随着战局陷入混乱,它的脑袋左右摆动。垂死士兵的惨叫与乌拉克的原始战吼交织在一起,在钢铁碰撞声中回荡。埃拉无法控制自己加速的心跳。它撞击着她的肋骨,发出清晰可闻的砰砰声,就像父亲铁匠铺里锤子砸在铁砧上的声响。 砰,砰,砰。
埃拉左侧爆发出一声咆哮。她不假思索地挥剑斩去。剑刃与乌拉克兵刃相接时,可怕的震颤顺着她的手臂传来,撞击的力量让她的剑哐当一声掉在泥土上。当那怪物向她逼近时,她踉跄后退,从它眼中看到了死亡。
当怪物逼近埃拉时,法尼尔发出凶猛的嚎叫,扑向乌拉克,利齿狠狠咬住怪物的持剑手。怪物惨叫一声,剑掉在地上。但它只花了一瞬间就从震惊中恢复。它脚跟一拧,一拳砸中法尼尔的肋骨,狼獾发出哀鸣,接着它抡起手臂划出弧线,将法尼尔甩到地上。
乌拉克怒吼着从地上抓起剑,转向狼獾,鲜血从它的手腕滴落。
埃拉的脉搏加快,一阵撕心裂肺的感觉攫住了她的胃。 不。 她绝不会让法尼尔受到任何伤害。她全身毛发倒竖,强压下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慌与畏惧,抓起掉落的长剑,冲向那高耸的怪物。
艾拉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几乎要将肺叶震裂,她挥动长剑破空而出, 锵 的一声闷响通过钢刃传来,剑身如斧头劈入树干般深深嵌入兽人背部。乌拉克在钢刃刺入时发出嚎叫,转过头来,面容因暴怒而扭曲。
在疯狂的恐慌中,艾拉拽着剑柄,拼命想从乌拉克厚实的皮革状皮肤中拔出。但未等她抽出,那生物反手一挥。一阵剧痛贯穿艾拉的脸庞,重击的力量让她眼前金星直冒,重重摔在地上,头部撞上了某种坚硬物体。
艾拉伸手向后摸去,当触到后脑勺黏腻的潮湿时不由呻吟。她不顾疼痛左右摇头,试图让模糊的视线恢复清晰。"法尼尔..."她试图呼喊,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透过朦胧的视线,艾拉看见法尼尔站在乌拉克的尸体上方,烟雾从那生物背部袅袅升起。皮肉焦灼的刺鼻气味充斥艾拉的鼻腔,令她作呕。胃酸反流的苦涩涌上喉头,她将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在了泥地上。
她颤抖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费尼尔走去,用袖子擦去嘴角的呕吐物。狼松朝她奔来。他用身体蹭着她的腿,却始终警惕地望向外围,低沉的咆哮声在他体内震荡。
"没事的。好孩子。"艾拉转过身,将血和唾液的混合物吐在泥土上。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股焦肉的气味,俯身握住仍插在怪物背上的剑柄。将脚掌抵在野兽肩部借力,她用尽全力往外拔。起初武器只松动了一点点,最终开始偏移,然后完全抽离。手握长剑,她低头审视乌拉克的尸体,目光停留在它下背部那片焦糊熔化的血肉上。 这是什么造成的?
"艾拉。"
艾拉甚至没注意到法达靠近。她几乎看不清视线外的东西,其他一切仍是模糊的。"我没事。"
"受伤了吗?"法达伸手想触碰她的脸侧,但艾拉拍开了他的手。
"比这更糟的情况我都经历过。"
艾拉觉得自己听见法达憋住了一声笑,但她其实并不确定。
"躲我后面。"法达挡在艾拉和五个冲来的乌拉克之间,手里连把刀都没有。他的剑肯定还放在"救世主之箱"的架子上。 他在干什么?他会死的。
四个乌拉克人同时发起攻击,挥舞着长剑划出弧形轨迹。但第五个径直冲了过去,直奔艾拉和费尼尔而去。
当乌拉克人逼近时,艾拉稳住脚步,那生物血红的眼睛紧盯着她,嘴巴扭曲成骇人的狞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它奔跑时灰皮革般的皮肤不住抖动,肌肉发达的手臂高举长剑在头顶挥舞。
就在怪物即将扑到艾拉面前时,费尼尔猛扑过去。狼松狠狠撞上乌拉克人的胸膛,撕扯它的皮肤,使其失去平衡。
当乌拉克人举起手臂准备攻击费尼尔时,艾拉将重心移到后脚,挥剑斩向怪物的手腕。剑刃碰到骨头时她感受到阻力,但挥砍的力道最终贯穿而过。
乌拉克人痛苦地嚎叫着踉跄后退,面容因痛苦与愤怒而扭曲。它用完好的那只手揪住费尼尔的后颈,将其狠狠摔在地上,引得狼松发出呜咽般的咆哮。费尼尔挣扎着站起来,再次扑向乌拉克人,利齿深深陷入怪物的腿部。
艾拉收臂蓄力,猛然突刺。她从先前的尝试中吸取教训,不再试图劈砍它厚实的表皮,而是将全身力量贯注于这一击,长剑自下而上刺穿乌拉克人的下巴。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怪物的眼珠向上翻起。当它向后倒向坚硬的土地时,尘土飞扬四溅,生命从它的骸骨中流逝殆尽。
埃拉将视线从那具失去生命的怪物躯体上移开,不敢看向法尔达。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望去时,发现那人手中握着一柄焦黑的刀刃,其中一名袭击者已然倒地气绝,鲜血渗入泥土。
法尔达格开剩余乌拉克兽人的劈砍,反手将黑刃贯入其中一只野兽的胸膛。那乌拉克踉跄后退,轰然倒地。他矮身避开最后两只乌拉克横扫而来的兵刃,突然伸手作势抓向虚空——埃拉倒抽冷气——只见插在死尸胸口的黑刃震颤半秒,竟自行飞入法尔达掌中。
法尔达接刃旋身一气呵成,最近处乌拉克持剑的前臂自肘部断裂。兽人痛嚎未绝,法尔达已调转剑势向上捅穿它的肋骨。当黑刃抽离时,那具躯体便如破布袋般瘫软在地。
最后那只乌拉克抓住法尔达肩膀将他掼向地面时,埃拉腹中拧起一阵恐惧的痉挛。
"法尼尔!"
埃拉还来不及再说什么,狼松便已发起冲锋,灵巧地避开了乌拉克那把黝黑刀刃的挥砍,随后一跃而起咬住了那怪物的脖子。狼松冲击的力道将乌拉克撞翻在地,它疯狂抓挠着法尼尔的身侧。但狼松全然不顾乌拉克垂死的挣扎,只是左右甩动着脑袋。等埃拉赶到法尼尔身边时,乌拉克已经死了,鲜血正从法尼尔张开的嘴里滴落。
"谢谢,"法尔达边说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你表现得很好。我们得走了。" 现在.”
埃拉紧盯着这个男人,心脏仍在胸腔里狂跳。"你...你到底是什么?我看见你做的事了。"
"埃拉,拜托,现在没时间解释这个。我会告诉你,但我们得先离开。"法尔达向前一步,但法尼尔挡在他面前,低头伏地发出威胁的低吼。
埃拉环顾四周。此刻更多的乌拉克涌上街道,咆哮着发起冲锋。士兵们像孩童般被轻易屠戮。
"我们" "必须" "走了。"法尔达重复道,无视法尼尔的低吼伸出手。
埃拉再次环视四周。她看见一个乌拉克挥动斧头,仅一击便斩断了士兵的脖颈。斧刃镶嵌的宝石随之泛起血红光芒。她压下满腹疑问,看向法尔达简短地点头。"好吧,但你要把一切都告诉我。"
"同意。首先,我得回去拿我的剑。"
By the time 当法尔达 和艾拉抵达"尘沙湾"时,车夫洛兰已在前方等候,两匹马拴好准备就绪。
"法尔达大人,我听到警报就自作主张备好了马车。您的行李已经装车。"
洛兰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至少五十个夏天,长着斜视眼和轻微跛脚。尽管法尔达觉得称五十岁的人为"老者"颇具讽刺意味——毕竟他自己已历经十倍于此的岁月。尽管这人有缺陷,却是法尔达许久以来遇到的少数可靠之人。"感谢你,洛兰。请扶这位女士上车。"
没有任何预兆能让法尔达准备好迎接这场暴风雨。
"扶我上车?"艾拉怒吼着将双手抵在法尔达胸前,"我可不是任你摆布的玻璃奖杯。刚才发生了什么?你做了什么?"她怒视着他,眼中燃烧着怒火。狼站在她身旁,龇牙咧嘴地露出獠牙。"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法师,"法尔达回答,声音平静而平稳,"其中的复杂原理我很乐意向你解释,但我们能不能先离开这里?这里的乌拉克人太多了,即使对我也很危险。"
艾拉眼中的怒火转变了,先是震惊,然后又恢复愤怒。"你打算抛下这里的人等死?"
"你更希望我们和他们一起死吗?因为这不在我的计划之内。我救不了他们。今天我们在这里失败了。如果你想留下,请便。"
法尔达伸手触碰火花,同时牵引着空气和灵魂的丝线以防万一。如果她选择固执己见,他就只能强行带走她并解决那头狼。不过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他看出了她的犹豫。她看看狼,又看看法尔达,再望向洛兰。"我的行李都在车上?"
车夫点点头。"都在呢,小姐。"
艾拉跪下在狼耳边低语了几句。法尔达看着这头野兽低吼一声,随即跃入夜色。
艾拉朝法尔达方向丢去一个冷笑,怒气冲冲地经过他身边,爬上了马车。
法尔达松开了对火花的掌控。他叹了口气,把手伸进裤袋。手指抚过那枚熟悉硬币坚硬的边缘。他掏出硬币抛向空中,仔细检查两面的纹章。狮子与王冠。随着 叮当一声,硬币高高弹起。落在哪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问题:继续沿这条路走下去,还是直接把这女孩送到宗教裁判所,在那里她将被摧毁利用?
当看到摊开的掌心里仰面朝上的狮子时,他感到一种莫名的释然。这是命运的选择——本不该与他有关——但他确实牵涉其中。
积雪 在 马 蹄 下嘎吱作响,队伍在夜色中前行。阿勒隆迅速集结了一支能护送他们安全抵达阿里斯福的队伍。猎人、追踪者、士兵,还有一些单纯想同行的人。现在他们已有近五十人,十二匹马,其余人步行。
卡伦能感受到头顶的瓦勒里斯。他能感觉到风拂过龙鳞的波动,看到森林向四面八方绵延数英里,斑驳的绿意与晶莹的雪色交错如画,甚至能闻到一英里外受伤牡鹿滴落的新鲜血腥。他摇摇头,将自己的意识从瓦勒里斯那边抽离。有时他们之间的界限如此模糊,让他觉得如果沉浸太深可能会迷失自我。
"到阿里斯福要多久?"卡伦裹紧外套,转向与他并骑的阿勒隆问道。
"大概两周,或许更久。这里的行程可比你老家耗时多了。大雪和严寒就是这样。不过沿途有几个村庄,而且我们从小就在这些土地上行走了。真正需要担心的不是路途本身。"
卡伦挑起眉毛。
"过去几周乌拉克人的袭击越来越频繁,"阿勒隆阴沉地耸了耸肩,"更糟的是,他们的活动似乎激怒了地龙。"
"什么?"卡伦差点从马鞍上摔下来。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何如此震惊。这几个月来,他见识了真正的魔法、巨龙、乌拉克人、凯拉斯林族——本不该再有什么传说能让他吃惊了。"我以为地龙只是...传说?"
"在你们那儿或许是传说。" "但在这里""它们真实存在,一击就能把马匹撕个对穿。通常它们独来独往,但正如我说的,乌拉克人的活动激怒了它们。最近有报告称它们开始成群结队地袭击。这些该死的畜生。"
"如果它们袭击我们怎么办?"
"好吧,我们有些对付它们的办法,但通常一次只需对付一个。这种情况下,也许你可以向阿基隆祈祷?"
卡伦叹了口气。"太好了..."他嘟囔道。
阿勒隆笑了。"运气好的话,我们根本不会遇到它们。"
"运气似乎不是我们拥有的东西,"卡伦回答,嘴角扭曲成皱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