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隧道尽头的曙光
泥土 与 黏 土 卡伦一步步艰难前行，脚下覆盖隧道地面的物质发出咯吱声响。当一大片赫拉娅之壁散发出蓝绿色光芒刺入他双眼时，他不禁皱眉退缩。他们在环状隧道另一端文达库尔和传送核心见过的黄色花朵，随着深入行进已逐渐稀少，而源自杜尔卡杜尔的蓝绿色调正缓慢重现。穿越光环后究竟行走了多久?他难以确定。数日?一周?无法观测日出日落的境况下，唯一可资判断的依据便是团队休憩的次数：六次。这必然意味着已过去六天了吧?
胃部传来的剧烈绞痛让卡伦闷哼出声。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沿途发现的唯一食物，只有六足鼠形生物和从隧道光滑壁面裂缝中钻出的灰色蘑菇。
那些蘑菇尝起来就像粪便的气味。卡伦初次食用时当场呕吐殆尽，连当日勉强下咽的珍贵残渣也尽数呕出。至于那些老鼠——只要烤得焦脆倒不算难以下咽，可惜个个骨瘦如柴，剔不出几两肉。卡伦确信，若不能尽快找到离开隧道的方法，他们终将饿毙于此。但至少此刻，他们还活着。
只有八人穿过了环形通道，包括他和瓦莱瑞斯在内。八个。想到有多少人倒在克拉林巨蛛爪下，卡伦空荡荡的胃部就绞痛不已。那些可怖的蛛形怪物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撕成碎片。自那以后，虫群淹没城市街道的景象就萦绕在卡伦的噩梦中， 咔嗒作响的 爪声在他脑海中回荡。
他咬紧牙关，压下思绪继续前进。等把其他人护送到安全地带后，总有时间哀悼。他的职责是保护活着的人。至少他欠他们这个。
卡伦感应到瓦莱瑞斯在脑海中发出低吼。在这永无尽头的封闭空间里度过的每一天，都让这条巨龙焦躁不安。倒不是说隧道有多狭窄——每条通道都宽敞得足以让风行者通过，只有少数似乎仅供步行。只不过对卡伦而言的宽阔空间，对瓦莱瑞斯却截然不同。龙是传说中的生物，本该翱翔于广阔苍穹，而非被困在四面光滑岩壁的永续隧道里。
卡伦从未想过龙会像人类一样感到焦虑。但它们确实会。瓦莱里斯的焦虑侵蚀着卡伦，渗入他的身心。瓦莱里斯的情绪就是卡伦的情绪，他们本为一体。当四面石壁逐渐逼近时，他的胃部翻搅，掌心渗出晶莹的汗珠，心跳忽快忽慢地不规则颤动，连呼吸都带着难以控制的颤抖。仿佛他的意识正在自我封闭，全然不顾他即将被重压吞噬的事实。但即便如此，他也不会改变心意。他不会让瓦莱里斯独自承受痛苦。分担的重担才是减半的重担。
"又是死路，"埃里克突然停下脚步说道。他缓缓叹息，双手抵在封堵隧道的岩壁上。"我们已经这样走了好几天...这地方就是个迷宫。要是根本不通往地面，我们只是在盲目绕圈呢?"埃里克的声音逐渐染上恐慌，随即肩膀垮下，转为认命般的语气。"我们死定了。"
"我们会找到出路的。保持信心，我们的旅程还未结束，"瓦埃里尔说着递给埃里克一个水囊。"别喝太多。我已经很久没感知到水源了。不确定这些水要维持多久。"
瓦埃里尔偶尔能通过星火感知到地下水池。就像食物一样，每处的水源都不多，但足以让他们免于渴死。
"我们的旅程?我们的旅程早就完蛋了!"埃里克眼圈发黑，皮肤上结着干涸的泥垢。卡伦能感受到他内心和瓦列里斯同样强烈的焦躁，这股焦躁也正在他自己体内翻涌。"现在连水都没有了?这他妈还有什么意义?"埃里克狠狠将水袋摔在地上，沮丧地用后背撞击着隧道墙壁。
"冷静点，埃里克。"塔蒙把手搭在埃里克肩上说道，"我们 一定 能找到出路，而且我们 肯定 会找到更多水源。除非向最黑暗的念头屈服，否则我们绝不会死在这里。"
埃里克猛然转身怒视塔蒙："冷静?你看不清我们的处境吗?这不是能用刀剑杀穿的敌人。我们会死在这里，慢慢地，被埋在上万吨岩石下面，而且他妈的无能为力!"埃里克胸膛剧烈起伏，话语伴随着颤抖，他沉默地站在那里，目光死死盯着塔蒙，"你怎么能接受这种结局?"
"他不能。"卡伦上前一步说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他。在卡伦记忆里，埃里克从未像现在这样动摇过。他向来充满自信，随时准备牺牲性命。看到他这副模样让人心碎。"我们都不能，埃里克。但至少我，还没准备好躺平等死。"
埃里克将目光转向压实的泥土地面，用舌头舔了舔前牙，沿着隧道墙壁缓缓滑坐下去，心不在焉地点着头。"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只是..."
"没关系，"塔尔蒙回应道，一把抓起被丢弃的水囊递还给埃里克。"每个人心里都有必须面对的恶魔。它们只会在我们最脆弱时浮现，因为在我们强大时它们根本无力挑战。来，喝点水。我想我们该在这里休息片刻。"塔尔蒙朝卡伦瞥了一眼，似乎在寻求认同。卡伦无视这个大块头期待的目光，直接坐到了地上。这些决定不该由他来做。他还没资格，也不想要，更不该是那个做决定的人。
卡伦忍着肌肉的僵硬抗议，将后背靠在隧道墙壁上，正好挨着一小块发光的赫拉娅结界。他的双腿和背部隐隐作痛，眼睛因为隧道里的尘土而黏腻不适。他用手指梳理着打结的头发，按压太阳穴试图缓解脑中不断积聚的压力。瓦列里斯缓步走来，依偎在他身旁，将脑袋亲昵地靠在卡伦肩上。卡伦感到那种不安的感知又悄然浮现在脑海，与温暖的慰藉交织在一起。混乱的融合。 会没事的。我们一定能找到出路。
"你还好吗?"
卡伦没注意到法尔敏靠近，但这位领航员已佝偻着身子蹲在他面前，细长的手指攥着个递过来的水囊。无论身处何种境地，法尔敏举手投足间总带着抹不去的傲慢。他的棉布衬衫沾满污渍和血迹，那副古怪的铜框眼镜——原本架在他一丝不苟的背头上，如今那头发已脏乱不堪——镜框上满是凹痕。尽管如此，他脸上仍挂着讥笑，眼里透着自信。
卡伦接过水囊。当冰凉的清水触及干裂的嘴唇，滋润灼痛的喉咙时，解脱感席卷全身。"是啊..."他叹息道，"我只是太累了，而且根本看不到尽头。"
"还能更糟，"法尔敏说着从卡伦手中取回水囊。
"更糟?"
"你可能会没腿，"法尔敏耸耸肩直起身子，恢复了原本的高度。
"我..."卡伦盯着法尔敏愣了片刻，摇摇头苦笑起来，结果变成一阵干咳。"你怎么做到的?"
"做到什么?"领航员在卡伦对面坐下。
"开玩笑，当..."卡伦没说完。法尔敏顺着卡伦游移在隧道深处的视线，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想你从未被帝国宗教裁判所俘虏过吧，龙骑士?"看到卡伦虚弱地摇头，法尔明点了点头。"好吧，事实证明他们唯一无法从你身上夺走的东西之一就是你的幽默感。"法尔明伸手抓住衬衫下摆，掀起布料露出一片扭曲的疤痕和烧焦的皮肉。那人的腹部看起来像是被烧红的拨火棍鞭打过，又被刀子划了上百次。光是看到这一幕就让卡伦胃部绞痛。"况且，在黑暗中没有什么比一线光明更重要的了。"法尔明带着一丝微笑站起身，从卡伦手中接过水袋，朝科里克和另一名幸存的矮人洛皮尔走去。
卡伦闭上眼睛，将头靠在冰冷的隧道墙壁上。 在黑暗中没有什么比一线光明更重要的. 这句话让他平静下来。他不确定原因，但确实如此，当这份平静也渗入瓦勒瑞斯时。这是自他们进入隧道以来，卡伦第一次感受到巨龙的思绪如此安宁。他自己的意识——尽管越来越难以区分两者——随着酸痛的身体催促他入睡而逐渐消散。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手抚过瓦勒瑞斯光滑的鳞片脖颈。如果说他在隧道里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如何用最短的时间入睡。
咔嗒-咔嗒。
听到那声响动时，卡伦猛地向前踉跄，一股战栗窜过后背。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全身汗毛倒竖。埃里克和塔蒙已经站了起来。埃里克死死攥住双剑，指节都泛了白。科里克与洛皮尔背靠背站着，脸上写满恐惧。就连平日冷静的法尔敏也失了镇定;他咬着嘴唇，眼珠在隧道墙壁间来回扫视。那声响差点要了他们所有人的命。
卡伦感觉到维尔瑞尔冲向自己和瓦勒瑞斯时试图调动火花。"它们可能只是路过周围隧道..."精灵压低声音说，音量刚好能让卡伦在克拉瑟林爪尖敲击岩石的声响中听清。维尔瑞尔的话语未能平息瓦勒瑞斯的恐慌，那些焦虑如同瀑布般倾泻回流。
咔嗒咔嗒，咔嗒咔嗒。
卡伦一跃而起。令人毛骨悚然的恶心感席卷全身，刺得皮肤发麻，双手开始颤抖。当巨龙左右甩头，喉咙里挤出尖锐呜咽时，恐惧与惊慌从瓦勒瑞斯那边汹涌而来。克拉瑟林的影像在卡伦脑海中闪回：成千上万丑陋生物组成甲壳浪潮，漆黑的利爪，粉碎性颚骨，还有鲜血。
卡伦能感觉到瓦勒瑞斯正将他推向火花，竭力催促他尽可能多地汲取力量。卡伦拼尽全力才勉强抑制住巨龙的恐慌，不让它彻底吞噬自己。
"瓦勒瑞斯，没事的。"卡伦的声音颤抖着，双手捧住巨龙的头颅两侧，凝视着那双薰衣草色的龙眼。"我需要你——"当瓦勒瑞斯的精神更猛烈地冲击他的意识，撕扯着火花，攫取大地与空气的丝线时，卡伦发出闷哼。杀戮克拉斯林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我需要你停下。我们会把整个隧道都弄塌的。"
"声音从哪儿来的?"塔蒙压低声音问道，双膝微屈，长剑已然出鞘。
"四面八方，"科里克回答，目光扫视着隧道墙壁。
"至少有成千上万只..."埃里克的声音逐渐消失，被克拉斯林爪子的咔嗒声淹没。
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如此明显，当瓦勒瑞斯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时，所有人都像被吓得跳了起来。巨龙跺着脚，鼻孔喷出浓烟，尾巴来回甩动，重重抽打在隧道墙壁上。恐惧与惊慌从龙的心灵辐射而出，强烈得几乎要将卡伦彻底淹没。
卡伦将瓦勒瑞斯的头拉向自己，前额抵住巨龙的鼻吻。"没事的，没事的。"他不假思索地抽取心灵之线。他曾见过瓦埃尔用心灵之线安抚马匹，但对龙族也能奏效吗?此刻别无选择。他牵引着纤细的心灵之线，将其编织进瓦勒瑞斯的意识，试图平息巨龙的躁动。这招似乎见效了。卡伦能感觉到瓦勒瑞斯的心跳开始放缓，呼吸逐渐平稳。四周隧道墙壁因隐形的克拉瑟林生物在黑暗中穿行而持续震颤。
"他怎么了?"埃里克纵身跃至卡伦身旁，目光仍死死盯着震颤的洞壁。
"这就是全部，"卡伦说着，仍将头抵在瓦勒瑞斯的鼻吻上。"那些隧道，那些噪音——啊!"卡伦突然用右手按住太阳穴，一阵尖锐的疼痛贯穿全身。他失去了专注力，原本在瓦勒瑞斯意识中编织的灵魂之线随之断裂。剧痛如耀眼白光般吞噬了所有声音与光线。他眼前只剩一片惨白，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瓦勒瑞斯的存在。恐慌如潮水般淹没巨龙的意识。卡伦能感受到瓦勒瑞斯的每丝细微情绪——他的痛苦，他的恐惧，他的无助。他们的意识此刻合二为一。记忆碎片与思维闪光在他们共有的意识中飞掠而过。对再也见不到开阔天地的恐惧，与卡拉瑟林虫族爪子那不可阻挡的咔哒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四面墙壁正向他们挤压而来，碾碎骨骼，榨干肺里的空气，折断他们的翅膀。一声刺耳尖啸在他们脑海中炸响，这撕裂般的声音越来越响，直至达到震耳欲聋的顶点。恐慌开始扭曲，逐渐熔化成苍白的暴怒。
"啊啊啊!"卡伦的喊声与瓦勒瑞斯震耳欲聋的咆哮交织在一起。卡伦感受到一道冲击波从体内迸发而出。这是一股混合着大地与空气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爆发，在空气中掀起涟漪，猛烈撞击着岩壁。周围所有人都被这股冲击波掀翻在地，或是重重砸在墙上。隧道剧烈震动，顶部裂开蛛网般的缝隙，碎石如雨点般砸落地面，激起团团石尘。卡伦不记得自己何时连接了火花，但他能清晰感受到那些元素之线。大地与空气。他和瓦勒瑞斯都被这些元素之力紧紧包裹。当火花能量奔涌时，他体内仿佛有粗糙铁砂与寒冷冰晶在撕扯。他感知到瓦勒瑞斯的能量如同感知自己的能量般清晰，二者已浑然一体。随着大地与空气之线的增强，更巨大的裂缝开始在岩壁蔓延。卡伦完全无法控制——瓦勒瑞斯仍在不断汲取，从火花深处攫取着越来越强大的力量。
"卡伦!"卡伦感觉到有双手按住自己肩膀，同时有某种力量在叩击他的意识。是灵魂之线。"卡伦!"瓦伊瑞尔的声音虽然微弱却清晰可辨。"你必须集中精神。坚强些，用你的意识去接触。你需要让他平静下来。"
瓦勒瑞斯。
卡伦能感受到瓦勒瑞斯的情绪，他的恐慌与愤怒。这头巨龙想要杀死那些凯拉斯林族。想碾碎他们的甲壳，嗅闻他们燃烧时的焦臭。 瓦勒瑞斯，快停下。你会把我们都害死的。 瓦勒瑞斯的意识里闪过一丝清明。 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我在这里。 卡伦清空了思绪。他只专注于瓦勒瑞斯与那道火花。他让风与土的丝线流经全身，向外延伸，汲取着灵魂的丝线。 请听我说。求你了。德拉雷德·纳阿尔迪尔，拉基纳·奈·道瓦。 以火为契的龙骑士，以死为破的龙骑士。塞林并未教过他最后这几个词，但他就是...知道它们，仿佛这些词深埋在他的脑海中——或是瓦勒瑞斯的意识深处。
话语在瓦勒瑞斯体内激起波澜。刺目的闪光开始消退，同伴们的声音涌入卡伦耳中。他的双手仍紧贴着白龙头部两侧，当视线逐渐恢复时，他正与那双淡紫色的龙瞳四目相对。跪地时身下的泥土发出碎裂声。瓦勒瑞斯将头颅抵在他颈间，喉间泄出一声呜咽。
"我在这儿，"卡伦长叹着松懈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瓦里尔和埃里克瞬间来到卡伦身旁。
"诸神在上那究竟是什么?"埃里克瞪大的眼睛里混杂着恐惧与担忧。
"我...我不知道。瓦勒瑞斯受了惊吓，然后他..."卡伦将龙头搂得更紧，任由宽慰感冲刷全身。他深吸一口尘土飞扬的空气，屏息，再缓缓吐出。他们差点就被坍塌的隧道活埋。
"好吧，至少他吓跑了那些该死的石头虫子，"法尔敏蹲在几英尺外，手扶着隧道墙壁喊道。"噪音消失了，墙壁也不再震动了。"
卡伦专注地聆听着。他什么也没听到。没有 咔嚓咔嚓 的克拉林爪声，也没有石头里的震动。只有寂静……还有……别的什么。当风与灵的丝线仍在他体内徘徊时，他捕捉到的一个声音。一种轻柔的 呼呼 的哨声，在隧道中流动。这声音熟悉而怪异。卡伦试探性地伸出风之丝线，将声音在他耳中放大。当他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时，一阵紧迫感在他脑海中闪现。"我想我知道怎么离开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