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风暴要塞
月光 洗 礼 着 戴恩、阿丽娜和两名红石守卫在斯凯费尔城的街道上狂奔。每一步都让戴恩的腿剧烈震动,穿着凉鞋的双脚重重踩在光滑的沙褐色石板上。他的肺部灼烧般疼痛,汗水从额头不断滴落。
他的目光无法从阿丽娜的后脑勺移开。她要带他去哪里?刚才发生了什么?等他们到达目的地后有得是时间提问,但现在他只能相信她。
戴恩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的双腿跑得更快。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发现昏迷的巴伦和审判官,以及那些死去的禁卫军躺在书房里。到那时,整座城市将再无安全之所。
"快到了,"阿丽娜回头喊道,"跟紧了。"
戴恩只是咕哝了一声,迅速回头瞥了一眼身后。街道空无一人,深夜时分本就该如此。但巡逻队仍在活动。四个全副武装的人在城中街道狂奔,必然会引人注目。
几分钟后,空气中弥漫着咸水和鱼腥的气味,轻柔的海浪声传入戴恩耳中。她正带他去港口。
甚至在他们拐向港口之前,戴恩就能从建筑缝隙间看到高耸的桅杆和白帆。在街道尽头转弯后,他们穿过一道宏伟的红色石拱门。
港口绵延数百英尺长,呈巨大的半圆形展开,拥有足以同时停泊百余艘船只的锚地和码头。平整的石板地面环绕着码头区域,间或点缀着碎石小径和花坛。防雨帆布遮盖的木制摊位遍布港口各处。面向水域的建筑大多建有柱廊门廊或彩色遮阳棚,为白日的酷热提供些许阴凉。除了几个码头工人和偶尔出现的醉醺醺水手——他们正摸索着返回各自下榻的酒馆——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
"这边走,"阿丽娜说着,朝码头右侧约五十英尺处的一个泊位偏了偏头。戴恩点点头,紧随其后。
阿丽娜在一艘单桅单排桨的小船前停下。"上去。"
戴恩犹豫着,在离泊位几步远的地方停住。"阿丽娜,你要带我去哪儿?"
"路上我会解释。相信我。"
"我现在可没剩多少信任能给你了。"
阿丽娜一把攥住戴恩长袍的领口布料,拽得他不得不与她平视。"你现在没戴镣铐可多亏了我。要么立刻上那该死的船,要么我就亲自把你踹进水里。"
戴恩脸上绽开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这似乎让阿丽娜更加恼火。
"怎么?"她咬牙问道。
"我为你骄傲,"他耸耸肩说道,从她身边走过,登上了船。
就在戴恩的脚踩在船甲板上发出嘎吱声时,他突然痛呼一声——有什么坚硬物体重重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这一击虽不至于造成实质伤害,但肯定会留下淤青。他转身时恰好看见阿丽娜怒气冲冲地走向站在船尾的另一名男子。
戴恩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上迅速鼓起的包,脸上的笑容却未消退。但他确实向身后两名红石守卫投去了阴郁的目光,那两人几乎不加掩饰地偷笑。曾几何时,天空堡没人敢嘲笑阿特雷斯家族的成员,尽管戴恩如今已不太配得上这个头衔。
一两分钟后,水手们开始在船上走动,解开系泊索,准备船桨。船只启航时猛地一晃。戴恩几乎忘却了这种失重般的感觉——脚下甲板起伏不定,飞溅的浪花在空中舞动,轻抚过他的皮肤。他闭眼深吸,让海的气息充满鼻腔,任海风掠过肌肤。已经太久没体验过了。
"你最好睡会儿。距离靠岸还有几个小时。"
当阿丽娜将毯子披上他肩头时,戴恩睁开了眼睛。"我更想坐着说说话。"
阿丽娜勉强扯出个微笑:"以后有的是时间聊,哥哥。我们有太多事要谈。但现在,休息吧。"
戴恩从肩上扯下毯子,望着妹妹大步走向船的另一端。他跌坐在甲板上,背靠着船舷。裹紧毯子时,戴恩忍不住盯着阿琳娜看。上次见到她时还是个孩子,只要他离开超过一天就会不停哭泣,像影子般缠着他。眼前这个对士兵发号施令的女人,他几乎认不出来了。
这时他看到了,在她后颈处有个旭日纹身。这是赋予生命之礼的标记。她已是人母。一阵恶心感沉到戴恩胃底,他不禁向赫拉娅祈祷。 求求你,但愿是个女孩。求求你。
戴恩被扯肩膀的手惊醒。
"时候到了,哥哥。我们到了。"
他睁眼看见阿琳娜蹲在面前,左手搭在他肩上。若时间允许,他愿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我发誓,再也不会离开你。
戴恩轻叹着露出半个微笑,掀开毯子站起身。夜空仍被黑暗主宰,四周海水仅靠月光与星辉照亮。船前方,陡峭岩壁拔地而起直插黑暗,左右延绵数千英尺。戴恩认得这地方,他们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到达别处。"你打算告诉我为何来风暴守望吗?"
"你会看到的,"阿丽娜回答,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约两百英尺处的岩壁。
"我受够你总说这句话了。"戴恩抬头望去,月光下嶙峋的悬崖峭壁尽收眼底。暴风守望这座要塞城市曾是瓦尔塔拉称霸海洋的核心所在。它不仅能控制大陆最北端与最南端之间的贸易往来,更是极具战略意义的军事要地。那高耸厚重的城墙,没有任何军队能够翻越。背靠山崖,面朝大海,固若金汤。唯一的入口是位于城墙下方数千英尺处的港口。但当帝国镇压戴恩父母初露锋芒的反抗时,他们根本不需要攻入城内。他们不想占领这座城,只想毁灭它。
帝国强迫他们观刑——戴恩和他的父母——在洛里安战舰的甲板上,看着龙骑士团用龙焰洗礼整座城市。这场火刑持续了数小时。城内大多数男女并非死于火焰本身。他们是死于高温与浓烟。被活活烤熟,窒息而亡。戴恩时常思索哪种死法更痛快些。火焰似乎来得更快。如今他夜半入眠时,仍能听见那些惨叫。当烈火将皮肤从骨头上剥离,将人们的肺部点燃时,那令人血液凝固的哀嚎声依然萦绕耳畔。
此刻,整座城市空无一人。任何一扇窗户里都看不见哪怕一丝孤火,唯一的例外是矗立在城堡最高处的灯塔火焰,它正阻拦船只靠近礁石。
它不是城市。是座坟墓。 即使当船只开始右转时,戴恩的视线仍未离开那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堡垒轮廓,月光是它唯一的照明。
船只在寂静中沿着岩壁航行了半个多小时,唯一的声音是桨叶划水的声响和水手们前后划桨时的喘息。
"那里,"阿丽娜指向夜色中一片月光照耀的岩壁,那里的浪涛显得最为狂暴。
戴恩眯起眼睛,用手挡住飞溅的浪花。"阿丽娜,你这是..."他差点没发现。就在阿丽娜所指之处,恰是海浪如要冲破般拍打礁石的地方,有个勉强能接住月光的小洞穴入口。"你在开玩笑?月光下不可能把船开到离礁石那么近。这是自杀。"
阿丽娜脸上绽放笑容,发出轻声浅笑。
戴恩站直身子,睁大眼睛。"你不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
"阿丽娜,我们会死的。"
"你离开太久了,哥哥。你的海洋直觉呢?你还算是个瓦尔塔兰人吗?"
他明白她说这些话是出于玩笑,但阿丽娜的话语还是刺痛了他。"瓦尔塔伦与否,那个洞口几乎不比这艘船大多少,而且几乎不可能操控。"
"那你最好抓紧点东西,"她耸耸肩说道。
戴恩鼓起腮帮子,向后仰了仰头。"让我们速战速决吧。反正我也在死亡边缘徘徊太久了。"
"这才像话,"阿丽娜大笑着,双手按在戴恩的肩膀上说。"相信我,这绝对值得。"
戴恩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抓住系在桅杆上的绳索。他拽了拽确保系得牢固,接着站稳脚跟,心里坚定地认为阿丽娜已经完全疯了。
没过多久,海浪开始冲击船体,将它托起推向陡峭的岩壁。起初浪很小,船长还能不太费力地调整航向。但随着他们接近洞口,海浪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凶猛,接连不断地拍打船身,每次都差点掀翻船只。随着船身左右摇摆,海水漫过甲板。
戴恩看向阿丽娜,以为自己在她脸上察觉到了一丝忧虑,但这表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凝视海洋时冰冷的眼神。
当他们接近洞口时,戴恩心中升起一阵真切的恐惧。他们不可能成功。洞穴内的水位狂暴地起伏涨落。他毫不怀疑任何被困其中的船只都会被拍碎在岩壁上,船员也将葬身海底。
"艾琳娜!"他在惊涛骇浪中竭力吼道,"我们必须调头!"
她转脸露出的笑容令人不安。"有点信心嘛,哥哥。"
她疯了。 只要被其中一个浪头击中,他们就会粉身碎骨。戴恩想象不出这艘船能完好无损通过的可能性。 我必须做些什么。
就在戴恩开始触及火花时,他感觉到另一个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本能地,他右手摸向剑带却抓了个空——他的剑还躺在巴伦书房的地板上。他更用力地攫取火花,汲取着水与风的力量脉络。让它们冰冷的触感冲刷全身。 是谁?
戴恩扫视船上船员,却感受不到任何人身上的火花。登船时他就该察觉的,或许对方隐藏了气息。
这时他才意识到力量并非来自船上——而是来自洞穴内部。现在他能看见了:水、风与精神的脉络。无论那人是谁,都正隐身洞中,将力量脉络编织进船只周围的水流。波涛开始平息,起初只是细微变化,但很快海浪就变成了温和的起伏。
戴恩伸直双腿,以他全部的身高站立起来,向艾琳娜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我告诉过你要有信心,"她带着会意的微笑说道。她似乎经常微笑,但那笑容里从未包含任何快乐。
戴恩用手指梳理自己的头发,感受着水珠在指间积聚,然后滴落到甲板上。他已经能感觉到盐分渗入皮肤。在某种程度上,这令人感到安慰。很熟悉。
他抖了抖长袍,走到艾琳娜身边。"我觉得你可能有些事情没告诉我。"
"我保留的秘密不比你多,"她眼神空洞地说。叹了口气,她嘴角微微下垂。"对不起。已经过去太久了。有很多事我一直告诉自己,如果再见你一定会说出来。我只是......"
"我明白。"
他们沉默地站在船头,任由洞穴的入口将他们完全吞没。洞穴最宽处约五十英尺,船的桅杆勉强擦过岩石顶部。
"我只再问一次,什么——"当船只穿过洞口,进入一个巨大的开放式洞穴时,戴恩突然停住了话语。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洞穴。
洞穴向上延伸数百英尺高,横向更达两三倍之宽,被火盆和从顶端开口渗入的苍白月光照亮。他们前方停泊着几艘与他们所乘船只大小相仿的船舶,还有几艘更大的战舰——都系在新修建码头的水桩上。越过码头,石砌街道上人群熙攘,出入于支撑着大型建筑——住宅、商铺、厅堂——的连排柱廊之间。
在第一层柱廊上方,横贯整个洞穴的是直接凿入岩壁的梯田式平台,层层叠叠向上攀升。戴恩稍后才注意到沿平台规律分布的窗户。这些都是居所。巨型阶梯蜿蜒穿过梯田式的山体住宅,在多个节点分岔延伸,通向戴恩推测是由隧道组成的网络。
两条长栈桥从码头突入水域中央。每条栈桥尽头都有个小平台,每个平台都站着个穿橙色长袍的兜帽人影。戴恩能感受到他们散发的火花能量。
"怎么..."
头顶突然爆发一连串凶猛咆哮。在洞穴最高处的梯田平台上方,岩壁凹室之间翱翔着飞龙。数以百计。他知道自己正张着嘴发呆,但此刻毫不在意。
他看见一头双足飞龙从壁龛中跃出,俯冲五十英尺后突然展开双翼,瞬间改变了方向。这美丽的生物全身覆盖着闪耀红鳞,从头到尾约十二英尺长,后腿强健有力,前肢延展成宽阔的翅膀。颈部粗壮肌肉发达,头部微扁呈箭头状。
戴恩站在原地,望着双足飞龙在洞窟顶部盘旋。偶尔能看见骑手跨坐在这些生物背上。他从小梦想成为双足飞龙骑手——瓦塔兰军队的先锋。但不知为何,双足飞龙只接受女性骑手。当然有实际原因:大多数飞龙体型不足以驮着成年男子起飞。但除此之外,历史上从未有过男性飞龙骑手,这点他妹妹总不忘提醒他。
戴恩胃部泛起漂浮感,眼中涌起泪水,转身望向妹妹。她脸上挂着微笑,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毫无保留的喜悦。"艾琳娜...这怎么可能?"
"我从未停止相信你会回来,瓦塔兰也永远不会停止抗争。正如我所说,我们有很多事要商量。"
戴恩不假思索地抱住艾琳娜。他抱得如此用力以至于肌肉发痛,但任凭泪水流过脸颊。"我爱你,妹妹。"
在艾琳娜再次收紧拥抱前,戴恩已感受到她胸腔里的笑意。"我也爱你,哥哥。现在,给我看看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