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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心之所向即为家

  德恩 坐 在 一 一条腿搭在拱形石窗的窗台上,另一条腿悬在边缘晃荡。他咬了一口手中青苹果的果肉,感受着酸甜的汁液从唇边溢出,顺着下巴流淌。从天空之塔的顶端,他能完美地俯瞰连绵起伏的群山和安提根海洋。夕阳沉入海平面时,在地平线上投下暗淡的橙红色光芒,将浪尖的白沫染成淡红色。瓦尔塔拉的日落最为壮美——他早就认定这一点。回家的感觉真好。

  达恩凝视着海面,将吃了一半的苹果抛向空中,眼睛始终未离开如画的景色,任由苹果落回掌心。他三口吃完苹果果肉,连果核一并吞下,然后转身从窗口翻回,踏进屋内年久失修的木质地板。站在嘎吱作响的地板上,他的手按在长袍口袋上——那个装着埃森·维兰德信件的口袋。他不必展开它。这封信他读了不下五十遍。他深深吸了口气,屏息片刻,最终化作一声认命的叹息。

  戴恩大步穿过古老的房间,猛地推开门,沿着天空之塔三百四十七级石灰岩台阶拾级而下。来到塔底后,他伸手触及火花,牵引着纸片般稀薄的空气丝线——刚好够用却不引人注目。如同此前数百次操作那样,他将空气丝线注入面前门锁的机关,像钥匙般拨动弹子,移开插销。随着咔嗒一响,门开了,戴恩随即松开了对火花的掌控。

  中央广场是天空之城的贸易命脉。平日烈阳高悬时,这里总挤满讨价还价的人群。但当夕阳将砂褐色石墙染成暖红,整个广场便近乎空荡,只剩三三两两的闲散市民、收拾货物的商贩,以及从城中果园飘来的淡淡柑橘香。

  戴恩裹紧长袍抵御夜风寒意,穿过庭院直奔阿特雷斯家族的祖宅红石堡。时间所剩无几——巴伦即将前往议会,他必须赶在此前与之会面。

  就城市而言,天坠城是戴恩见过最美丽的城市。这座由红褐色与沙棕色石头建造而成的城市,构成了一幅层次分明的画卷:连绵的柱廊、巨大的拱门和华美的阶梯。天坠城的拱门以其庞大的规模和流畅精湛的美学而闻名。这座城市建造得如此宏大,是为了容纳瓦尔塔拉的骄傲——飞龙骑士。当戴恩还是个孩子时,他和妹妹常常花上几个小时坐在广场上,看着那些雄伟的生物在拱门间俯冲进出,停驻在柱廊和专门建造的着陆平台上。那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当戴恩抬头望向空荡荡的天空时,心中涌起深深的悲伤。那些时光早已逝去,但天坠城建筑的宏大与美丽依然留存。

  当戴恩走过一座巨型拱门时,一片阴影笼罩了他。尘土在他脚下嘎吱作响,被微风吹拂着在地面上打着旋儿形成翻腾的云团。重返故地的感觉很奇怪。这里看起来和从前一样,但它 感觉 不一样了。虽说这里从一开始就称不上是个快乐的地方。

  他经过内隆和阿奇隆的神殿,这是瓦尔塔拉文化中最显赫的两位神祇。每座神殿都高达百余尺,正面矗立着主神的巨型雕像,两侧延伸出通往神殿内殿的阶梯。内隆身披光滑的钢制胸甲,甲胄向下延伸形成战裙。他的双腿配有护胫甲,与前臂的护腕相得益彰。戴恩曾在埃菲利亚各地见过航海者形态各异的神像——有时是远洋商人,有时是凶悍海盗,有时是手持三叉戟、蓄着杂乱长须的伟岸男子。但在瓦尔塔拉,内隆被塑造成战士形象。他是七海的守护者,与阿奇隆共同捍卫着瓦尔塔拉的生活方式。

  在宽阔尘土飞扬的街道另一侧,阿奇隆的神像同样全副武装地矗立在神殿前。他一手持瓦莱纳战矛,一手执奥尔顿圆盾——这种凹面圆盾与长矛正是瓦尔塔拉战士的标配武器。如果说内隆在瓦尔塔拉文化中被赋予战士形象,那么阿奇隆就是 真正的 战神。

  这些神像是雕刻大师伊里克斯于千年前耗时四十个夏季完成的杰作。直至今日,它们依然屹立于此,守护着瓦尔塔拉的子民。王朝兴替,江河枯竭,山岳倾颓,唯有内隆与阿奇隆亘古长存,确保瓦尔塔拉永续不灭。戴恩誓要以行动赢得神明的荣光。

  战神与航海者。以剑为誓,以血为盟,吾辈永世效忠。

  对戴恩而言,空荡的街道并不诡异,反而令人怀念。在瓦尔塔拉,日落时分向来是传统的晚餐时间。除非爆发战争等极少数情况,瓦尔塔拉公民绝不会错过晚间聚餐。与其他埃菲利亚城市那些醉酒狂欢和阴暗肮脏的角落相比,这份宁静令人慰藉。

  当金属靴踏声在空荡街道回响时,戴恩垂下了目光。瓦尔塔拉人除非参战,否则不会在城内穿着战靴。

  "这地方从不下雨吗?"巡逻队拐过街角时,某个帝国士兵说道。他们共有三人,从头到脚都裹着审判庭近卫军特有的红宝石色板甲。 审判庭为何在此出现? 戴恩将手插进长袍口袋,低头与巡逻士兵擦肩而过。自叛乱后帝国确实在瓦尔塔拉各主要城市驻军,但审判庭成员并不常见。

  "那边那个。"

  戴恩浑身僵直,双手垂落身侧,手指悄然滑向长袍下的剑柄。

  "我在跟你说话,"士兵带着恼怒喊道。

  戴恩鼓着腮帮叹了口气,转身面对。他们不该认识他。没理由认识。但万一..."有何贵干?"

  刚才开口的士兵向前一步。他身形并不特别高大,看起来比戴恩年轻五六岁的样子,但那双狭长的眼睛冰冷刺骨,像个以欺辱他人为乐的恶徒。"你不是该去吃晚饭了吗?"那人上下打量着戴恩,手按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上。

  "我正要去。"

  "去哪?"

  杂种。 帝国没理由在天空之城的街头无故盘问瓦塔兰公民。"去红石堡。"

  “你 是阿特雷斯家族的人?"士兵叉开双腿站定。戴恩察觉到气氛骤变。虽然他很乐意有机会砍下他们的脑袋,但在这里动手对他没好处。

  "不是,长官。我家是阿特雷斯府的仆人。我们在红石堡领地有住处。"

  士兵抿起嘴唇。戴恩将手移到长袍前襟,更靠近佩剑的位置,以备不时之需。

  "得了杰瑞德,别在仆人身上浪费时间。审判官正等着我们。"

  那人用舌头舔过门牙,冰冷的目光仍钉在戴恩身上。"别磨蹭。天黑后街上不安全。"士兵转身归队时,话里带着明显的讥讽。

  戴恩将手从剑柄上移开,肩膀放松下来,长舒一口气。他与洛瑞安士兵起冲突不是头一回了,但今晚没空纠缠。他加快脚步,穿过空荡的街道向红石堡走去。

  瓦尔特兰六大贵族中有两家以天坠城为家,阿特雷斯家族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掌握着财富与声望,但最重要的是权力。红石要塞矗立在城市边缘,背靠俯瞰安提甘海洋的阿巴迪恩悬崖。要塞四周环绕着日夜有人值守的厚实城墙,堪称名副其实的堡垒。戴恩抬头望着那些嵌在壁龛中的雕像,这里曾是他称之为家的地方。每座雕像都雕刻着阿特雷斯家族历代族长的面容,其间夹杂着众神的形象:赫拉娅、瓦林、阿基隆、埃莉娅拉、内隆和哈法希尔。孩提时代,他常仰望这些雕像心生敬畏,如今看到的却尽是阿特雷斯家族将自己与诸神比肩的傲慢。 昔日荣光竟沦落至此。

  戴恩在距大门约二十英尺处停下,仰头闭目。他深吸一口气,直至肺中空气充盈到胸口传来尖锐压迫感,而后屏息凝神。 成败在此一举。

  随着一声悠长缓慢的吐息,戴恩睁开双眼,舒展肩膀,迈向城门。一位老者正立于门前,与执勤的卫兵交谈。

  "你有什么资格——" 年长者的话戛然而止,脸上浮现出恍然的神色。这人比戴恩离开时苍老太多。天真的戴恩从未想过他会变化如此之大。马林·阿尔肯是阿特雷斯家族的管家;对这个并非血亲却胜似亲人的人而言,他几乎就是家人。他可以说是把戴恩抚养长大的。他曾是个威风凛凛的男人——剑术精湛,思维敏捷,双眼从不漏看任何细节。他的眼睛, 它们 依旧如初。但如今他齐肩的发间已夹杂斑白,皮肤粗糙如皮革,皱纹比戴恩记忆中的要多得多。

  戴恩垂下目光。在做了那些事之后,他很难直视对方的眼睛。他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小孩,双脚不安地蹭着地面,等待着打碎母亲瓷花瓶的惩罚。"我——"

  "我的孩子,看到你真是让这双老眼倍感欣慰。"

  当马林张开双臂将他拉入一个用力的拥抱时,戴恩起初浑身僵硬。但随后他闭上眼睛,任由疲惫的微笑浮现在脸上。

  "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戴恩没有回答。他只是站在那里,慢慢让自己回抱住对方。

  马林松开手,抓住戴恩的双肩上下打量,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你长成个像样的男人了。我一直说你的肩膀会变得宽厚的。"

  "见到你也很高兴,马林。好久不见了。" 戴恩不情愿地挣脱这个多年来最温暖的拥抱。"巴伦已经走了吗?"

  马林原本欢迎的笑容随着后退的动作变成了皱眉。"他还没醒。但现在恐怕不是个好时机。"

  "我必须见他,马林。"

  年长的男人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咬着上唇慢慢退向大门。"好吧...进来吧。我想他应该在书房。"

  当前门的两名守卫斜眼看着戴恩跟随马林进入城堡时,他们并未阻拦。戴恩不认识这些年轻人,他们最多二十个夏天那么大,约莫是他当年离开时的年纪。

  花园与他年少时记忆中的别无二致。一条棕红色的石板路贯穿中央,两侧整齐排列着橘树。即便在夕阳余晖与新月初升的朦胧光线中,鲜亮的橙果依然在墨绿的叶片间格外醒目。前方约百尺处,花园另一端的主楼高耸巍峨,足有城墙的两倍高度。其正面装饰着错综复杂的华丽廊柱与弧形拱门。高处的窗户较小,有些还摆放着小雕像。除了主楼,红石要塞内还有诸多建筑:仆役房舍、驻军营地、粮仓、膳厅、马厩,当然还有一座小神庙。

  那时,花园里几乎看不到仆人。即便是仆人们也不会错过晚餐,除非他们手头有重要任务。戴恩确实看到的几个仆人都穿着染有阿特雷斯家族焦橙色与白色相间的长袍。他们经过马林时都点头致意,浅浅鞠了一躬,但对戴恩却几乎视若无睹。这有什么奇怪的呢?他的穿着打扮根本不值得别人注意。他的长袍是暗淡的奶油色与白色混杂,因旅途而皱皱巴巴,脸和头发都脏兮兮的没打理过。看起来不过是个来向阿特雷斯大人请愿的平民罢了。

  戴恩突然停下脚步,因为一位美丽的年轻女子正匆忙从主宅的台阶上跑下来,直直朝他们走来。她穿着飘逸的橙色长袍,袖口裁短镶着白边,手上戴着一双薄薄的山羊皮手套。马林看着戴恩又看看年轻女子,抿紧了嘴唇,认命般地叹了口气。

  "马林,你有没有看到......"年轻女子突然停住脚步,当她的目光落在戴恩身上时,脑袋一歪,眼睛瞪大了。"那该不会是......"

  当那女人走近时,戴恩能更清楚地看清她的样貌。她比记忆中高了许多,或许只比他矮一点。她的身形精瘦,肩膀和手臂上有着明显的肌肉。她的头两侧剃光,深红木色的头发编成辫子垂在脑后。无数纹身遍布她的手臂和颈部。戴恩对此并不意外——纹身是瓦尔塔拉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真正让他猝不及防的,是她每只前臂上那四对黑色圆环,被实心黑线一分为二。 她已成为同时精通枪与剑的大师。 戴恩的目光描摹着那些线条,脸上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当他最终将视线从女人手臂上的标记移开时,发现她脸上交织着难以解读的温暖、愤怒与关切。

  "艾琳娜,我——"

  艾琳娜的手重重扇在戴恩脸上,他感到下颌一阵刺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猛推他的胸膛,让他踉跄着失去平衡。

  "你怎么敢!"她几乎是咬着牙说道,声音发颤。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暴怒。"你没有权利..."

  "你真美。"这句话似乎出乎她的意料,仿佛她早已规划好这场对话的走向,而他却在中途扔了块石头。戴恩忍不住微笑,眼角泛起泪光又被他忍住。"你长大了这么多...这么美,这么强大。"戴恩触碰着自己火辣辣的脸,左右活动着下巴。

  艾琳娜的呼吸变得急促,戴恩能看见她双手和肩膀的颤抖。"我..."

  当她冲向他时,戴恩不禁瑟缩了一下,却只感受到她的双臂环抱住他的后背,脑袋深深埋进他的胸膛。她轻声啜泣的声音让他心碎。

  "你还活着..."

  "对不起,艾琳娜...我别无选择..."

  艾琳娜环抱戴恩后背的手臂松开了,她拉开距离第一次仔细打量他。她眼睛通红,泪水在脸颊上留下痕迹。"你还活着,"她重复道。突然的动作闪过,戴恩的下巴又挨了一记。

  一股怒火在他体内升起。"这又是为什么?"

  "为了你抛下我们。"艾琳娜炽烈的目光随着凝视的时间而逐渐柔和。

  "那拥抱又是为什么?"

  "为了你回来。"

  "我每一天都在想你。"

  "而我每一天都希望你死了才好,因为你抛下我们...但现在你回家了。"

  "我得去见巴伦。"

  艾琳娜的表情变了。戴恩咒骂自己的直白。他为什么总是这么蠢?艾琳娜深吸一口气,拇指抵进紧握的拳头。她从小就这样压抑怒火。"他马上要去议会了。"

  "我知道。所以我必须现在" "就""见他。"向艾琳娜道歉可以稍后再说。他们有的是时间叙旧。看到她长大真是不可思议。她真的出落成了一位美丽又强悍的女性。

  艾琳娜眯起眼睛。"马林,能请你带戴恩去巴伦的书房吗?"

  "艾琳娜,我知道书房在哪。你能陪我一起走吗?"

  "已经很久了, 哥哥。 你的记忆可能不太准确了。现在,我有些事情要处理。明早你会留下来吃早餐吧?"这不是一个询问。阿丽娜转身向神殿方向走去。她简直和记忆中母亲的样子如出一辙;她们就像是双胞胎。

  "实际上比我想象的要顺利,"戴恩转向一脸错愕的马林说道。

  "你觉得这算顺利?"管家说。

  "你不这么认为吗?"戴恩笑着回答,"马林,能请你带我去见我哥哥吗?"

  老管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抿紧了嘴唇。

  和花园一样,红石庄园的主宅也没有太大变化。马林领着戴恩穿过宅邸前部的柱廊,进入门厅。在瓦尔塔兰的住宅中,前厅很常见,但红石庄园并非如此。这里不需要前厅,因为花园就起到了这个作用。当戴恩环顾大厅时,一阵怀旧之情涌上心头。油灯挂在墙上的支架上,放置在基座顶端,提供着恒定的光源。门厅的天花板至少有上百英尺高,由巨大的红石柱支撑着。天花板上装饰着方形石板,每块都描绘了瓦尔塔兰历史的不同片段——至少是与阿特雷斯家族相关的那些片段。

  马林领着戴恩走上大厅左侧的石阶。孩提时代,他曾多次走过这些台阶,前往父亲的书房。 现在是巴伦的书房用这种方式思考仍然让他感到陌生。戴恩的手抚过楼梯右侧装饰华丽的雕花石栏杆。触感粗糙,他的手指滑过那些记忆中熟悉的石面裂缝凹陷。楼梯左侧是一面墙,每隔一段距离就设有壁龛。壁龛里交替摆放着油灯和戴恩祖先的半身像。阿特雷斯家族的历代家主。

  "我必须提醒您...他今天心情不太好。今早来了位帝国审判官。"看着马林脸上岁月刻下的皱纹仍让戴恩感到不适应。"自那以后他就一直板着脸。"

  "他们为何而来,马林?"

  "说真的,大人。我并不清楚,但若猜测这与贝尔杜尔战役的风声有关,恐怕离真相不远。要塞里传言帝国将那座城夷为平地,现在正往南方各地派遣战斗法师和审判官来'维持和平'。"

  大人。 "我不配这个称呼,马林。"

  "如您所愿,大人,"马林咧嘴笑道。

  戴恩低声轻笑;岁月或许侵蚀了这老人的容貌,却丝毫未减他的机敏。

  当他们来到二楼的石砌平台时,马林领着戴恩走向那扇他再熟悉不过的染色木门。戴恩伸出手指,抚过将门固定在墙上的厚重黄铜铰链,然后沿着木材上一道粗糙的凹痕向下摸索——那里的木料苍白开裂。那道痕迹是戴恩在刚满九岁时亲手留下的。当然,那是个意外,但马林还是罚他在果园干了一周苦工。

  "巴伦大人在里面,阁下。"

  戴恩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随之鼓起。他的右脚紧张地在平台上轻叩。鼓起腮帮,他上前推开了巴伦书房的门。

  这间书房或许是唯一 不再 与戴恩记忆相符的地方。父亲以前总用精美画作和艺术品装点这里,房间中央摆着三张柔软沙发,既用于处理公务,也方便孩子们舒适阅读。可如今房间简朴得近乎冷清。画作与雕塑尽数消失,沙发也不见踪影。西墙排列着书架,对面墙上则悬挂着一排古老的瓦尔塔拉兵器。房间深处摆着张沉重的书桌,正对那扇俯瞰大海的落地窗。书桌后孤零零放着把木椅,前面还有两把。巴伦背对门口而立,望着窗外渐渐沉入海平面的落日。

  戴恩离开时,巴伦才十八岁。无从知晓他如今变成了怎样的人,但他向来是兄弟俩中更富同情心的那个。 但愿你没有改变太多,哥哥。

  巴伦身穿一件烧焦橙色的束腰外衣,外罩简朴的乌黑钢制胸甲,下摆延伸成装甲裙摆。各家族首领参加议会时需按传统身着战袍,唯靴子可免。与阿丽娜一样,他左右前臂各纹有四枚黑环,一道黑线贯穿首尾。这是枪术大师与剑术大师的标记;戴恩离开瓦尔塔拉前只获得了每种标记的两枚黑环。然而,他此后所流的鲜血,足以让他获得完整标记两次有余。

  巴伦没有转身查看是谁进入了书房。仅仅轻微的偏头暴露了他听见开门声的事实。"我马上就走,马林。什么事?"

  "不是马林...兄长。"

  "不..."巴伦转身看向仍站在书房入口的戴恩。"这不可能...已经——"

  "十二年四个月零十一天。"戴恩向沉重的书桌迈出两步。"我从未停止计算,也从未忘记。"

  巴伦仍伫立窗边,脸上凝固着困惑与震惊。他绕过厚重的书桌向戴恩走来。戴恩不假思索地扫视房间:兄长身上没有武器,但佩剑就放在书桌上。最明显的出口是刚经过的房门,但若巴伦发出警报,大门转瞬就会关闭。窗外是数百尺的落差,但他能用风之丝缓冲落地,遁入水中。这将是他预设的逃生路线。 停下。我赢不需要逃跑路线。只要不再做你自己。

  当巴伦伸出手时,戴恩又向前迈了一步,他的指尖轻触戴恩的脸颊。那是士兵粗糙长茧的手指。"这些年...你都在哪里?"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兄弟。今晚会议后我可以告诉你。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比知道我兄弟还活着更重要?我不这么认为。"巴伦双手捧住戴恩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父亲会为你现在的样子感到骄傲的,巴伦。"这句话似乎让巴伦措手不及。他退开了。戴恩并非有意如此。他的话只是事实。但十二年来他过着那样的生活,说话前并不总能考虑到他人的感受。

  "抱歉,"戴恩向兄弟伸出手,"我不是有意...但这是事实——他会为你骄傲。"

  "没关系..."巴伦说话时眼中带着凄凉,"你去哪儿了,戴恩?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我们需要你。"

  "我去过所有地方,除了我想去的地方,兄弟。我没有选择。"

  "但你现在就在这里,"巴伦说着,脸上绽开笑容。当巴伦说话时,戴恩能看到哥哥眼角闪烁的泪光。巴伦伸出双臂环抱住戴恩,用力地拥抱。"这才是最重要的,戴恩。你在这里。"片刻之后,巴伦松开怀抱,笑容依旧灿烂。"我很想留下,但我必须去参加议会。抱歉。宗教审判所的人和林达执政官都来了,我推脱不掉。但等我回来,我们要痛饮欢宴直到日月更迭。那时你再把一切都告诉我。"巴伦紧握住戴恩的双肩,眼中泪光闪动,凝视戴恩的眼神仿佛在看着一个幽灵。"你就在这里。"

  "没关系,哥哥。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会给你答案。现在你只需要知道,当初离开并非我的本意。在你走之前,必须看看这个。"戴恩从长袍口袋中取出埃森·维兰德的书信递给兄长。"这是埃森·维兰德写的。"

  巴伦的笑容瞬间凝固。"埃森·维兰德?"他把信扔回给戴恩,眯起眼睛,呼吸变得急促。"我真是个傻子!居然以为你是为我们回来的。"

  "我确实回来了,巴伦。我哪儿都不去了!"

  "但你不是为" "我们""回来的,戴恩。对吗?"

  "巴伦。看信。"

  "你是顺从那个拆散我们家族的人的意志回来的。"

  "巴伦!看这该死的信!"

  "我不需要看那封该死的信,戴恩!"巴伦猛地挥手扫过桌面,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埃森·维兰德又想造反了。我说得对吗?他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他想要的从来就是为他的事业而流的瓦尔塔兰人的血。我没时间理会这个。"

  "我需要你信任我,巴伦。"

  "信任你?我几乎不了解你。"这话刺痛了戴恩,巴伦看着弟弟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些。"抱歉,但这是事实。你一直不在这里。你不知道这里的情况。"

  戴恩抓住巴伦的双肩。他刚才没停下来好好看看自己的兄弟——这是戴恩遇到任何人时都会立刻做的事。巴伦脸上的皱纹比一个刚过三十岁的人应有的要多得多,尽管他的眼神依然敏锐明亮。 "很好,领导的重担还没压垮你,兄弟。""很抱歉我没能在这里。但我无法改变过去。我只能向前看。我需要你信任我。"

  巴伦咬着嘴唇,沮丧地叹了口气。"好吧。等我从议会回来。我们再谈,你要把一切都告诉我。"

  "一言为定。议会结束后我在这里等你。"

  巴伦准备离开,但戴恩再次抓住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拥抱。"我很想你。"

  戴恩强迫自己停止咬嘴唇,他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眺望着月光下向地平线无限延伸的海洋。他闭上眼睛,让海浪反复拍打岩壁的轻柔声响一次次飘进耳中。

  回家。这个念头他从未真正思考过。即使在收到埃森的来信后,他也几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这太冒险了,不仅对他,对阿丽娜、巴伦和马林都是如此。根本无法预测帝国发现他不仅活着还回到红石城后会采取什么行动。他将这个念头赶出脑海。巴伦很快就会回来,到时候他们会好好谈谈。

  戴恩深深叹了口气,将视线从窗户移开,转身回到曾经属于他父亲、现在归巴伦所有的书房。站在阿特雷斯家族之首本应是戴恩自己承担的重任。让巴伦背负这个责任并不公平。

  当巴伦离开去参加议会时,戴恩捡起弟弟打翻在地的所有物品,将它们放回大窗前那张厚重的木制书桌上:一支笔、一个墨水瓶、几叠羊皮纸,还有一个封蜡印章。

  "阿特雷斯家族的印章,"戴恩低声说道,双手紧握住青铜印章手柄。他父亲曾用这个印章——阿特雷斯家族的飞龙纹章——加盖在每一封寄出的信件上。叛乱后帝国禁止在瓦尔塔拉悬挂家族旗帜,但这枚印章就是父亲无声的"去你妈的"。看到印章上凸起的飞龙图案,戴恩忍不住露出微笑。

  走廊传来的脚步声将戴恩从回忆中惊醒。他偏过头,伸手触及星火,用纤细的气流丝线传导着声音。至少八个人的脚步声,其中四个穿着盔甲。是审判庭守卫和审判官。 不……巴伦,你不会的。

  戴恩目光扫向敞开的窗户。在他们到达房门前他完全可以逃走。腿部肌肉微微抽搐,本能驱使他逃跑。但他压制住了这种冲动;他曾逃离家人一次,绝不会再有第二次。

  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手指轻按剑柄,克制着拔剑出鞘的冲动。但他必须相信巴伦。必须相信。如今家人是他唯一的依靠。一直都是。

  等待脚步声抵达书房门的每一秒都像一小时般漫长。戴恩站稳脚跟,让气流丝线飘入耳中,放大最细微的声响。

  "我们要活捉他。"这句话是用低沉的气音说出的,但戴恩听得清清楚楚,仿佛那人在他耳边吼叫。那人的口音很怪,带着洛里安腔调,但他并非洛里亚本地人——也许是阿尔卡伦人?这不重要。

  没有任何预兆,门突然被撞开。戴恩早先遭遇的那三名禁卫军持剑冲进房间。他们身后站着个穿红袍的高个男子,浅金色头发,瘦削脸颊——是审判官。他面无表情,但那凝视的方式让戴恩感到不安。

  戴恩还没看清他们身后其他人,禁卫军就从三个方向发起了攻击。

  戴恩跃过桌子,及时拔剑挡住第一击,灵巧地低头躲过左侧士兵的刀刃,又险险地用气之丝格开第三击,胸膛里的心脏狂跳不止。

  审判庭禁卫训练有素,他们协同作战,严守防御,攻势凌厉。但戴恩之前就杀过不少,今天还会杀更多。

  戴恩一记快踢扫倒一名士兵。就在他准备将剑刺入对方暴露的脖颈时,一缕气之丝将他的剑震飞。不用看也知道,审判官已经用气之丝裹住了全身。

  戴恩侧身翻滚,避开两名站立着的禁卫军其中一人挥舞的弧形刀刃,同时牵引着地脉与风脉的丝线。他将地脉之力注入倒地士兵的胸甲,迫使金属向内部塌陷。钢铁如碾碎枯木般压碎那人胸膛时,骨骼断裂的声响令他脊背发寒。 还剩两个。

  戴恩毫不犹豫地用风脉丝线缠住悬挂在巴伦书房对面的瓦利纳长矛。长矛轻易脱钩,破空而来,洞穿右侧禁卫军的胸膛。那人眼中的惊愕在戴恩心头留下阴郁——一个人理应知晓自己为何而死。 最后一个。

  戴恩猛然拽动风脉,将染血的瓦利纳长矛抽离尸体飞入掌中。他在半空抓住矛杆,血渍让手指打滑,却仍将尾锥刺入最后那名禁卫军的咽喉。冲击力使士兵轰然倒地,双手捂着喷血的喉咙徒然喘息。 现在只剩审判官了。

  戴恩猛然转身,长矛尖端抵住法师的咽喉。汗水从他额头滑落,他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涌。此刻他看清了随士兵同来的另外四人,喉头顿时一紧。巴伦和艾琳娜站在审判官身后,还有两名穿着焦橙色裙甲与青铜胸甲的红石守卫。当戴恩望向自己的兄妹时,胃部传来失重般的坠落感。目光交汇的瞬间,凝滞的寂静在空气中蔓延。

  "戴恩·阿特雷斯,以帝国审判庭之命——"审判官话音未落,眼白上翻栽倒在地——戴恩用瓦利那长矛末端的钢锥侧面给了他颅骨一记重击。他本该杀了这杂碎,但他们需要更多准备时间,而审判官的死会招致帝国全力镇压。

  戴恩转向手足,任由瓦利那坠落地面。"巴伦...艾琳娜...你们怎能..."

  "我们怎能?"巴伦厉声打断,逼近一步,"是你逼我的,戴恩。我也不愿如此,但守护家族如今是我的责任。守护瓦尔特拉...哪怕对抗兄长。我不能像父母那样随意牺牲瓦尔特拉人的性命。"

  暴怒在戴恩体内炸开:"你敢这样议论他们!"他朝巴伦迈出一步,下意识牵动火花,火焰与气流的丝线在指间流转。"你根本不懂他们付出了什么。什么都不懂!"

  "你要在哪里教我?"

  戴恩完全不知该如何回应。事实上,他根本没料到会是这样。他知道把埃森的来信带给他弟弟的风险,至少他原以为自己知道。他将目光转向阿丽娜。她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视线,却一言不发。她也是这样的感受吗?

  "别看她,"巴伦说。"看着我,戴恩。回答我——"巴伦突然瘫倒在地,双腿软得像面条。戴恩难以置信地看着阿丽娜站在他们兄弟上方,手中长剑出鞘,剑柄上还沾着巴伦的血。

  "阿丽娜...你做了什么?"

  阿丽娜无视戴恩,转而命令站在她身旁的两名红石守卫:"把他靠在门边。"两名守卫闻令立即立正,甚至在她面前微微鞠躬,随后完全无视戴恩,大步走过她身边,将巴伦架起来靠在书房门上。

  "阿丽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没时间解释,哥哥。想活命就跟我走。"

  凉爽的微风掠过码头,当船只靠岸停泊时,吹皱了船帆。这阵微风是对午后酷热难得的缓解。

  "怎么样?"埃拉问道,她的耐心正在消磨殆尽。

  水手挑起好奇的眉毛,歪着头说:"小妞,你确定能受得了这个?龙血酒保准让你胸口长毛。"男人撅起下唇俯视着埃拉,"那可就可惜了。"

  埃拉将舌头在嘴里扭动,咬紧牙关。这更多是一种本能反应,一种能让她管住舌头、避免说出后悔话的动作。从她小时候起,母亲就教她这么做。 "像那样咬住舌头五秒钟。如果之后你还想说出刚才想说的话,那就说出来。" 令人惊讶的是,这招通常很管用。"看起来这招可没让你长出胸毛啊。你确定有用?"

  躺在午后阳光下休息的其他水手们爆发出一阵哄笑。那男人涨红了脸。

  "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他向前倾身说道。

  "不然怎样?"埃拉挑眉反问,同时朝站在身旁的法尼尔歪了歪头。法尼尔正皱着鼻子,无声地龇牙咧嘴。

  "一枚银马克。然后滚蛋。你带来的麻烦比你的价值还多。"

  "银币?那玩意最多值五个铜板。"

  "七个铜板,"那人不耐烦地叹气说道。

  很好,你愿意讨价还价。 "六个。"

  "七个。"

  "五个。"

  "行吧,"他说着把水囊塞进埃拉手里。"拿着它赶紧消失。"

  埃拉把手伸进口袋,从她在前往吉萨路上从死去的士兵身上拿到的钱袋里掏出五个铜马克,拍在水手伸出的手掌上。"和你做生意很愉快。"

  那人只是咕哝了一声,转身回到其他水手中间,引来阵阵嘲弄的笑声。

  "好孩子,"埃拉说着,揉了揉菲尼尔头顶的毛发。"现在,我们找个好地方喝这个。"

  埃拉坐在码头边缘,脚尖刚好能触到水面。偶尔一个浪头拍打在木制码头底部,溅起的水雾轻拂过她的脸颊。

  当埃拉把水袋凑到鼻前时,里面的液体晃荡作响。从袋口飘出的刺鼻气味让她猛地后仰。蜷缩在她身旁的菲尼尔发出低沉的咕噜声,眼睛紧盯着那个水袋。

  "怎么了?"埃拉皱着眉头看向狼松犬。"没那么糟。想喝的话可以分你点。"

  菲尼尔咕哝着回应,随后把脑袋埋在了前爪上。

  "胆小鬼。"埃拉摇摇头,又闻了闻那刺鼻的烈酒。这玩意或许不会真的让她胸口长毛——不过在闻过之后她对此不太确定了——但肯定能麻痹她的感官,而这正是她想要的。埃拉将水袋口凑到唇边,灌了一大口这可怕的液体。火辣辣的灼烧感。她边咳嗽边喷溅,努力咽下去。"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酿的?"她嘟囔着,嘴唇、口腔和喉咙仍在燃烧。

  身后卸货的水手们大笑起来。她转身瞪向他们,却被酒气呛到喉咙,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这让他们笑得更欢了。直到菲尼尔发出一声尖锐的咆哮,他们才安静下来。埃拉重新将注意力转向开阔的水面。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法尼尔后颈的毛发,又从小皮囊里喝了一口,这次喝得少些。她强忍着咳嗽的冲动,烈酒灼烧喉咙时她皱起了脸。她可不愿让那些水手再看她咳出声来。这酒或许难喝得要命,但确实管用。她已经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让意识的棱角变得模糊,至少这玩意儿总算比麦酒更难下咽。

  希瑞娅自杀了。在距离陆地不到一天航程时跳了海。想到这个,埃拉把水囊攥得更紧了。希瑞娅当真孤独到认为死亡是唯一出路吗?埃拉深深吸了口气,又刻意缓缓叹出。当海风卷着浪沫扑上脸庞时,她闭上眼睛就那样坐着,不思不想,不言不语。她已全然没了探索城市的兴致。

  埃拉又抿了一口皮囊里的酒。这次没那么烧喉咙了。

  "听说渔民捞到那姑娘的事了吗?"曾嘲笑过她的一个水手嚷道。他和同伴正从甲板往码头卸一箱箱亚麻布。埃拉差点被又一口龙血酒呛住。 希瑞娅?

  "可不。今早发现的,那渔夫说的。整个人缠在渔网里。可怜的小东西准是摔断了脖子。听说骨头都碎完了。"

  一阵战栗顺着埃拉的脊背爬下。她放慢呼吸,但没转头。最好别让他们发现她在偷听。

  "也许...我不确定仅仅落水怎么会变成那样...或许她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或者她可能撞到了礁石。不是每件事背后都有故事,邓克。"

  法尼尔猛地抬起头,耳朵警觉地支棱起来。埃拉正全神贯注于对话,没听见木码头上渐近的脚步声。

  "埃拉?"

  听到法达的声音,埃拉惊得跳起来,水囊从手中滑落掉进海里。"该死..."她低声咒骂,才转向法达。"干嘛?"

  "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安好。在船上不是有意惹你生气。只是觉得由我来告诉你这个消息,比让某个水手说出来更好。"

  埃拉眯起眼睛。"你怎么找到我的?"

  "整个码头就你一个人坐着,旁边还蹲着匹七尺高的狼。"

  法尼尔胸腔里发出低沉的呜咽。这匹狼抬起脑袋,皱起鼻子盯着法达。

  埃拉站起身,拍打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尽管她面色平静,心跳却快得发疼,胸口阵阵发紧。法达比她高出整整一个头,但她坚持与他对视。"那个目睹希芮娅跳海的水手,他头发什么颜色?"

  "什么?"法达脸上写满诧异。

  "他头发什么颜色?"

  "这重要吗?"

  "很重要。"

  "棕色。蓝眼睛。不超过二十五岁。右脸有奇怪的抽搐。要不要连他内裤颜色也告诉你?"

  艾拉的目光始终紧锁在法尔达身上。她见过那名甲板水手——他每天早晨都要花上好几个小时擦洗甲板。"他是狼松族人。"

  "什么?"

  "费尼尔是狼松族,不是狼族。"

  "抱歉,我会记住的。"法尔达若对她唐突的态度感到意外,也并未表露。"我在安提夸的事务已了结,已安排好前往贝罗纳的马车。要同行吗?去贝罗纳要走上好几周,独自旅行对谁都很危险。况且,我也需要些像样的交谈。"

  艾拉回望法尔达时,胃部拧成了结。"我可能要多留几日。谢谢好意,但我会自行前往贝罗纳。"

  艾拉似乎瞥见男子脸上一闪而过的愠色,但未及确认便消失了。"胡说什么。若你想多看看这座城市,我可以推迟几日出发。"

  她内心有个声音催促着编造谎言,随便找个拒绝同行的借口。每多相处一分钟,她的故事就多一分被戳穿的风险。但尽管不信任这个男人,在这北方之地她只认识这张面孔。何况是他让她和费尼尔登上了那艘船。至少遇到麻烦时,他还能派上用场。"好吧,我和你同行。但我确实想至少再住一晚,从未来过安提夸。"

  "是啊,"法尔达微笑道,"我想也是。很少有人能负担得起频繁往返南北的旅费。"

  艾拉给了法尔达一个勉强的微笑。他总是好像在试探什么,仿佛就等着她露出马脚,好拆穿他早已知晓的谎言。等他们到了贝罗纳,坦纳告诉法尔达她并非他侄女时,她该怎么办?到那时又该如何应对?船到桥头自然直吧。 我得专注于眼前的事物。首先得赶到贝罗纳,而他是最快的途径。

  "好吧,我们再留一晚。明天日落前会把马车备好,"他说着突然转身,"我相信那头狼跟得上步行。现在嘛,我饿了。吃点东西?"

  狼松酒馆。 当那人朝城市街道走去时,费尼尔对着法尔达的背影发出低吼。

  "我也不信任他,但他是我们去贝罗纳的最佳选择,"艾拉蹲下来,手指梳过费尼尔后颈的毛发,"况且,就像母亲常说的'赠马莫看牙'。免费去贝罗纳的马车,还有保镖。要是他敢轻举妄动,你可以解决他。"

  费尼尔用头顶蹭着艾拉的手掌表示赞同,喉咙里发出柔和的呼噜声。

  艾拉最后望了眼正在卸货的水手们和那片海,鼓起腮帮子跟上了法尔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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