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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公驴

考试完后,在秋季课程开始以前,我都没有事做。我利用那几天好好补眠,到基尔文的工作室打工,享用马四旅店的豪华新膳宿。
我也常走路去伊姆雷,通常是以造访史瑞普或是去伊欧利恩找其他乐手交流为托辞,但实际上是希望能再见到戴娜。
不过,我认真走了好几趟都一无所获,她似乎完全从镇上消失了,我问了几位我相信不会乱传八卦的人,都没人比狄欧克知道得更多。我曾想过问萨伏依,却又觉得那么做不太明智而放弃。
我走了伊姆雷六趟都没什么结果,于是我决定不再找了。走了第九趟后,我已经觉得自己是在浪费时间。走了十四趟以后,我已经深深明白,我不会再见到她了。她是真的完全消失了,再次一去不返。
◇◇◇◇
在多次奔走伊欧利恩寻找戴娜时,有一次我从史瑞普伯爵那里听到令人担心的消息。显然,权贵之士贾吉斯男爵的长子安布罗斯一直在伊姆雷的社交圈里忙着交际,他到处散播我的谣言,威迫利诱当地的贵族远离我。虽然他无法阻止我获得其他乐手的尊敬,但他显然可以阻止我找到有钱的赞助人。我第一次明白安布罗斯对我这样的人可能制造哪些麻烦。
史瑞普对此感到愧疚,闷闷不乐,我则是满腔怒火。我们一起喝了很多酒,抱怨安布罗斯。最后史瑞普被拱到台上唱歌,他唱了自己编的一首损人小调,讽刺一位塔宾的议员,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之后没多久,我们就开始编有关安布罗斯的歌曲。史瑞普喜欢八卦是非,擅长低俗暗讽,我又特别会编朗朗上口的曲调,我们花不到一小时就谱成了一首杰作,还特地帮它取了一个诙谐逗趣的歌名〈公驴呷鸡屎〉①。
『注①:原文用安布罗斯的姓氏贾吉斯(Jakis)与公驴(Jakass)的谐音,作骂人双关语。』
表面上这是一首描写驴子想变成秘术士的低级小调,我们巧妙地拿安布罗斯的姓氏开双关语的玩笑,稍微有点智慧的人都听得出来我们在指桑骂槐。
史瑞普和我上台表演时,夜已深了,我们不是唯一喝醉的人。现场观众哄堂大笑,鼓掌叫好,大喊安可,我们又顺势唱了一遍,大家也跟着我们一起合唱。
那首歌成功的关键在于它很简单,可以吹口哨,也可以哼唱。三只手指的人也会演奏,一只耳朵的人也能抓准音调。简单好记,低俗下流,后来那首歌如野火燎原般,迅速传遍了大学院。
◇◇◇◇
我拉开大书库的外部大门,踏进玄关,我的眼睛先调整适应共感灯的红光,里面空气干燥凉爽,充满了灰尘、皮革、陈年油墨的味道。我就像挨饿的人在面包店外一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威稜在柜台值勤,我知道他在工作,安布罗斯看来不在大书库里。“我只是来这里和罗兰大师谈谈的。”我马上说。
威稜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正在和别人谈话,可能要等一下……”
一位瘦高的席德人打开柜台后方的门,他和多数席德男人不同,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留着长发,绑成马尾。他穿着缝补精巧的猎人皮衣,褪色的旅用斗篷,布满路上尘灰的高筒靴。他关上门时,手不自觉地去摸剑柄,以免它碰到墙壁或桌子。
“Tetalia tu Kiaure edan A'siath”他用席德语说,拍着威稜的肩,从柜台后方走了出来,“Vorelan tuatetam.”
威稜露出难得的笑容,耸耸肩说,“Lhinsatva.Tua kverein.”
那人笑了。他绕过柜台走出来时,我看到他不仅佩了剑,还带了一把长刀。在大书库里,他看起来像一只羊在王宫里一样突兀。但是他看起来一派轻松,充满了自信,就像在家里一样自在。
他看到我站在那里时,停下了脚步,稍稍把头偏向一边,“Cyae tsien?”
我听不懂他的话,“抱歉,我没听清楚。”
“噢,对不起。”他用标准的艾图语说。“你的红发让我误以为你是伊尔人。”他更靠近看我,“但你不是,对吧?你是卢人。”他往前一步,对我伸出手,“一家人。”
我不加思索就和他握手了。他的手像石头一样结实,比席德人惯有的深色皮肤还要黝黑,使他指关节和手臂上的一些淡色疤痕显得更加明显。“一家人。”我重复他的话,因为太讶异而不知该说什么。
“在这里很少看到同族的人。”他轻松地说,然后就从我身边走向外面的大门,“我很想留下来分享一些讯息,但我得在日落前赶去易弗堂,否则我就搭不上船了。”他打开大门,阳光洒进室内。“我回来这附近时,再找你聊聊。”他说,然后挥手,就离开了。
我转身面对威稜,“那是谁?”
“罗兰的系师。”威稜说,“威尔力。”
“他是馆员?”我不敢置信地问,想到在大书库里负责分类、誊写、找书的学生大多脸色苍白,沉着安静。
威稜摇头,“他是在书籍采购处工作,他们从世界各地把书带来,是完全不同的一群人。”
“我猜也是。”我望着大门。
“罗兰刚刚就是和他谈话,所以你现在可以进去了。”威稜说,起身打开大木桌后方的门,“走廊走到底,他的门上有个黄铜制的名牌,我是可以陪你过去,不过现在人手不够,我没办法离开柜台。”
我点头,开始往走廊走,听到威稜轻轻哼着〈公驴呷鸡屎〉的旋律,我笑了。接着门在我身后关上,发出隐约的声响,走廊上除了我的呼吸声以外,听不到其他的声音。等我走到那扇门时,我已经满手是汗,我敲门。
“进来。”罗兰从里头喊,他的声音像一片平滑的灰石板,毫无音调变化或情感。
我开门,看到罗兰坐在一个巨型的半圆桌后方,墙边从地板到天花板都是层层的书架,整间房间都是书,看不到超过一个手掌宽的墙面。
罗兰冷淡地看着我,虽然他是坐着,还是比我高,“早。”
“大师,我知道我被禁止踏入大书库。”我连忙说,“我希望我来见你没有违反规定。”
“如果你有充分的理由,就不算违规。”
“我现在有了一点钱。”我掏出钱包,“我想买回我的《修辞与逻辑》。”
罗兰点头,站起来。他身材高大,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穿着深色大师袍,让我想起很多莫代格戏剧里常出现的谜样“沉默医师”。我压抑着颤抖,努力不去想那医师出现时,总是象征下一幕会有灾难。
罗兰走到一座书架前,抽出一本小书,即便只是短短一瞥,我也马上认出那就是我的书。书皮有块暗色污渍,那是塔宾发生暴风雨期间,书本沾湿所留下来的。
我连忙打开钱包,看到我的手有点颤抖,我还满惊讶的,“我想是两银分。”
罗兰点头。
“我可以多付一点吗?如果你没帮我买回来,我可能永远也拿不回来了,更不用说当初是你帮我买这本书,我才有办法入学的。”
“两银分就够了。”
我把钱币放到他桌上,放下时,钱币稍稍发出了声响,证明了我的手在发抖。罗兰把书递给我,我先把湿答答的手往衬衫一擦,才伸手去拿那本书。我打开到阿本题字的那一页,露出了微笑。“罗兰大师,谢谢你帮我保存这本书。这本书对我来说很珍贵。”
“多照顾一本书没多花什么心力。”罗兰说,回到座位上。我等候他会不会再继续说话,但他都没说什么。
“我……”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我咽了一下口水,清清喉咙。“我也想为……”想到在大书库里点火的事,我支吾了一下,“……为我之前做的事道歉。”我有气无力地把话说完。
“克沃思,我接受你的道歉。”罗兰继续低头看着我进门时他原本在看的书,“再会。”
我口干舌燥,再次吞咽口水,“我也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再次取得踏进大书库的权利。”
罗兰抬起头来看我,“你被逮到在我的书堆里点着火。”他说,声音中乍现一丝丝的情感,就像青灰色的云朵边缘露出了一点红色夕阳一样。
我之前小心练习过用来说服他的理由,这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罗兰大师,”我恳求,“当天我被鞭打了,脑子不太灵光,安布罗斯……”
罗兰从桌上举起他修长的手,以手掌对着我,那谨慎的动作比打我一巴掌更快打断我的话,他的脸庞如白纸一样毫无表情,“我要相信谁?是入校三年的诠士,还是入校两个月的颖士?是我雇用的馆员,还是因为『轻率施展共感术』而受罚、我不是那么熟悉的学生?”
我设法恢复一点镇静,“罗兰大师,我了解您的决定,但是我该做什么,才能重新获得踏进馆内的权利?”我问,无法完全压抑语气中的绝望,“坦白说,我宁可再被鞭一次,也不希望再被禁一学期了。我宁可把身上的钱都给您,虽然那些钱不多。我宁可为了向您展现诚意,无偿在这里当馆员。我知道考试期间您人手不够……”
罗兰看着我,他平静的眼睛露出近乎好奇的眼神,我不禁觉得我的恳求打动他了,“那些全部吗?”
“全部。”我认真地说,兴起满腔的希望,“那些全部,再加上任何您想追加的惩罚。”
“要我取消禁令,只有一个条件。”罗兰说。
我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狂喜,“什么都可以。”
“展现你到目前为止都一直欠缺的耐心与审慎。”罗兰平淡地说,接着又低头阅读摊在他桌上的书,“再会。”
◇◇◇◇
隔天,我在马四旅店的大床上沉睡时,一位帮杰米森跑腿的男孩把我叫醒。他通知我午前一刻钟又要被挂在角上,我遭到指控,犯了“不配当奥秘所成员的行为”,安布罗斯终于风闻我那首歌了。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觉得胃有点不太舒服。不让安布罗斯和贺姆同时有机会报复我,正是我一心想要避免的事。更糟的是,无论结果如何,这铁定又要让罗兰对我印象更差了。
我提早到大师厅,发现气氛比我上次因为对贺姆做出违纪行为而受审时轻松许多,让我放心了一些。奥威尔和艾尔沙·达尔对我微笑,基尔文对我点头,知道大师团中还有几位朋友可以抵销我树立的敌人,让我松了一口气。
“好。”校长简略地说,“在举行考试之前,我们还有十分钟,我不希望拖延到时间,这就开始吧。”他环顾其他大师,只看到其他人纷纷点头。“诠士安布罗斯,请在一分钟内提出你的申诉。”
“您那边有一份歌曲。”安布罗斯说,“歌词中极尽毁谤之能事,诋毁我的名字。对奥秘所的成员来说,那是可耻的行为。”他压抑情绪,咬牙切齿,“就这样。”
校长转向我,“你有什么想要辩驳的吗?”
“校长,那首歌是很低俗,但我没想到它会广为流传,其实我只唱过一次。”
“了解了。”校长低头看面前的那张纸,他清清喉咙,“诠士安布罗斯,你是驴子吗?”
安布罗斯愣在那里,“不是。”他说。
“你……”他清清喉咙,直接照着纸念,“不举吗?”几位大师强忍着笑意,伊洛汀则是直接露齿而笑。
安布罗斯脸红说:“没有。”
“那我就不太明白问题所在了。”校长简略地说,把纸放回桌上。“我提议把『不当行为』改成『有失庄重的胡闹』。”
“附议。”基尔文说。
“赞成的请举手。”除了贺姆和布蓝德以外,大家都举手了。“提案通过,处罚是写正式道歉信给……”
“拜托!荷玛。”贺姆打岔,“至少是写公开道歉函吧。”
校长怒视贺姆,接着耸肩,“……开学前写正式道歉信,公布于众。赞成的请举手。”全员举手,“提案通过。”
校长把身体前倾,用手肘撑着身子,低头看着安布罗斯。“诠士安布罗斯,以后避免随意提出无谓的指控,浪费我们的时间。”
我可以感受到安布罗斯散发的怒气,那感觉就像是站在火旁边一样,“是,大师。”
我还来不及自鸣得意以前,校长就转向我,“还有你,颖士克沃思,以后言行要更庄重合宜。”他用词严肃,不过伊洛汀已经在一旁开心地哼起〈公驴呷鸡屎〉的曲调,严肃气氛顿时打了折扣。
我往下看,尽力忍着笑意,“是,大师。”
“散会。”
安布罗斯转身冲了出去,他还没冲出门,伊洛汀就开口大唱:
他是优种驴,步伐见分明!
只要一铜钱,即可骑向前!
一想到要写公开道歉信,我就觉得伤脑筋。不过,俗话说得好,好好活着就是对仇家的最大报复,所以我决定不理会安布罗斯,好好享受我在马四旅店的豪华新生活。
不过,这种报复方法,我只勉强过了两天。第三天,马四旅店换了新老板,幽默矮胖的卡维伦走了,换上一位瘦高的家伙,他通知我旅店不需要我表演了,还要求我在傍晚以前腾出房间。
这实在是很气人,但我知道大学院附近至少还有四、五家等级类似的旅店,会欣然聘请获得银笛的乐手。
然而,冬青旅店拒绝和我交涉,白鹿和女王冠旅店对目前的驻唱乐手也都很满意。我在金马旅店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发现对方是在婉拒我。后来,王橡旅店也拒绝我时,我就发火了。
是安布罗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我知道这是他干的好事,或许他是行贿收买吧,或是到处散播谣言,说旅店只要雇用某位红发乐手,就会流失许多有钱客人的生意。
所以,我开始在大学院附近寻找其他的旅店。顶级旅店全都拒绝我了,不过还有其他地方也还不错。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又问了牧羊居、猪头亭、墙狗坊、狭板屋、粗呢居。看来安布罗斯阻碍得相当彻底,他们都对我不感兴趣。
我走到安克酒馆时已是清晨,那时支持我继续向前走的动力,完全是因为心有不甘。我下定决心,非得走遍大学院这一带的旅店不可,直到无计可施才回学校,付钱买床位和用餐证。
我走到安克酒馆时,安克本人正在梯子上,把一长条的杉木墙板钉回原位。我站到梯子旁边时,他低头看我。
“原来是在讲你啊。”他说。
“抱歉,您刚说什么?”我问,一脸疑惑。
“有人来告诉我,说我这儿要是雇用一位红发的年轻人,就会惹上一堆麻烦。”他朝我的鲁特琴点头,“想必就是在指你。”
“好吧。”我说,调整鲁特琴箱的肩带,“我就不浪费你时间了。”
“你还没浪费到我的时间。”他边说边下梯子,把手在衬衫上擦了擦,“这地方是需要点音乐。”
我狐疑地看着他,“你不担心吗?”
他吐了一口口水,“那些该死的小混蛋,以为他们有钱就能买到天上的太阳。”
“那混蛋搞不好真的有办法。”我冷冷地说,“如果他想拿日月当书挡,或许还可以连月亮也一并买下。”
他不屑地喷鼻息,“他拿我没辄,我不做他那种人的生意,所以他无法影响到我的经营。况且,这地方是我自己开的,他不能买下来,也不能像对可怜的卡维伦那样把我解雇……”
“有人买下马四旅店?”
安克疑惑地看着我,“你不知道吗?”
我缓缓地摇头,慢慢思考这个消息。安布罗斯买下马四旅店,就只是为了让我没工作。不可能,他没那么傻,他可能是把钱借给朋友,假装成事业投资。
不知道那花了多少钱?一千银币?五千?我甚至猜不出来像马四旅店那样的地方值多少钱,更令人不安的是他下手的速度。
这让我顿时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我一直知道安布罗斯很有钱,但坦白讲,每个人和我比起来都很有钱,我从来没特别去想过他有多富有,或是他如何用财力找我麻烦。我学到了一个教训,这下我明白有钱男爵的长子可能有什么样的影响力了。
我第一次因为大学院有严格的行为规范而感到高兴。既然安布罗斯都愿意这样大费周章地整我了,要是他不需要遵守表面的规范,可以想见他会采取多么激进的手段。
这时一位年轻女子从酒馆的大门伸出头来,让我顿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安克,你这烂人!”她大喊,“我在里头忙得要命,你却在这里纳凉,给我进来!”
安克的嘴里念念有词,他举起梯子,把它收进旁边的巷弄里。“你是对那家伙做了什么事?上了他妈吗?”
“我写了一首和他有关的歌。”
安克开启酒馆大门时,里头传出一阵交谈声。“我倒是满想听听那样的歌。”他笑了,“何不进来弹弹看?”
“如果你确定,”我说,不敢相信我竟然那么好运,“但那样铁定会招惹麻烦的。”
“麻烦,”他轻笑,“像你这样的男孩,懂什么麻烦?我在你出生以前就遇过麻烦了,我也碰过连言语都难以形容的麻烦。”他转过来看我,还是站在门口,“我们很久没提供固定的音乐表演了,我也不喜欢那样,像样的酒馆都该有音乐才对。”
我微笑,“这点我同意。”
“其实,光是为了教训那有钱的混账,我就会雇用你了。”安克说,“不过,要是你真的弹得不错,那更好……”他把门推得更开一些,摆出邀我入内的样子。我可以闻到锯木屑、汗水、烘面包的味道。
当晚结束以前,一切都安顿好了。我们约定我一旬表演四晚,以此交换三楼的小房间,还有用餐时间都可以跟着享用锅炉里煮的任何东西。无可否认的,安克算是以便宜的价格请到了出色的乐手,但我很乐意接受那样的条件。任何条件都比回笼楼接受室友的冷嘲热讽好。
我那个小房间里,天花板往两个角落向下倾斜,使房间感觉比实际还小。里面只有一张小书桌,一张木椅,还有桌上的小书架,再多点家具就显得杂乱了。床铺像笼楼的床一样又塌又窄。
我把有点老旧的《修辞与逻辑》放在书架上,鲁特琴箱就随意搁在房内的一隅。从窗口我可以看到大学院的灯光在秋天凉爽的空气中定定地亮着,这就是我的家了。
◇◇◇◇
回想起来,我最后落脚于安克酒馆还满幸运的。这里的客人的确不像马四旅店的那么有钱,但是他们对我的赏识是贵族永远不会表现出来的。
我在马四旅店的套房虽然豪华,但安克酒馆的小房间也挺舒适的。拿鞋子来比方好了,你想买的不是最大的鞋,而是合脚的鞋。没多久,那小房间就变得比世上其他地方更像自个儿的家了。
不过,当时我对安布罗斯的报复非常生气,所以我坐下来写公开道歉信时,字里行间充满了恶意。那封信可说是杰作,我发自肺腑地自责,对自己诋毁同学的举动深感难过,我也写上完整的歌词,同时附上两段新韵文以及完整的音符,接着我为歌曲内大大小小的暗讽词句一一详尽地道歉。
然后我花了宝贵的四铜币买纸张和墨水,用上杰辛当初和我交换考试时间所欠的人情。他有一位朋友在印刷厂工作,在他的帮助下,我们把那封信印了一百多份。
然后,在学期开始的前夕,威稜、西蒙和我在河两岸可以找到的平面上,到处张贴这封信。我们用西蒙特地为此制作的化学黏剂来黏贴,那黏剂像油漆一样,干了以后像玻璃一样透明,像钢铁一样坚硬。想要撕下那封信,得用榔头和凿子才行。
如今看来,那举动就像招惹发火公牛的愚行,我猜那次侮辱就是导致后来安布罗斯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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