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拉德将诺伍德放在地母神庙的台阶上，用偷来的毯子裹好。他使劲敲门直到听见里面传来脚步声，便立刻退回阴影处与米娅会合。他们躲藏着窥视，看见门开后一位婀娜女子冲出来跪在船长身旁。
"比想象中顺利嘛。"米娅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吧。"
他们缓慢而安静地穿行在青城的街道上。米娅的虚弱拖慢了速度，好在路线多是下坡。当他们穿过那条泛着诡异微光的隧道返回时，酒铺早已关门歇业。破建筑出来总比进去容易。终于，他们看见了半条街外… 龙狮 的招牌。
“你不会爬墙吧?”拉德满怀希望地问道，却只换来一个白眼。
“你疯了吗?”她仰望着陡峭的墙壁，“我连走路都勉强。”
思索片刻后，他说：“跟我来。”
仆人区在一楼。拉德从一个窗口溜到另一个窗口，窥视着黑暗的房间，直到认出那三个打鼾的执行者。只需轻叩窗户就能唤醒他们。几分钟后，他们带着几条毯子在后门与拉德和米娅会合。沿着仆人楼梯上到三楼的行程很顺利。在好事者眼里，他们不过是忠心的仆人护送醉酒的主人回房休息。
执行者们对拉德出现在窗口的惊讶程度，远不及当米娅在套间里脱下遮蔽斗篷时，他们看到她那件破烂血衣时的震惊。她用一贯的沉着阻止了追问。
“别发呆了，干活!十分钟内我要吃到饭，二十分钟内备好马车出发。保持安静!”她冲进卧室，撕扯着裙子的系带。
拉德尝试用更温和的方式：“出了点麻烦，我们必须离开这座城市。稍后再解释。现在，请迅速且安静地执行米娅的命令。”
“是，主人。”
拉德几乎要告诉他们自己已非公会首领，但决定暂缓。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他关上门，脱下血衣。
比预想中快得多，他们已准备就绪：穿着干净衣衫，匆匆用奶酪、面包和冷烤羊肉填饱肚子。拉德把新包扎好的手藏在外套下，看着执法者们将最后的行李塞进马车后备箱。
“准备好了吗?”
听到米娅的问话，拉德转过身。尽管面色苍白，穿着旅行装的她看起来出奇地正常，不过他注意到她没穿束胸衣。她像饿狼般狼吞虎咽，还灌下两杯热红酒。说实话，拉德觉得晚餐在胃里沉甸甸的，他们的对话让他心神不宁。
“我准备好了。你确定要这么做?”
她对他笑笑，随即移开视线。"我确定。"
拉德向她伸出手臂，她只略微犹豫便将手指搭了上去。
马车颠簸前行时，两人都望着窗外各自出神。拉德看着高地街区优雅的建筑逐渐被中城区更朴素的楼宇取代。他们两次被巡逻队拦下。拉德担心最坏的情况，但警察只是例行检查非法活动，随即放行。显然，皇帝遇刺的消息尚未传开。直到马车转向河门附近的桥梁时，米娅终于打破沉默。
"你知道了多久?"她直视拉德的眼睛，下巴紧绷。"我是说…我对你的感觉。"
"没多久。今晚才知道。"他耸耸肩。"我一直想不通，你明明有全身而退的完美机会，为何还要为我冒生命危险。"
"你是个白痴。"她把头扭向一边，将头发从耳后拨开。
“别那么做。”
"什么?"她的眼睛再次闪烁，锐利得如同她裙摆下的匕首。
“拨弄头发、叩响指甲、揉搓鼻子、咬嘴唇…这些都是你的小动作。如果你不想被人看穿，就得学会控制这些习惯。”
"就像你一直在做的那样，你是这个意思吧，"她再次移开视线说道，"谢谢提醒。"
莱德想说更多，却不知从何说起。这些年来他始终守护在米娅身后，依然觉得自己对她负有责任。
在桥的尽头，米娅敲击车厢提醒车夫—"就在这儿停"—马车猛地刹住。街角有家客栈挂着块不协调的招牌，上面画着豪猪和仙人掌以暧昧姿势纠缠在一起，招牌下方写着： 刺儿头双煞.
米娅抬起手，凝视着指间的戒指。"你知道我永远不会原谅你这件事。"
“不，你会的。”
米娅伸手去拉门闩，但莱德用缠着绷带的手按住了她。
"你可以回特瓦林。那里有你的熟人。你完全可以在 金公鸡运筹帷幄。塞雷斯会支持你的。"
她微笑着，却抬起他的手放回他膝上。"不必了。大宗师本该留在青城。"
执法者们已经卸下米娅的两个行李袋，扛进客栈前厅，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片刻犹豫后，米娅俯身吻了拉德。他没有抗拒。她的嘴唇柔软，却终究不是威金的味道。
当他们分开时，他说："对不起，米娅。"
"我也是。"刺客大师头也不回地迈出马车，疾步走向旅店。
"继续赶路!"拉德用手杖头敲打车顶，马车猛地启动。他的手在疼，心在痛，但他还活着。而且他要回家了。
当最后一缕夕阳褪尽时，米娅坐在德雷格区最高旅店的屋脊上。她已换下裙装，穿上最爱的黑色长裤与衬衫。尽管太阳已逝，河对岸的火焰仍将天空映得通红。
那天下午，她和青城数百民众目睹阿巴克尔王储命令骑士方阵释放帝国广场所有囚犯。阿巴克尔亲手将火把扔向由可憎机器木材堆成的篝火。直到那时，人们才敢相信传言：泰尼安·青二世已死。泰尼安·青三世尚未加冕，但青帝国的新纪元已然破晓。
说民众听闻消息后陷入疯狂都算轻描淡写。平民在街头欢庆，贵族在戒备森严的宅邸中颤抖。帝国广场仍在燃烧，其他火场如罂粟花田般接连绽放。米娅不禁怀疑河北岸的一切是否都将付之一炬。
在河的南岸，气氛更像是庆祝而非复仇。这里没有贵族需要反抗，也没有绞刑架或枷锁可以焚烧。事实上，她并不是唯一一个过河寻求庇护的人。许多人逃离了席卷高地和中城的骚乱。他们无法完全逃离这座城市。巡警和士兵的警戒线封锁了所有出口，正在搜捕刺杀皇帝的凶手。
“至少拉德逃出去了。”
米娅看着手指上的戒指叹了口气。她试图对他把这个责任强加给自己感到愤怒，但无论如何她都无法怀恨在心。想到他逃离了这种生活，她感到欣慰。如果有人值得幸福，那就是拉德。
河对岸的火焰变得模糊，米娅擦了擦眼睛。现在不是哀叹命运的时候。她要管理一个公会，却不知如何着手。她能依靠谁?特瓦林公会是她唯一的保障。塞雷斯忠于拉德，米娅希望他能把这份忠诚转移到她身上。
T女士? 米娅想知道这位女士能否在平民的怒火中幸存。如果有贵族能活下来，那一定是清氏刺客公会的会长。但她会把米娅视为解放者还是篡位者?
霍瑟夫……这位牧师是米娅最大的担忧。昨晚她睡觉时背靠墙角，手里握着匕首。他是唯一知道昨晚真相的人。
死亡的右手. 她只有两个选择：招募他，或是杀死他。这个选择权在他手上，而非她。 必要时，那座桥可以稍后再烧，她这样想着，望着火焰，心情变得轻快起来。 当务之急…
楼下酒馆公共休息室传来的喧闹声、笑声和歌声飘进了米娅的耳朵。她吸着夜晚浑浊的空气，想起拉德说过的话。她真的有一颗善良的心吗?只有时间能证明。而现在，她有工作要完成。
是时候像个刺客一样思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