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真想找出设计这玩意儿的变态厌女狂， 让他 自己穿一个月试试!"米娅用力收紧束腰系带，布料与金属发出咯吱声响。她打好结后只能进行半次呼吸—这就是这件束缚装允许的最大幅度，随后瞥向落地镜。
束腰将她原本就单薄的胸部和纤瘦的臀部挤压成夸张的女性曲线。仅穿着束腰、长袜及短靴的她，看起来就像特瓦林红街上的那些浓妆艳妓—当然，除了那些包扎伤口的绷带。
米娅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晾衣架上取下礼服。最新的正式礼服款式流行大胆的低胸设计，但米娅的符文纹身不允许这样暴露。她的裙子内衬采用了肉色底衬，外覆黑色蕾丝，既营造出低胸效果又不露出绷带。她曾考虑不缠绷带，但又不想出汗。
"好像我还需要再多一件让我紧张的事似的。"即将到来的会面已经让她胃部痉挛。
她先穿上衬裙，然后将那件蓬松的礼服套过头顶。侧边的系带巧妙地藏在腋下，但这件衣服比她舒适的旅行装笨重多了。她调整好填充的裙撑，照了照镜子，却被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该死!那到底是谁?"与她的旅行装截然不同，甚至比她去特怀林上城区穿的那些漂亮衣服都要惊艳，礼服紧贴着她束腰后更显窈窕的身材，裙摆优雅地垂到刚好露出鞋尖的位置。深红色调完美衬托了她的发色。贝姆林的裁缝确实做得漂亮。
她把那顶可笑的小帽子戴在头上作为点睛之笔，试图用附带的缎带固定，但她的头发太短，缎带总是滑落。她厌恶地叹了口气，放弃自己尝试，决定寻求帮助。
在套房的主房间里，拉德站在镜子前试图整理他的蕾丝领结。从他脸上的表情来看，他的准备工作和她的一样令人抓狂。
"遇到麻烦了?
"是啊。这条饰带真让人抓狂。我似乎怎么都…"他在镜中瞥了她一眼，眨了眨眼，摇摇头。"我懂得上百种登山绳结和捆人绳结，却搞不定…这个…"
"我们做个交易吧。"她举起那顶滑稽的帽子，"你帮我戴好这玩意，我就帮你打领结。"米娅对领结的打法并不比他懂得更多，但看着正面的绳结总比对着镜子反手操作要容易些。
"成交。"他转身仔细打量她时，表情从懊恼变成了好奇。"这件裙子…很特别。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我也认不出自己。"米娅大步向前，把帽子扔在长沙发上。"来，让我帮你。"
莱德站得笔直，任由她系着领结，最后用一枚与他瞳色相配的黄玉领针固定妥当。 选得好，迪伊. 几下拉扯就完成了。即便没穿外套，乱发依旧蓬松，他依然俊美非凡。米娅发现自己正盯着看，急忙转身去拿他的外套。
"给。"她帮他举着外套，让他将手臂伸进蕾丝袖口的衣袖。轻轻一抖，外套便妥帖地落下。量身定制的剪裁让他穿着宛若手套般服帖。米娅微笑着抚平天鹅绒宽翻领。"你看起来完美极了。"
"我觉得很蠢。"他拿起她的帽子，怀疑地打量着。"这玩意儿该怎么戴在你头上?"
“不是这样戴的。面纱要垂在前面，你得用这些丝带绑住我的头发来固定。”
“哦，对。”
米娅转过身安静站着，暗自享受着拉德手指穿梭在她发间的触感。他把丝带绑得紧得能抵御飓风，她感谢体内的符文帮她屏蔽了疼痛。完成后，她望向镜子。
"我看起来像是要去参加葬礼。"装扮带来的分心感消散后，一团恐惧在米娅胃里凝结。根据大导师的反应，这很可能就是她的葬礼。
“别担心，米娅。”
"什么?"她从镜中对上拉德的目光。他看起来很担忧，还有…某种她无法辨认的情绪。"我没在担心。"她把鬓发别到耳后，揉了揉鼻子。
“不，你在担心。我认识你够久了，能看出你什么时候在担心。”
米娅僵住了。 他在解读我! 诸神啊，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观察我的微表情? 明明是她教会他如何察觉人们无意识的抽搐和习惯，现在他却用来分析她。米娅绷紧身体希望能抑制紧张的小动作，同时暗自希望知道拉德究竟看穿了什么。
“我早说过：大导师不蠢。他不会伤害你。你对他的价值太大了。”
"但愿如此。否则我们的计划就毫无意义。但只要操作得当，你就能摆脱指环的控制，重新当个父亲。"米娅转身直面他，希望他能听进这句话。
小伙子后退一步，脸上掠过她多日未见的阴郁神情。"告诉我实话，米娅。你为什么要主动帮我这个忙?"
当然，她不能说实话。她只是直视着他的眼睛，避开了问题。"你想要 我列出 所有欠你救命之恩的理由吗?"
她转身背对他，大步走向窗边。夕阳如火般倾泻在城邦上空，正沉向水天相接处，天空染着血色。"况且，细究起来，维根的死是我的错。"
“什么?”
"你自己也说过的。如果其他大师没有试图利用你来对付我，他们就不会抓走丽莎，如果不抓走她，维根就不会死。"她从窗外景色转回视线，肃穆地注视着他。"所以我欠你的。我夺走了你部分家人，至少该把剩下的还给你。"
"你错了，米娅。"莱德摇着头，但目光始终未离开她的眼睛。
“怎么说?”
“无论你做了什么，维根戴着那枚戒指。这才是她被杀害的原因。当我把戒指戴到她手指上的那一刻，就等于签下了她的死亡契约。”
“你不可能预见到。”
“但 你就能。"他声音里的痛苦像把刀插进她肋骨之间。"你用杀手的思维思考。我不会。"
“那就执行我们的计划。你有机会获得自由!这比公会里任何人都幸运多了。”
“我会按计划行事。别担心。”
“很好。”她试图深呼吸却没能成功，瞥了眼墙上的时钟。“该出发了。”
女士在 德雷克与雄狮酒店大堂等候他们，蕾丝阳伞轻叩着大理石地面。她看起来有些紧张。 是因为我还是要见大导师?拉德暗自揣测。当他们走近时，她转过身来，脸上的神情瞬间从紧张变成了轻蔑。 看来不是因为我.
她深色的眼眸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勉强点了点头。“希望你的手杖不是剑。我说过不准带武器。”
“没带武器，不过我注意到你带了四件。”
“其实是六件。”她狡黠地笑着，朝门口示意。“可以走了吗?”
“好的。”拉德伸出手臂，米娅将手搭了上去。过去两周他们已完全习惯了这个动作，她的手指搭在那里时，几乎显得自然而然。
旅馆门童尽职地打开大门，他们跟随T女士走上街道。她乘坐的马车让迪租来的那辆相比之下像是补锅匠的大篷车。木质车身和黄铜装饰闪闪发亮，精美的金银丝饰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前角柱上装饰着一对咆哮的金狮头，蒙吉贵族家族的纹章镶嵌在车门两侧。四匹毛色完全一致的阉马套着缰绳，如同戴着羽饰头冠的大理石雕像般伫立。两名穿制服的侍从扶着车门，搀扶女士们登上马车。拉德跟随其后，强压下心中的忐忑。拉德和米娅并排而坐，面对着他们的向导。他将手杖夹在双膝之间，双手紧握着杖首的黄铜鸟头。
"你看起来很紧张。"T女士露出藏着秘密般的微笑。
她是在激我吗?拉德试图回以平静的微笑。"我不喜欢马车。它们不过是带轮子的棺材。"当马车颠簸着启动时，他转动手指。"行动受限，噪音太大，拘束感，还有晃动。我以前在马车里杀过人。"
"那么你呢，米娅?你在害怕什么?"T女士看向米娅的表情让拉德确信她是在故意挑衅。
米娅微笑道："我是被召去见总会长的猎人大师，夫人。不担心才是愚蠢的。"
“没错。没错，你确实该担心。”
当队伍艰难地爬上陡峭的鹅卵石街道时，他们陷入了不安的沉默。马蹄和铁轮在石头上发出的咔哒声在建筑物间回荡。拉德凝视着窗外，试图不去纠结即将到来的会面。当这招不奏效时，他采用了长期练习的缓解紧张的方法，逐一绷紧然后放松身体的每块肌肉。当他完成两轮这个动作序列时，马车已到达目的地，他感觉稍微平静了些。
"我们到了。" T女士打开车门走了出去。
拉德跟随其后，发现他们停在了一条宽阔大道的尽头，这里与陡峭的悬崖底部相接。高耸的石灰岩悬崖顶上矗立着帝国宫殿陡峭的石墙。在他们面前的是拉德见过的最大的酒坊。巨大的拱形木门上装饰着缠绕藤蔓和饱满葡萄的浅浮雕，招牌上的名字覆盖着金箔。
"清酒坊。我读过关于这个地方的资料，" 米娅用闲聊的语气说道。"他们很有名。帝国最古老的酿酒厂。他们陈酿葡萄酒的洞穴一直延伸到悬崖深处。"
"你真是博学。" T女士用阳伞轻敲着鹅卵石—一个紧张的习惯?—然后领着他们走向前门。两个门卫将大门敞开，他们走进了酒坊凉爽的内部。
"T女士!您再次光临我们简陋的店铺真是我们的荣幸。" 一位穿着礼服外套的男子走上前来深深鞠躬，胸袋上压印着酒坊的徽章。他腰带上挂着一串厚重的黄铜钥匙。"还是您常用的包间吗?"
"求你了，乔菲。我正在招待我的朋友—艾丁顿夫妇，我想展示几瓶你们的上等佳酿。"她向拉德和米娅示意，仿佛他们是失散多年的表亲。
“当然，请这边走。”
他们跟着他穿过一排排酒架，来到店铺后方一扇包着厚铁皮的门前。乔菲用黄铜钥匙打开门，引领他们进入。温度随着他们步入一条长廊而降低。乔菲从挂钩上取下一盏提灯，用钥匙敲击它。里面的发光水晶随即亮起，他将光源递给T女士。
"想必您认得路吧，夫人。"他深深鞠躬。
"认得。谢谢你，乔菲。"她带领众人向前走，身后的门关上了。
"这店铺只是个幌子?"洞穴是从原生岩石中开凿出来的，墙壁打磨得十分光滑。一排排比拉德身高还宽的酒桶向黑暗中延伸，空气中弥漫着橡木和葡萄酒的气息。
"完全不是。"T女士指着那些酒桶说，"公会几十年前就买下了这家酿酒厂。它带来相当可观的收入，但连乔菲都不知道谁 真正 拥有它。"
"明白了，"拉德说。考虑到对会长身份的高度保密，这很合理。"会长会在这里见我们吗?"
"不太可能。" T女士停在左边第十八只酒桶前，弯腰将戒指按在大酒桶支撑底座上一个看似普通的点上。石块楔形机关陷入地板，巨大的酒桶向右滚动了两英尺，露出一条黑暗通道。她把提灯递给拉德。"请先过去在另一边等候。我得把门关好。"
拉德当然不需要提灯照明，但还是照做了。他和米娅穿过一条短而窄的通道，进入一个毫无特征的方形石室。随着"咔哒"一声巨响和隆隆声，酒桶滚回了原位。
T女士随后到来。"挺舒适的，不是吗?"尽管她面带微笑举止随意，声音却因紧张而颤抖，抬起的手也微微发抖，将公会会长戒指按在两墙交接处的凹槽里。北墙中央裂开一道细缝—接合处如此精密，连拉德都未曾察觉。厚重的石板无声滑开，后方是通向黑暗的平滑甬道。
"果然，"米娅对着墙壁点头道，"只有公会会长能面见大宗师，所以通道用他们的戒指当钥匙。"
"这石工…"拉德用手指抚过移动石块的边缘。像玻璃般光滑且毫无磨损痕迹。他受过专业训练能辨认这种工艺…以及其中隐藏的机关。"矮人的手艺?"
"你们观察力都很敏锐。"T女士将提灯放在地上，向通道做了个手势："请进去吧，我来关门。"
玛雅被突如其来的冷白光惊得后退了一步—这无源之光竟不投下任何阴影，照亮了整个通道。 魔法在普通火把或发光水晶就能胜任的情况下，这般手笔对拉德来说实在太过奢侈。
"这边走。" T女士头也不回地从他们身边大步走过，随着她的前行，那诡异的照明也随之向前延伸。
"反正也没别的路可选，"玛雅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细微声音嘀咕道。
"走吧，"他同样低声回应，两人并肩前行。那诡异的光芒在他们前方亮起，在身后熄灭，使他们仿佛一直在行走却始终无法抵达任何地方。
几分钟后，拉德好奇地环顾四周。他原以为这条通道会向东转入高地山丘，或许通向某个豪华庄园。然而，他精准的方向感告诉他，这条路仍在向北延伸，以精确的角度向上攀升进入悬崖。
我们到底要去哪?
他们不断前行。没有人说话，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就拉德而言，他在想着玛雅，她的推诿搪塞，她帮助他的承诺。这是真的吗?还是她在谋划什么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她的恐惧会驱使她做什么?他能信任她吗?
终于，他们抵达了隧道的一个急转弯处，拉德的怀疑得到了证实。玛雅书中地图的影像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他停下脚步抬头望去。
玛雅也停下脚步，斜眼看着他。"怎么了?"
T女士止步转身，面露不耐。"有问题吗?"
“我们现在就在宫殿正下方。”
公会首领秦的面部肌肉因惊讶而抽动，随即又恢复恼怒。"没错，是我们。现在跟我来。不能让大导师久等。"她大步前行，头也不回。
莱德的思绪翻腾。大导师竟住在皇宫里?这在他看来要么是胆大包天，要么愚蠢至极。为什么?他到底是谁?王室顾问?侍卫?仆人?还是内务总管?莱德再也按捺不住好奇心。
“他是谁?”
秦女士头也不回："耐心点。你很快就会知道。"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们?”
"因为这不该由我来透露。"她简短的语气里带着怒意。
“但是—”
米娅按住莱德的手臂，投来警告的眼神。她眼中恐惧的恳求让他闭了嘴。她是对的;他们很快就会知道大导师的身份，纠缠秦女士打探消息只会招来麻烦。
他们沉默地跟随。
又经过一个转折，脚步声的回响变了。他们即将到达隧道尽头。莱德估算从酒馆出发已经上升了约两百英尺。通道尽头与起点相同，是一面毫无特征的墙。这次莱德注意到墙上有个凹槽，正好容纳公会首领的戒指—在秦女士抬手嵌入前就发现了。两块巨石板无声滑开。当石门停止移动时，身后的通道灯光随之熄灭。
前方又出现了一条宽阔的石头走廊，但这条并非矮人工匠所造。粗糙的石工暴露出这是人类不够精湛的手艺。墙上的灯具散发出柔和温暖的摇曳光芒。
"跟上。"T女士大步向前走去。
三名剑士从光线之外的阴影中现身。
拉德绷紧了身体，听到米娅倒吸一口凉气，但这些剑士并未表现出攻击意图。他们都身材高挑修长，肩膀宽阔，眼神凌厉。身着帝国卫队的制服，左肩佩戴着徽记：一柄蓝银相间的长剑环绕着金色圆环。拉德在训练中认得这个标志：他们是弑神者科斯的剑术大师。自幼接受训练并获得神明赐福，代表着战斗技艺的巅峰。
"剑术大师?你在 开 玩笑吧"
听到米娅语气中的难以置信，拉德转过身来。显然她也认出了他们。
"我这辈子从没 开过 任何人的玩笑。"T女士向剑术大师们点头示意。"现在他们会搜查你们身上的武器。我真诚希望你们听从了我的建议。"
两名剑术大师走上前来。第三位站在原地，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拉德和米娅，仿佛能看透他们。搜查专业而彻底，带着探究的意味。拉德丝毫不受影响，尽管他们拿走了他的手杖，但他想知道米娅如何忍受这种搜查。她连最亲近的同事触碰都仅限于握手。虽然她站着一动不动，但当守卫检查她裙装的褶皱时，她颈部肌肉绷紧了，甚至被迫分开双腿接受检查。守卫检查了她的鞋子、帽子，最后是她坚硬的束腰。他用指节敲了敲硬质的撑骨，皱起眉头。
"这叫 撑骨米娅的声音听起来冷静，但拉德了解她。太阳穴跳动的脉搏、泛红的皮肤和下巴几不可察的颤抖出卖了她。她很害怕。但以米娅一贯的风格，她虚张声势地应付过去了。"你想的话我可以脱掉它，但我不认为大师会乐意接见一个上半身赤裸的我。"她的目光扫向T女士。"或者他 会喜欢.”
"够了。"T女士眼中闪过一丝近似同情的波动，挥手示意剑术大师退下。她无疑经常感受那些探查的手指。"束腰不是武器，而且他们俩都伤不了你们主人。带他们过去吧，主人在等着。"
他们的主人? 拉德思绪飞转。 他们是皇家护卫! 既然女皇几十年前就已去世，而继承人只有一个，可能性就缩小到两种。 不可能…
缇夫人转向莱德，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祝你好运。"
"谢谢，"他说道，更多是出于习惯而非真心感激。
当清帮主踏入通往酒馆的通道时，她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身后的门无声地关闭。莱德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紧张。
首席剑师做了个手势并转身。莱德和米娅跟随在他身后，另外两人则护卫两侧，一行人开始沿着走廊前进。
莱德试图放松并集中精神。 像个刺客那样思考. 记住计划. 耐心点…真相即将揭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