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马车又颠簸着爬上一座山丘，拉德叹了口气。他对旅途彻底厌倦了，现在只想快点抵达清城。
直到不久前，不断变换的风景还能吸引他的注意。法尔萨恩周围起伏的牧场变成了湖区绵延的山丘，然后是古老的橡树林，树上挂满了苔藓，看起来像灰白的巨人。接着他们爬上了极其陡峭的弗伦德尔山口，穿过崎岖的山脉和隐蔽的山谷，那里的路边客栈都筑有高墙，以防御食人魔团伙的袭击。虽然没人记得上次袭击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但此刻，拉德倒希望能有这样的插曲来分散注意力。
过去两天里，他们在连绵的丘陵间穿行，经过一个又一个相似的长谷，眼前尽是似乎永无止境的耕地。越是往西行进，乡村景观就越显得……不对劲，几乎像是工业区。所有的土地不是被开垦就是被用作牧场，仅有的几片林地也不过是人工种植的整齐树列。
马车爬上山坡顶端时平稳下来。他们本应今天抵达青城，但到目前为止，拉德还没有看到任何城市的迹象。他瞥向窗外，前方的景象如闪电般击中了他的脑海。
"停下!"拉德用手杖头猛敲车顶。"停下马车!"
"怎么了?"马车猛地停住时，米娅从半睡中惊醒。
拉德没有理会她。他猛地拉开车门走了出去，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终于到了，"米娅走到他身边说道。"大海。"
远处，海洋延伸至无限，碧波粼粼永无尽头，逐渐融入雾霭蒙蒙的远方，让他分不清哪里是水的尽头，哪里是天的起始。但让拉德深受震撼的并非这片海。
"青…"拉德轻声呢喃，试图将一切尽收眼底。"这不可能…"
“看来书本确实没能展现它真正的壮丽。”
米娅的声音显得平淡。拉德无法理解她怎能如此无动于衷。仿佛书中所有的地图都在他眼前铺展开来，被注入了生命。圣殿山上错落的尖塔和高耸建筑，由多彩石料构筑并饰以贵金属，如宝石般闪耀。更西边，高地区像一座白玛瑙山丘般矗立在中产阶级的市中心区和更贫穷的德雷格区之上。南边那片褐色污迹想必就是由破败仓库、出租屋和棚户区组成的混乱区域—下风区。最美的是，帝国宫殿如一座晶莹的白色山峰从高崖顶端拔地而起，午后的阳光从闪亮的墙壁和高塔上反射，如同灯塔。这座帝国的象牙标志性建筑单独占据的面积就超过了特瓦林任何一个城区。整座城市被高大的城垛墙环绕，点缀着巍峨塔楼，城墙上遍布守城器械。而远处的海湾桅杆如林，来自世界各地的船只汇聚在这个最宏伟的港口进行贸易。
面对如此庞大的城市，拉德实在难以理解其全貌。
"有点震撼对吧，主人?"握着缰绳的执法者问道。
“是啊。”拉德试着想象学习这样一座城市。“那得花上好几年……”
“什么要花好几年?”
他看向米娅，这才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了解这个地方。”他摇摇头，想着是否真有人能像他了解特瓦林那样彻底了解这座城市。
“你干嘛 非要 了解呢?”
她的嘲笑让他愣住了。她是认真的还是在讽刺?自从他们开始一起锻炼，米娅在拉德身边的不安已经消退，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冷嘲热讽中。此刻她的话更加尖锐，他意识到她一整个早上都阴沉地沉默着。他猜她是因为要见大师而紧张，但她怎么能用如此厌倦的眼光看待这样的奇观呢?拉德渴望探索这座城市，了解这里的人民，沉浸在这座巨大都市的精髓中。
“不过就是座城市。又大又脏又危险的城市。”
“不……”拉德不知该如何解释这座城市的魅力。“这是个活生生的生命。现在我看到了，真希望我们有更多时间去体验它。”
“我可不想。”米娅头也不回地重新登上马车。
“最好继续赶路，大人，”车夫在上面喊道。“可不想错过晚饭。”
“好吧。”拉德爬回车上，他们颠簸着继续前行，沿着长长的斜坡驶向帝国的核心与灵魂—青城。
少年再次仔细研究地图，描画着前往旅馆的路线。他们将穿过河门进城，这是城墙十四座城门之一。马车减速时，他向外望去，只见源源不断的货车、马车、轿子，以及徒步或骑马的行人都在减缓他们的行进速度。幸好这个时段大部分车流都朝着相反方向移动。
城门本身宽敞得足以容纳四辆马车并行。他们的马车与其他类似车辆排成一列，而满载货物的货车则在其右侧排队等候。每辆车都被巡警拦下检查。少年从书中得知，所有运入城内的货物都要估价征税。
终于抵达城门时，一个头戴铁盔、面若冰霜的卫兵敲响了马车门，盔上印着帝国徽记。少年摆出长期练习的富家子弟那种百无聊赖的表情，朝敞开的马车窗探出身去。
“什么事?”
“请问姓名?”
“劳伦斯和米娅·艾丁顿。我们来自特威林。”
“没有头衔?”
“没有。”
“先生来青城的目的是?”
“谈生意。”
“什么生意?”
“各类进口商品。我和几家行会有合同需要地方法官签署批准。”
"现在没带货进城吧?"卫兵朝马车内张望，目光在米娅身上停留的时间明显长于打量少年的时间。
“没有。”
“预计停留多久?”
“我想不会超过几天。”
一声哭喊从他们马车旁停靠的货车里传出，几名警卫立即围了上去。一名警官从货车底部的暗格中拖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她脖子上套着沉重的铁项圈。一个魁梧男子从货车座位跳下，但还没等他插手，三把利剑就已抵在他面前。正在与拉德交谈的警官瞥了一眼，但事情已经得到控制。转眼间，他们给货车司机戴上了镣铐，将女孩羁押，货车也被拖到一旁。警官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拆解货车，一包接一包地搜查。
"走私奴隶?"拉德的目光被警官们从货物暗格里拖出来的可怜虫吸引。他知道奴隶制是合法的，但这不意味着他就得认同。
"不关您的事，先生。"警官皱起眉头，继续用单调乏味的语气说道："根据城市法令，只有警官、军人和贵族才能在公共场合佩戴超过三掌长的刀刃。其他人必须把武器收好直到离城。携带上弦的弓箭或弩也是违法的，必须松弦或拆解存放。您或您的人携带任何违禁武器了吗?"
"没有，长官。我读过相关法律，我们已经把武器收好了。"这条法令看似奇怪，但对拉德毫无影响，反正他从不携带武器。他的执法者们对此不太高兴，但若有麻烦，用匕首和拳头也能应付。
警官朝拉德手中的手杖点了点头："那不是剑吧?"
“不是，只是根手杖。”
"让我看看。"莱德毫不犹豫地递过手杖，巡警摆弄了半天铜制杖头却毫无发现，最终将它递了回来。
“住处安排好了吗?”
“是的。”
“对城市熟悉吗?”
“不熟悉，但我的车夫熟。”
"很好。"巡警退后一步，提高嗓门对车夫喊道："建议你们往河北岸去，就在那边待着，听见没?"
“遵命，长官。”
“那好，继续走吧。”
马车咯噔咯噔地继续前行。
"他们倒是挺雷厉风行。"米娅的语气说不上赞赏，虽不至于讽刺，但也绝无好感。
"确实如此。"莱德望着窗外，"而且数量众多。"
在城门后的第一个大十字路口，又有两名巡警在指挥交通。当他们右转驶上横跨分界河的大桥时，莱德看见桥两端各站着四名巡警。
河北岸的街道上，巡警以四人小队巡逻。民众对他们的态度远非轻松自在。市民们刻意绕开巡逻队，低头快步走过。即便如此，莱德还是注意到不止一例巡警拦下路人盘问的情形，以及被盘问者眼中流露的忧虑与恐惧。
六名全副武装的骑兵疾驰而过，马铠和罩袍上闪耀着帝国徽章。领头骑士身披板甲，蓝金相间的斗篷迎风飘扬。 是名骑士?平民们几乎是落荒而逃，惊惶的目光追随着骑兵直到他们消失不见，即便如此仍不时紧张地回头张望。
"这里有些不对劲。"拉德瞥了米娅一眼，又转向窗外。"他们都很害怕。"
"他们是平民。"米娅说这个词的时候仿佛这就解释了一切。当拉德只是盯着她看时，她叹了口气进一步解释道。"他们 总是 害怕的。"
"不是这种害怕。"他明白她的意思。他在刺客公会工作得够久了，知道平民对那些无力反抗之人的恐惧，但这次不一样。"看看他们。"
她看了，过了一会儿耸耸肩。"我想确实不一样。在特威林，他们害怕的是 我们。而这里他们似乎害怕治安官。"
"是的，但情况糟得多。"即使是在公会战争最激烈、皇家卫队镇压最严厉时期的特威林，也没给人这种压抑感。"这里和特威林完全不同。看看他们的眼睛。"
米娅看了看，再次耸耸肩。"在我看来他们就是普通平民。"
也许米娅在这个食物链顶端待得太久注意不到了，但拉德接触过自己的家人，见过他们日常生活中那种被压抑的恐惧。这里的情况更糟。拉德陷入沉默，但随着马车深入中城区，他继续观察着。
空气变得沉闷浑浊，充斥着二十五万人聚居的浓重体味。偶见河流时，他注意到越是往西，水面漂浮的污秽就越发稠密。有时制革厂或屠宰场的恶臭会从南岸飘来，那里低垂的空气中弥漫着黄灰色的烟霾。气温逐渐升高，微风渐止。莱德开始出汗。他松开领口瞥了眼米娅。尽管穿着层层繁复的女装，她看起来依然清爽自若。
"你难道 从来 不出汗?"
米娅愕然瞪着他，随即短促一笑。"这种问题 可 不该问女士，莱德。而且，确实不会。"她卷起袖口露出黑色缠带的边缘。"我很舒适。记得吗?"
"好吧。"他想起那些附魔缠带能让她恒温如常。她曾建议他也买类似的装备，但莱德不习惯这种奢侈享受。
再次望向窗外时，他思索着自己与米娅的异同。 就像特威林与清城，他暗自思忖。她更世故、更狡黠、更愤世嫉俗。也像清城那样，她深陷恐惧之中。
马车猛然刹住。前方有位衣着华贵的夫妇横穿街道，前后簇拥着用凌厉眼神分开平民人群的保镖。男子腰间炫耀般地佩着鎏金剑鞘的精美细剑。 贵族拉德观察着人群，他们鬼祟的目光和低垂的眼睑。男人们触碰帽檐低头行礼，肩膀耷拉着，就像被狼群围堵的丧家之犬。女人们行屈膝礼，别过脸去。
"恐惧…"好奇在他腹中翻腾。"他们为什么都这么害怕?"
"不知道，"米娅眯着眼睛凝视这番景象答道，"但你说得对。所有人都在害怕。"
“他们害怕巡警、军队和贵族。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她挑起一边眉毛。"我们可以查清楚。"
兴奋之情在他胸中翻涌。 在这座宏伟城市里探索…这时他手指上的戒指似乎突然收紧，他皱起眉头。"我们不是来插手当地问题的。是来见大师并调查帕蒂诺的关系网。"
"当然。"她移开视线。
但拉德的好奇心仍在骚动。为什么帝国腹地的平民会害怕那些本该是他们誓约保护者的人—巡警、贵族和骑士?在图艾林的平民不会害怕城市卫队，甚至不惧皇家卫队，除非他们正在做违法之事。又为何要惧怕贵族?在图艾林他见过阶级间的诸多不满，但恐惧?
即使从外表看，米娅也能看出 德雷克与雄狮 这是他们两周来见过最豪华的旅馆。事实上，这可能是她此生见过最奢华的。想到能在如此奢华中住宿，她阴郁的心情又好转了些。虽然即将面见总会长的消息仍令她担忧，但这座城市的古怪氛围和当地人的奇特举止分散了她的恐惧。
旅店坐落在高地区的深处，周围尽是高档商铺和多层联排别墅。这让米娅想起特瓦林上城区的顶级住宅区，只不过这里远算不上青城的顶级奢华。往山上走，联排别墅逐渐变成宫殿般的宅邸，商铺则变为私人会所和高级餐厅。从旅店往下，街区就和巴利康高地一样体面。再往下，中城区铺展着杂乱的瓦片和石板屋顶，令她想起西月牙区，只是规模要大得多。
这么多人……她不禁好奇刺客公会在这种地方如何运作。他们的组织架构是怎样的?经营着什么样的骗局和勒索生意?他们真的能在高地区这种贵族云集的地方活动吗?
马车门打开，一名侍者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搀扶她。她对他报以微笑，借着他的手跨出马车。"谢谢。"
那人的眼睛瞬间对上她的目光，脸上明显闪过惊讶，随即低下头。"夫人。"他松开她的手，在拉德下车时向他鞠躬，并示意前厅方向。"老爷。我这就去处理您的行李。"
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玛雅回想着他看她的眼神，心里充满疑惑。她不过是说了句谢谢。她在上城区花了足够多的时间练习贵妇人的仪态，知道即便是贵族通常也会对服务人员道谢。这是基本的礼节。难道他没想到会收到感谢?也许确实没想到，考虑到他们所见平民与贵族之间的种种。 奇怪…
莱德伫立凝视着城市景观，似乎完全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
"准备好了吗，亲爱的?"她问道。
他一动不动，甚至没有回应她的问题。玛雅因担忧而浑身发冷。在前往青城的旅途中，莱德已经好几次这样陷入深思，几乎失去知觉。
她若无其事地靠近他，小心翼翼地避免身体接触。她只犯过一次触碰他的错误，差点没躲过他闪电般的攻击。他们不能在公众场合冒这个险。
“走吧，最亲爱的!你可以从我们房间里欣赏风景。”
莱德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是凭空出现的。"对。抱歉，我一定是旅途劳累了。"他伸出手臂，她将手搭了上去。
"洗个热水澡再小睡一会儿就能让你精神焕发。"她松了口气，危机总算避免了。
他们漫步走上旅店台阶，与此同时侍者正指挥一队搬运工去取他们的行李。身着制服的看门人拉开宽阔的大门—看起来新抛光的柚木配黄铜门—弯腰鞠躬向他们致意。
"欢迎光临 龙狮大酒店，老爷夫人。"
大堂里闪耀着更多锃亮的木材、明亮的黄铜、大理石立柱、水晶吊灯和鲜艳的红色地毯。前台后方的墙壁上，一条蜿蜒的龙蛇正与咆哮的雄狮搏斗—那是这家旅店精美的金色纹章。优雅的男女在地板上翩然穿行，如鱼得水般自在。一位身着明黄色礼服、搭配同色手包的女士向同伴行了个飞吻礼，突然转身撞上了一名路过的侍者。碰撞并不严重，但女士的手包掉落，里面的物品撒了一地。
令米娅震惊的是，那女人的脸扭曲成暴怒的面具。她刺耳的尖叫声打破了大堂宁静的氛围，同时用她那带褶边的阳伞疯狂地抽打。
"你 怎么 敢!我要让你戴枷示众，再抽你应得的鞭子!从没见过这么无能的人!"阳伞重重敲在那人头上，而他正手忙脚乱地捡拾散落的物品。"向光明诸神发誓，抽五十鞭!你简直一无是处!"
侍者慌乱地将物品塞回手包，低声下气地道着歉。一记特别恶毒的抽打使得手包再次从他手中飞出，物品又一次散落一地。米娅以为会有经理或旅店员工出面制止这场暴力，但似乎没人对这场景投以丝毫关注。不，准确地说，优雅的客人们带着得意的表情走过，其他员工则匆匆避开视线。莱德突然停住，但米娅拉了拉他的手臂，催促他继续前进。他们最不希望的就是显得格格不入。
"过来，"她轻声道，声音轻得只有拉德能听见。"别管它。"
当他们走过那可怕的一幕走向宽阔的前台时，她能感受到拉德的紧张。一位穿着黑白制服的女人满面笑容地迎接他们，表现得好像没听见那个女人的尖叫声在大理石墙壁间回荡。
"欢迎光临 德雷克与雄狮酒店，先生女士。想必您已预订了房间?"她一边打开一本厚重的皮面册子，一边期待地看着拉德。
"是的，劳伦斯·阿丁顿，"拉德说。
刺耳的尖叫声终于减弱，米娅偷偷瞥了一眼。那个穿黄衣服的女人已经停止了挥舞阳伞，但这件临时武器已经造成了伤害。那个男人正试图止住额头伤口流出的血，同时收拾散落的物品。依旧没有人对此稍加留意。
"这个，"米娅朝骚乱的方向偏了偏头，"在这里经常发生吗?"
"当然不是，阿丁顿太太。"接待员露出震惊的表情。 德雷克与雄狮 以员工的高效为荣。请放心，那个笨手笨脚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米娅张了张嘴，想说她指的是殴打事件，而非那个导致女士手提包掉落的无意碰撞，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啊，找到了!阿丁顿。双人套房，仆从和车夫的住宿，以及马厩。请您在这里签字，先生。"接待员递出一张压花羊皮纸和钢笔，拉德一言不发地签了名。
"太好了!"接待员招手叫来一个搬运工。"贾米斯，带阿丁顿一家去他们的套房，把他们的仆人安排到住处。"
"是，夫人。"贾米斯向他们鞠躬并示意。"请这边走。"
拿着自己小行李的执行者们被带向大厅后方，而贾米斯则护送拉德和米娅走上宏伟的楼梯，后面跟着几个扛着他们大箱子的搬运工。当他们转过第一个平台时，米娅偷瞄了一眼身后。那个穿黄衣服的女人揪着那个倒霉流血的仆人的衣领，正把他拖向前台。
“我要求惩罚这个蠢货。五十鞭刑外加一天枷刑!他完全没用!”
“当然，克洛维斯女士。我会亲自处理。让我为您指派另一个仆人…”
米娅提醒自己要仔细阅读《青书》中关于地方法律的章节，大厅里的声音渐渐远去。在特瓦林，故意袭击贵族至少会被判处监禁，最严重可处绞刑，具体取决于伤害程度。贵族享有轻微罪行的豁免权，但不能无故殴打平民。这里的情况怎么会如此不同?她和拉德交换了一个眼神，在他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贾米斯在第三个平台转弯，带领他们前往套房。护送他们进入房间后，他指挥搬运工放置行李，并将钥匙交给拉德。
哦，天啊! 房间的精致程度远超米娅的预期。外间被布置成会客区，丝绸软垫的扶手椅和长沙发围成温馨的谈话圈。一扇窗前摆放着装饰华丽的大餐桌，矮几则更适合在沙发旁品茶。墙上挂着时髦画作，但都比不上三扇大窗外的景致。米娅拨开精美的薄纱窗帘，视线越过整座城市直抵海湾。
搬运工放好行李，压了压帽檐鞠躬退出套房。杰米斯后退着行了个夸张的鞠躬礼。"如果没别的事，先生…"
“其实杰米斯，能留步片刻吗?我对这座城市不熟悉，有些问题请教。”
米娅暗暗叫苦。 他在干什么?
"当然，先生。"最后一名搬运工关上门时，杰米斯显得局促不安。
米娅向拉德递去警告的眼神，但为时已晚。
“大厅那件事…为何客人殴打旅店员工却能逍遥法外?”
杰米斯瞪大眼睛结巴道："克洛维斯夫人是贵族出身，先生"，仿佛这就解释了一切。
“所以她就享有殴打自由民的特权?”
"贵族老爷想做什么都可以的。"杰米斯满脸困惑。
"我…明白了。"拉德一脸震惊。
"请原谅我们的问题，杰米斯。"米娅挂着从容的微笑打断，"我们来自特瓦林，您知道，那里的风俗不同。"
"当然，夫人。"他鞠躬道。
"我们舟车劳顿，现在很疲惫。"她从钱袋掏出一枚银冠币，"给你的辛苦费。"
杰米斯盯着那枚硬币，仿佛它会咬他似的。"女士，请别这样。我是客栈付薪的，绝不能收额外财物。要是被发现，我会被解雇的。"
"请原谅我的误会。"米娅露出令人卸下防备的笑容掩饰惊讶，将硬币收了回去。 收小费会被开除?什么鬼…"看来我又暴露出外省人的本性了。我们特怀林人常会为优质服务给点额外赏钱。"
"我…我明白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女士，我绝无冒犯之意。"
"没有冒犯。"她打开门让杰米斯离开。"请为我们准备洗澡水，恐怕我们沾了不少旅途风尘。"
“马上安排，女士。”
玛雅在他身后关上门，倚靠在门板上摇了摇头。"那真是…"她陷入沉默，完全不知该如何形容。
"荒谬，"莱德替她补完这句话。他脱下外套开始来回踱步。"你听到他关于贵族的那些话了吗?他们可以无缘无故地欺辱任何人却不用承担任何后果!难怪 " 所有人都生活在恐惧中。"
"但居然要担心因为收受 小费?”
“而受惩罚?怎么会有人能这样生活?他们为什么不直接离开?”
"没钱，没门路，也没地方可去，我猜。"米娅耸耸肩。她自己经历过痛苦的童年，全凭智慧和本事闯出一片天地，实在难以产生同情。"听说这里的法律严苛无情，但这已经不止是严厉了，简直 荒唐.”
"还很危险。"拉德走到窗边望向城市，"人被压迫到极限就会反抗。"
“难怪他们禁止平民佩剑。拿着匕首棍棒的平民，怎么敌得过锁子甲的巡警和全副武装的骑士?只能被打服，毫无还手之力。”
“我今晚想出去。”
拉德的话让米娅猝不及防。"去哪儿?"
“还没想好，但我想四处看看。可能去河南岸。”
“我们被警告过不能去那里。”
"正是如此。"拉德扫了她一眼，目光锐利，"所以我才想去。你是要整晚坐在这儿看书，还是跟我一起?"
"开玩笑吗?"米娅兴奋得心头一跳。这两周最快乐的就是每晚的"训练"。无论去哪做什么，她绝不会错过和他同行的机会。"你敢不带我试试。"
敲门声打断了谈话。是詹米斯带着仆从，抬着米娅见过最大的铜浴盆，其他仆人还提着热气腾腾的水桶。
“您的沐浴用水，女士。”
“哦。进来吧。”
他们将浴缸摆在其中一扇窗前，午后的阳光让铜质浴缸闪闪发亮。杰米斯展开一张小铜桌，在上面整齐摆放着厚厚的棉毛巾、几种不同刷子，以及各色各样散发芬芳的香皂。一桶又一桶热水注入浴缸，升腾的蒸汽弥漫着玫瑰花瓣的香气。
"这是我见过最大的浴缸，"米娅不由自主地咧嘴笑道。
杰米斯露出惶恐的神色。"您说是要双人用的，女士。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换个小点的。"
"哦，不用!这个很好。双人浴缸正是我想要的。"米娅最不希望因为自己随口一句话让他惹上麻烦。何况拉德脸上那副惊呆的表情实在精彩。
"需要沐浴侍者吗?"杰米斯问道。
“不必了，谢谢。我们自己来就行。”
“您想在餐厅用餐，还是让人把晚餐送上来?”
“送到这里就好。我们旅途有些疲惫。”
“如您所愿。我稍后会送菜单上来。”
“哦，直接帮我们选些好吃的就行，杰米斯。我们相信你的眼光，而且不挑食。给我们一小时准备。”
这次他先是闪过一丝惊讶，继而露出试探性的微笑。"好的，女士。一小时后用晚餐。
“谢谢。”
杰米斯将其他仆人清出房间，再次鞠躬，随后轻轻关上了门。
拉德盯着浴桶，脸上露出焦虑的神情。米娅本可以笑出声来，他的想法如此显而易见，但她不敢，生怕打破他们之间脆弱的信任。至于她自己，她带着遗憾凝视着那个冒着热气的大浴盆;与拉德共浴只能停留在幻想中了。
"你先洗吧。"她叹了口气，朝卧室走去。"我来整理行李。"
"好的。"拉德开始解开颈间的领巾。"我会快点洗，免得水凉了。"
"慢慢来。"她边说边关上了卧室门。
听到门外传来的水花声，米娅露出了微笑。打开行李箱，她取出裙子挂起来通风。箱底放着一件深红色衬衫、一条深色长裤、一双软靴和她最称手的四把匕首。这些都被她摊在床上以备后用。今晚说不定会很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