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车夫!”诺伍德猛敲马车顶棚。“在十字路口左转!”
“什么?”塔米尔从瞌睡中惊醒，眨了眨眼。他朦胧的视线被窗外掠过的路标吸引。“为什么转弯?山景镇在右边。”
“我知道。”现在是给塔米尔惊喜的时候了。他们离开特瓦林已经一天多了，不用担心无心之言被人听到并传播。“我们不去山景镇。我们要去法尔萨恩。”
"队长，我不…"当马车转弯时，塔米尔把探戈推到一旁以便更好地看向窗外。风卷起那只獒犬垂下的嘴角流出的浓稠唾液，啪地甩在塔米尔的肩膀上。"天杀的口水狗!"
探戈只是盯着他喘气，享受着吹在脸上的微风。
塔米尔再次探出身子向后望去，只见后面那辆同样印有特瓦林皇家卫队徽章的马车继续向右行驶。"那他们要去哪儿?"
“山景镇。唐纳利下士有他自己的任务。”
"任务?"塔米尔显得很不安。"请原谅我的冒昧，长官，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要去法尔坦抓刺客，塔姆。”
中士的眉毛猛地扬起。"什么刺客?"
“就是三天前谋杀帕蒂诺男爵，然后试图刺杀我的那个。”
塔米尔皱起眉头，看着探戈和布鲁图斯占据了大半个座位，脸上渐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就觉得你突然走到哪儿都带着两条狗很奇怪。为什么一直保密?"
"说来话长，塔姆，既然我们已经离开特威林，我可以把实情告诉你了。"诺伍德讲述了整个故事，从沃夫勒发现谋杀案开始，到决定保密并设下陷阱捉拿凶手的整个过程。终于能把这事说出来让他如释重负。他不喜欢对塔姆有所隐瞒。值得称赞的是，塔米尔并没有因为被排除在外而介怀。"所以我们要设个陷阱，而你将扮演重要角色。"
"明白。"塔姆再次看向那两条狗。"为什么要带上这支犬队?"
“因为狗不喜欢魔法，而我们要抓的刺客浑身都散发着魔法气息。”
“所以等那家伙出现时，你就放这两条狗咬他?这确实能吓他一大跳，但你要怎么抓住一个能化作青烟消失的人?”
"用这个。"诺伍德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条细长的金链。他把一端缠在手上，另一端垂落到马车地板上，像蛇一样扭动着。两条獒犬对着它低吼。"这是沃夫勒借给我的。"
"魔法物品?"塔米尔怀疑地看着那条链子。"有什么用?"
“它能防止我们的刺客化作青烟消失。”
"就这?"塔米尔皱起脸露出不悦的表情。"它难道不能顺便阻止他杀了你吗?"
“不。我希望Tango和Brutus能分散他足够久的注意力，好让我把这玩意套住他的胳膊或腿。只要套住就能防止他逃跑。这玩意碰到活物就会粘住。我练习过，不难用。”
"那 你 打算怎么防止他杀了你?"
"老办法。"Norwood拍了拍腰间的剑。"如果他逃不掉，我就能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这应该能说服他乖乖就范。"
"如果 他不 乖乖就范呢?"
"那我就把刀 插进 他喉咙。"Norwood把锁链卷起来放进口袋。"我想抓活的，但死的也行。重要的是，如果他出现了，我们就知道皇宫里有内奸。"
中士瞪大了眼睛。"皇宫!这有点超出我们管辖范围了吧?"
“我们是皇家卫队，Tam。如果皇宫都不算皇家地盘，那我不知道什么算了。”
"好吧。"Tamir挠着下巴皱起眉头。"那么，跟我说说我们要设的这个陷阱。"
“我们需要庄园管家的协助，但必须保密。我要你这么做…”
Lad把手指伸进领结下面轻轻拉了拉，让它稍微松些。他才戴了十分钟，却感觉像是要勒死他。又或许是他选择的行动方案，让他感觉像是有人掐住了他的喉咙。
离开Twailin…
想到要浪费整整一个月时间去青城—在他找到基莎之前，在他知道谁才是杀害维根的真凶之前，在他得到答案之前—这让他怒火中烧。不幸的是，基莎是唯一知道答案的人，而她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拉德紧握阳台栏杆，凝视着他的城市特威林。他生命中四分之一的时间都在这里度过。他熟悉每一条街道、小巷、商店和仓库，但即便动用整个刺客公会和大部分盗贼公会的力量寻找汉森的女儿，他依然没能找到她。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踪迹…没有答案。
谁想置维根于死地?他转动着手指上的戒指。 这必定是答案的关键部分…他已经反复思考了上千遍，最终总是回到这枚戒指上。
是我亲手给她戴上的。 他紧握戒指直到指节发痛，手掌颤抖。 我想要保护她，却害死了她.
"当心那个!"米娅尖刻的声音从下面街道传来。她心情糟透了，很可能对他们仓促的行程感到恼火。
好吧，她只能自己克服.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迪走进了房间。
“米娅小姐到了，主人。”
"我听到了。这就来。"拉德再次眺望城市，扫视着晨光中错落有致的屋顶群。在东市城墙以西五个街区处，他辨认出了那家 酒壶与茶炊. 炊烟从烟囱袅袅升起，他几乎能闻到新鲜出炉面包的香气，感受到旅店逐渐苏醒的喧嚣，听见婴儿醒来的甜美咕哝声。 丽莎… 她发丝的清新气息，小手紧紧攥住他手指的柔软触感… 诸神啊! 他强咽下喉头的哽咽。渴望见到她、触碰她的思念如此深切，令他的胸膛隐隐作痛。
我 一定 会再见到她… 也许永远无法成为她的父亲，但他发誓要看着她长大，哪怕只能远远守望。他不能冒险让她陷入危险，但可以偷偷看上几眼。 这样更好. 他试图说服自己接受这个难以承受的念头。弗比什和乔西会好好抚养她。提卡和庞斯会像守护神般的叔叔们照看她。他们会给她应得的爱。就像他无法做到的那样…
拉德在陷入回忆前转身离开，跟着迪伊走出房间。两名保镖咚咚地跟在他们身后下楼，与主人悄无声息的步伐形成突兀的对比。
"主人…"迪伊犹豫片刻后鼓起勇气。"容我建议，旅途中您…可以笨拙些，至少别那么轻手轻脚?您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小伙子不习惯使用伪装。他把这条建议记在心上，作为让他另一个身份更逼真必须做的事情之一，并调整步伐制造更多声响。这感觉很奇怪，就像那身衣服、鞋子、房子一样奇怪…在正门前，迪伊递出一根手杖—一根渐细的漂亮乌木，顶部是镀金的鸟头形状手柄—还有一顶高礼帽。
“不要。”
"先生，拜托了。"迪伊看起来态度坚决。
"不，迪伊。我绝对拒绝戴那顶帽子。"外套、马甲、领带、长裤和硬底鞋已经够让人窒息了。乡绅们为什么认为必须穿得这么华丽才能整天坐在马车里，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太蠢了!其他的我都穿，但帽子免谈。"他一把抓过手杖，在脑海中刷新自己的绅士形象。
他受过潜行训练，而非伪装训练，但他学过观察，挑出微小细节，寻找行为、言语和举止中可能暗示隐藏威胁的异常之处。现在他运用了从观察特维林有钱乡绅那里学来的一切。随意的步伐，高昂的头，宽松的步态，从容的举止，手杖在台阶上敲出"嗒嗒"声;一个完美的绅士。
他的行李箱已经稳妥地安置在马车上，这辆为舒适而设计的大型载具。四匹毛色一致的骏马正耐心地站在车辕间，马蹄在鹅卵石街道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米娅的两名执法者正在处理她从出租马车卸下的两只更大行李箱，在她的监督下将最后一件行李塞进马车带篷的后备箱。他们此行只带三名执法者：一人担任车夫，另外两人假扮仆人。
米娅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转过身，拉德再次被她不寻常的装扮所震撼—此刻她穿着淑女服饰而非平日的长裤衬衫。今日她身着一件赤褐色的旅行裙装，虽不华丽，却意外地凸显女性特质。束腰胸衣将原本精瘦矫健的身材勾勒出明显的沙漏曲线。
这样肯定不舒服。
她停下动作，注意到他打量的目光。那顶小巧的帽子戴在她红色短发上，透过蕾丝面纱注视着他："怎么了?"她走来的姿态带着前所未有的臀部摇曳与步伐弹性。
"没什么。"两位妇人朝他们走来，好奇的目光被这里的动静吸引。拉德试图表现得自然些，思索着这种场合绅士该如何与淑女交谈。他毫无头绪。"你今天早晨看起来…非常漂亮。"
米娅张口欲言，但瞥见了路人。她抬手整理他的领结："谢谢。你也是。"
拉德克制住拍开她手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准备好了吗?"他模仿绅士礼仪伸出手臂，向车门做了个邀请手势。
"是的。"她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是的，我是。"
她搭在他前臂上的手在颤抖。是紧张还是害怕?为什么?路过的女士们显然构不成威胁。或许她和他一样不愿登上这辆交通工具。
他们向经过的好奇女士们点头致意，拉德打开车门让米娅先上去。他知道迪伊已经检查过车内是否有隐藏危险，但长期养成的谨慎习惯让他强装的平静显得格外煎熬。 要在这个移动棺材里待两周…
"当 心，先生。"
拉德转身，为迪伊声音里的关切感到诧异。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竟似乎真心在乎他，多么奇怪。以前他们同为米娅效力时，迪伊几乎不拿正眼瞧他，更别说表现出任何好感。然而自从成为他的助手，迪伊给予了他难以估量的帮助，而拉德回报的只有坏脾气和尖酸言语。现在想来实在不公平。
"别担心，迪伊。"拉德对他笑了笑。"谢谢你…为一切。一个月左右后再见。"
"好的，先生。"迪伊微笑着鞠躬后退，举止无可挑剔。
拉德登上马车，在米娅对面铺着厚软垫的座位坐下。尽管车厢宽敞，敞开的窗户里微风徐来，四面墙壁却仿佛向他压来，空气沉闷。他扯了扯领结，喉头滚动，呼吸变得短促。马车突然启动，马蹄和铁轮在鹅卵石上的声响盖过了城市的喧嚣。 眼盲、耳聋，困于方寸之间……莱德握着手杖顶端的指节发白。
"你还好吗?"米娅问道。
"我没事。"他撒谎道。强迫自己放松下来，向后靠进柔软的座椅垫，舒适地伸展开双腿。然而米娅仍盯着他。"我不喜欢马车。"
"我也是。"她嘴角掠过一丝笑意，"这是你教我的。"
莱德望向马车窗外，熟悉的景色从眼前掠过。 离开特威林……离开丽莎……他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进入多年来惯用的浅层冥想。但最近总是如此，思绪总是不由自主飘向维根—她熟睡时枕上发丝的芬芳，她手掌抚过他面颊的触感，她双唇轻擦过他颈项的温存……
消逝了。她已经不在了.
衣料窸窣与皮革吱呀声让他睁开眼。米娅手里捧着本小书。
"在看什么?"这问题脱口而出。只要能转移注意力就好。
"只是本小说。"她耸耸肩迎上他的目光，"虚构的故事。"
“我知道小说是什么。”
“抱歉。”
他重新望向窗外。东门已近在眼前。莱德五年未曾踏出城门。上次穿过这道城门时，他还是另一个人，比人类更卑微，没有情感，也不自知为何物。有时他竟怀念那种无知的幸福。
维根…
“你都没带什么路上解闷的东西吗?”
“不。”拉德带着一丝恼怒瞥了她一眼。“我想我本该带本小说来的。”
迈娅无视他的讽刺，打开手提包又取出一本书。这本更大，皮革装帧，书边还有彩色绘画。她把书递过去。“给。这个能打发时间，说不定还挺有用。”
“《帝都青城：古今帝国之心》”，他大声念出书名。来之前他压根没想过要读关于青城的书。虽然早就熟悉侦察工作，但他向来是通过亲身经历、直接观察和实地探索来学习。事先阅读一本已出版的旅游指南来了解目的地的想法，现在想来简直明显得可笑。 我怎么就没想到?
“读起来挺枯燥的，但信息量很大，还有些地图。”迈娅重新靠回座位，翻开自己的书。“这是个大都市。我觉得至少该知道怎么认路。”
她看似放松，却坐得僵直，拉德趁机偷偷更仔细地打量她。她的脚在裙褶下不停晃动，手指敲打着书脊，显得局促不安。 为什么?也许是马车的关系。
“是啊，应该会有用。”他掀开封面读了前言，然后往前翻直到找到一张地图。街道在页面上纵横交错，建筑物密密麻麻挤成长排。这 确实 是个大城市。接着他又翻了一页，发现另一张完全不同的地图，然后又是一张，再一张。“这里有好几个城市的地图。”
"那些只是清帝国的城区。" 米娅抬起头，眼中带着一丝玩味。"共有六个城区，外加皇宫。"
他数了数单个城区的街区数量。"但每个都像特瓦林城那么大!"
"没错，而且大多数人口更密集。" 她重新埋首书中。"我告诉过你这是个大都市。"
"是的，你说过。" 他原本知道这点，但对具体规模毫无概念。在特瓦林生活的这些年里，他从未见过整座城市的全图。那里的街巷屋顶，都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记忆，而非从书上看来的知识。彻底探索它花了他数周时间，摸清所有隐秘角落则耗费数月。而清帝国需要 数年 才能掌握。"你去过那里吗?"
"没有。" 米娅头也不抬，但脚尖轻叩地面的节奏加快了。
果然。她正为被大宗师召见而紧张。拉德太专注于自己的烦恼，竟忘了她的困境。大师很少被这样召见，而召见往往意味着坏事。他不知该如何缓解她的恐惧，甚至不确定是否该尝试。"这份 资料 很有帮助。谢谢。"
"不客气。" 她的目光继续在书页间来回游移。
小伙子翻动着地图，在脑海中拼凑着清城的各个城区，惊叹于这座城市的广袤无垠。它会是什么模样?那里的人们又会是怎样的?他翻到目录页，仔细浏览着章节标题：《千年历史》《五十八位帝后传记》《经济贸易》《军事力量》《贵族崛起》《古今律法》，以及最后一章《娱乐休闲》。这些内容确实会很有帮助。
他回头瞥了眼米娅。 她总是未雨绸缪，精于谋划，寻找每一个有利条件。而我总是跌跌撞撞，被动应对遇到的所有状况。……她说得对;他确实没有刺客的思维方式。而她，毫无疑问具备这种思维。
我本该把会长戒指交给米娅.
当然，这个想法毫无意义。她从一开始就不想要它，考虑事情本该如何不同也是徒劳的。当他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决定就已做出。他是公会会长。他别无选择只能担任会长。但他不能独自经营公会。他需要像米娅、迪伊和塞雷斯这样的人，那些似乎真心想帮助他的人。他需要学会如何更好地 让 他们帮助自己。不幸的是，他唯一学到的就是管理人比杀人难多了。
马车隆隆驶过东门高大的拱门下。特威林城已被抛在身后，清城就在前方。小伙子翻到书的第一页，开始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