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满月升起
"爬啊，你这老糊涂!" 艾娜喊道。
"小姑娘，我说想听你说话，可没说要听你尖叫，"格拉维斯边回答边用尽全力攀上最后的齿牙。他已经快没力气了。老实说，他其实早就超过极限了。此刻支撑格拉维斯的纯粹是意志力。
福尔柯克划开了他的腹部，伤口很深。他不敢往下看。他不想看到自己的内脏流出来。他是如何设法爬上齿轮的，他自己也不明白，对此也没什么兴趣。这一切都不重要。甚至连他被撕开的腹部状况也无关紧要。他对此毫不怀疑，因为埃娜就是这么告诉他的。
“格雷维斯，我才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的腔调!你给我加把劲，你这狒狒屁股上的脓包!你这辈子只需要做这一件破事。就是现在!你敢给我搞砸!你说你爱我——那就证明给我看。现在证明给我看，你这疯癫的老蠢货!站起来，拉下那个操纵杆!”
格雷维斯挣扎着跪起身来。
世界在他周围天旋地转。墙面已变得通红并冒着浓烟。在格雷维斯看来，德拉明多早该爆炸了。月亮此刻本该升起，早该悬于天际。当它苍白的满月光辉轻吻城墙时，这位尊贵的老妇人本该像瓶塞般砰然炸裂，开启死亡与毁灭的新年。
或许我低估了这位伟大老妇人的倔强。
格雷维斯抬头望去，发现了从阿姆塔林悬垂下来的铁链。随着高塔摇晃而摆动。他抬起手臂却够不着。
“你必须站起来，亲爱的!”伊娜在他耳边尖叫。
格雷维斯完全不知道她为何在此，就像他不明白自己如何完成那惊人的攀登一样，此刻也毫不在意。重要的是她听见了他的告白，他看见伊娜跪在身边为他加油。她穿着白色睡裙的纤弱身影，年轻又美丽，正如他脑海中永恒的模样。
“为了你，我的爱，我愿意做任何事。”
“别光说——做给我看!”
“好，这就做。”
用尽身体的每一寸肌肉，榨干体内残留的最后一丝气力，格拉维斯挣扎着站起身。他抓住晃动的锁链，紧紧攥住，当黑暗开始吞噬他的视野时，他将锁链一圈圈缠绕、收紧，牢牢捆缚在自己的手腕上。
"我确实爱着你，伊娜，"格拉维斯说道。"一直都是。"
"任何你想要的!" 当罗伊斯走过通往龙之口的漫长黑暗桥梁时，那些声音对他低语着。
"超出你想象的财富!"
熔岩湖翻腾喷溅，罗伊斯继续前行。温度令人不适，但还不至于难以忍受。石桥为他隔绝了最恶劣的热浪。他能看见两侧扭曲蒸腾的灼热气浪，当熔岩喷泉高溅至桥面高度时，他能感受到如熔炉般的炙热气浪。呼吸比预想的轻松，空气中弥漫着腐蛋的气味，但还不至于令人窒息。这是有原因的——矮人们建造了通风系统，将地表空气泵入这个空间，至少沿着桥面循环流动。罗伊斯知道这点，因为他感受到了本不该存在的习习凉风。进入这个熔岩洞穴本似必死之举，但感受着新鲜空气，罗伊斯想起这里曾是锻造工坊，矮人们在此劳作，环境必须可以忍受。
从冰窖到机关门，再到眼前这些——这些小怪物总有一天会统治世界。
通过耳朵，他听到的声响最贴切的描述像是牙齿刮擦利刃的声音，但在脑海中，他听见： "我们将赐你永生，罗伊斯!" 这些并非真正的言语，但对他来说很难区分话语与思绪。
人能够不借助语言进行思考吗?
这一定是可能的。那些既看不见也听不见、无法阅读的人依然能够思考;他只是不知道方法而已。罗伊斯过桥时的体验，与其说是言语的传达，不如说是一种简单的理解，一个在他脑海中变得清晰的概念，而后被他的思维转化为文字。
"我们将使你成为神!"
这句话让他笑了。也许那个对他说话的存在只是高度焦虑引发的幻觉，又或者他是因有毒烟雾而产生了某种谵妄。他倾向于后者——但无论如何，这些承诺都让他觉得滑稽且不着调。
"让我猜猜，"罗伊斯大声说道，"要成为神，我只需要 不 摧毁这本书?"
整个房间轰然响起肯定的回应。
"所以我该怎么做?坐下来打个盹，等着这地方被彻底毁灭?"
再次传来狂喜般的回应。
罗伊斯来到了 哈尔多·吉金面前。 炉口大如巨人的洞窟，两扇门紧闭着，被一根他绝无可能挪动的巨大金属门闩封死。
"有意思。要成为神，我只需要去死。但让我问问你们：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造人的神?"
"我们比神明更伟大。"
"好啊，证明给我看。"罗伊斯说，"你们说只要我死就能得到奖赏。行啊。如果你们能证明自己比神明更伟大——打开这熔炉的门，我就照你们说的做。"
什么都没发生。
"服从我们吧，泥土之子!否则你将付出代价!"
罗伊斯研究着那扇门，意识到熔炉做得如此巨大毫无道理。如果矮人们只想熔炼足够打造手镯的金属，难道真会打开整个炉门让自己暴露在高温中吗?
和大多数矮人门一样，这些门装饰华丽且分格设计。他注意到其中一个小方格侧面挂着一个小钩子，顿时明白了答案。龙嘴可以多种方式开启：一个小孔，或一组多个方格，直至完全张开形成巨大裂口。无论需要多大尺寸都能满足。那个横杆很可能是安全防护装置。
罗伊斯抓起金属钩，将其卡在一幅浮雕的边沿——画面上是个矮人用锤子敲打铁砧——随后拽开了一扇门。他愚蠢地正对门口站着，被热浪灼伤，幸亏反应迅速才避免严重烫伤。
罗伊斯举起那本书。
"不!"
随着罗伊斯将福尔柯克的日记扔进哈尔多·吉金，整个厅堂震颤呻吟，熔岩池翻腾四溅。 哈尔多·吉金， 他竭力模仿画中描绘的姿势投掷。不愿冒任何风险。
"看来我对成神或永生毫无兴趣，也不想要财富，甚至不稀罕图德弗城的钥匙，"他小跑着穿过桥梁时自语，或是对幻觉说话。此刻他觉得这些已无关紧要。"我只想要一样东西。"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不够准确。"好吧，这么说太保守了。其实是 五样 东西，但我始终拥有前四个，现在看来我很有可能得到第五个。
哈德良把福尔柯克甩了出去。
死人的身体撞在地板上，滑了几英尺。
哈德良单膝跪地，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击，但福柯却纹丝不动。此刻的他看起来与一具陈年古尸无异。哈德良凝视之际，发现静止的不只是福柯。整座高塔陷入凝滞，万籁俱寂。
至少在这一刻如此。
就在主齿轮转动一格的瞬间，罗伊斯出现在门口。但这次咔哒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塔楼再次震颤。霎时间，上百个齿轮同时苏醒。那些从不挪动的巨大齿轮开始缓缓前行，中型齿轮踏着坚定的步伐，小齿轮疾速飞转，发出蜂群般的嗡鸣。
"你成功了!"罗伊斯抬头望着齿轮构成的天花板喊道——那些相互咬合的齿轮正上演着交谊舞厅般的盛大演出。
"我什么都没做。"哈德良说。
两人同时望向格拉维斯坠落的地方，却只看到一滩血泊。一道猩红的痕迹拖过地板，一直延伸到主齿轮的顶端齿牙处。在那里，矮人单腕悬挂在连接着缩回操纵杆的链条上，身体软绵绵地一动不动。他们把他拉了下来，但格拉维斯·伯林——他血脉的最后一人——已经死了。然而他的眼睛仍然睁着，脸上凝固着一个微笑。
格温德琳·德兰西与雷恩·普里姆坐在"茶边桌"外的星空下。格温手肘撑在桌面前倾，旁边放着她为自己泡的那杯冒着热气的黑叶茶。她不认为奥利维亚·蒙太古会介意。格温把所有东西都归回了原位，甚至怀疑奥利维亚都不会察觉。整理时她发现所有银餐具、杯盘都原封未动，不禁莞尔——尽管奥利维亚大方表示随意取用，实际上没人碰过任何物件。
雷恩在格温对面的椅子上翘着腿。新换的白色绷带从衬衫下若隐若现。
"月亮去哪儿了?"雷恩忧心忡忡地问。
"肯定会出来的。"格温啜饮着热茶答道。
雷恩眯眼打量她，嘴角扬起混杂着难以置信的讶异。"你可真是...""处变不惊。"
"你也该放松些。情绪激动不利于康复。你需要静养。早该听我的跟阿尔卡迪乌斯和阿尔伯特回去。"
他摇头："我宁可死——这次来真的——也不想再那样对他。"
格温颔首："很有勇气。"
他皱眉回敬："你言不由衷。"
"我是认真的...某种程度上。对你来说这仍是道选择题。我们随时可能送命，所以留下确实需要胆量。"
"但对你就不算英勇?"
格温笑着摇头。
"你怎么能如此确定?"
"经验使然。"格温放下茶杯，突然绽开笑颜。"瞧，你的月亮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震惊地问道，只见天空中悬挂着一个近乎隐形却又泛着微红的暗色圆环。
若非格温已通过雷恩的双眼目睹此景，并向多人求证过这个故事，她也会同样惊骇。她没放过任何可能性。格温虽不知这意味着什么，但确信绝非坏事。然而，亲眼见证那血红色圆盘——用自己的双眼凝视它——仍让她不禁思索正在发生什么。某种惊人的事，必定是神圣领域的存在，想到自己可能牵涉其中——甚至可能是始作俑者——这念头令她战栗。
现在这会引来诸神的注视吗?
这个想法令人毛骨悚然。
月亮早已高悬于地平线之上，揭示出它几分钟前便披着暗红血袍悄然升起。此刻众人注视下，月亮褪去外衣，露出底下熟悉的白色光芒。苍白的月辉照亮商铺门面、桌椅，格温这才发现码头上还有其他人——三五成群静立在木板道旁，默默观望。
就在此时，异变突生。随着杜鲁明多尔火山喷发，黑夜在壮观的黄色光芒中轰然迸裂。
如同光之泉涌，四十八道喷口同时绽放，璀璨的金色水流以华丽弧线喷向海洋。整个港口在这奇幻光芒中点亮，围观人群的惊叹与尖叫化为欢呼。格温注视着所有人——超过一千名矮人、数十名米尔人、卡利安人，甚至几名巴兰水手混杂其中，每张脸上都洋溢着释然与喜悦。拳头在空中挥舞，欢快的叫喊与雀跃的身影随处可见。在欢庆者中，格温认出了骑兵格拉克斯顿、贾雷布、阿廷、巴巴、萨伦和阿姆斯特，不远处还有奥伯伦——他没有欢呼，他在哭泣。
阿廷拥抱了贾雷布。鹦鹉先生跪地亲吻了一位矮人女士。拥抱与亲吻如同疫病般在人群中蔓延。雷恩一掌拍在桌上，打翻了格温的茶杯，随即起身开始蹦跳。
"别这样，你会受伤的!"
雷恩置若罔闻。"他们成功了!"
格温扶正自己的茶杯。
随着矮人们用拍手、跺脚和逐渐形成节奏的人声即兴演奏，拥抱亲吻转为舞蹈。难以置信的是，这群形色各异的人开始齐声歌唱。他们先唱起矮人国歌，高个子们尽力跟着哼唱;接着人群又齐声唱起 《卡利德港》 这首人人熟记的歌曲;然后是卡利安民谣 《老拉玛》 最后是 《伊宾·莱恩》 一首格温只在威沃德小巷里每年听米尔人唱过一次的歌。听到这首歌让埃廷泣不成声。
随着喷口的水雾渐渐消散，金色光芒逐渐褪去，月亮终于脱下她的黑色斗篷，以圆满的银辉姿态攀上夜空。远处高耸山脊的悬崖边，格温听到狼群孤独的嚎叫声传来。她觉得这很奇怪，因为她不记得德尔戈斯有狼群出没。
"她来了，"格温告诉他，"这就是夜幕女神。她姗姗来迟却以令人难忘的戏剧性方式登场。"
"现在我只能希望哈德里安不恨我，并决定杀死我，"雷恩说。然后他看着她："他应该不...恨我吧?"
格温举起杯子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