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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华丽鱼鳍之下

  在四分之三月光的照耀下,当格拉维斯抵达海滩时,沙子泛着白光。他远在塔楼以北,远离城市和它的灯火,这里的世界本该如创世之初般黑暗。虽然格拉维斯在特尔德尔弗生活了漫长的一生,但他知道这座城市——这颗世界尽头的璀璨明珠——并不是很大的地方。他走出城市影响范围最多不过一两英里,就已经踏上了原始海岸——一个自时间开始以来无人触及的世界。但今晚德罗姆为他留下了四分之三的光明。

  除了少数例外,德尔戈斯全是岩石和咸水。她并非肥沃的农田。整个半岛都是干旱的高原,特别是在南部边缘,那里悬崖与大海相接。只有德罗姆人会看着这片石之风景想到 天堂! 鲜少有人尝试在这座城市之外的蛮荒之地开辟生存空间,而能成功做到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这些人,也无人能够长久维持。因此,崎岖的海岸线向两侧延展数百英里,荒无人烟。荒凉的海滩上散布着巨大的海蚀柱——这些从岬角被侵蚀剥离的巨石,如同被遗忘过去的丰碑般孤独矗立。漂流木和海藻点缀着沙滩,这里是吼猴、海鸟和海龟的栖息地,却不见任何两足行走的生物。

  格拉维斯想不出还有比这更不讨喜的地方。海洋浩瀚无垠且变幻莫测,光是靠近悬崖般的陡降处就让他焦虑不安。岩石粗糙嶙峋,被烈日烤得发烫,赤手触碰就会灼伤皮肤。除此之外尽是毫无价值的沙砾。难怪德尔戈斯大部分地区都无人定居,这段海滩更是从未被开发过。然而在格拉维斯称之为家的两百六十八年里,他从未注意到这份荒凉。奇怪的是,透过棚屋破裂的窗格望去,景色总是显得那么美——只要伊娜和他一起看的时候。

  潮湿的沙地更容易行走,为避免弄湿靴子,格拉维斯赤脚前行,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蹒跚的完美趾印。湿润的海滩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海面上铺展着一条明亮的银带,但在月亮倒影的两侧,海水漆黑一片——宛如虚无。然而那并非空无一物。即便是深渊也是存在,听着海浪拍击的声音,格拉维斯仿佛看见虚无正以超乎寻常的兴趣注视着他,一条尾巴来回摆动。

  以为错过了新家,格拉维斯开始担忧。不止一次,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这样擦肩而过。他可能会走过头却浑然不觉。

  多远才算太远?

  如果他真的错过,如果步入遗忘之境,黑暗中会有什么在等待?这是个切实的忧虑,因为格拉维斯正被萦绕不散。自从艾娜死后,他感到无所依凭,如风暴中飘摇。他的梦境糟糕却并非预期那般。任何清醒的鳏夫都会梦到亡妻,而格拉维斯梦见的却是德拉敏多尔。

  那座高塔曾是他两百多年的家园。这座古老堡垒向来是他的游乐场。他熟悉并热爱每一个杠杆与齿轮。格拉维斯日以继夜地在那些城墙内工作,常常睡在大熔炉前的地板上。没有其他地方能让他耗费更多光阴,他也不愿如此,但自艾娜死后,德拉敏多尔令他恐惧。

  梦境始于伊娜去世的那晚。他并非自然入睡——而是昏厥过去。格拉维斯跪在地上,俯身在他们共枕的床榻,握着伊娜的手,耳畔回响着她临终的话语。他恸哭至身心俱疲——而后梦境降临。德拉明多尔用沉闷的声音召唤他。格拉维斯不解其意,却心领神会。有人被困其中,渴望逃脱。他听见撞击声,感受到挣扎的震颤。格拉维斯前往南塔却不得其门而入。拜伦勋爵已对他封闭塔楼。那声音仍在乞求援助。格拉维斯无能为力,纵使有力,亦不知是否应当施救。那声音与撞击令他不安。二者音调过于低沉,力量强横得能被他感知。还有更甚者。随着梦境接连浮现,格拉维斯确信那些声响并非源自德拉明多尔内部,而是来自其下方。

  几乎确信自己必定错过了新家,格拉维斯陷入内心争辩,犹豫是否该折返。就在那时,他瞥见海滩上横卧着一具骨白色的树骸。这具木质残躯诡异得完好,唯缺枝叶。不同于其他漂流木的千疮百孔,它未经摧折,仿佛因惊惧而亡后被完整保存。这苍白的遗骸虽显凄凉甚至略带阴森,却是个令人欣喜的发现。他明白这棵树是地标,昭示着新家就在前方。

  "很可能在悬崖深处的某处藏有秘密宫殿。"

  "是啊,他八成躺在铺满黄金的房间里,睡在林登国王的床榻上。"

  格拉维斯露出冷笑。 要是他们知道我新住所到底有多气派就好了!

  格拉维斯转身上岸走向干燥的沙滩,很快发现了一艘倒扣着的破碎渔船残骸。船尾大部分埋在沙里,看起来就像被巨型海怪咬掉了一块。港务局把他从小棚屋赶出来后不久,他就发现了这艘旧船。那天他恍恍惚惚地在海滩上游荡,思考着人生的出路。选择无非两种:要么往北走直到渴死,要么游过防波堤直到溺亡。正当他自我辩论时,发现了这艘旧船。

  这是艘小平底渔船——至少他这么认为,因为船身外倾且底部平坦。但格拉维斯并非造船匠。他唯一能确定的是,曾在纵帆船甲板上见过类似的船,也目睹过渔民驾着这种船从海湾外拖网归来。眼前这艘却凄惨不堪:昔日载着渔民穿越风暴怒涛的实用工具,如今腐朽在沙滩上。望着它,格拉维斯忘记了游泳的念头。他擦去船首的沙子,露出那里几乎被风雨侵蚀殆尽的船名—— 花哨鳍号。

  不知为何,当格雷维斯跪在沙地上,双手扶着船体时,他突然痛哭流涕直到浑身瘫软。那时天色已晚,他走累了也不想弄湿身子。于是像只土拨鼠般,他在船体一侧挖了个入口,钻进去睡在翻起的船头下,把船头当作屋顶。就像躺在自己的坟墓里,他觉得这样很合适。之后每一天,他都告诉自己会找个更好的地方。但每个夜晚他还是回到这艘船—— 回到"花哨鳍号", 回到他的坟墓。

  他稍微改善了这个栖身之所——勉强算是吧。格雷维斯现在有条毯子,还在沙地上铺了块帆布,算是有了更体面的地板,也减少了夜间沙蚤的侵扰。他用海滩上光滑的石头垒了个小壁炉,烟道穿过一块破木板。这纯粹是无聊的产物,不过他觉得应该能用。但始终没敢点火,怕通风不畅把自己熏出来,甚至可能引燃船体。他还有几截从垃圾桶里捡来的面包头。虽然都发硬了,但霉斑很少。最多时攒了八块,但估计会被螃蟹、老鼠、海鸥或其他什么生物偷走。他也懒得特别保护这些"珍宝",反正最近都没什么食欲。这些天他都靠喝酒度日,就像那晚在斯卡姆·斯卡利酒馆时一样。

  格拉维斯爬进船体下方,小心翼翼地不让太多沙子沾到帆布上。他想检查一下面包储备还剩下多少,但四周太暗了。船体挡住了月光,他只能看到自己挖的洞口边缘泛着一线银光。他放弃了这个念头,重新躺下。狭小的空间让他做不了更多事。沙子柔软却凹凸不平。他扭动身体压出一个人形凹槽,然后枕着头,开始清点全身此起彼伏的疼痛。今夜拔得头筹的是颈根处针扎般的酸痛。他左右摇晃脑袋,发现无济于事后,叹息着放弃了尝试。他抖开毯子盖在身上,仔细掖好边角。面包可以等天亮再查看。光明能让万物变得可亲,而黑暗却日渐沦为恐惧主宰的可怖疆域——这是他从前未曾察觉的。年岁与此大有干系。随着年岁增长,那个年轻时广阔无垠充满机遇的世界,如今萎缩成徒具空壳的狭小天地,被激情衍生的两大产物填满:愧疚与悔恨。在伊娜活着时,这些念头不过是他意识边缘的模糊掠影。不知怎地,她总能将群狼拒之门外,用高明到令他浑然不觉的技巧庇护着他。他很少见到妻子,交谈更是寥寥,但仅仅知道她的存在就足以让所有恶魔囚禁在洞穴里。随着她最后一缕气息消散,所有妖魔都破笼而出。此刻他仰面躺着,凝望上方漆黑的船底 华丽鳍, 那些恶魔前来敲门,提醒格拉维斯一切都不再重要——那些曾经被视为重要的事情,比如进食和呼吸,如今都毫无意义。对他而言,生命已经终结。

  风掠过船体,拂过沙粒,发出那种如今熟悉却永远令人不快的哀鸣。外面,海浪拍打又退去,沙滩草沙沙作响,还有......

  格拉维斯屏住呼吸,他听到了别的声音,一种新的声音。微弱但并不遥远,他捕捉到一种令人不安的、有规律的 砰砰声。

  那声音几乎像是脚步声。

  这个想法很荒谬。此刻他身处深夜的荒芜之地。

  然而,声音越来越近。

  沉闷的啪嗒声表明有脚踩在潮湿的沙滩上,很快又变成了干燥沙地上的柔软脚步声。接着格拉维斯看到有什么东西挡住了从船体边缘透进来的光。他屏住了呼吸。

  黑暗中可能有什么在等待?

  "格拉维斯·伯林?"一个声音低语道——这声音听起来一点也不健康。即使是在正午时分拥挤的市场里听到这样的声音,也足以让格拉维斯的胡子都竖起来;而在废弃海滩的黑暗中低语,这声音简直令人心跳骤停。格拉维斯把毯子拽到脖子处,不再试图屏住呼吸,即使他想呼吸也做不到了。

  他没有回答,不敢说话,除了颤抖之外无法动弹。

  外面到底是什么?

  可能是某个 谁 这个念头从未在他脑海中闪现过。

  有什么东西敲击了船体,格拉维斯猛地一缩,船底下的沙子掉到他脸上。他吐着沙子,擦了擦嘴。

  "格拉维斯·伯林?你就蜷缩在这个壳子下面吗?"

  惊惧中,他脱口而出:"谁想知道?"

  短暂的沉默过后,格拉维斯确信 花哨鳍号 的舱壁会被掀开,露出一个烟雾缭绕、红眼灼灼的恶魔扑向他。然而那个声音却平静而坚定地回答:"我们是朋友。"

  "格拉维斯·伯林没有朋友,"他如实宣称。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埃娜是唯一配得上这个称呼的人,但她始终更是他的妻子。若诚实面对自己,埃娜 曾经 是他的朋友;只是他从未成为她的朋友。

  "此言差矣,因为我们正是,"船壳外传来的声音说道。

  "那你究竟是谁?"

  "我们将实现格拉维斯·伯林心中所愿。"

  这听起来绝非吉兆。在汗牛充栋的矮人史诗中,与乐观对赌往往是赢面更大的选择。德罗米安的历史充斥着未能兑现的承诺残骸。不过,会说话的恶魔总比会咬人的强。"具体是什么?"

  "杜明多尔。"

  格拉维斯思索着对方究竟是凡人还是恶灵。或许有人尾随他来到 花哨鳍号。 他根本没做任何反追踪措施。但任何神志清醒的凡人都无法许下这种承诺。"没人能做到。"

  "我们可以,"那个声音再次低语,"至少这种力量很快将属于我们。"

  仍在判断对方是人是魔的格拉维斯不愿追问,可他终究姓伯林:破解谜团与求知欲是这个家族的烙印。

  而这正是我们覆灭的根源。

  他终究按捺不住:"为什么?"

  那个声音再次低语回应,但这次如此微弱,几乎被海浪声淹没。"缘由与你相同。正如你渴望进入,主人却渴望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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