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克鲁格
在舒适的小马车里连续摇晃数小时后，罗伊斯看着其他人陆续入睡。他们的眼睛闭上，睁开，又再次阖上。脑袋耷拉下去，又猛地抬起来。有人可能擦擦嘴角，然后整个过程又会重演。最终，呼吸变得深沉而规律。到这时候，瘫软的脑袋就再也抬不起来了，随着马车左右摇摆，看起来就像脖子已经折断。至此，就算最大的颠簸摇晃也吵不醒他们。
罗伊斯从原则上就厌恶睡眠这个概念。他认为这毫无意义。进食和呼吸都说得通——就像火焰需要燃料和空气才能持续燃烧。但睡眠除了让人每天有几个小时变得无助和脆弱外，还能有什么作用?若他需要休息倒还说得过去，可偏偏总是在无所事事时犯困。他本该能一动不动坐上很久——至少一个月。这种不由分说的困意，不管他喜不喜欢，都是种强制束缚，再次提醒他只是场不愿参与游戏中的棋子。整件事蠢透了。
至少，在格温靠着他肩膀睡着前，他是这么想的。
她像片羽毛般轻倚在罗伊斯颈边，发丝扫着他耳垂，脸颊随着马车颠簸微微晃动。他生怕那颗小脑袋会从它临时的栖所滑落。这种担忧远超乎他愿意承认的程度。他在心里辩解说这份焦虑完全出于希望她能好好休息，与自己的感受无关。他扭动着调整姿势，朝她那边靠去，好构筑个更安稳的倚靠处。这姿势别扭又难以维持。他的肌肉很快会抽筋，脖子也将酸痛，但就算埃兰大陆所有力量加起来，也休想让他挪动分毫。
仅仅因为她值得睡个好觉。我至少欠她这个，不是吗?与她给我的相比，这点不适根本不算什么。
对罗伊斯而言，这份恩情的分量因旁人付出之稀少而显得愈发深重。
马车继续摇晃前行。车窗完全被雾气遮蔽。罗伊斯此时只能判断出阳光渐弱，白昼正缓缓消逝。这柔和的光线填满温暖的车厢，而格温紧贴着他的身躯更添几分暖意。所有人都睡着了，罗伊斯不再感到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这神圣的时刻，他体验到一种奇异的宁静。无法移动，无法伸展，甚至不愿咳嗽，罗伊斯只得静坐不动。他试图看她，却不敢冒险转头。于是，他凝视着那只搁在她膝头、裸露在外的手。虽然不多，但总比看着开始流口水、脑袋歪靠在座椅垫上的阿卡迪乌斯要好得多。
罗伊斯从未端详过一只手，从未如此审视或欣赏过。他觉得她的手完美无瑕，幻想着将自己的手覆上去，与她十指相扣会是怎样的感觉。
他的眼皮开始下垂。
该死!
此时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不愿睡去。他咬紧牙关，在心里默念着所有知道的神明名字咒骂。
他的头垂了下去。又倔强地抬起来，强迫自己睁大眼睛。
毫无道理。完全说不通。如此不合逻辑让我...
马车停下时罗伊斯惊醒了。
颠簸使格温的头从他肩上滑落。她猛然惊醒，慌忙缩回身子。睡眼惺忪地望向他，随即睁大了眼睛。"抱歉。"
"没关系。"他回答。
罗伊斯用手掌根擦去窗上的水汽。外面天色已暗，但仍有盏灯亮着。院子中央立着根柱子，上面挂着盏牛眼式提灯，吸引了一群盘旋飞舞的昆虫。那点孤零零的亮光照亮了建筑物之间的公共空地。
"醒醒各位，"车夫轻拍着车顶喊道，"下来活动活动腿脚，找点东西吃。"
阿尔伯特用双手搓了搓脸，嘴唇发出吧嗒声。阿卡迪乌斯还在睡着，直到格温伸手摇了摇他的膝盖。
老教授抬起头回应道："我没睡着，亲爱的，只是在闭目养神。"
格温向前倾身，从车窗向外张望："我们到哪儿了?"
阿尔伯特打着哈欠，在车厢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伸展手臂："我猜又是个驿站。"
罗伊斯推开车门爬出去，感觉身体僵硬得难受。潮湿的夜风立即扑面而来。虽然凉飕飕的，但不算冷，地上也没有积雪。蟋蟀和青蛙在鸣叫，空气中混杂着青草、泥土的气味，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臭鼬尸体的气息。罗伊斯的双脚落在车辙纵横的草地上。右侧是座黑漆漆的马厩，左边像是某种工坊，正前方则是栋朴素的单层木结构房屋。
哈德良爬下车，看起来疲惫不堪。
罗伊斯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
"你睡过了?"哈德良的语气显得很惊讶。
"不然还能干什么。你呢?"
"雪停后我倒是睡了一会儿。大概吧。说实话也说不准。"
格温爬下马车。她眯着眼，头发一侧乱蓬蓬的，睡醒的脸仍有些僵硬。"这儿暖和多了。"
"真舒服，"阿卡迪乌斯宣布道，他像初次踩高跷的人那样笨拙地钻出马车，"就像我们跳过了三个月，躲过了剩余的寒冬，又避开了春季最糟糕的日子。"
"把行李放着，大伙儿先进屋吧，"谢尔比一边解马具一边对他们说，"我们马上就来。布莱尔和格斯会招待你们吃饭。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儿，而且布莱尔厨艺相当不错。"
屋门突然打开，希思跑了出来。
"他们醒了?"谢尔比问。
"现在醒了，"希思说着，身后窗帘透出了灯光。
哈德良走进马车房时最先注意到的两样东西：壁炉里明亮的火焰和培根的香气。壁炉前摆着一张结实的大桌子，周围放着椅子，后墙边还堆着些备用椅。屋顶横梁上并排挂着对古怪的物件：一个马车轮和一个渡船舵轮。两者尺寸几乎相同。正下方有块粗糙的木板充当壁炉架，上面烙着"梦想之轮"的字样。
餐盘和勺子早已摆好。有个瘦高得仿佛被拉长了的男人正忙着点燃桌上的蜡烛。"你们好啊，女士们先生们!"他欢快地说，"我是格斯。快请进，随便坐，我妻子马上——"
一个身材矮小、衣衫褴褛的女人倒退着冲进房间，双手垫着毛巾端着一个熏黑的锅子。"热菜来啦!"她大声宣布，风风火火地走到桌前，把锅"砰"地砸在桌子中央。她直起腰，用其中一块毛巾擦了擦脸，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坐下吃吧。还有菜没上完。"说完，她就从进来的那扇门跑出去了。
"那是我老婆，"男人说。"睡玫瑰。你可能没看出来，但她见到你们很高兴。"
"我们也很高兴认识您，"格温说着打了个哈欠，众人纷纷在餐桌旁落座。
"确实，"阿卡迪乌斯附和道。"你们这个地方真不错。"
"哦，这房子不是我们的，"格斯边说边走向下一根蜡烛。"这是谢尔比建的。他有两座驿站，还有一串小马厩从图尔德尔福一直排到埃尔瓦农。"
"曾经有 两座!"布里尔从厨房里喊道。
"对，他 曾经 有两座。另一座在查德威克，法伦沼泽那边。那本来是主站。他给处理掉了。我们盼着有朝一日能接手这里——改造成正经旅馆。希斯觉得这条路线会有十几辆甚至更多马车跑生意。那可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我想当马车夫，"一个年轻女孩端着筐热气腾腾的面包卷进来宣布道。她把篮子放在桌上，圆脸蛋上点缀着雀斑，笑得灿烂。
"这是我女儿铜板，"格斯说。
"她真名叫多萝西，"布蕾尔一边解释一边风风火火地冲回来，这次端着一盘滋滋作响的培根，她把整盘肉都刮进了先前送来的炖锅里。"但我们一直都管她叫铜板。也不知道为什么。"布蕾尔顿了顿，困惑地看着他们。"坐下吃吧。汉森家的人不用多久就能重新上路。那两口子跟猎狗似的穷追不舍，接下来几个小时你们都没法歇脚了。"说完她又消失了，她女儿紧随其后。
众人纷纷落座。
"尽管吃吧。鸡蛋应该也在锅里。"格斯耸耸肩。"咱们这地方在艾弗林边境，不讲那些虚礼。说来惭愧，咱们这些野蛮做派要是让马拉农的邻居们知道，非得臊死我们不可。但说实话，我们真没这闲工夫，大多数客人也一样。"他咧嘴一笑，仿佛在说笑话。"当然啦，要是各位想听，我也可以念段祝祷词?"
"噢，我看没这个必要，"阿卡迪乌斯伸手去够培根盘子时说道。"恐怕我们这帮人本来也粗野得很。既然要跨境去那片无神之地，现在才开始装虔诚反倒不合适。"
格斯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意外。
"鲜奶!"铜板举着奶罐跑回来，"还热乎着呢!"
"山羊奶还是牛奶?"阿卡迪乌斯问。
"我们家养了三头山羊，"铜板答道。
"妙极了!我喝牛奶烧心。拿过来吧，乖丫头。"
罗伊斯仍站在通往庭院的门边。当哈德良看过来时，罗伊斯走了出去。
"失陪，"哈德良说着站起身，"我马上回来...希望如此。"
屋外，罗伊斯正不紧不慢地走向灯笼杆。尽管寒意袭人，他的兜帽却放了下来。
"怎么了?"哈德良问道。
罗伊斯转身："恶魔?"
哈德良尴尬地笑了笑："你更希望我用你的名字称呼你?"
"严格来说那确实是我的名字——至少是他们给我的名字之一。"
"所以...你在生我的气?"哈德良通常不需要这样问。当罗伊斯生气时，他有两种状态：沉默阴郁或血腥暴力。此刻他两者都不是。
"嗯?没有。"罗伊斯摇摇头，然后抬头望向杆子上的灯笼，那里聚集着一小群飞虫。他继续凝视着，仿佛被发光这个概念迷住了。
哈德良以为自己了解搭档大多数情绪及其含义。这并不难学，因为罗伊斯的情绪本就不多。困难之处在于罗伊斯的态度往往与常人相反：沉默到近乎冷漠的敌意，实际上是他正常的状态，无需警惕。如果他真的开口，话语必定简短扼要，暗示他早已在脑海中预演完整场对话，此刻只是履行告知对方结果的必要义务。而健谈反而意味着出了问题。他想说话却说不出口的样子，就像看到一条翻白肚的鱼。"到底怎么了，罗伊斯?"
"但愿我知道。"
"能给点提示吗?"
罗伊斯指着灯柱上的光。"看看那些飞蛾。"
哈德良瞥了一眼。"能给个更好的提示吗?"
"那些飞蛾不停地撞向灯笼的玻璃罩，"罗伊斯说。
"已经很晚了，罗伊斯。我甚至不知道具体时间，但至少过了午夜。我昏昏沉沉的，光是站在这里就感觉还在马车上颠簸。而且就算清醒的时候，我也从来就不擅长解谜。所以你能不能......"
"如果灯笼没有玻璃罩，飞蛾会自取灭亡。"
"嗯哼，它们确实会那样。我们在篝火旁经常见到。我其实觉得我们以前讨论过这个话题。记不清为什么了。大概你又在解释人类的愚蠢吧。对，应该是这样。"
"问题是，它们控制不住自己，这也不是光的错。光就在那里。明亮而不可抗拒。你会以为飞蛾应该更明白，或者说本该更明白。看它们一遍遍撞向玻璃，如此执着地追求自我毁灭。"
"你现在开始吓到我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觉得......格温可能喜欢我。"
"她当然喜欢你。我们之前" "也" "讨论过这个。"
"对，但现在我觉得她......"
"她怎么了?"
罗伊斯深吸一口气，喉结滚动。他的脸绷紧了。"她把头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好吧。然后......?"
"然后?" "什么叫" "然后?"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她有说什么吗?"
"当然不是。我只是说她睡着了。你根本没在听我说话，对吧?"
"我在听。只是——算了。那——那很好，罗伊斯。"
"不，不好!"他厉声说道，又开始踱步，这次是绕着哈德良转圈。
"不好吗?"
"不好!"
"你不喜欢她吗?"
"我当然喜欢——这才是问题所在!"
哈德良抬头看着灯笼。"我们能继续讨论飞蛾吗?我觉得我漏掉了什么。"
罗伊斯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不知道?"哈德良终于明白为什么他难以理解朋友笨拙的絮叨了;这是他从未见过的情绪状态。罗伊斯在寻求建议。"好吧，我明白了。没问题。其实我对女性相当有经验。很简单。一点都不复杂。你实际上只有两个选择。你可以表达自己——你知道的，告诉她你的感受，然后问问她的想法。"
罗伊斯畏缩了一下。
"或者不说。"哈德良搓了搓手重新组织语言。"你说得对。语言不是你的强项。好吧。那就换种方式。"
"什么方式?"这个问题里毫无希望。罗伊斯满脸恐惧地看着他。
"吻她。"
盗贼瞪大了眼睛。
"你确实" "想" "这么做，不是吗?"
罗伊斯绷紧脸，咬紧牙关，好像哈德良正在给他做战场手术。"是的，但那......这太......"
"你" "必须" "你以前亲过女人吧，罗伊斯?"
他的回答是一道凶狠的目光。
"哦?哦。 真的吗?" 哈德良一时语塞，显得有点慌乱。"我想我早该猜到的，不是吗?"
"我......"罗伊斯开口，却突然急促地呼吸起来。他转过身，再次被杆子上的灯光吸引。"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像试图捧起一个肥皂泡，我害怕一碰它就会破灭。"他的双手攥成拳头。"我真想为此割开阿卡迪乌斯的喉咙。"
"教授?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都是他的错。 '我觉得我们都该去'， 他说。 '这位可爱的女士当然值得一次度假'， 他说。自从我认识那个老头以来，他就没少惹麻烦。我杀过整个家族的人，他们犯的错都比这小。"
"罗伊斯，你不会杀阿卡迪乌斯的。"
"当然不会——格温会恨我的。"
"啊......"哈德良决定就此打住，见好就收。"好吧。"
"这让我想到重点了。"
"是吗?"哈德良以为他们早就讨论过这个了，发现还没说到正题让他既惊讶又有点害怕。"我是说，重点是什么，罗伊斯?"
"你对付那三个 收税官 时用的恶魔把戏。那很聪明。格温在里面，如果他们开了那扇门......"
"我知道。我知道。"
罗伊斯用靴尖拨弄着草叶。"而格温本可以坐在前排观看整场演出。她本可以看到 那个恶魔 是如何工作的。如果她看到了呢?在那之后...我不认为她还会枕着我的肩膀入睡。"
"罗伊斯，"哈德良露出同情的表情。"在那之后，我觉得她根本睡不着觉了。"
"没错，你明白我的意思。很好。"
"所以，你是在感谢我?"
"不!"他露出惊骇的表情。"我只是在指出你做了件好事。我在表达赞美。别想太多。"罗伊斯再次抬头看向灯笼和飞蛾。"我完全理解它们的感受。它们憎恨那层玻璃，但那却是隔绝深渊的唯一屏障。"
"你真是个 彻头彻尾的 浪漫主义者，罗伊斯。我绝对会避免和她交谈。直接吻她吧。就算失手撞到牙齿、滑倒摔个狗吃屎，也比把格温比作无底洞强。"他转身说道。"我要去吃东西了，免得艾伯特把野蔷薇做的菜全吃光。"哈德良迈出一步。"哦，顺便告诉你，格温 并不 喜欢你。"
罗伊斯惊慌地转过身。"你说过她喜欢我的。"
"那个女人 深爱着 你，罗伊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怀疑没人知道。甚至精通万物的阿卡迪乌斯教授也解不开这个谜。但没错，她爱你。所以放轻松。和她聊天，吻她，就算在她面前屠杀一群小狗——你都不会输。真希望我也能这么幸运。"
"矮人居住在空心山脉和地下——通常是在瀑布后面隐藏的洞穴里，"当罗伊斯回到餐桌时，阿卡迪乌斯正在讲述。教授坐在餐桌的首位，长袖卷到手肘处。他用沾满油脂的手指像握着指挥棒一样捏着一条培根，用它向餐桌上其他人"指挥"着他的讲座。
"我听说女矮人很丑，"科珀一边收拾空餐盘一边说。小女孩摞起的盘子摇摇欲坠，她正费力地控制着这个不听话的"高塔"。
教授摇了摇头，再次挥舞着他的"培根指挥棒"解释道："虽然女矮人常被怀疑身材粗壮、长着胡子，但实际上她们异常美丽，娇小的身材让她们更显动人。尽管如今矮人在世界上地位下降，但他们有着悠久而骄傲的历史，曾与精灵争夺世界霸权。那是在他们的国王统治整个德尔戈斯半岛的时期，他们开采的宝石和黄金要用马车装载。但那些日子早已过去。不过，每个矮人都藏有超乎想象的宝藏，但"——他停下来对科珀眨眨眼——"矮人的宝藏总是被诅咒的。所以偷他们的东西绝不会有好下场。"
"矮人真的是石头做的吗?他们能永远活着吗?"女孩问道，怀里仍抱着那摞摇晃的盘子。
这位麻烦教授又开始他的老一套了， 罗伊斯想。 他根本不在乎会毁掉谁的生活。
阿卡迪乌斯利用小女孩的好奇心将她置于这般窘境。这孩子因着迷于一个老糊涂虫的故事而在桌边逗留太久，如今她将打碎价值连城的陶器并因此挨揍。她的父母也会受到牵连，或许全家人今晚就要饿着肚子上床。他们甚至可能被撤销这份美差，落得无家可归身无分文的下场——全因这老家伙不知何时该闭嘴。
"唯有爱恨方能永恒，"阿卡迪乌斯说道，"但矮人的寿命可达人类三倍。虽然他们并非石造之躯，身高仅介于二十七至四十四英寸之间，却拥有二十个成年男子的力量。不过学者们认为，矮人的精力主要源于他们在宏伟的地下锻造工坊制造的魔法物品。"
"我以为这些小个子比教会更排斥魔法，"格斯说着上前帮女儿解围。发觉罗伊斯注意到的情况后，他立即扶住了那堆摇摇欲坠的器皿。
"这确实是他们身上矛盾的怪现象。矮人鄙夷魔法却精于自创的魔法。每个矮人都深谙隐身之术。传闻他们能瞬息千里，并打造过能倍增力量、使穿戴者免受饥寒之苦的附魔戒指、斗篷与腰带。他们知晓何处埋藏着含在舌下便可通晓未知语言的奇石。"
"而且他们人见人厌，"罗伊斯说着在格温对面落座，后者正吃着某种鸡蛋焗菜配面包片，看起来已经解决了一半。
罗伊斯一整天没吃东西，但看着她，他毫无食欲。
我想飞蛾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阿卡迪乌斯把培根条塞进嘴里，边嚼边点头："它们在受欢迎程度方面确实吃了大亏。随着《矮人与挤奶女工》、《小鹪鹩与大森林》这类睡前故事广为流传，想要改变听着这些恐怖寓言长大的成年人的观念，它们面临着一场硬仗。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父母愿意用恐怖故事送孩子进入梦乡。不过有趣的是，从前孩子们会把坏掉的玩具放在门前，希望矮人经过时能在天亮前修好。乐观的小孩还会在盘子里放些食物作为祭品，可能还会放顶帽子或袜子提前表示感谢。这就是文学在摇篮里扼杀纯真之前，那段明亮快乐的日子。"
"你要来点吗?"哈德良问罗伊斯，把最后一点炒蛋舀到自己盘子里。
罗伊斯摇摇头。
"很好吃，"格温说。
"确实，"科珀附和道，"妈妈厨艺很棒。"
"但你不想继承她的衣钵，"格温说，"你想当马车夫，对吧?"
女孩点点头。摆脱了那堆餐具的负担后，她站在格温和阿尔伯特之间，双手撑着桌子，精力过剩地摇晃着。"我要像希斯那样拥有自己的马车。只不过我的会是六匹马拉的豪华马车， 六匹， "而且我会打破他的记录。希斯说淑女不该驾驶马车，但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行。我很擅长驾驭马匹，对吧，爸爸?"
"至少比收拾餐桌强多了，"格斯回答。
"看吧!"小女孩神采飞扬。
"别听希斯胡说，"格温说。"别听任何人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只需要足够聪明和努力。"
"我也是这么想的。"女孩环顾四周。"夫人，您是做什么的呢?"
格温犹豫着咬了咬嘴唇。
"她是整个梅伦加王国最成功的女商人，"罗伊斯替她回答。"而且可以说，她的起点比你想象的还要卑微，面临的挑战也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加艰巨。"
铜铃瞪大了眼睛。
格温看起来有些惊讶。
女孩敬畏地凝视着格温。"夫人，您叫什么名字?"
"格温多琳·德兰西，"她回答，"但你可以叫我格温。"
谢尔比提着驾驶箱走了进来，格斯赶忙过去帮忙。
"让布莱尔补充这个，"谢尔比告诉他。"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提醒她我们要去温暖的地方。所以不要带容易变质的食物。让她检查地窖里的坚果和葡萄干。这些路上吃很好。可以边赶路边吃。"
"我想她已经准备好零食了，但我会告诉她。"格斯把箱子拿进厨房。
"大家吃得还好吗?"谢尔比问。他的脸被风雨吹得通红粗糙。
"太棒了，"哈德良满嘴食物地回答。
“确实如此，”阿卡迪乌斯说道。“这实在是难得的享受。”
“很好，很好。”谢尔比点点头。“希斯快完成换马队和改装车轮的工作了，为下一段旅程做准备。”
“车轮?”阿尔伯特问道。
谢尔比点点头。“再走几英里就要进入德尔戈斯地区了，接下来的山路不太好走，而且不会再有积雪。希斯正在安装更小的前轮，让马车转弯半径更小，以便通过狭窄的山口。他应该几分钟就能搞定，然后我们就继续上路。如果有人需要额外的毯子，找格斯或者布莱尔要就行。不过说实话，从现在开始，保持凉爽会比保暖更成问题。”
透过马车前部的小窗，罗伊斯看到有个体型像人的东西在移动。他猜那是希斯，但当谢尔比出去时，他看见谢尔比的儿子站在马厩附近。
“这里有多少人?”格斯回来时罗伊斯问他。“除了乘客以外。”
“只有布莱尔、科珀和我。需要我为您拿什么吗?”
“不用，我很好。”罗伊斯站起身来。
哈德里安正忙着把剩下的食物塞进嘴里，格斯在旁边等着收他的盘子。阿尔伯特向后靠着，深深呼吸，解开了紧身上衣的纽扣。格温又在和科珀说话，阿卡迪乌斯忙着清洁牙齿。罗伊斯离开时，没有人说话。
外面，清凉的夜风再次迎接了他，还有从周围森林飘来的淡淡臭鼬气味。这次罗伊斯避开了灯笼的光亮，隐入了房屋侧面的阴影中。
马厩里，马匹躁动不安，嘶鸣、喷鼻、跺蹄。
"杰克和兔子怎么了?"谢尔比的声音从暗处传来，在清凉的夜风中飘荡。
"不知道，"希斯回答，"好像受了惊吓。"
但为什么? 罗伊斯心想。
他对麻烦总有直觉，能感知异常。多年前他以为这只是想象，但数十年的证据消磨了理性。他已将其视为天赋——有时甚至依赖它。此刻他完全同意马匹的反应：确实不对劲。
但究竟是什么?
院子很小。只有房屋、马厩和工坊。还有栋不显眼的建筑，罗伊斯发现了通向灌木丛中茅房的小径。
就在那边。那个吓到我和马匹的东西。它躲在灌木和树丛的掩护下。
罗伊斯拔出阿尔弗斯通，开始狩猎。
他沿小径前行，绕过茅房来到树丛遮挡处。月光下，罗伊斯看见一个男人坐在幼松环绕的朽木上。他心头一紧——他认识这个人。他确信昨晚刚杀了他。
那人仍穿着破旧的灰斗篷，兜帽竖起;病态苍白的脸在月光下如白垩般惨白。唯一色彩是露出的红发红须。他惬意地坐着，看罗伊斯走近。
"我们需要密码本，"他用那熟悉的沙哑嗓音说道。
罗伊斯盯着那人的脖颈。一道暗色疤痕赫然在目，正是罗伊斯曾将匕首刺入之处。
绝对是同一个人。
这次罗伊斯保持着距离，仔细打量对方，试图解开这个诡异的谜团。
他应该已经死了。而且怎么 可能 找到我?又是怎么追上飞行马车的?
此人的存在本不可能，但他确实站在这里。罗伊斯只能想到一个解释。
他尾随我回到玫瑰与荆棘酒馆，看见我们登上马车，趁哈德良和车夫们目视前方时跳上了车尾。
这是唯一说得通的推测，但 "说得通" 或许并非最贴切的形容，何况这只能解释众多疑团中的一个。
"汝可携有吾等圣典?"那人问道，罗伊斯再次注意到古怪的口音里混杂着古语。但即便隔着嘶哑嗓音，他确实说了 圣典。
他认错人了。
"我没什么圣典，"罗伊斯回答，"我不常读书。"
"圣典或在汝处，或汝知其所在。"
那人等待着。
罗伊斯也是。
"无需畏惧吾等，罗伊斯。"
看来不是认错人这么简单。
"吾等珍视汝。汝实乃......"他顿了顿，点头道，"诚然，汝是吾等唯一挚友。汝将吾等从永恒囚牢中解放，此恩没齿难忘。吾辈深信，汝助吾等寻回青春悲剧之容器，其报酬当远超金银俗物。"
"钻石?"
"永生。"那人微笑。
"我宁愿要钻石。"
那人闻言大笑起来——更像是咯咯的怪笑而非正常的笑声。
罗伊斯缓缓向前："你是真心要给我工作?如果是的话，我需要确切知道你想要什么，以及你愿意支付的价钱。"
"我们必须拿回那本书，就是你从亨利庄园的玛特尔夫人那里偷走的。作为交换，我们将赐予你永生。"
"你们在找那本日记?"至少这个谜团中的一块碎片说得通了。大约两年前，罗伊斯确实偷过玛特尔夫人的日记。那笔交易是通过康斯坦斯夫人由阿尔伯特安排的。无论是罗伊斯、哈德良还是阿尔伯特都不知道雇主身份，而且想必雇主也不知道窃贼是谁。
"我们的手稿理应属于我们。"
"那你们是" 谁?"
坐在腐烂树干上、幽灵般苍白的生物咧嘴一笑，露出嵌在黑色牙龈中闪闪发亮的满口牙齿。"我们是福尔柯克·德·罗什。"
罗伊斯知道这个名字。虽然他不是历史爱好者，但他清楚福尔柯克·德·罗什在很久以前就死了。这意味着眼前这个人在撒谎。这个冒牌货还对太多事情知道得太详细，而且犯了个致命的错误——监视罗伊斯。这个妄想装神弄鬼的红发家伙还有一点在埃兰大陆地表行走的生物中独一无二：罗伊斯曾尝试杀死他，却失败了。以上任何一点都足够致命，而当这些因素结合起来，就使罗伊斯的回应不再是个选择，而是早已注定的结局。
罗伊斯再次直取咽喉，但这一次，他确保万无一失，将未竟之事彻底了结——直接斩首。阿尔弗斯通绝非普通兵刃，削铁如泥，斩石若腐。切割血肉、斩断骨骼更是易如反掌。那位自称福尔柯克的家伙再次倒下，只不过这次是分成了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