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永雪之境
炉堡,德瑞法恩 - 毁灭纪元3081年冬
阿勒隆·赫尔蒙德举起盾牌, 将一支箭矢从铁质盾面上弹开,箭支划入雪中。他左肩一沉,转身挥斧劈向面前敌人的胸膛,斧刃深深嵌进两根肋骨之间。
贝尔德从他身旁掠过,独眼上蒙着布条,手持双刃战斧,奥顿和德斯坦紧随其后。
透过密集的飘雪,阿勒隆勉强能看见古德伦和西格丽德率领战士们穿过第二道城门。
炉堡要塞扼守着德瑞法恩的咽喉。这是行省最重要的战略要地。若能攻占此处,就能切断阿勒隆父亲与大陆其他地区的补给线——至少是陆路补给。他们将完全掌控进出德瑞法恩的人员,卡伦的援军便可 长驱直入。他们虽未能攻下阿里斯法尔,但剥猫皮的方法不止一种。
这场战斗已然血腥至极,但他的父亲早已将大部分兵力囤积在阿里斯福及周边地区,只留下寥寥无几的战士驻守这座古老要塞。若非洛里安军队在艾瑞斯平原激战后冒险南下,"炉堡"早已落入叛军之手。
"这些北方杂种从没在雪地里打过仗,"贝尔德从一名洛里安人脸上拔出战斧时吼道,鲜血从眉骨到嘴角的沟壑中喷涌而出。"我打赌他们连自己尿结冰都没见过。"他低头看着死去的洛里安人。"小狮子,你本该待在家里的。"
阿勒伦低头看着残缺不全的尸体,又环顾血迹斑斑的院落。尸体遍地都是。多数胸前绣着洛里安的黑狮纹章,但也有许多是他自己的战士,他的朋友,他的追随者。
一阵短暂的内疚刺痛着他的心,却撞上了由莱夫头颅在雪地翻滚记忆筑成的冰墙。叛乱总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只能用鲜血偿付。但这并不意味着男人就该回避必须做的事。如果一个人不为信仰而战,不为正义而战,那站着还有什么意义?
冻血将在德里费恩遍地闪耀,而阿勒伦就是挥洒鲜血的那只手。他的灵魂将承受这份重担,因为总得有人来扛。绝不能再让他父亲继续吸干人民的血。必须杀死洛里安这条寄生虫。德里费恩的人民理应获得生存的机会,为此阿勒伦甘愿背负死亡的罪孽。
"我们必须迅速拿下要塞,"德斯坦说着,策马来到阿勒隆身旁,脸上溅满新鲜血迹。"否则我们会折损太多人手。我建议..."德斯坦话说到一半 突然停住,侧头倾听。"诸神在上,那是什么?"
一团光球在壁炉主院远端的墙边浮动,随着每次心跳向外扩散,直到阿勒隆仿佛正透过一扇白光框成的窗户向外望。但窗那边没有雪,只有岩石与绿树。四男二女踏雪而来,靴子碾碎染血的积雪。
"啧啧啧。"一个精瘦高挑的男人向前踱步,环视庭院,对阿勒隆和他身后五百精兵视若无睹。"这完全不是正道。"
"你们是谁?"阿勒隆高声问道。
"人们用许多名字称呼我,"男人短暂地瞥了阿勒隆一眼,"我建议你下令撤军,小赫尔蒙德领主。否则接下来的事你不会喜欢。"他转向其中一名颈间环绕暗红疤痕的女人。"博德,今夜未免太晴朗了,你不觉得吗?'永雪之地'本该永远飘雪才对。"
"确实。"博德应道。她举起双臂,眼白逐渐浑浊。呼吸之间,雪势骤急,仿佛凭空掀起了暴风雪。
男人转向另一个比阿勒隆高出近一个半头、筋肉虬结的阴沉壮汉:"沃尔克尔,有劳了。"
"遵命,大人。" 如同那个女人一样,沃克尔的双眼也变成了纯白色。
贝尔德凑近了些。"我不喜欢这样。"
雪下得更大了,白茫茫的雪幕中,阿勒隆几乎看不清这些新来的陌生人。
"我们都有选择要做,阿勒隆·赫尔蒙德。你的选择很简单——生或死。"首领向前一步。"我很抱歉。这场战争不是你能赢的。"
城墙外传来尖叫声,可怕的哀嚎。接着城垛上响起呼喊:"冰蛇龙!"
喊声未落,一只白尾鹰穿过纷飞的大雪俯冲而下,利爪插入一名战士的脸,在撕下血肉时发出刺耳的"咔啊"声。
地面震动,阿勒隆转身看向城门,只见蓝鳞生物在雪中蠕动。两条冰蛇龙破雪而出,扑向庭院另一侧的士兵群,更多紧随其后。
"这超出我们能力了,阿勒隆。"贝尔德抓住阿勒隆的肩膀。"这里有诡异的魔法。古老的魔法。我们必须撤退,改日再战。"贝尔德说话间,又有十条冰蛇龙破雪而出,将人们撕成碎片。
"听贝尔德的,"那人在风雪中喊道,"你的道路不该在此终结,但可以。"
阿勒隆回望着那些在暴风雪中几乎只剩黑色轮廓的身影。"操..."他周围,越来越多的冰蛇龙仿佛被什么吸引般出现。"我们他妈就差一点。"他握紧斧柄。"撤退!"
他看向贝尔德,用力地点了点头,对方立即回应了他的呼喊。
"撤退!"
凯根站立着, 双手背在身后,凝视着眼前的阿里斯法尔城。千百年来失落的知识总量总是让他觉得可笑。在 泰隆西亚,赛尔泰人建造的那些抛光石制建筑如此宏伟壮丽,常常令他屏息。
这些人——这些德里法宁人——来自那个地方,他古老的故乡,他们的祖先可以追溯到凡人数千年前。然而现在他们用黏合的灰色砖块建造房屋,屋顶是茅草和破损的木瓦。毫无优雅可言,毫无艺术性。而且一切都变小了,小得多。
这就是凡人的宿命。当他们交战,互相杀戮太多,以至于那些代代相传的思想、天才时刻、知识常常就此湮灭。
当他凝视着屋顶上飘落的细雪时,他发现自己对不得不结束卡伦·布莱尔的生命感到些许哀伤。赛尔泰人和图阿萨族都需要像他这样的灵魂,意志强大到足以挣脱命运枷锁的灵魂。但不幸的是,年轻的布莱尔意志太过强大,而他偏离的那条道路已无法改变。无论凯根对这个凡人多麽敬重,没有任何生命可以凌驾于命运之上。如今选择有限,容错余地细如发丝。没有卡伦·布莱尔,几乎每条道路都通向毁灭。
他长叹一声,用舌头轻舔着尖牙。
身后响起脚步声,洛萨尔·赫尔蒙德走到城墙边,站在凯根身旁。
"你儿子对炉膛的图谋已被处理,"凯根说这话时并未看洛萨尔。这男人是个必要的恶人。他心肠歹毒却极易摆布,而凯根正需要易摆布的心。"我可以认为你会自行收拾残局吗?"
"你以为自己在跟谁说话?我可不是什么能任你——"
"噢,可你" "就是" "个孩子,"凯根打断洛萨尔,同时让瞳孔收缩成黑色细缝。"而我" "确实" "能对你发号施令。没错,阿勒隆还活着,不,我不会替你杀他。他是你儿子,想见血就自己动手。"
凯根不必看也知道洛萨尔正瞪着他——他早已预见这一幕。
"我们有约在先,洛萨尔。我保你掌权,你听我差遣。约定变了吗?若变了请告知,我好采取相应措施。"
"没变,"男人咆哮道,呼出的气息带着威士忌酒臭。
"那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我专程叫你来,就是要你认清自己的处境,免得干出那些我知道你正在盘算的蠢事。"
"我不会...我..."
"冷静,"凯根摇头轻语,"我暂且还信任你。退下吧。我要你明白的处境,你已经明白了。"
洛萨尔·赫尔蒙德或许是个酒鬼,但绝非愚人。他与凯根产生冲突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凯根早已避开所有潜在风险。只要这些底线不被触碰,这条路就能继续走下去。
男人咕哝着离去,布德和尤娜随即从阴影中现身。
他们沉默了片刻,直到布德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凯根早已预料她会问的那个问题。
"塔姆津怎么办?"
"她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是吗?你问过她吗?"
凯根听到这话挑了挑眉。
"你总该亲耳听她说出那句话。命运之路难道总是如此不可更改吗?"
"布德,你在质疑我对命运之路的指引吗?"
"你知道我没有。但她理应获得自主选择的权利。"
"她确实有这个权利,布德。我们走得越远,她愿意同行的岔路就越少...直到一条不剩。"
"可她知道这个地方。万一她说出去呢?"
"我们会采取必要措施,布德。这是我的承诺。"
布德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短促地哼了一声结束了谈话。
凯根向来主张让图阿哈族人自由行走各自的命运之路。他本可以像无数次对其他人做的那样,将塔姆津引向既定方向,告诉她必须知晓的未来。但未来与预言都是强大的存在。一个预言仅凭其存在就能自我实现。告诉某人他只剩五日可活,往往会让其心生莽撞,最终导致原本可能不会发生的死亡。
一个期许的未来仅需宣之于口就能实现。他的图阿哈族人理应拥有自由意志。从塔姆津找到艾拉的那一刻起,凯根就预见了这个女人的选择。他乐见她做出这个决定。若他告知卡伦·布莱尔即将殒命的消息,就等于剥夺了她的自主权。那不是他的本心。
"我们快到了,"凯甘凝视着城市说,"一千多年来,我一直引领着这条道路走向此刻。前方的路迷雾重重。太多双手,太多力量在干涉。即便此刻我仍能感受到它们。但我们会找到自己的路。如果一切顺利,芬里尔和维斯尼尔都已咽下最后一口气,龙族几乎灭绝,凯尔泰人和精灵正走向互相毁灭。我们将从灰烬中站起,我的孩子们,我们的人民将迎来新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