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月亮与星辰
萨尔梅
远处雷声 隆隆作响，在萨尔梅城上空漆黑的夜空中回荡。丹坐在俯瞰城市的山丘上那棵倒下的树干上。篝火噼啪作响，附近树枝吱呀呻吟。
塔蒙坐在火堆另一侧，双膝抱胸，目光迷失在火焰中。维尔里尔和埃里克坐在他对面，莱瑞则背靠树干而坐。
塞林盘坐在平坦的岩石上，仰望繁星密布的夜空，炭笔和羊皮纸搁在腿上，年轻的铁匠瓦尔德里恩在他身旁。塞林始终没有动笔。他只是沉默地坐着;所有人都一样。自夜幕降临后，再没有人说过一句话。
丹恩最先去了那个地方。
"如果你当时如约而至，她或许还能活着。但你没有，所以她死了。"
就是在这个地方，他说出了那些话。那些永远烙印在他脑海中的话语。卡伦本不该承受这些，但他默默承受了所有指责。而如今他已不在了。卡伦和里斯特...都不在了。
丹恩找不到言语来形容撕心裂肺的痛。他的兄弟们都离去了。没有他们，他就不再完整。他什么都不是，只剩麻木。莱蕾曾试图将他从抑郁的深渊中拉出，却被他厉声呵斥，如今两人之间只剩沉默。
即便如此，他还是从树干上俯视着凝望夜色的她。内心催促着他跳下去道歉，身体却拒不执行这个命令。
身后传来泥土碎裂的声响，他偏头看见瓦埃里尔爬上树干。精灵坐在丹恩左侧，垂眸望着篝火。
沉默数分钟后，他刚要开口，却只呼出一口气。瓦埃里尔闭目片刻，深深吸了口气："他信任我..."
丹恩按着太阳穴看向瓦埃里尔，篝火映照着精灵脸颊上缓缓滑落的泪珠。
"不是你的错，"丹恩说道，绞痛的心再次抽痛。曾几何时他以为瓦埃里尔没有感情。目睹精灵落泪，犹如见证山岳崩塌。
"他是...他是我的朋友，他信任我。我们曾是凡达塞拉..."
"瓦瑞尔..."
"我本该和他一起死的。"
丹恩紧紧抓住瓦瑞尔的肩膀，用力到手指都发僵。"永远别说这种话。听到没有?永远。"
"可这是事实，我——"
"不是，"丹恩厉声打断。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卡伦绝不会希望你这样。"
"我们族人有句谚语，"瓦瑞尔低头凝视着坑中燃烧的火焰说道："Det er il uvían uru anatli il varahín olinivíl til vírna。"
丹恩不需要他翻译。
"是月亮准许星辰闪耀，"瓦瑞尔轻声道。"卡伦让我看清了真正的自己。没有他...我算什么?"
丹恩想说些什么。他想给瓦瑞尔安慰，却哑口无言。生平第一次，语言背叛了他。
是月亮准许星辰闪耀。 若在平时，丹恩定会追问里斯特这神神叨叨的话什么意思。但此刻他却莫名懂了。正是月亮削弱了太阳的光芒，正是月亮敢于直面最炽烈的火焰发光。月亮激励星辰成为它们必须成为的模样，照亮前路。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自从海姆带着瓦勒瑞斯离开后，所有人都崩溃了。那晚他们睡在格莱德的废墟中，谁都没有力气站起来离开。直到次日清晨旭日东升，他们才返回萨尔姆，而塔蒙进城将发生的一切告知众人。丹恩虽未亲眼所见，但据塔蒙描述，萨姆泥泞的土地上，战士们纷纷跪倒在地。那些从未见过卡伦的成年男女，在街道上恸哭失声。
他一半的心理解他们的悲痛，另一半却感到厌恶。这些素不相识的人凭什么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哭泣? 真的了解吗?卡伦对他们而言只是个象征，象征着希望与改变，象征着力量，但他并非他们的兄弟。他们并不在乎他。他们在乎的只是他能为他们做什么。这个念头不断啃噬着他，直到他的双眼再次变得红肿湿润。
一声咆哮从城市传来，丹猛地站起身来。他看见两个巨大的身影在夜色中升起，粉色的月光慵懒地洒在瓦西尔和阿凡迪尔布满鳞片的身躯上。
薇芮尔浑身一僵，望向巨龙的方向。"是什么惊动了它们?如果它们——"
精灵的话语被另一声来自丹身后天空的咆哮淹没。丹浑身一颤，当看到瓦勒瑞斯从上方黑暗的树冠间俯冲而下，云雾在他周身盘旋时，他的脊柱一阵发麻。
巨龙在头顶翱翔，向左盘旋一周后，降落在丹恩坐着的倒下的树木不足百英尺处。
丹从树干滑下，落地时莱瑞随之起身。未等任何人开口，他便拔腿狂奔。萨尔梅的喊叫声响起，火把在残破城墙上聚集。
瓦勒里斯的白色鳞片在红月下泛着粉光。龙翼之下，尘埃与灰烬在空中盘旋。
丹在距瓦勒里斯约二十英尺处停下，其他人陆续围拢过来。瓦希尔和阿凡迪尔双双降落附近，蒂瓦尔从阿凡迪尔背上滑下。
瓦勒里斯垂下脖颈，夜色中一个身影坠向地面，四周尘土飞扬。
丹向前挪步，抬手遮挡扬尘。移动间，他看见有人跪着，月光自上流泻，将他的面容笼在阴影里。
目睹那人怀中环抱的躯体时，丹的心脏再度皲裂。那痛楚如此真切 流窜全身，令四肢僵硬，心跳迟缓。
他不想这么做。不想看卡伦的尸体，不想见证那双熟识多年的眼睛失去神采。他觉得自己做不到。
瓦勒里斯昂起头颅，薰衣草色的眼眸直视丹的双眼，喉间发出轻柔呜咽。
丹迈出几步，听见夜风裹挟着啜泣声。
"我们来了，海姆。"丹轻声说，再次靠近，唯有那颗心脏拖缓了他的步伐。
"我说过不要..."
丹血管里的血液瞬间冻结，手臂与后颈汗毛倒竖。
"我说过不要，丹...他只是...他走了..."卡伦抬起头与丹对视，声音颤抖。
当丹恩站得更近时，他才看清怀中抱着的不是卡伦，而是海姆，脑袋无力地耷拉着。
脚步声在他周围响起，莱瑞、塔蒙和其他人围拢成一个圈。
丹恩开始发抖，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着。他想说话，却跪倒在卡伦面前，双手捧住对方的脸，拼命想弄明白这一切是真实还是梦境。
卡伦的皮肤温热，双眼明亮湿润噙着泪水。
"怎么..."是丹恩唇间挤出的唯一字眼。
卡伦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视线，与丹恩四目相对。朋友眼中的悲伤如同无底深渊将他吞没。
"卡伦，你怎么会在这里?海姆怎么会...发生了什么?"
"我得带他回家，丹恩，"卡伦低声说，泪水无声滑过脸颊。"我必须...我必须让他和他们葬在一起。"
"以瓦林之名..."塔蒙在丹恩身后轻声说道。
丹恩审视着卡伦的身体，仍然无法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我看着你死的，卡伦。我亲眼所见。"
卡伦俯身将前额抵在海姆的额头上，肩膀剧烈抽动。他再次抬头凝视丹恩的双眼，这一刻，丹恩张开双臂抱住这个失而复得的兄弟，将卡伦拉得更近，海姆的尸体夹在两人之间。
"你能帮我吗?"卡伦问道，冰凉的泪水蹭在丹恩脸颊上。"你能帮我安葬他吗?"卡伦摇着头。"我一个人做不到。"
丹恩点了点头。千万个疑问在他脑海中盘旋，但生平第一次，他知道不该问出口。会有合适的时机，但不是现在。"我们一起完成。"
周围传来更多杂乱的声响，塔蒙一言不发地跪在卡伦身旁，一只手搭在他肩上。莱瑞、埃里克和维尔紧随其后。
丹恩回头瞥了一眼，发现瑟林不见了。他看到那个精灵就站在那里，低头凝视着卡伦和海姆，脸颊湿润，双眼圆睁。
天空中再次响起雷霆，隆隆声滚过天际，有那么片刻，连巨龙都陷入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