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诸神与灰烬
阿奇隆神庙 - 厄运纪元3081年冬
海姆找到 卡林瓦尔在灵魂圣所中，凝视着所有回归壁龛的圣印——尤其是塔隆兄弟的那一枚。
"怎么了，兄弟?"卡林瓦尔没有回头，声音浸透着哀伤。
"我想和他说话。"
"和谁?"
"阿奇隆。我想和他对话。"
卡林瓦尔将目光从圣印上移开，直视海姆的双眼："为什么?"
"不该是这样的结局，卡林瓦尔。"海姆在背后攥紧拳头，"不该是。你说过你能听见他的声音，能与他交谈。"
"你弟弟已经死了，阿登。你必须接受这个事实。"
"为什么?为什么我必须接受?"
"因为生命中有些事就是如此。今天陨落的不止卡伦一人。到底是什么让你如此执着?"
"什么让我执着?"海姆喉头发紧，咬紧牙关，"我醒来时怀里抱着弟弟冰冷的尸体。"泪水在这一刻决堤，无声地划过他的脸颊。他无力阻止——这破碎心脏的本能反应。"我看着他长大，卡林瓦尔。见证他蹒跚学步，牙牙学语。我曾将他搂在怀中。保护他是我的责任—— 我的.我向父亲发誓会守护他们兄弟周全。而今天清晨，当旭日升起时，我抱着卡伦僵硬的躯体，凝视他涣散的瞳孔...我无法接受。绝不接受。"
"阿基隆无法让死者复生，阿尔登。"
"看看我们。"海姆张开双臂说道，"我们是什么?" "我们"?”
"这不一样。"
"你怎么知道?"海姆咆哮道，"我们究竟知道些什么?我必须尝试!"
卡林瓦尔微微歪头，回望着海姆。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他点了点头。"说出你必须说的话。"
海姆胸前的圣印开始燃烧，寒冰在他的血管中流淌。世界闪过一道绿光，当光芒消散时，他站在悬崖之上，狂风迎面吹来，面前是一片波光粼粼的银色海洋。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敬畏地看着无日之空的光芒在海面上闪烁。当他转向一侧时，发现自己正凝视着一个有着浓密黑发和深色胡须的男子。那人穿着大理石白色胸甲，外披紫色长斗篷，双手背在身后。
无需言语，海姆就知道这不是阿基隆，而是瓦林。那位圣父。
他想说话，但言语却哽在喉咙里。他站在一位神明面前。万物的守护者，光明的赐予者，众生之父。
两人沉默地站着，仿佛过了永恒，直到瓦林终于开口："你在寻求什么，海姆·布莱尔?我已心知肚明，但必须听你亲口说出。"
"我想要我的兄弟回来。"
"给予与夺取生命是凡人世界存在的根本。新生必伴随死亡，为后来者让路。生命不能简单地被退还。倘若可以，它将失去所有价值。即便抛开这点不谈，在世间所有被夺走的灵魂中，为何唯独这个灵魂最配得到重生?"
"因为是你将他引上这条路。我在你眼中看见了他的光芒——整个世界都看见了。他是你的冠军。"
"而如今他已死去。"
海姆凝视着眺望银色海洋的神祇，心脏如被烈焰灼烧。"若毫无希望，为何让我来此?何必听我诉说?"
"我从未说过毫无希望。"
卡伦的双眼 在波光粼粼的银色海洋前睁开。最后的记忆是坠落，是胸膛燃烧的剧痛，是瓦勒瑞斯在脑海中的尖啸。卡伦按住胸膛，体内空荡如永远无法填补的深渊。
"你已经死了。"
卡伦循声转头。说话者比他高出一头，身披白甲紫袍， 浓密的黑发与胡须。无需思考或言语，他已然知晓："你是瓦林。"
"正是。这里是以太之海。灵魂穿越生死两界的中途。通常该由赫蕾雅在此迎接你。"
"瓦勒瑞斯会怎样?"每过一秒，卡伦都在对抗着身体想要恸哭的冲动。他从未感受过这种痛苦——灵魂支离破碎。"他孤身一人。不该让他独自承受。求你别丢下他。"
瓦林对卡伦露出一个柔和而脆弱的微笑。"世上本就有许多不该存在的事物。卡伦·布莱尔，你对在自己有限时光里所做的一切感到满意吗?"
"我还没结束。"卡伦摇头道。"哈姆呢?还有瓦埃里尔、丹恩、塔蒙和埃里克?他们都还活着吗?"
"活着。"瓦林眺望着银色海洋。"我选择你和瓦莱瑞斯选择你的理由相同。不是因为你现在的样子，而是你未来可能成为的模样。我创造瓦拉西亚的龙族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当我在艾菲利亚调和造物的火焰时，是为了限制它们毁灭的潜力，用其他灵魂的特质来平衡它们的缺陷。但我没意识到，限制灵魂之光就等于限制了他们的一切。忽视我们的阴暗面，压抑我们的愤怒与狂暴，这不会让我们变得更强大。我们必须学会控制内心的黑暗面，而不是摧毁它们。因此你和瓦莱瑞斯在我的造物中是独特的，你们潜力的枷锁已被解除。若你们携手，本可成为超越过往一切的存在。"
瓦林 注视着银色海洋，同时对哈姆说道："在我们几乎将凡人世界撕裂后，我和族人们立下 誓言，禁止我们将意志编织进你们的世界。这是为你们着想。我们已非凡躯，你们的世界不该因我们的任性而遭受焚毁。"
"那我除了是阿基隆意志的具现外又是什么?他不就违背了那些誓言吗?埃菲阿尔提尔不也一样?"
瓦林长叹一声。"我们曾允许阿基隆适度放纵，以此制衡厄菲阿尔提尔。这是保持天平平衡的砝码。但让死者复生，海姆·布莱尔，这不是天平上的羽毛，而是巨石。若生死可以随意更改，那生死还有何意义?"
"并非所有死亡。仅此一次。"
"若你" "能重获新生，卡伦·布莱尔，你会怎么做?"
"你想要我做什么?"卡伦问道，"这样的机会不可能没有代价。"
"而你讨厌束缚。"
"是的，非常讨厌。"
"厄菲阿尔提尔已穿越帷幔，从我们的领域降临凡间。他获得了实体形态。"
"这怎么可能?"
"瞬息万变。厄菲阿尔提尔违背了我们族群所有的誓言。他声称深爱凡世。但他爱的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掌控它的权力。上次众神在你们的世界交战，我们几乎将其撕裂。我绝不允许重蹈覆辙。若能重获新生，你可愿成为反击的利刃?可愿挺身对抗厄菲阿尔提尔，竭尽全力战斗?可愿不惜一切代价阻止你的世界陷入火海?"
"我愿意。"
"所有生命都有代价，" "海姆·布莱尔。"瓦林长叹道。
"我愿支付。"
"你甚至不知代价为何。"
"我愿支付。"
"神明无法随意令死者复生，无论多么强大。这需要更多。需要我们本质的碎片。"
"我愿支付，"海姆再次重复道。
"我的碎片...你的碎片。为了修补一个破碎的灵魂，让它保持完整...当东西破碎时，它们无法以相同的方式复原。需要新的碎片来填补裂缝。我会变得虚弱。而你将会..."
"迷失，"海姆接话道。
瓦林点点头。"我需要你明白。我的力量有其极限。做这件事绝非易事。对我们两个都是如此。我必须违背我曾立下的誓言，成为我曾反对的存在。但如果我不这么做，埃菲阿尔提尔会将那个世界撕成虚无。所以我面临着一个选择。"
"我来承担代价，"海姆第四次说道，他的决心愈发坚定。"你愿意吗?"
卡伦凝视着 银色的海洋，瓦林沉默地站着。
"我愿意，"神明说道。
"你愿意什么?"
瓦林将一只手搭在卡伦肩上。"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卡伦·布莱尔。如果我们现在失败，埃菲阿尔提尔将永远统治你的世界。他会烧毁世界之间的帷幕。" "献出我的一部分，我灵魂的碎片，这是我从未想过会做出的牺牲。但如果我亲自跨越帷幕，我知道世界会在我脚下崩裂。"他再次叹息，嘴角似乎浮现出一丝微笑。"一个神明，若不愿为它所创造的世界献出自己的一部分，那还算什么神明?"瓦林的声音中带着认命。"我将不再是我们曾经的样子。我会付出代价。"
"卡伦?"
卡伦听到哥哥的声音时心跳骤停。他望向瓦林另一侧，海姆跨步上前将卡伦紧紧拥入怀中。
"对不起，"卡伦低声说。"为所有事。我...为争吵道歉。我为——"
"嘘..."海姆抱得更紧了。"我爱你，小弟。别生我的气。这本就是我的宿命。我拿走符印只是为了保护你。我如此爱你，你成长为这样的男人让我无比骄傲。"
"海姆?海姆，怎么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你总是更坚强，"海姆说着将手臂收紧，拳头抵住卡伦心口。"在这里。你从不放弃。一次都没有。我们训练数小时，无论跌倒多少次，你他妈总能站起来。满脸泥泞，血迹斑斑。你永远会站起来。每次我都他妈为你骄傲到不行。小弟，这次我也要你重新站起来。"
"海姆，你为什么哭?你吓到我了。"
"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卡伦。我永远会为你和艾拉献出生命，永远。这是我的使命。保护你们，守护你们平安。告诉她我很抱歉，抱歉我们相聚时光如此短暂。求她原谅我。现在守护她的责任交给你了，你也属于她。"海姆双手捧住卡伦的脸。"你最好护她周全。要是做不到，我会来找你算账。"
卡伦突然恍然大悟。"海姆，不..."卡伦紧紧抓住海姆，怒视着瓦林。"我不要这个。我不会接受。我不会付出这个代价。绝不!"
"代价已经付清了，"神明回答。
"不，不要...海姆。"
"太阳会落下的，卡伦，"海姆说着将卡伦拉近。"但明天它还会升起，日复一日。神明掌管着这些，但跌倒后能否站起全凭我们自己意志。我永远都在。我的一部分永远都会在。"
"海姆，别这样，求你了...求你别这样。"
就在他说话间，一道耀眼白光吞噬了一切，卡伦脑海中掀起一场风暴。
有那么一瞬间万籁俱寂，随后他猛然惊醒，大口喘息着吸入空气，身体僵硬疼痛，胸口灼烧般刺痛。
他将手按在胸前，摸到心脏上四道伤疤。恐惧、痛苦、喜悦、希望以及所有能想象的情绪如浪潮般冲击着他，沉甸甸地压在灵魂上。他发现自己正凝视着一双淡紫色的眼眸。
瓦勒瑞斯的心跳快得让卡伦以为这条龙要昏厥。巨龙扭动着身躯艰难站起，翼状前肢撑着石地，颈鬃全部竖起。龙心的重量吞没了他，令他窒息。
"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卡伦张开双臂环抱住巨龙的吻部，瓦勒瑞斯向他靠过来，喉咙里发出高亢的嘶鸣。卡伦紧紧抱住它，闭上眼睛，将他们的意识连接在一起，沐浴在那流经彼此的温暖中。
他们之间的某种联系变得不同了，更强烈，更原始。但羁绊仍在，这才是他在乎的一切。瓦勒瑞斯不会再孤单了。
"米亚·尼希尔·提尔·迪亚尔，瓦勒瑞斯。伊·德尼尔·维埃尔·阿尔·阿尔提努亚。乌夫林·米尔，米亚'娜拉。"
我的灵魂与你的相连，瓦勒瑞斯。此生不渝，直至永恒。原谅我，我的光。
就在那一刻，当他们的意识交融，当心跳同步，灵魂品味着彼此的羁绊时，一个念头流过他们心间：海姆。
卡伦突然奔跑起来，跃下高原的台阶。他不知道自己在哪。他从未来过这个地方。他在短街上抓住一个路人。"海姆·布莱尔?他在哪?"
那人推开卡伦走开了，回头瞪了他一眼。在高处，卡伦看见两尊雕像穿着与海姆相同的盔甲，矗立在巨大的石阶顶端。他冲过城市跑上台阶，双腿发软，肺快要炸裂。当他爬到顶端，穿过嵌在巨门中的小边门时，发现自己正盯着一张熟悉的面孔。
"鲁昂，海姆在哪?雅顿，他在哪?"
"卡伦..."鲁昂瞪大眼睛盯着他，嘴巴微张。她的脸色变得雪白。"你...你是..."
"鲁昂，"卡伦厉声打断她，"海姆在哪?"
女人继续盯着他，仿佛不相信他是真实存在的。"他和卡林瓦尔在灵魂圣所。你怎么还活着?"
"带我去见他，求你了。"
鲁昂领着卡伦穿过一系列宏伟的大厅，走下宽阔的阶梯，最终将他带入一个房间，远处整面墙都布满了壁龛。
门开的瞬间卡伦就跪倒在地，破碎的心让他双腿发软。他试图站起来，但身体不听使唤，泪水滚落脸颊。"不..."当他看到海姆的尸体躺在卡林瓦尔脚边时，他轻声呢喃。"不，求你了，别再这样。"
"你还活着，"卡林瓦尔低声说。
卡伦用一只脚撑地，挣扎着站直身子。他摇摇晃晃地走向海姆时摇着头。
他再次跪倒在地，颤抖着将一只手臂垫在海姆脑后，把兄弟拉近。"我说了不..."卡伦前后摇晃着，脑海中回响着瓦勒里斯的怒吼。"我说了不...我不能再经历一次。"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然后将兄弟抱入怀中，转身朝门口走去。卡伦的腿一软，但他咬紧牙关重新站稳，又迈出一步。
"让我来吧，"卡林瓦尔说着站到卡伦身旁。令卡伦惊讶的是，泪水正从男人脸颊滚落，他的双眼通红。
卡伦摇摇头。"他是我兄弟。他背负了我一辈子。我能再背他一程。"
"你要带他去哪?"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