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生命之水
阿基隆神庙——毁灭纪元3081年冬
卡林瓦尔伫立在 吉尔德里克兄弟的书房里。自这位守望者接受仪式安葬后，他不许任何人挪动室内物品。他搜遍了房间每个角落，每本书籍，每层搁板，每个箱笼抽屉——一无所获。
吉尔德里克死前阅读的那本书已经不知所踪。塔莉娅很可能将它付之一炬。但如果这是本值得烧毁的书，那就意味着它的书页中藏着极其重要的内容。
吉尔德里克的声音在卡林瓦尔脑海中回响。 "毕竟，我一生都认识你。如果连你在想什么都猜不到，那我这个守望者可就太不称职了。"
这是吉尔德里克将守望者们撰写的 大团长编年史交给卡林瓦尔时说的话。倘若卡林瓦尔对吉尔德里克的关注能有对方对他的一半，或许这个人至今还活着。他试图不去纠结这个念头，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屋外，连日的暴雨未歇，雷声隆隆。前夜过后，他已派守望者波尔多和其他人去安抚阿德霍姆的居民，试图平息他们的恐惧，但空气中仍弥漫着紧张感。神殿里的搬运工和仆从在走廊与他擦肩而过时都盯着地面，每当他走近，所有谈话都会戛然而止。
鲁昂和其他骑士也报告了类似情况。卡林瓦尔并不责怪民众。骑士本应是他们的守护者，荣誉与力量的典范。而前夜，人们却目睹卡林瓦尔用神圣的武器——诸神的兵器——指向了自己的同胞。破碎的信任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愈合。
门外突然响起骚动，鲁昂破门而入，伊尔德里丝和数名守望者紧随其后。
"亚登回来了。"鲁恩无需多言。卡林瓦尔伸出手，他能感受到亚登印记中的空虚，那深沉痛楚的失落感。
他推开其他人，沿着亚登啜泣印记的脉动，在阿基隆神庙的宏伟厅堂中疾奔。
海姆抱着 卡伦的身体泡在赫拉娅圣井的水中。成群的明亮光点环绕着他，在幽暗水波中闪烁，抽离着他身体的痛苦...却无法触及他的心脏。
那些发光群体随着海姆的动作流转变幻，而卡伦周身的水域却静止如墨。
弟弟脸上的血色已然褪尽，嘴唇泛着苍蓝。海姆拂去卡伦脸颊上的一块血痂。神庙外天空中的雷鸣应和着瓦勒里斯的怒吼。那头巨龙在暴怒与深悲间反复转换。他们飞行途中，它曾点燃整片森林，龙颚喷吐烈焰，咆哮声宛如虚空崩裂。而后又陷入沉寂，虚弱地滑翔云端，无精打采地穿行雨雾。
巨龙的每次心跳都与海姆同步共振。
海姆想要尖叫、怒吼、痛哭，但他的身体毫无反应。没有泪水，没有愤怒。一切都只是...凝固而空洞。
他低头看着卡伦，一手环抱着漂浮的弟弟的腰际，另一只手托着他的后脑。
上一次海姆把卡伦抱在怀里时，卡伦还只是个孩子——确切地说是个婴儿。他一直很庆幸自己有个弟弟。他爱埃拉爱到骨子里，但那种爱是不同的。埃拉向来独立自主。她总是比海姆机敏两倍，而且她自己很清楚这一点。
但从一开始，卡伦就像小尾巴似的跟着海姆转悠，看他的眼神仿佛他是荣耀纪元里走出来的英雄。海姆做什么，卡伦就跟着做什么。当海姆刚够年纪拿起真剑时，卡伦就捡起了木棍。当瓦尔斯第一次带海姆去打猎时，卡伦偷偷溜过弗蕾丝的看管试图跟上他们，结果刚进入埃尔姆森林不到一百英尺就被石头绊倒，手臂划开一道口子。
海姆抱着弟弟浸泡在生命之泉中，发出苦涩的轻笑。那天弗蕾丝对卡伦大发雷霆，但瓦尔斯只是把他抱起来放在柜台上。
"所有真正的战士都会跌倒，卡伦，" 瓦尔斯当时假装检查弗蕾丝包扎的伤口时这么说。
"不，他们才不会，" 卡伦抽抽搭搭地说。 "你就没摔过。海姆也没摔过。只有我。我只是想帮忙。"
瓦尔斯脱下衬衫，数着遍布胸膛、后背和手臂的每一道伤疤。数量多得惊人。
"看见这道了吗?" 瓦尔斯指着肋骨上一道细长的疤痕问道。 "这是战争时期留下的。不是在战场上。没什么英雄事迹。上级让我去挖粪坑。我跑去拿铲子时摔倒了，被石头划出这道口子。就和你一样。"
"真的吗?" 卡伦那时已经停止了抽泣。
"我做到了。你现在是个战士了，卡伦。一个真正的战士。带着战斗伤痕的战士。"
海姆因这段回忆紧紧闭上了双眼。
"我本该早点赶到你身边，"他长叹一声说道。"对不起，弟弟。本该是我承受这一切的。"
脚步声响起，海姆没有睁开眼睛。
片刻之后，传来水花溅起的声音，他感觉到周围的水流在波动。
"哥哥。"卡林瓦尔的声音很轻。"他走了，哥哥。圣井不能让死者复生。"
"我知道。"海姆颤抖着，在卡伦脑后稍稍收紧了自己的手。"我必须试试。我必须做点什么..."
海姆感觉到卡林瓦尔把手放在他脑后，将他们的额头相抵。
第二个声音让他惊讶——是伊尔德里斯兄弟的。"你并不孤单，兄弟。"
海姆睁开眼睛，看到伊尔德里斯、鲁昂和卡林瓦尔都站在井中与他在一起，池中闪烁的光芒在他们周围流转。
伊尔德里斯将一只手搭在海姆肩上。
"我本该保护好他。"随着这句话，泪水从海姆眼中涌出，无声而冰冷地滚过他的脸颊。
"我们无法保护所有人，"伊尔德里斯低声说。"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现实。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这一点。"
"他是我的弟弟，"海姆轻声说。"保护他是我唯一的使命。而我失败了。"
海姆抱着卡伦，从卡林瓦尔、鲁昂和伊尔德里斯身边挤过，向池边走去。
"阿登兄弟。你要去哪里?"卡林瓦尔问道。
"那不是我的名字。"海姆把卡伦放在井沿上，拖着被水浸透的沉重衣物爬出井口。他将卡伦重新抱入怀中。"我要带他去瓦莱瑞斯那里。"
海姆转身离开了水井。
西尔文、瓦林和凯文都站在花园里，当海姆经过时，他们都低下了头。守望者们等候在入口处，当海姆穿过他们时低声祝福。仆人、搬运工、女佣、厨师以及神殿里所有其他人员都等候在大厅两侧。他们都曾目睹他骑着巨龙到来，抱着尸体穿过阿德霍姆。
当他走下通往阿德霍姆的台阶时，暴雨倾泻在他身上。人们站在街道上，在他经过时让开道路，看着他走向瓦莱瑞斯无精打采躺卧的高原。
海姆行走时，一些孩子将紧握的拳头贴在额前以示敬意。每个经过海姆身边的人都模仿着这个手势。
当他来到高原，瓦莱瑞斯抬起一只翅膀，海姆坐在冰冷的石头上，背靠着巨龙温暖的鳞片，暴雨如幕般笼罩着他们，怀中是他兄弟的躯体。
瓦莱瑞斯发出低沉的呜咽，转动脖颈环绕住卡伦和海姆，淡紫色的眼眸凝视着这对兄弟。
"对不起，"海姆对巨龙低语道。
瓦莱瑞斯唯一的回应是将头靠得更近，下颌的鳞片紧贴着卡伦的身侧。
海姆闭上眼睛，将卡伦拉近，就这样坐在雨中，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