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战争真相
厄运纪元3081年冬·萨尔梅
安雅弓着身 在街道间穿行，暴雨倾盆而下，将地面冲刷成泥泞沼泽。嘶喊声与金属碰撞声混杂在熊熊烈火的噼啪声中灌入她的耳朵。她拐进小巷，当三个乌拉克人在巷口出现并屠戮守军小队时，她立即将后背紧贴在建筑木墙上，目睹黑色钢刃将守军剁成碎块。
伊斯拉和卡姆站在她对面的阴影里，身形凝固，面容隐没在黑暗中。那晚原本还有三名志愿者与她同行救助伤员。汤姆已消失无踪，她亲眼看见血印者将珍娜撕成两半，另一个在试图拖出翻车里的洛伦人时踩碎了山姆威尔的头颅。
这些画面在她脑中不断闪回，但她强迫自己专注于指尖粗糙的木墙触感与剧烈的心跳。她深深吸气，喉底满是木材燃烧的焦味，舌头舔去唇上的泥土与汗水。几个月来安雅发现，这些真实的感官能让她保持清醒，避免被恐惧彻底吞噬。
"我们走。"她低声对同伴说，趁街尾那些乌拉克人还没察觉。她尽可能快地在泥泞中潜行，停驻在月光与阴影交界处，眼前街道豁然开朗，与一条更宽阔的干道垂直相交。她单膝跪地，将手搭在泥沼中那人的脖颈上——鲜血在他身下汇成暗潭。没有脉搏。
她抬眼扫视街道。二十多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纹丝不动。没有一个人的胸膛还在起伏，许多尸体残缺不全，在恩卡拉之光的照耀下绝无生还可能。乌拉克人素来奉行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安雅除了在萨尔梅守军击退乌拉克人的战场外，很少能找到受伤的战士。但这并不能阻止她继续搜寻。
她不是战士，永远都不会是。但这不意味着她不能尽自己的一份力。也许她没能力夺取生命，但她绝对他妈的有能力拯救生命。
"那边。"伊斯拉指向道路右侧二十英尺外的另一条巷子。安雅花了一点时间，终于发现阴影里有东西在移动，体型小得绝不可能是乌拉克人。她来回扫视街道，向伊斯拉和卡姆点头示意，随即冲向那条小巷。
来到巷口时，她低头看见四个少年，年龄绝不超过十五个夏季。她立刻认出了其中一个。"科纳尔!"她压低声音厉声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现在应该在大厅里。"
年轻人跪在一具洛里安人尸体旁，手握长矛，粗糙的皮甲护住胸膛。自从达伦收康纳为徒以来，这年轻人对参战的渴望与日俱增。
"我们想帮忙。"他朝身后三人比划着。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安雅记得在城里见过这些面孔，却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三人手中都攥着长矛，其中一人手臂上绑着小小的木盾。
"你们会送命的。必须跟我们走，带你们回去。"
"可他还活着。"康纳指向自己跪着的那具躯体。
安雅眯起眼睛，试图穿透昏暗的光线。那人突然咳嗽喘息，发出呻吟。她跪到伤者身旁检查伤势。肋骨下方的皮甲裂口处正涌出温热粘稠的鲜血。确实活着，但接下来一小时里他死于伤口的概率远大于见到日出的可能。
"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安雅厉声对康纳说，摇着头，"太危险了。"
"现在哪里都不安全。"
安雅无法反驳。她叹息道："得把这人送回大厅，需要你们帮忙。能做到吗?"
康纳神色变得严肃："当然可以，安雅女士。"
"好。帮我抬他。"安雅将手伸到洛里安人腋下。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他们只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就能爆发出力量。
洛里安人闷哼着猛然起身，双手紧捂腹部。"别管我。"
"没得商量。"她单膝跪进泥泞中，将那人拽起来。"大厅不远。你在那里...更安全。缝几针再涂点布林洛克树汁就没事了。"
安雅讨厌说谎。她现在能看出他失血过多了。脸色苍白如冰，皮肤几乎同样冰冷。但科纳尔和其他年轻人冒死把这人从街上拖来。她需要让他们明白救人是有意义的。
"科纳尔。"她示意那个少年过来帮忙。
他点头上前用左臂搀扶士兵时，安雅身后突然爆发出尖叫，紧接着是撞击声。木屑溅到她后脑勺上，安雅转身看见伊斯拉左右摇晃着，下颌松垮垮地垂着，仅靠裸露的肌肉和右侧撕裂的皮肉勉强连在脸上。一柄巨大的黑矛深深插在她旁边的木墙上。她转向安雅，圆睁的双眼里只有纯粹的恐惧。
第二支矛贯穿她的胸膛，她向前栽倒在墙上，然后扑通一声瘫进泥浆里。
卡姆只是呆立在那里，满脸惊骇。他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话，但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年轻人们都在尖叫。除了科纳尔——他盯着伊斯拉血肉模糊的脸，一声不吭。
"卡姆!"安雅慌忙爬起伸手去抓卡姆的肩膀，却眼睁睁看着一柄黑斧劈进他的锁骨， 咔嚓 骨裂声混着喷溅在钢刃上的鲜血。
“走。”洛瑞安士兵勉强站立，一手按着腹部的伤口，另一手紧握剑柄。他闷哼着咳出血来，用剑柄末端的圆头钩住安雅的肩膀将她往后拉。
“你连站都站不稳。”
“没事，”他说着擦去眼上的泥，却抹上了血。“我不用站太久。”当斧头从卡姆的尸体上拔出时，他回头瞥了眼康纳和其他人。“带他们走。”
“你不能——”
“走!”洛瑞安人向前扑去，此时卡姆的尸体倒在泥泞中，两个魁梧的乌拉克人堵在了巷口。
“跑!”安雅把康纳推向巷子另一端，但这男孩死死踩住地面，看样子要跟着洛瑞安人冲上去。
“我才不跑!”当安雅抓住他肩膀时，他厉声道。
“战斗吧，康纳。尽管去战斗。但别犯傻。达伦从不会白白送死。他用脑子思考。先活下来，再战斗。走!”
达伦的名字引起了康纳的注意，这少年从乌拉克人看向安雅，随后转身踏着泥泞狂奔，追向其他早已如脱缰猎犬般冲出去的年轻人。
安雅也在奔跑。理智告诉她这是唯一的选择。她对洛里安人毫无用处，只会成为街道上的又一具尸体。但她的心却揪得生疼。奔跑中她回头瞥了一眼。那名男子已将剑刺入一个乌拉克的腿部，但那头野兽抓住他的肩膀，用牙齿撕下他脖子上一大块肉，将他摔在地上。
安雅在泥泞中滑倒，重重摔下又慌忙爬起，恐惧紧紧攫住她狂跳的心脏。她不敢再回头看。多少个夜晚她都在战场上拖拽伤员和残肢断臂，深知乌拉克不追到她死或它们死绝不会放弃。
前方，康纳尔和几个年轻人冲到街上，先向右看，再向左看。少女发出一声安雅从未听过的尖叫。猩红的光芒穿透倾盆大雨，随后出现一个血印者的可怖身影。它爪子一挥，女孩便断成三截。
康纳尔和其他男孩呆立原地，震惊地盯着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全都僵在原地。
"跑啊!"安雅声嘶力竭地大喊，但他们仍然一动不动。她强压恐惧，冲出小巷，撞向那三人。血印者双拳砸向地面，火焰冲击波掠过男孩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安雅在泥泞中滑倒爬起，挨个抓住他们确认还活着，然后再次挣扎着站起来。战斗声在街道上回荡，随后传来马蹄拍打地面的声响。
当安雅抬头看见一名全身覆着黑色铠甲的女子骑着一头雪白如霜的巨鹿时，她以为自己身处梦境。女子两侧各有一队骑兵，每人都手持带弯刃的长矛。女子一挥手，血印者周围的雨水瞬间凝结成冰。
那怪物停下动作，瞪着悬浮在周围的冰晶碎片，但当这些碎片将它厚实的皮肤撕成条状时，它却无能为力。
安雅惊恐地看着血印者被活生生撕碎，鲜血向四面八方喷溅，一条条血肉落入泥泞。它皮肤上的符文燃烧着明亮的猩红光芒， 烟雾升腾。她还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那两个将他们追进小巷的乌拉克人已冲到了街上。
第一个被投掷的长矛贯穿胸膛倒下，但第二个撞上了一头白鹿的侧面，利爪反复刺入动物的肋骨。白鹿的毛发被血染成粉红，它尖声嘶叫，剧烈挣扎，侧身倒下时连带将骑手也掀翻在地。更多乌拉克人从骑兵们来的方向沿街冲锋，他们黑色武器的柄头发着红光。
"伊纳里，"一名骑兵用弯曲的长矛指向乌拉克人，对那女子喊道。"奥林·阿乌尔!"
安雅听不懂他们说的语言，他们穿的铠甲也前所未见。
黑衣女子低头看着安雅和年轻人们。"找地方躲起来，"她的声音柔和悦耳。"这场战斗远未结束。"巨鹿转身，女子朝乌拉克人冲去，用尽全力怒吼："因巴希尔·提尔·海德里亚!"
当那个女人骑马返回战场时，安雅抓住了科纳尔和其他男孩。她低头瞥了眼那三块曾经是个少女的肉块。一个本该由她保护好的少女。""待着" "在我身边。"
没有人说话，但他们都点了点头。更多的尖叫声和打斗声在夜空中升起。但这些声音来自城市更深处，靠近港口和大厅的地方，那里收容着儿童、老人和伤员，而战斗正在激烈进行。
安雅回头望向骑手们和其他战士与乌拉克人激烈交战的地方，然后又转回面前的长街。她该怎么办?无论她带着男孩们走哪条路，死亡都在等着他们。
她做出选择，带着他们朝港口和大厅方向走去。至少那条路还有一线生机。他们行进时经过几群萨尔梅的守卫。有些人朝反方向冲去，回到骑手们救下安雅和男孩们的地方;其他人穿过小巷和岔路狂奔;还有一些人只是坐着，为他们曾经认识的人的尸体哭泣，听天由命。
这不像其他夜晚。这感觉像是林间空地那晚。乌拉克人摧毁了她所知道的一切并夺走她母亲的那晚。这感觉像是死亡活了过来。
当他们到达大厅前的主广场时，一切已陷入混乱。大厅燃起大火，里面传出尖叫声，火焰升得比最高的树还高，明亮而灼热。男男女女四处奔忙，照看尸体，从港口提来一桶桶水。
“不，不，不……”安雅冲过广场，康纳和男孩们紧随其后。她拦住第一个遇到的男人，那人正跪在另一具尸体旁，一只手按在死者的胸甲上。他鼻翼上的铜环表明他是统一前萨尔梅地区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乌拉克斯人还没攻进来吧?"
恐惧在安雅血管里炸开，她再次扫视广场，除了鲜血、尸体和疯狂什么也没看见。
"雅里克·坦伯。"那人站起身，低头看着倒下的同伴时喉结滚动。灰烬和煤灰弄脏了他的脸、手和头发。"他，贝内姆长老，还有一群人决定逃往船只。守卫拦住了他们，随后爆发了冲突。混乱中，大厅突然起火。烧得像个火绒盒。"他摇着头，下颌松弛地看着燃烧的建筑向内坍塌。"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们一定是放火掩护他们的" 逃亡...我们救出了一些孩子，但是...火势蔓延太快太猛...我们...无能为力。"
那些惨叫有了新的含义。大厅并非唯一收容非战斗人员的地方，但却是最大的。近千个灵魂曾挤在里面，摩肩接踵。孩子、老人、伤势好转能离开血屋的伤员，以及负责保护他们的守卫。
"逃出来多少人?"
男人的嘴唇蠕动着，但发出的声音近乎短促的哽咽。
"有多少人?"安雅怒吼道，她对自己的愤怒感到惊讶。她抓住那人皮制胸甲的领口。"有多少?”
"只有你看到的这些..."
安雅的喉咙发紧，几乎无法呼吸。院子里不超过一百人。一群孩子，有些只有两三岁大，聚集在广场远端，由三名看起来同样惊惶的守卫看管着。几名受伤的男女，全都裹着绷带，站在距孩子们仅几步之遥的老橡树下。她没有看到任何老人。逃出来的大多是守卫和孩子。
当安雅意识到尖叫声已经停止时，一阵寒意顺着她的脊背而下。
"赫拉娅庇佑你们，"她低声说，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下。没有人应该那样死去...她内心的悲伤渐渐化为愤怒。她转向守卫："雅里克·坦伯，他在哪?"
"他们去船上了。现在应该已经走远了，格里滕女士。"
"你知道我的名字?"
"您是把我们从战场上拖回来的人。没有一个保卫萨尔姆的士兵不知道您的名字。"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这句话。
安雅左后方传来喊叫声。她看见几名守卫拔出剑，朝主干道入口跑去。
骑兵如潮水般涌入。身披亮色钢甲、胸前绘有白龙标志的战士们骑着各种坐骑：巨大的黑色战马、较小的栗色马和花斑马，全都披着洛里亚黑红相间的马铠。在他们旁边，黑钢铠甲的战士骑着她早先见过的鹿形坐骑。
这必定是达伦所说的那支军队...安雅从未见过穿着如此精良铠甲的战士。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从塞林的故事里走出来的人物。
一瞬间，希望在她心中升起，但当更多的尖叫声从俯瞰广场南端、沿着大道的屋顶传来时，这希望很快破灭了。
两个男人从屋顶飞落，只下坠了一秒便重重砸在地上，骨头扭曲断裂。更多的男女紧随其后，像被投石机抛射般在空中划出弧线。
乌拉克人很快出现在屋顶，毫不犹豫地跃入广场，从二十英尺高的地方跳下却若无其事。
这些生物停顿了不到一秒，便向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们冲去。
其中两个朝她、科纳尔和那两个男孩扑来。
"退后!"守卫冲上前去，拔剑出鞘，但当他格挡第一个乌拉克人的刀锋时，第二个 怪物将斧头砍进了他的颈部。武器末端的宝石闪烁着深红色的光芒。
安雅多次见过那种光芒。几个月来，她开始质疑那究竟是什么。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些想法，但除了"乌拉克人夺取了他们所杀之人的灵魂"这个解释外，她想不出其他可能。这个念头令她毛骨悚然。
"跟我来!"科纳尔怒吼着冲上前去。
"科纳尔，不要!"
两个男孩中的一个跟着科纳尔冲了上去，另一个丢下长矛朝港口方向逃去。
科纳尔挺矛猛刺，但乌拉克兽轻松拨开长矛，一脚正中他的胸膛，将他踹翻在地。第二头怪物用斧头劈开了另一个男孩的头颅，斧刃深深嵌入头骨。它抓住男孩的肩膀拔出斧头时，另一头乌拉克兽已拎起科纳尔的双臂将他悬在半空。怪物凝视着他，突然像折断树枝般拧断他双臂，将他摔在地上。
安雅僵在原地，目光在两个男孩和乌拉克兽之间来回游移。怪物向她逼近。较矮的那头将战斧劈进赶来救援的守卫胸膛。
跑。快跑。赶紧跑。 安雅的双腿完全不听使唤。她只是死死盯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科纳尔。呼吸越来越急促，心脏几乎要炸裂胸膛。
一支羽箭从左至右贯穿乌拉克兽的咽喉，第二支箭交叉掠过第一支的轨迹。怪物踉跄几步，单膝跪地。未等它完全倒下，一名骑着斑点灰马的骑士疾驰而过，手中雪白长弓再次张满，箭矢精准射入持斧怪物的眼窝。野兽像装满石块的麻袋般轰然倒地。
骑士勒马靠近。他的铠甲如晴空般湛蓝绚丽，胸甲上纹着白色飞龙。"安雅!受伤了吗?"
安雅震惊地仰望着他。诸神在上，他怎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她木然点头。
男人回望了她片刻，目光又转向大道的入口处，越来越多的士兵正涌入广场。其他街道也有零星的士兵撤退而来，但数量远不及主道。如果他们全都退守到广场，那么这就是最后一战了。一切都将在此终结。
男人调转马头，看向更多正从屋顶跃下的乌拉克人，每个都被骑乘白鹿的骑士斩杀。他朝橡树旁的伤员和孩子们打了个手势。"你能带他们去港口吗?"
"我想...我..."
"安雅，我需要你清醒过来。"他将长弓横放马鞍，摘下头盔露出一头淡金色头发，那双安雅从小熟悉的眼眸。
"丹恩?"她不自觉地向前一步，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丹恩，真的是你吗?"
某些部分依然如故：他的眼睛，他的头发，那总带着促狭笑意的嘴角。但时光改变了他。他看起来更坚毅，更锋芒毕露。苍白的旧伤疤刻在脸上。连声音都变了;说话时带着令人不得不听从的威严。
"等我们摆脱追杀后，你有的是时间问问题。求你了安雅，先带他们离开这里。"
"埃德哈特..."安雅低语着，目光落在涌入广场的骑士队伍中埃德哈特·哈默史密斯的脸庞上。一阵释然席卷全身。就像每次遭遇袭击后，当她看见... 他的脸庞，看见他仍行走在生者之间。他们是古怪的一对，但互相扶持着度过了难关。
达伦·维兰德出现在埃德哈特身旁。跟随他的银狼战士不足半数，尼玛拉和她的矮人们也在一起。
每认出一个人影，就有两个熟悉的面孔缺席。
"安雅，"丹恩骑在马上喊道，"我需要你集中精神。我要你带他们去港口。你能做到吗?"
她用力点头，终于找回了自己。"丹恩?"
"怎么了?"
"卡伦呢?"
他摇摇头。"他总是迟到，对吧?永远都是。"丹恩一定注意到了安雅脸上的表情，因为他继续说道："他还活着，而且很好，安雅。现在快走，这样我才能对你也说同样的话。"
说完，丹恩策马加入集结的战士们，砍杀着任何冲入院落的乌拉克斯。
安雅注视了片刻，随即抓住三名守卫，严格按丹恩·皮姆所说的去做——这句话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口。
达伦在 密集的乌拉克斯尸体间穿梭，双刃划过之处留下血色的弧线。有埃里克在身后照应，一切都感觉不同了——简单得多。仿佛自贝尔杜尔焚城之日起，他缺失了某部分自我，平衡就此打破。
广场是混乱的化身。面对乌拉克斯和血印大军，根本不可能维持战线。双方都 这里没有投降可言。活到最后的人就是胜利者。无论他转向何方，战斧、利剑和长矛都在劈砍、挥斩、突刺。目之所及尽是血色，暴雨仍无情地倾泻而下，地面被浸透，每踏一步都发出咯吱声响。
他唯一关心的就是阻止乌拉克人接近港口边的建筑——那些无法战斗的人都被安置在那里寻求庇护，他们没在大厅里。尽管大雨滂沱，那座宏伟建筑仍在熊熊燃烧。他将这些念头抛诸脑后，向左格开一支乌拉克长矛，反手一刀割开了那野兽粗糙的喉咙。
他为死者无能为力， 但 他能阻止生者步其后尘。
达伦反握左刃刺入一个乌拉克人的胸膛，与此同时埃里克从他身边掠过，单膝跪地滑行，钢刃划开灰厚的腿筋。
在他右侧，埃德哈特与达伦的狼群战士并肩作战，那柄黑色战锤砸碎乌拉克的头颅，折断四肢。这男人比任何乌拉克都更像野兽，出手更不留情。
尼玛拉和其他矮人同样坚守阵地，始终不离达伦太远，而精灵法师们则用火花制造着混乱。
当又一个被斩下的乌拉克头颅滚到他脚边时，一个认知席卷全身：他们将赢得这个夜晚。回荡在城市上空的号角声如此宣告。埃里克剩余的军队已在城墙处击溃乌拉克人，此刻正穿行街道，准备从后方围剿最后的兽群。
这一刻本应带来无与伦比的喜悦，却只剩冰冷与空虚。因为这不过是个徒有虚名的胜利。
他伫立雨中，任雨点击打脸庞，看着一柄黑矛贯穿乔维尔·埃尔宁的胸膛，另一支则刺穿了阿拉曼特人——橡木波利克——的咽喉。每过一秒，赫拉娅就多拥抱一个灵魂。"胜利"或许近在咫尺，但在那一刻到来之前，在主力部队涌入广场、乌拉克人溃败之前，死亡仍将继续。待到黎明时分，死者将以千计，而生者将带着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继续前行。
于是达伦继续战斗，直到肺部灼烧般疼痛，四肢哭喊着求饶。他战斗到流出的鲜血足以两次填满哈夫茨峡湾。他战斗到号角声越来越近，如潮的战士涌入广场——有人擎着白龙旗帜，有人高举金鹿徽记，或是银星，或是绿树。他们如怒涛般席卷而下，乌拉克人在其威势下土崩瓦解。
贝尔杜兰王室卫队的老队长塔蒙·霍尔德骑着一匹山岳般的黑色战马冲锋陷阵，凶猛异常。论体型与力量，此人或许是唯一能与埃德哈特匹敌的存在。但埃德哈特代表狂暴的原始力量，塔蒙则象征着精准与卓越——多年王室卫队的历练将他锻造成连达伦都会忌惮三分的战士。他让周围每个战士都显得如传奇英雄般耀眼。
乌拉克人如困兽般拼死抵抗，每阵亡一人就要拉三个垫背。直到瓦埃里尔·伊林骑着那头白鹿冲来，在埃德哈特砸碎萨满的下颌后，将星辰剑柄的长剑刺穿了萨满的心脏。
当最后一名乌拉克战士倒下，残兵败将们目睹萨满的尸体四散溃逃时，达伦双膝跪地。他仰起头任由雨水冲刷脸上的血迹，大厅的烈焰在黑夜中熊熊燃烧。
丹恩将 前额抵住德鲁尼尔的鼻吻，轻抚战马颈部凝结着血块的鬃毛。"干得好。"
马儿轻喷鼻息摇了摇头。'那当然'，丹恩仿佛听见它这么说。
他拍了拍德鲁尼尔的颈侧，将缰绳交给战后随其他侍从搬运工一起进城的娜拉。"喂饱饮足，把皮毛上的血渍刷洗干净。娜拉，胡萝卜苹果随它吃，这是它应得的。"
少女微笑着挠挠德鲁尼尔的下巴，边牵它离开边在它耳边低语。
丹恩穿过广场，那里乌拉克人的尸体正被堆上马车，准备运到城外焚烧。广场依旧人头攒动，挤满了伤员，他们席地而坐，接受精灵治疗师们的伤口处理。若不是这些能运用"星火"之力的治疗师，萨尔梅的伤亡人数在未来几天恐怕要翻倍。他不禁想起，如果幽林这些年也能有治疗师相助，不知能挽救多少性命。弗蕾斯·布赖尔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从死神手中夺回的灵魂多得连丹恩都数不清。但仅靠草药、膏药、苦楝树汁和羊肠线，一个人能做的终究有限。
大会堂的残骸仍在燃烧。中央是一大堆闷烧的余烬，但火焰仍舔舐着木制框架，向夜空喷吐浓烟。若非他们及时率军赶到，整个萨尔梅恐怕都已化作大会堂这般燃烧的废墟。即便如此，萨尔梅和军队都遭受了惨重损失。
身后传来低沉的呼唤："皮姆大师。"
听到埃德哈特·哈默史密斯的声音，丹恩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他猛地转身。那人浑身是血，还沾着似乎是乌拉克人的碎肉，手持一柄骇人的尖刺战锤，粗壮的手指紧扼锤颈。不知为何，埃德哈特看起来比从前更加魁梧。他更精瘦了，但肌肉结实有力。丹恩真想花大价钱看场好戏——埃德哈特、塔蒙和海姆三人混战，不知谁能胜出。
令丹恩惊讶的是，埃德哈特上前一步，用他那巨大的手掌握住丹恩的前臂，直视他的眼睛。这人从未这样问候过丹恩。"你长大了，丹恩·皮姆。"
"你也是，"丹恩鼓起腮帮子说，"他们给你吃什么了?"
埃德哈特裂开一个破碎的笑容。"见到你真好，丹恩。"他打量着丹恩，就像在评估一件新皮衣，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些。"很高兴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一个来自林地的男人。"
丹恩轻轻点头。"我看到了...剩下的部分。"
"我们就是剩下的部分。"埃德哈特松开丹恩的手臂，将血迹斑斑的战锤甩到背后的挂环上。他脸上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让丹恩难以解读。"卡伦还好吗?"
"你有多少时间听?"丹恩笑着问。
"全世界的时间都给你。"
"他还活着。埃拉也是。"
"埃拉?"埃德哈特瞪大眼睛，"士兵们杀了瓦尔斯和弗莱斯之后...我们没见到她和瑞特，就...我们就往最坏处想了。维兰德告诉我们里斯特被抓了，但没提埃拉。"
"她还活着。"丹恩觉得没必要详细说明埃拉虽然活着，但从阿拉维尔之战后就再没睁开过眼睛。"运气好的话，卡伦很快就会到，你可以亲自问他。埃德哈特，我爸妈...你见过他们吗?我在战斗中和我父亲走散了。"
埃德哈特的表情变得阴沉，恐惧的利爪攥紧了丹恩的心脏。
"怎么了?厄德哈特?求求你..."
丹恩发现 他的父亲站在码头边缘，凝望着水面。萨恩的双臂垂在身侧，肩膀耷拉着，风吹拂着他宽松的衣裳。丹恩在几步之外停下，脆弱的心脏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接缝处正在崩裂，胃里翻江倒海，喉咙紧得像打了个结。"爸爸?"
听到儿子的声音，萨恩转过身来。他的眼睛红肿，脸颊上泪光闪烁。他张开双臂。"丹恩。"
丹恩毫不犹豫地抱住了这个抚养他长大的男人，这个教会他如何成为一个男子汉、如何保持善良与真诚的男人。"我在这儿，爸爸。"
听到这三个字，萨恩突然泪如雨下。父亲把他抱得那么紧，丹恩觉得自己的眼珠都快被挤出来了。
"没事的，"丹恩轻声说。他竭力控制着不让声音颤抖。"她现在可以安息了。"
"我已经开始想她了，"萨恩抽泣着，湿润的鼻子埋在丹恩的颈窝里。"我想她，丹恩。她甚至都没有反抗。她本该在大厅里很安全的..."
"我也很想她..."丹恩把父亲搂得更紧，抬起下巴抵在萨恩的头顶。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泪水滚落脸颊。他唯一 想做的就是崩溃大哭。但他不能。他必须为父亲保持坚强。萨恩一直都是坚强的那个人，总是督促丹恩变得更好。现在轮到他来照顾父亲了。
他们在码头上站了很久很久。丹恩不知道具体有多久，他也不在乎。他抱着父亲，脑海中浮现着母亲的面容。
她是那么甜美、善良，有时又很泼辣的女人。而现在她走了，他永远都没机会说再见了。这才是最让他痛心的。他离开家太久了。他见识了太多世界，太多死亡、恐怖与黑暗。而他永远没有机会感谢母亲让他远离这一切，感谢她让他能在充满爱、光明与欢笑的环境中长大。他也永远没能告诉她关于卡米林、米德港、阿拉维尔、杜拉克杜尔的故事，以及他见过的所有美好事物。他永远没能告诉她关于莱瑞的事。
或许塔尔恩教会了丹恩很多事，但伊琳达教会了他如何保持善良，如何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但他从未告诉过她这些，从未表达过对她所给予一切的感激。
当莱瑞发现他们站在码头上时，温暖的金色阳光已开始洒落在东方地平线上。丹恩的心已经麻木，胸口充斥着黑暗的空洞，他因寒冷而颤抖着。
两人将塔尔恩送回了现在被他称为家的地方：码头附近一栋带小门廊和石板屋顶的木屋。
"乔维尔就住在那边。"塔尔恩指着几步开外的另一栋房子说。乔维尔现在也死了。丹恩见过他的尸体。他还没准备好面对他们还失去了谁。
丹恩帮父亲脱下靴子和皮甲。他接过萨恩的衬衣和长裤，在父亲额头上轻轻一吻。
莱蕾在门廊等候着他，剑带和弓箭放在一旁，双膝紧紧蜷在胸前。
肌肉酸痛不已的丹恩挨着她坐在台阶上。他们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初升的太阳慢慢照亮萨尔姆城尸横遍野的街道。莱蕾将手放在丹恩腿上，轻轻握紧。
仅这一握就击溃了他。
他向前倾身，双肘支在膝上，将脸埋进手掌，痛哭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