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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束缚与破碎Ⅳ:帝国与尘埃> 第八十六章 穿越灰烬

第八十六章 穿越灰烬

  伊利亚纳拉西部村庄 - 毁灭纪元3081年冬

  军队已连续行军 三天三夜,只敢稍作休息,竭尽全力向前推进。精灵们负责夜间警戒;他们比其他种族睡得都少。泰莎拉女王、巴拉拉斯和瑟里维尔不断争论谁该获得"守夜"的"殊荣"。而塔蒙则很乐意将这个"殊荣"让给他们。

  追踪乌拉克人的踪迹并不困难。每栋建筑、每座农场、旅店、房屋、村舍——无一幸免——全被付之一炬,里面的居民惨遭屠杀,大地被这些生物的足迹蹂躏得面目全非。树上悬挂着尸体,四肢被砍得七零八落。从卡米林到艾瑞斯的土路两侧,成排成排腐烂的断首被插在木桩上。丹的侍从娜拉 看到这一幕当场呕吐。没过多久又吐了一次。随军的许多年轻侍从和搬运工都吐了——就连不少经历过更多战事的老兵也不例外。丹没有责怪他们。反倒是他自己毫无反应的胃让他有些不安。这意味着他已对战争的恐怖习以为常,即使是木桩上插着断首这样骇人的景象,也只能在他心中激起一丝隐痛。

  闷燃的炊火、尖刺壕沟的残迹、以及用倒下的树木和铁器搭建的临时防御工事,标记着这些生物每晚扎营的地点,他们行经的痕迹绵延数英里。

  丹恩对乌拉克族的全部认知就是他们是一群嗜杀成性的无脑野兽。他此生所见所闻都佐证着这个观点。但目睹他们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和那些肢体残缺的尸体被刻意摆放的场面,让他意识到自己错得多么离谱。这些生物行动充满目的性。他们摆放尸体是为了酿造恐怖。他们构筑防御工事时带着周密的思考。而不知为何,发现自己错判了形势,发现他们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无脑野兽,反而在他心中激起了更深的恐惧。

  当乌拉克族不过是一群野兽时已经足够骇人。但如果他们懂得谋划、建造防御工事、实施围困、设置陷阱,就意味着这些生物并非仅为捕食生存而杀戮,也不仅仅是出于本能的凶残。他们也不像人类和精灵那样为土地、荣誉或嫉妒而战。在他看来,乌拉克族杀戮仅仅是为了杀戮本身。他们沉醉其中,渴求杀戮。

  当他们抵达早已焚毁的埃里斯废墟时,他的心沉了下去。这个村庄数月前就被摧毁,远在夷平卡米林的乌拉克军团途经此地之前。尸体都已成为焦黑的空壳,在废墟中游荡的鸟兽重压下 逐渐坍塌。五个孩子的腐烂尸体相互缠绕,被一根黑色长矛钉在树上,形成某种可怕的符文形状。皮肤早已从骨头上剥落,被鸟类啄食得支离破碎。他只能通过尸体的大小辨认出那是孩童。

  他既未停步,也未下马,只是途经时低声诵念诸神的祝福。向赫拉娅祈祷将亡者拥入怀中,向瓦林祈求护佑生者,向内隆请愿护送灵魂安然离世,向艾拉娅渴求赐予他战胜眼前之敌的智慧,向阿基隆索要勇气,向哈法希尔祈求将他锻造成所需之人。

  这些村庄曾是他的家园。说实话,他从未想过能再见到它们。但更未料到会目睹这般景象。斥候回报皮恩和厄姆两村遭遇相同命运。他满脑子想的都是:若遇害的是小莱娜·斯泰尔、阿伦·埃尔宁或提姆·弗洛克该怎么办?这是丹恩从未准备好的;也是他认为自己永远无法准备好的。他知道乌拉克人袭击了幽谷。他知道那个地方已不复存在——虽然仍不敢深想。但他没问海姆在死者中看见了谁的面孔。丹恩还没准备好面对这个。

  穿越厄姆森林途中,他们遭遇了小股乌拉克散兵。这些落后于主力的零星怪物。目睹过埃瑞斯及沿途惨状后...丹恩从未见过如此狂热的杀戮。士兵和精灵将乌拉克人肢解撕裂,即便怪物早已断气,刀斧仍劈砍不休。

  第三日正午时分,他们在厄姆森林腹地的溪流边驻足。初看之下, 林地看起来与试炼期间毫无二致。空气依然凝滞而沉闷。树木依旧主宰着这片土地,它们巨大扭曲的枝干在微风中嘎吱作响。盘根错节的树根纵横交错于林间地面,周围潮湿的土壤中冒出鲜艳的黄蓝相间的蘑菇。空气中仍充斥着昆虫那永不停息的嗡嗡声。

  但一切又截然不同。男人、女人和乌拉克人的尸体散落在树根与灌木间,全都被碾压得血肉模糊,丹恩目光所及之处,土壤上布满了爪印。空气或许依旧沉闷,但气味已不复从前;那古老时光的气息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铁锈、粪便、鲜血与死亡的味道。鸟鸣不再与微风嬉戏。野兔和松鼠也不见踪影。他看到一只狼松在灌木丛中潜行,但那野兽只是从一具尸体上撕下一块肉便逃之夭夭。

  他曾经看待这片森林时所怀有的那种魔幻与奇迹的氛围,如今已如同那些装点森林深处的尸体一般消逝。而他曾经感受到的恐惧,现在也不过是残留的记忆。他现在所惧怕的事物,正潜伏在森林的另一边。

  眼前的景象让丹恩回想起他与卡伦、里斯特打猎时遇到的那群惊慌逃窜的鹿。那头雄鹿肋骨上的爪痕,正是后来发生的一切的第一个征兆。那感觉恍如隔世。

  丹恩翻身下马,拍了拍德鲁尼尔的脖子。“喝点水吧。”

  在他身旁,娜拉从那匹丹恩送给她的枣红母马上下来——那是他不久前从洛瑞安军队中"解放"来的马匹之一。这是匹性情温顺的好马。若在格莱德购买,恐怕要花上一大笔钱。

  "你觉得她怎么样?"丹恩蹲下身问道。他正要把水囊浸入溪流,却在看到对岸两具肿胀腐烂的尸体紧贴着河岸时停了下来。在他周围,人类和 精灵沿着两岸排成长队,足有数千人。有些人灌满水囊,有些人清洗着连日行军积累在脸上和手上的尘垢与汗水,还有些人干脆脱光衣服,敏捷地跳进水中。要么是他们没看见尸体,要么是在数周的跋涉中见过太多尸体,已经不在乎了。

  若是他人生中其他时刻——如果没有那些尸体的话——丹恩很可能也会这么做。但他太累了,不仅是关节、肌肉和骨头,连心也疲惫不堪。他见过乌拉克人对其他村庄的所作所为,知道如果丹恩他们不能及时赶到萨尔梅,等待那里的将是什么。

  "我能说实话吗,大人?"

  丹恩摇摇头驱散那些阴暗的念头。"我说过什么关于'大人'的称呼?"

  当杜拉克杜尔的脚夫——他记得那人叫柯纳尔——坚持每隔十秒就称卡伦为"大人"时,丹恩抓住每个机会嘲笑卡伦。现在他自然也不能允许娜拉这样称呼自己。丹恩不在乎别人叫他混蛋,但绝不能被称为伪君子。

  此外,这个词感觉有些"不对劲"。他是个鞣皮匠的儿子,不是领主的儿子。村庄里根本没有领主。最近的领主住在卡米林,而现在他们很可能都已死去。倒不是说他知道那些领主的名字。他唯一知道的名字是高等领主卡斯托·凯,即便如此那也没什么意义。从来没人真正在意西部村庄,而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挺好。

  "对不起..."娜拉低下头,抿着嘴唇。这女孩太胆小了。虽然过去几天的景象已经让她改掉了很多这个毛病。看到成年男子面对腐烂尸体时呕吐的样子,似乎让她对自己也吐了这件事感觉好受些。

  "没关系。"丹恩笑着摆摆手,"你刚才说什么?"

  她自顾自地点点头。"我刚才说...我刚才说我从来没骑过马,至少没骑过长途,不知道会这么疼。"

  "屁股疼?大腿内侧火辣辣的?腹部肌肉抽筋?"

  娜拉又点点头。"你也是吗?感觉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那是因为你是唯一有马的侍从,"丹恩指出。自从塔蒙解释了侍从和随从的区别后,他就开始称娜拉为他的侍从而非随从。许多工作内容是相同的:照料马匹、清洁打磨盔甲、搭建和拆除帐篷、清洗衣物和被褥,以及其他各种丹恩本可以自己完成的事务。但塔蒙的说法是,侍从意味着责任。娜拉需要丹恩来照顾和教导——不仅是如何上弓弦或持剑,还包括如何生活、如何待人接物、如何保持仪态。这倒是件好事,因为丹恩自己也不太会握剑。但这一切莫名吸引着他。他从未有过兄弟姐妹。

  娜拉的双亲死于乌拉克人之手,她的两个弟弟分别比她小一岁和三岁。其中年长的那个在军中其他处当侍从,年幼的则留在阿拉维尔。

  "如果你愿意,"他摊开手掌说,"我可以问问是否有人愿意接手你这匹马?"

  "不要!"娜拉尖锐的语气让丹恩猝不及防。她轻抚母马的侧腹。"玛丽亚是匹好马。我真的很感激,我发誓。以瓦林和艾莉亚拉之名。我只是需要适应——我是说骑术。"

  丹恩面无表情地瞪着娜拉,目光从小女孩移到马匹又移回来。"你给马起名叫玛丽亚?"

  女孩点头。"玛丽亚·布朗。"

  "因为她毛色是棕的?"

  娜拉再次点头,脸上带着骄傲的笑容。

  "马儿玛利亚。玛利亚和德鲁尼尔...这名字念起来不太顺口。我们可以边走边想其他名字。"

  "不,我喜欢玛利亚。"娜拉皱着眉头,保护性地抚摸着玛利亚的鬃毛。

  "好吧,虽然这不是我坚持的原则,但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叫玛利亚吧。"

  娜拉突然挺直身体,眼睛睁大。"大人。"她指向河对岸。

  丹恩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摸背后的弓,手指刚触到白色木弓,就看到了娜拉所指的东西。那只该死的矮胖鸟。这小东西从黑森林一路跟着他们,像只地鼠一样神出鬼没。天知道它那对小短腿是怎么跟上军队行进的。还有件事他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和一只矮胖、偷窃成性、不会飞的鸟斗智斗勇。更糟的是,他还节节败退。

  娜拉从玛利亚的马鞍上取下自己的弓。这弓她才拿到不到一周,总是忘记松开弓弦。她正要抽箭,丹恩抬手制止。

  "但是大...丹恩..."直呼其名后她停顿了一下,仿佛违反了某种规矩。"我以为我们要杀了它。"

  他摇摇头,扬起下巴。"我选择和平解决,娜拉。"

  "您真是太高尚了,大人...我是说,指挥官。"

  丹恩盯着河对岸的鸟。那小混账也直勾勾地回瞪着他,珠子般的眼睛和它 棕黑色的羽毛几乎融为一体。他相当确定这生物从不眨眼。至少,他从没见过它眨眼。

  "呃...指挥官。"

  娜拉语调中的意味已经说明了一切。丹恩长叹一口气。"它拿了什么?"

  仿佛回答他的问题,那只鸟低头叼起一件镶着紫金边的白色披风。

  他转身瞪着娜拉。"那畜生叼的是我的披风?"

  "呃...看起来是的,苏尔哈特指挥官。它肯定溜进了货车里。"她回头看向几码外的货车,一匹壮实的马正拉着车,戴碗形帽的男子握着缰绳。

  "娜拉。"丹恩用舌头抵着嘴唇。"你锁箱子了吗?"

  "我...我...我以为锁了。真的锁了。我记得锁了。"

  "所以你是想说这只鸟——提醒你它没有手——要么用喙撬开了锁,要么偷了你的钥匙?"

  娜拉拍了拍口袋,脸上露出释然的表情。"它没偷我的钥匙。"

  "所以你坚持认为是这只鸟用喙...撬开了锁。"

  "是的,大人——我是说,指挥官。"

  "用它的鸟喙?"他重复道。

  女孩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

  "现在我明白艾森和瑟林的感受了,"他咕哝道。

  "您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去把我的披风拿回来。"

  女孩愣在原地,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

  "快去!"

  娜拉将长弓放回玛利亚的马鞍上,跳进仅及膝深的河水。那只鸟一看到她 试图抓起斗篷逃跑。但它只能把斗篷挪动一寸左右就绊倒了,最终放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窜进灌木丛逃之夭夭。

  "这意味着开战了,臭鸟,"当娜拉爬上对岸抓起他的斗篷时,丹恩低声说道。"这意味着开战。"

  他身旁的德鲁尼尔打了个响鼻,重重跺了下蹄子。

  "很高兴有你陪我。你呢,玛丽亚?"给一匹马起这种蠢名字。玛丽亚?

  但就在丹恩用手指戳自己脸颊时,那匹马竟似带着近乎微笑的表情回望着他,上嘴唇微微翘起。

  丹恩挠了挠她的脖子。"你还挺不赖的。"

  娜拉渡河回来后换了裤子,把丹恩湿透的斗篷放回箱子,接着反复检查了三遍确保箱子锁好。她脸上带着自信的神情,转身去照料马匹。当她梳理德鲁尼尔的鬃毛时,埃里克穿过树林来到丹恩身旁。

  他望向溪中沐浴的众人,然后转向丹恩,目光久久停留。"你还好吗?看到那个村子的惨状肯定不好受。"

  "我没事。"丹恩把拇指插在腰带后面,脑海中闪回那些支离破碎的尸体和烧焦的房屋。"只是觉得奇怪。我以前从没去过埃里斯。最远就到过厄姆。现在那里也没了。我们很快就要到林地了——如果那里还有东西剩下的话。那会更奇怪。"

  "我们不会让他们对萨尔梅做同样的事。"

  "不,"丹恩摇着头说,"我们不会的。"片刻的沉默被潺潺水声和嘈杂人声填满。"我已经快两年没见到父母了。" 他的喉咙发紧,话语在舌尖变得沉重。"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万一..."

  "我们到时候见机行事,丹恩。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全部。不多也不少。"

  丹恩向埃里克点了点头。过去几个月里,他渐渐开始欣赏这个男人。"昨晚我在想,要不是你和你兄弟还有你父亲,卡伦和我可能早就死了。但同时,要不是因为你,卡伦也不会在'双桅船'外杀掉那个士兵,这两年就会完全不一样。"

  "我从没让他那么做。他本不该出现在那里——"

  "我很庆幸他在那里。虽然'庆幸'这个词还不够分量。不管他在不在,乌拉克人都会烧毁林地,但可能就不会有军队去支援萨尔姆了...而我和卡伦,还有所有我们认识的人都会死。"

  "真有意思,一个瞬间,一件小事,就能改变这么多。要是我们早一天或晚一天到达磨坊镇。或是住在不同的旅店——"

  "或是你没忘记你的斗篷。"

  埃里克笑了。"或是你没喝得烂醉,扔斧头吵醒全镇人。"

  "我喝酒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你让它看起来像是个欢乐时光。而那晚我确实急需一场狂欢。需要什么东西让我忘记...所有事。许多人在瓦拉西亚丧命了。"

  丹恩看到埃里克眼中的痛苦,那种他再熟悉不过的黑暗。"所以你是说,我喝醉酒就能拯救萨尔梅?"

  "这根本就不是..."埃里克认命般地笑了笑,那痛苦暂时褪去。"没错,丹恩。你喝醉酒就能拯救萨尔梅。"

  呼喊声在森林中回荡。"准备行军!"

  埃里克长叹一声,把手搭在丹恩肩上。"我们会及时赶到的,丹恩。"

  丹恩点点头,对埃里克露出半个微笑,然后转向娜拉。"出发前,把斗篷从箱子里拿出来披在德鲁尼尔背上。你觉得塞在箱子里能晾干吗?"

  上一次 丹恩从厄尔姆森林边缘俯瞰林间空地,看着太阳沉入地平线时,正是瑟林讲述《陨落》故事的那晚。

  那晚,烟柱慵懒地从烟囱升起,月光集市的声音在空中飘荡。他总爱看夕阳余晖洒在屋顶上的景象,暮光透过树丛流淌。那景象——对他来说——就是家的模样。

  那景象已不复存在。

  烟囱不再升起炊烟,仅存的几处沐浴在夕阳中的屋顶也覆满焦痕,被那该死的月光玷污。他能在废墟与死亡中辨认出家园的残骸——四面墙塌了三面,屋顶整个凹陷。

  军队保持着稳定步伐下山,沿着通往萨尔梅的土路继续前进,刻意与林地废墟保持着距离。

  "你先走,"丹恩对娜拉说,示意她和其他人一起继续前行。

  "这是你的家?"年轻的侍从问道。

  "曾经是...至少曾经是。"

  "那我要和你一起。你不该独自一人。"

  丹恩不忍心与她争辩。"那就来吧。"

  他 咂 了下嘴,用脚跟轻敲德鲁尼尔的腹部。这匹马嘶鸣着朝山下的林地奔去,呼出的白气在暮色中凝结成雾。

  当丹恩脱离队伍时,他与塔蒙四目相对,那个大个子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目光停留了片刻。

  约莫一分钟后,莱蕾出现在德鲁尼尔身侧。她抬头望向丹恩,勉强挤出一丝微笑,不发一语。

  他在村庄边缘下马,牵着德鲁尼尔的缰绳前行。娜拉和玛利亚保持几英尺距离跟在后面,小女孩的目光扫过那些只剩骨头和被啃噬血肉的乌拉克尸体。战斗结束后,狼松和野猫肯定来村里觅食过。

  奇怪的是,丹恩没发现人类尸体。只有乌拉克人、牲畜和几匹马,腐烂撕裂的皮肉下露出森森白骨。气味令人作呕。腐烂血肉的恶臭如此浓烈,仿佛黏在丹恩的舌头上,呛得他窒息。这气味与新鲜粪便的"美妙"芳香混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的感官。

  杜尼尔与他并肩而行不曾动摇,但他能听见身后玛利亚的抱怨声,那母马喷着鼻息发出嘶鸣。他不怪她。这片林地——这个曾给他温暖美好回忆的地方——如今只剩黑暗与悲伤,而动物往往比人类更能真切地感受到这些。它们能感知事物,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痛苦。

  丹恩踩着部分烧焦的木头走向镀金龙旅馆,断裂的木材在他脚下发出脆响。他停下脚步拨开几块焦黑的木料,当挖出那半个头骨时,他的心脏骤然紧缩—— 从左太阳穴到右下颌被整齐劈开,皮肉早已烧尽。清理尸体的人显然没发现这个。上百张面容在他脑海中闪回,从维娜·格里滕到马洛·埃贡,再到伊万·斯威特——倒不是说他在意库尔提斯的父亲,但也不代表他愿那人死去。

  他蹲下身拂去残颅上的炭灰,拾起它站了起来。

  莱蕾伸手轻轻接过,将头骨放进挎包。她握住他的手捏了捏。只一瞬便松开。两人无言,却仿佛她能触摸到他的灵魂。

  "为什么?"当他拨开更多碎石却找不到与头骨相配的骸骨时,听见娜拉低声问莱蕾。他假装没听见继续前行。

  "死者不该被独自遗弃在这种地方,"莱蕾轻声回答,"有人带走了其他尸体。或许他们被埋在这里,也可能在萨尔姆或沿途某处。"

  前方街道尽头散落着断裂的长矛和乌拉克族尸体,镀金龙旅馆的残骸矗立其间。眼前的废墟会让拉什心碎。整栋建筑都已坍塌,残留的木材焦黑脆弱。

  面对家园的毁灭,丹恩却让一抹微笑浮上嘴角。他单膝跪地,从一面破碎的盾牌下抽出一大块覆满煤灰的木头。

  "那是什么?"莱蕾站在他身后问道。

  丹恩抚摸着曾经矗立在旅馆栏杆上的木雕龙鳞片。虽然表面有几道砍痕,覆满烟灰,栏杆断裂处的龙尾也已折断,但保存之完好仍令他惊喜——尤其是它的重量。"一段回忆,"他说着,手指抚过木制的龙尾。 "一条浴火重生的龙...几乎像诗一样。这能让拉什心里好受些。"

  丹恩将木龙举起抱在怀中。他停下来看着德鲁尼尔:"你觉得呢?能驮得动吗?"

  马匹挑衅般地跺着蹄子,仿佛在说"你当我是驴子吗?当然能。"

  丹恩凑近用头侧碰了碰德鲁尼尔:"好孩子,我就知道。"

  丹恩将木龙绑在马鞍后方,垫了条毯子确保不会硌着德鲁尼尔。

  他们继续穿过村庄,经过菲约恩家、格里滕家等许多房屋的空壳。

  卡伦曾经的居所如今只剩一片焦土。洛里安人在杀害瓦尔斯和弗莱斯时放火烧毁了这里。但有人重新栽种了弗莱斯的薰衣草丛,这些植物沿着故居外围蔓延生长。灌木看似枯死,深绿色泽褪成银灰,但这本就是它们冬季的模样。待银霜消退,紫色花朵将再度绽放。

  若知有人重新栽种这些花草,卡伦定会倍感欣慰——他确实值得这份小小的欢欣。

  丹恩最后驻足之处,正是他始终回避的地方——他自己的家。

  唯余焦土与残垣。门框孤零零地矗立着,仅靠一小截残墙支撑,这便是全部遗存。

  他静默凝视着焦黑的废墟,周遭世界逐渐淡去。直到莱芮的手指悄然滑入他掌心,微风轻吟才重新传入耳中。她总能如此举重若轻,无需言语便道尽千言——目光凝注灰烬,肩膀紧贴着他。

  就连娜拉也保持沉默。

  "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长久的静默后,丹恩终于说出口。这是他首次将这句话诉诸言语。安甘人从未提及林地幸存者的消息,而丹恩耻于询问——这场战争中失去至亲者何其多,未来更将有无数人经历同样痛苦。他有何资格追问?寻求慰藉的权利,他并不比他人更多。

  然而当他伫立于此,忧虑如潮水般漫上心头时,他多希望自己当时能开口询问,无论是否合乎时宜。

  莱芮捏了捏他的手,但开口的是娜拉。

  "我父亲常说,世上有我们能掌控的事,也有我们无能为力的事。最好不要纠结那些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因为它们会让人发疯。希望您的父母都安好,大人。"

  当丹恩回头看她时,年轻的侍从立刻垂下目光。"抱歉,我不该多嘴的。"

  "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松开莱瑞的手,转而捏了捏娜拉的肩膀。"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娜拉。你和你的兄弟们并不孤单。虽然有时可能感觉如此,但事实并非这样。"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抓住德鲁尼尔的缰绳。"最好别耽搁。说不准附近还有乌拉克人。"

  当他们接近村庄废墟边缘时,丹恩骑上德鲁尼尔,娜拉也跨上了玛利亚。刚经过最后一栋烧焦的房屋不到五十英尺,丹恩就发现了让他血液凝固、心脏揪紧的景象。

  "你看见什么了?"莱瑞在德鲁尼尔右侧低声问。

  丹恩瞥了眼左侧骑在玛利亚背上的娜拉。她正凝望着尘土飞扬的道路上行进的军队和旗帜。他指了指橡树后方那一排排的坟墓。泥土和碎石散落在 地面的坑洞周围,被连根拔起的小树苗半埋着,土地被翻得支离破碎。

  "坟墓被挖开了,"他低声道,"尸体都被带走了。"

  军队沿着土路 行进,经过更多破碎的农庄和烧毁的房屋,长矛上插着头颅,残肢散落各处。许多尸体是洛瑞安人,至少那些胸甲还算完整能辨认出黑狮标志的都是。

  奇怪的是,知道这些死去的男女是洛瑞安人并没有给丹恩带来任何喜悦。有些士兵踢着尸体,或吐口水,或咒骂,但他觉得这毫无意义。尸体就是尸体,凝视任何一具都是件阴暗的事。无论他们生前是谁,现在都已死去。毫无疑问,他们身后还留有爱他们的人。丹恩会做他必须做的事,但他拒绝从死人身上获取快感。

  当他们来到道路分岔口,一条通往萨尔梅,另一条通往塔林时,他忍不住想象塔林也像林间空地一样沦为废墟。丹恩在塔林有朋友。或者说更多的是他父亲的朋友,而那些朋友都有孩子。他希望他们已经安全抵达萨尔梅。

  塔蒙放慢速度,花些时间与丹恩、娜拉和莱雷并肩骑行。这个男人很少说话——一如既往——但说出的寥寥数语总是恰到好处。一如既往。

  当太阳沉入地平线,让位给月亮苍白的粉红色光芒时,他们保持着稳定的速度。他们将在几小时后到达萨尔梅,但到目前为止,除了尸体和乌拉克部落沿途留下的废墟外,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踪迹——尽管大部分破坏是很久以前造成的。

  丹恩正抚摸着德鲁尼尔的颈部,这时三名骑手沿着队伍外侧疾驰而来,大声呼喊着塔蒙。

  "什么消息?"塔蒙叫他们过来后问道,"是乌拉克人吗?"

  "指挥官,您最好亲自看看,"其中一名骑手说。

  "我现在就要知道实质内容。"

  男子摇了摇头。"尸体,大人。这...我不想谈论这个。求您了。"

  身着瓦伦黑色、伦提希尔红金色与阿尔杜兰绿色的精灵们靠近,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神情。

  丹恩认出的瓦伦队长之一伊尔瓦利斯举起手。"我们需要备战吗,纳维尔?"

  塔蒙挥退他,专注地盯着斥候。"看着我,深呼吸。我们有危险吗?"

  男子摇头。"不...不是迫在眉睫,大人。请您最好亲自来看看。"

  塔蒙向丹恩和莱蕾示意后,猛地一抖缰绳,随斥候们疾驰至队伍最前方,喝令停止行军。

  泰莎拉女王与埃佛瑞祭司们骑着德瓦林·安甘中途加入,埃里克和维尔尔紧随其后。

  "发现什么了?"埃里克策马来到丹恩身旁问道。

  丹恩只是摇头轻耸肩膀。但当他们来到行军队伍最前端,丹恩望见山脊后的景象时,他猛然勒住德鲁尼尔的缰绳调转马头。"娜拉,闭上眼睛。"

  "可是我——"

  "闭上, 立刻。别让玛丽亚再往前走一步。"

  他明白即使是孩子也无法免于战争的恐怖。在这个每天都要直面 那些恐怖的世界里。但有些景象无论如何都不该让孩子目睹。有些画面根本不该让任何灵魂看见。

  "诸神在上..."塔蒙呆坐在马背上,下颌松垂,肩膀垮塌。

  有人开始干呕。

  当丹恩确认娜拉的眼睛确实闭紧不会睁开后,他转身轻拍德鲁尼尔的侧腹。这匹马继续前行,来到埃里克、维尔里尔、塔蒙和其他人等待的地方,众人都凝视着远方。

  恐惧如毒液般渗入丹恩的血管,在他皮肤表层蔓延爬行。

  眼前的山丘逐渐平缓成开阔平原,被通往萨尔米的长长土路一分为二。这条橡木大道因其两侧绵延数英里的古老橡树而得名——这些橡树是几个世纪前栽种的。有些高达七八十英尺,粗壮的树干直径近六英尺,枝干虬结扭曲。他曾多次跟随父亲塔恩前往萨尔米港口交易皮革时走过这条路,每次都充满敬畏。

  但今夜,在黑暗中,苍红的月光透过扭曲的枝桠倾泻而下,那些古橡树上钉着被肢解的尸体,每具都处于不同的腐烂阶段。被砍下的四肢用粗大铁钉固定,这些树木仿佛化作活生生的虚空孽物。

  丹恩只能看清道路两侧最初的几棵树,但空气中的某种气息告诉他,这些尸体绵延数英里。现在他明白为什么林间空地的坟墓会被挖开了。

  "为什么?"一位名叫苏林的队长问道。

  "恐惧。"塔蒙将缰绳松散地搭在腿上,目光死死盯着那些挂满尸体的树木。

  "我们不能就这样行军穿过..."骑在花斑骟马上的英格瓦特说道。

  "我们在此思索的每一刻都是浪费的时间。"瑟里维尔手按剑柄而立,"这些人已经死了,除了复仇,我们无能为力。"

  丹恩甚至不愿考虑与精灵达成共识——尤其是考虑到瑟里维尔更关心返回阿拉维尔而非拯救萨尔姆。然而,他确实赞同。"大路是最快的途径。"丹恩回头看向娜拉,她仍闭眼坐在玛利亚的马鞍上。"两侧地势都变得崎岖。带着这么多人,沿岸的礁石几乎无法通行,如果我们尝试翻越塔林附近的山丘,至少要多花一天时间。我们等不起这一天...萨尔姆等不起这一天。"

  泰萨拉女王走近树林,凝视那些钉在扭曲枝干上的畸形尸体。她转身面对塔蒙:"你说着龙骑士的语言,纳维尔·霍尔德。这是他的军队。你有何高见?"

  塔蒙将目光从树林转向丹恩,又沿着山坡下移到他们身后那支庞大的灵魂队列。寒夜中,呼喊与低语声在山坡上回荡。"我宁愿不让任何一双眼睛被迫目睹这般景象。这正是乌拉克斯人所期望的。他们想让我们恐惧,惧怕他们将对我们施加的暴行。但不,我们将沿着这条路前进。我们将直面他们布下的黑暗,并化其为用。我们要向人民展示正在对抗的是何等怪物。我们要向他们昭示所需的勇气。当我们屠戮这些制造惨剧的黑暗野兽,当我们掏空它们的心脏焚烧它们的骸骨,我们将回到这里,运走每一具遗体。我们将护送他们进入阿基隆的殿堂。"塔蒙纹丝不动地骑在巨马上,对着寒夜中升腾的白气轻轻颔首。"眼下,还有更多人需要我们的剑刃、我们的 勇气和我们的力量,"他说着调转马头。塔蒙怒吼道:"德拉库林,向萨尔梅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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