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过去与现在
阿拉维尔 - 毁灭纪元3081年冬
艾拉双手 在背后交握，法尼尔警觉地蹲坐在她身旁，竖着耳朵。她站在众多白色石台之一上，俯瞰着阿拉维尔城。如今终于有时间驻足观望，这地方美得如梦似幻，甚至觉得连梦境都无法构想出如此美景。无穷尽的山谷、溪流与瀑布，与这座浑然天成的城市完美相融。黑木森林从四面压迫着城市边界，如同幽灵般笼罩着这片光明之地的阴影。
望着这片宁静，很难想象外界正处于战火之中。但事实如此。她亲眼目睹过三姐妹 之役，见过金甲精灵，目睹乌拉克人将法伦米尔撕成碎片。离开幽林后见过的死亡，远超她想象。此刻悬于天际的月亮，仍如阿拉维尔保卫战那晚般猩红不祥。
血月。这是吟游诗人自她记事起就不断传颂的邪恶传说。或许这个时代的传说也会在千年之后被人讲述。她好奇后人会如何称呼这个时代。
在埃拉的左侧，科拉·萨恩用手指敲击着轮椅的轮子。这个女人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挫败感的叹息。
埃拉用眼角余光瞥了科拉一眼，但什么也没说。随着伊利亚纳拉各地派系领袖陆续抵达阿拉维尔，过去几天里她们已经有过不少尖锐的交锋。乌斯里安女王和加尔德国王要求埃拉代替卡伦加入欢迎队伍。起初她不明白他们提出这个请求的用意。最明显的答案是她是他的亲属，又或者他们认为她足够强大、有能力，甚至只是出于必要。
但当第一位派系领袖抵达时，事情变得明朗——他们这样做是为了削弱科拉的地位。作为拉基纳人，科拉显然认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是卡伦的天然副手，而埃拉的出现本身就否定了这点。埃拉不喜欢被人利用，但如果能帮到卡伦，她愿意配合。
"科拉。"瑟林说话时目光仍望着城市，没有转头看向那个仍在敲击轮椅的女人。
"怎么?"
瑟林皱起眉头。
"卡伦应该在这里的。"科拉咬着腮帮子，手指继续敲打着轮椅轮子。
"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他该来的时候自然会来，"瑟林说。埃拉的目光越过科拉，落在那位精灵身上。瑟林·艾尔特里斯，传说中的吟游诗人。距离她上次在镀金龙酒馆听他编织故事仿佛才过去几个月——那个关于秩序与堕落，以及费恩·莫特姆的故事。在所有地方中最奇怪的就是在这里遇见这位精灵，还卷入正在发生的一切。这一切都说不通，而她还没机会询问他。
"他一开始就不该离开。"
"木已成舟，科拉。"
"如果此刻他破碎的尸体正躺在伊尔奈恩呢?如果他的鲜血正渗入那些吞噬了我兄弟姐妹的沙土呢?到那时怎么办，瑟林?"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艾拉厉声喝道。法尼尔转过头，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它紧贴着艾拉的身侧。
科拉转动椅子面向艾拉："我患头痛的时间比你活着的年岁还长。你可能是卡伦的妹妹，但在这里这算不了什么。注意你的言辞。"
艾拉用舌头抵住下齿后侧。她将声音压成耳语："我对你的想法有多么不在乎，简直难以言表。我不认识你。但你谈论我哥哥的样子，就好像他是你的所有物。仿佛他的死只是打乱了你的计划，仅此而已。就我所知的这点信息，我更加讨厌你了。但更重要的是， 他们 正在听着。所以 给 我安静。"
埃拉的目光扫过平台上另外三位精灵族埃佛里长老，以及陪同科拉的三位拉基纳人。埃拉很快就明白，在阿拉维尔必须谨言慎行。在与乌斯里安女王和加尔德拉国王会面后，她清楚地意识到，在那些冠冕堂皇的客套话背后，他们会不择手段达成目的。
科拉顺着埃拉的视线望去，轻轻点头。她下颌的肌肉微微抽动，目光短暂地投向高原边缘。"我并非视他为私有物，"科拉用只有埃拉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信不信由你，我在乎他。我不想看他成为伊尔南尸堆中的一员。但他既然拥有这份力量，就必须承担相应责任。"
"嗯。"科拉语气中某种特质让埃拉确信她没说谎，但埃拉此刻不想承认这点。
"你让我想起你母亲。"瑟林绕到埃拉右侧站定。
"你对我母亲了解多少?"
"这需要比现在更多的时间。今晚我们可以详谈。有很多事你都不知道。"
"每个人都这么说，但从来没人告诉我那些'不知道的事'。"
瑟林轻抚下巴低笑起来："你骨子里有和她一样的烈性。"
"我们对这个阿雅娜·托瓦尔了解多少?"科拉突然插话，说话时斜睨着埃拉。埃拉能感觉到这位女士显然不习惯处于被训诫的一方。
"恐怕所知甚少，" 瑟林回答。"据报告显示，她凶猛、直率且肆无忌惮。她总是身先士卒，已经赢得不少胜利——对抗洛伦人、乌拉克斯人和其他派系。她和卡斯特·凯共同掌控的兵力与其他派系总和相当，仅次于图库尔·昂格尔。而且他们之间势同水火。"
伊利亚纳拉的高阶领主前天晚上抵达，带着约五十名骑兵护卫。据埃拉所知，这个人原本被认为在阿尔戈纳城陷落后已经身亡。 他长途跋涉却发现卡伦不在，显然十分恼火，这直接引发了科拉的连珠炮般的责难。
脚步声在石板上啪啪作响，埃拉从高原的护墙望下去，看见一个身穿深紫色束腰外衣的年轻人正沿着小路飞奔而来，左胸处绣着白色巨龙纹章。他在高原入口处停下，与驻守的高阶守卫交谈几句后，便冲进来面对埃拉和其他人。
年轻人喘着粗气，额头汗水晶莹。他的目光从科拉移到瑟林，再到埃拉，显然不确定该向谁汇报。
"有话快说。" 科拉在空中转动手腕，示意年轻人开口。
"盖勒伦指挥官与雅莉安娜·托瓦尔及其随从正在接近，诸位大人。"少年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面容明亮纯真，眼神却充满惊慌。当艾拉十五岁时，她还在帮母亲采摘浆果和草药，以及其他所需的东西。她曾在"镀金龙"酒馆里喝蜂蜜酒，跳舞直到日月交替。那时的她很幸福，生活也很简单。她不禁对他心生怜悯。
"很好。"科拉微笑着点头，先前的恼怒似乎瞬间消失无踪。"你做得很好，乔恩。请在那里等候，以防需要你。晚餐会有额外的甜糕等着你。"
"是...拉基娜大人。"乔恩点点头，心里显然还在琢磨是否用对了敬称。"拉基娜"这个词只会让艾拉想起法尔达...想起他是如何描述失去他的龙"闪耀"时的感受。 "闪耀死后，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她带走了我的痛苦、我的爱，还有我的幸福..."
她讨厌这些话如何揪扯着她的心。他无权分享她的悲伤，无权获得她的怜悯。
不久后，一支队伍沿着高原周围的长路行进而来，旗帜高举飘扬。十名身着闪亮钢甲、胸前印有卡伦徽记、背后披着紫色斗篷的战士走在最前面，并向左右两侧散开。
随后是两倍数量的阿拉维尔高等卫士，手持长柄大刀，身着银色铠甲，绿色斗篷上绣着三棵白树。
接着出现的是盖勒伦和城市总管哈尔米尔。
一个女人走在他们身旁，身后跟着五个身穿黑色皮革的男人，胸前绘着某种红白相间的四足鹰形图案。那就是狮鹫的样子吗?艾拉从未见过这种生物，但她听过一些关于它们的传说。
艾拉猜测这个女人就是阿雅娜·托瓦尔，她比艾拉预想的要年轻许多。大概和艾拉年纪相仿。两道长长的伤疤横向贯穿她的颈部——看形状像是爪痕——她的鼻子和艾拉的一样是断过的。
哈尔米尔上前一步，像对每位派系首领到来时那样，又进行了一番夸张的介绍，但这与她预想中艾佛瑞向乌斯里安和加尔德拉引荐阿雅娜时的说辞相比，显得黯然失色。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科拉·萨恩，目前在阿拉维尔城的拉基娜族代表。艾拉·布莱尔，龙骑士卡伦·布莱尔的亲属，也是他的全权代表。"
哈尔米尔再次刻意回避提及瑟林的存在。瑟林与城中几乎所有的精灵之间都存在着明显的冷淡关系，只有少数例外。艾拉觉得，她得把"为什么"这个问题加入今晚要问瑟林的那串问题清单里。
当哈尔米尔结束那套过度的客套话后，一位佩戴白色狮鹫徽章的男子正要 介绍阿雅娜，但这女人抬手示意，朝瑟林迈了一步。
"请问，您是谁?"她的声音柔若丝绸，"看来您是这里唯一没有名字的人，不如我们做个交换。用我的名字换您的。"
塞林闻言笑了。"好交易。我是塞林·艾尔特里斯，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能站在这里，你一定是整个艾菲利亚最厉害的吟游诗人。"阿莉安娜笑着摇头。在这短短几秒间，阿莉安娜·托瓦尔给艾拉留下了无比深刻的印象。这个女人自带气场，对周遭环境毫不在意。她很可能和艾拉有着相似的成长经历，此刻站在阿拉维尔城中，被传说中走出的精灵与战士围绕，却像在镀金龙酒馆的普通大厅里一样与他们交谈。
"我知道一些故事。"塞林说着，一手抚胸鞠了一躬。
"我相信你知道。好吧，塞林·艾尔特里斯，吟游诗人，我是阿莉安娜·托瓦尔。"她看向哈尔米尔和埃弗瑞精灵，"我是一个死去的男人和一个无畏女人的女儿。我的人民信任我的领导，所以我站在这儿。我受邀前来，是因为埃森·维兰德要商讨如何联手永久清除南方的洛瑞安人。我还听说那位传闻中的德拉莱德支持埃森的叛乱。可现在到了这里，却不见他们任何人的踪影。莫非他们藏在你们中间?"她朝塞林挑起眉毛，"又一对无名氏吗?"
卢尼西尔的执政官阿拉向前迈出一步，她红金相间的长袍在身后优雅地流动。这位精灵可能是艾拉此生见过最美丽的生灵。"艾森·维兰德已扬帆前往瓦尔塔拉支援当地起义。预计卡伦·布莱尔即将归来。但现在，我们将护送您去觐见金鹿王加尔德拉——" "卢尼西尔精灵王国的统治者。此刻我们的军队正与德拉雷德联军一同驰援伊利亚纳拉西部村落。新的黎明正在降临，阿里安娜·托瓦尔，我们希望能与您共同见证。"
阿尔杜兰的执政官斜瞥了阿拉一眼，这目光转瞬即逝，随即也上前一步，在乌斯里安女王周围旋起金银交织的光尾。这是她们惯常的戏剧性姿态，唯一的区别在于谁先开口。
在其他所有场合，瓦埃伦的执政官伊西林都保持着相当的沉默。随着泰莎拉女王随卡伦大军出征，伊西林吹嘘炫耀的能力大打折扣——至少艾拉原本这么认为。但今日，伊西林跟随着其他执政官。这位年长的执政官静立片刻，随后向阿里安娜颔首道："在血战纪元终结前的年代，我族有句谚语。'伊尔德里尔·维尔·阿萨塔尔。伊·桑维尔·维尔·巴拉伦。'"
"我们在火焰中锻造。我们在鲜血中淬炼。"
当阿里安娜翻译出这句话时，惊讶的不止艾拉一人。瑟林抿嘴露出赞叹神色，眼睛睁得老大，而科拉则笑出了声。
阿拉和阿尔杜兰执政官利瑞萨恩都只是茫然地看着，但伊西林笑了。"你会说古语?"
艾雅娜摇摇头。"只懂片段。是从我祖父那一辈传下来的。这是我们家族恪守的格言。未经考验与磨砺，你永远不知道自己是谁。"
"那么你是谁，艾雅娜·托瓦尔?"伊西林凝视着女子的眼睛，忽然显得更年轻更高大了。
"一个不愿再屈居人下的女人。一个不愿再躲藏的人。"
"那我们有很多共同点。我的女王，泰萨拉·瓦伦·阿鲁米尔，不会在大厅迎接你们。因为她同样厌倦了躲藏，就在我们说话时，她正率领着 德拉莱德的指挥官们以及五千名瓦伦最精锐的战士行进。有句人类谚语是我母亲传给我的。古语中也有类似说法，但不如你们的简洁有力。'事实胜于雄辩'"
伊西林向另外两位执政官投去的目光很微妙，但艾拉没有错过这个细节。
高原上的人潮散去，队伍朝着名为"密斯尼瑞尔"的宏伟白色建筑行进。过去几天艾拉多次进入这栋建筑，却依然无法理解如此奇迹是如何建造的。行走间，几位执政官轮流向艾雅娜讲述着城市各处耸立建筑的历史典故。
当阿拉和利里塞恩为一些艾拉完全不关心的事情争论时，她转身发现阿雅娜·托瓦尔正走在她身旁，目光紧盯着费尼尔。
"龙骑士的亲属。"她撅起下唇，然后抬起视线，"你肯定不止于此吧?"
"我们无法控制别人眼中的自己，"艾拉耸耸肩回答。事实上，对于艾佛瑞人如何描述她，她根本毫不在意。
"太对了。是你母亲还是父亲?"
艾拉好奇地挑起眉毛。
"谁教你的?我不怀疑你的智慧，但这句话太深刻了，不像是自创的。"
"我母亲。她不是那种在乎别人看法的人。"
"真是个深得我心的女人。那么，你哥哥骑着龙?我猜那不是你儿子。肯定不是你父亲，听说他很年轻。"
"哥哥。"
"好吧，龙骑士的妹妹，我即将进入一个房间，那里自认为比我优越的人会告诉我他们认为我需要听的一切，希望我能将我的人民和我的生命奉献给他们的事业。我很清楚，除了我能提供的军事优势或作为他们架上的战利品外，我对他们而言无足轻重——从他们现在还在争论五百多年前那场战斗的结果就能看出。所以告诉我，在其他人开口之前，你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我该为他而战，而不是保护自己的领地独善其身?"
艾拉忍不住憋回一声笑。那份关于阿莉安娜的报告撰写者真该得到一袋黄金和晋升机会。"你会相信我说的任何话吗?"
"我还不确定。这取决于你的眼神告诉我什么。"
"卡伦从小就是个贴心的男孩。虽然顽皮又烦人，但很暖心。他总是把晚餐的第一碗给我，总爱逗我却又会留下最后一片面包怕我饿着。他以为没人听见时就会哼很多歌。最近几年生活磨去了他的温柔。他不再是那个男孩了。但我为他成长成的男人感到无比自豪。他和这些蠢货不一样。"她朝前方仍在争吵的莉瑞萨恩和阿拉偏了偏头。"我可以站在这里告诉你一百件不同的事，但老实说那都是在撒谎。自从离开家乡，自从帝国杀害我们父母后，我就很少见到卡伦了。但当洛瑞安军队进军这座城市时，卡伦在最激烈的战斗中奋战。当龙守卫试图把这里烧成平地时，他和瓦勒瑞斯拒绝让这事发生。对方有三个人。每个体型都是瓦勒瑞斯的两倍大。"艾拉笑着摇头，对她哥哥的愚蠢行为感到无奈。"他们两个就直接朝对方飞扑过去。只要能为我们在城里战斗的人争取时间，他们根本不在乎自己会怎样。所以我不知道这能说明什么，但我能 向你保证的是，如果你为卡伦而战——甚至就算你没有——他也会为你而死，因为这就是他的本性。"
"听起来是个了不起的男人。"
"他确实是。" 我想念他。 这句话在艾拉脑海中回荡时，她咬紧了牙关。身旁的法尼尔突然停下脚步。这头狼松竖起脑袋，耳朵和尾巴都警觉地竖起。他听到了什么。
天空中传来翅膀拍打的脆响，紧接着是一声尖利的咆哮。
行进队伍在一座白石桥中央停下，左侧悬崖边飞泻而下的瀑布勉强吞没了众人的窃窃私语。阿雅娜·托瓦尔的手下倒抽冷气，手指纷纷指向天空。有那么一瞬间，艾拉的心跳几乎停止，她等待着瓦勒瑞斯破云而出从头顶掠过。
但出现的却是瓦希尔，这条巨龙从白色云毯中现身，闪耀着璀璨的蓝鳞。这头巨兽收拢双翼如石块般坠落，眼看就要撞上桥梁，却在最后一刻展开那对巨大的红色翼膜，以惊人的速度向前疾驰。
当巨龙从头顶呼啸而过时，许多人被随之而来的强风吹得踉跄，阿雅娜的两名手下直接摔在石桥上。
"操..."阿雅娜伸出胳膊保持平衡，目光紧锁天空，看着瓦希尔优雅地盘旋翻转。她先前的镇定荡然无存。"那是条真龙——" "真" "正的龙。"
"你以为我们在撒谎?"
"不，我..."阿雅娜挺直身子，仍追随着瓦希尔的身影。"只是从没想过真能见到。"她走过艾拉身边。"有两条?"
"两条?"艾拉花了几秒才理解阿雅娜的话，随后法尼尔脑海中传来的画面强行闯入她的意识：两条巨龙在天空中盘旋。一条蓝色，一条白色。
鸡皮疙瘩爬满了她的皮肤。她转身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条从云层中现身、此刻正与瓦西尔在空中盘旋的白龙。"卡伦..."
"看来他回来了，"阿雅娜顺着艾拉的视线望去，说道。
艾拉看向站在她身后停住的盖勒隆。"带阿雅娜和她的随从去米斯尼尔。"
"你要去哪?"
精灵的话音未落，艾拉就已经飞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