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讯息
阿基隆要塞以西——毁灭纪元3081年冬
"我发现 他在处刑后跟踪你们。"贝琳娜双臂交叉站着，一个男人跪在她脚边，绳子勒住脖子拴在一棵细树干上。他醒着，但神志不清，脑袋耷拉着。"等了一会儿，观察他。稍微聊了聊。"
戴恩低头看着这个男人，手腕处被整齐切断的伤口已经烧灼过，露出猩红的血肉。"为什么他没有手?"
"他摸刀时我砍了一只。然后...呃，你试过给独臂人戴镣铐吗?不容易。有人可能会说根本做不到。"
"这解释不了第二只手。"
"你仔细想想..."
"我正在想。"
"要是我留着另一只手，他就能自己解绳子。我别无选择。"
戴恩捏了捏鼻梁。"你明明有很多选择。"
"听着。你当时不在场。我做了决定，我坚持那个决定。现在这些都不重要。"贝丽娜跪在那名男子身旁，拍了拍他的脸颊。"告诉他你为什么要跟踪他。"
男子哼了一声。"我是...我...我是高等领主洛伦派来的。"
"为了什么目的?趁我睡觉时杀了我?"
"不是。"男子向后仰头。"他想见你。他说如果你明天日落前不到梅克尔河岸，他就会杀了你弟弟。"
"巴伦?"戴恩从梅拉看向贝丽娜。"他在撒谎。巴伦在北方。他在贝罗纳。"
"不。"男子挣扎着向后靠到树上。"他不在。"
"你怎么能指望——"
"他没撒谎，戴恩。"贝丽娜直视戴恩的眼睛，这种眼神很少见，戴恩的心沉了下去。她从身侧甩出一个小布袋，掏出一块看起来像厚羊皮纸的东西，边缘粗糙不平。"我发现他时，他带着这个。"
贝丽娜伸出手，让那块"羊皮纸"沐浴在月光下。阿特雷斯家族的徽记用黑墨水印在中央。直到戴恩伸手触碰，他才意识到那究竟是什么：从巴伦胸口割下的皮肤，上面纹着他心脏位置的家族纹章。
戴恩将这片早已干涸的皮肤捧在手中。他缓慢地深呼吸，然后在失去双手的信使面前跪下。"我弟弟还活着吗?"
男人点点头。"我只见过他一次，就在我离开前。那是三天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活着。"
戴恩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而洛伦要我去米克尔河边见他?"
"在东岸的旧堡垒旁。单独赴约。"
戴恩缓缓点头。"这就是你预想的今晚走向吗?你以为带着我弟弟胸口的肉块走进营地，在我眼前晃了晃就能全身而退?"
"我只是个信使。你不能——"
"不能怎样?你算什么信使。信使传的是口信。而你带来的是我弟弟的肉块和满是威胁的舌头。不。"戴恩站起身，转向贝琳娜，从她腰间抽出匕首，又俯身将利刃捅进男人腹部。男人倒抽冷气，双臂徒劳地抓挠着刀身，鲜血顺着钢刃汩汩涌出。"你会在这里慢慢死去。你会体会到他们从我弟弟胸口剜出这个印记时的痛苦。对你这种畜生，我绝不手软。"
当戴恩再次起身时，梅拉抓住他的肩膀。"你不能去。"
"那是我弟弟，梅拉。我不能丢下他不管。"
"这是个陷阱。洛伦见到你就会下杀手。"
"这当然是个陷阱。但不是。"戴恩摇了摇头。"洛伦从中得不到任何好处。如果他杀了我，这支军队就会向阿奇隆要塞进军。成千上万的人会死去。洛伦，尽管他本性如此，却不希望看到更多瓦尔塔兰人丧命。他想要的是控制权。这才是他一直想要的。他知道我会来找巴伦。他会让我活着利用我，迫使阿丽娜放弃抵抗。"
"那你为什么还要" "正中" "他的下怀?戴恩，这太疯狂了。"
"因为洛伦自以为比他实际更聪明。他以为他了解我，其实不然。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戴恩——"
"不。"戴恩一手搭在梅拉肩上，另一只手放在她腹部。"我" "再也不会" "离开我的家人。永远不会。我绝不允许我的孩子过我们那样的生活。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梅拉。再也没有容错的余地，再也不允许心慈手软。"戴恩凑近些，直视梅拉的双眼。"你相信我吗?"
"以性命相托。"
阿丽娜靠在 "指挥帐篷后方的桌边，拇指蜷在拳头里。她的下颌在颤抖。萨夫林和奥利维安站在她身侧，而梅拉和贝丽娜则在桌子对面。"
"你们就这么放他走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从口中吐出。"就让他这么离开..."
"他心意已决，阿丽娜。你知道戴恩是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能放他走?"阿丽娜自少女时代后从未如此失态，自从她意识到戴恩一去不返那天起。这种痛苦深入骨髓。
"阿丽娜——"
"洛伦毁了我的家!他把父母的尸体吊在铁钩上任凭飞鸟啄食成白骨。现在连戴恩也要夺走?"
阿丽娜咆哮着释放心中怒火。双拳砸向木桌使其迸裂，随即横扫桌面， 将所有物品掀翻在地，纸张在空中翻飞，石制镇纸沉闷地砸进泥土。当一切归于平静，她只是僵立原地，喉头发紧，每次呼吸都带着震颤。"他是我兄弟，梅拉。我不能再失去他。好不容易才重逢。" "我们" "好不容易才团聚。而你就这么放任那个蠢货自投罗网?为了什么?为了巴伦?不。我绝不答应。那个怪物休想再伤害我爱的人。"
"阿丽娜，你去哪?"当阿丽娜要冲出帐篷时，梅拉抓住了她的手臂。
"我要骑瑞恩瓦尔上天，在兄弟送命前阻止他。要死也该并肩战死。"她直视梅拉双眼，"我绝不会让他孤零零死在洛伦脚下。他孤独得太久了。我绝不允许。"
阿丽娜转身冲向帐门，发现贝丽娜·露娜正挡在出口。
"你不会失去他，"这个女人目光如铁。
"你又知道什么? 贝丽娜·露娜. "你不是瓦尔塔兰人。你不属于这个家族。你究竟为何在此?"话一出口，阿丽娜就后悔了。她的怒火并非针对这个女子，也不是针对戴恩，而是冲着这个世界，冲着诸神，冲着那些无形之力——它们肆意夺走了她所爱的一切与所有人。
贝莉娜沉默了片刻，随后用阿丽娜从未听过的轻柔声音说道："我知道这世上对戴恩而言，没有什么比他的家人更重要——比你、梅拉和巴伦更重要。你我虽然不熟，但我知道你生气时会把大拇指攥进拳头里。"
阿丽娜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猛地抽出了大拇指。
"我知道你最喜欢新剥橙子的香气。我知道你小时候戴着母亲给的蓝宝石吊坠。我知道你曾在麦尔福农场爬树后又不敢下来，你父亲总会派戴恩去接你。我知道你父母遇害时，你刚过完十二个夏天。"
贝莉娜从她身旁走过，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羊皮纸和小幅地图，将它们重新铺在桌面上。
"我知道这一切，因为戴恩从未停止谈论你们。十二年来，我听的全是'阿莉娜，梅拉，巴伦。阿莉娜，梅拉，巴伦。'他以我此生未见的炽烈爱着你们。那是我一直渴望从家人那里得到的爱。正是这份爱让我爱上了他。既然我对你们如此了解，现在让我说说我自己。
"我幼时被父亲从纳尔沃纳带到这里。那个杀害我母亲的父亲。从我刚能握住匕首就开始训练我杀人的父亲。他虐待我、殴打我、折磨我，全都是为了让我'更强大'。十二岁那年，他把我的命卖给了'手'组织。我在鲜血中长大，不问缘由地杀人，不做人类，只做工具，做武器。是戴恩解救了我，给了我本不配拥有的温柔。为了保护他，我甚至敢弑杀神明。我相信这是我们三人的共同点。"
阿莉娜强忍泪水，咬紧牙关轻轻摇头："经历了这么多，你却放任他去送死?"
"那个男人做事从来都有计划。"
"那他走进洛伦虎口的计划是什么?"
"我们。"贝莉娜的目光从梅拉移到阿莉娜身上："我们三个。三个愿意付出一切保住他性命的人。他要你们攻打要塞。"
"哦，就这事?我们该怎么做到?要是我没记错，我们仍以寡敌众相差近两万兵力，而且埃森承诺的援军还没到。"
"戴恩至少需要一天时间才能抵达河边，再花两天才能赶到阿奇隆要塞。罗伦会试图利用戴恩作为筹码逼你投降。一旦他这么做，我们就能拖延谈判争取时间。运气好的话，在需要进攻前埃森就能赶到。"
"我们既没有多少运气可言，也不愿依赖运气。现在我们又回到了几周前的处境，只是身边少了戴恩。"
"不，情况不同。现在戴恩在敌方内部，而你军队的战士们有了真真切切的战斗理由。不知道你注意到没有，你的人民都爱戴他。"
艾琳娜闭上眼睛，后退一步，双手掩面。"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接下来开口的不是贝琳娜，而是梅拉。"因为他是戴恩·阿特雷斯。因为无论如何，这个世界没有哪个角落能让他把兄弟留在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手中。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血管里奔涌着多少愤怒，换作是你也会这么做。你以为我想放他走吗?不只是你一个人等了他这么多年，以为他死了，以为...他有千百个缺点，但他是我的整个世界，艾琳娜。" "我的全部世界""我孩子的父亲，我生命的挚爱。只要能再听到他的声音一次，我愿意流尽最后一滴血。现在你是要帮我推翻" "阿奇隆要塞的城墙，还是我得带着温达里人自己动手?"
阿丽娜的呼吸骤然停滞。"你孩子的父亲?"
梅拉的表情柔和下来，她举起左手。有那么一瞬间阿丽娜完全不明白对方想展示什么，直到她看见那根手指上闪烁着橙色宝石的光芒。
"梅拉..."阿丽娜握住梅拉的手。一枚精美华丽的金戒指戴在她指间，上面盘绕着双足飞龙的雕纹。"真美。"
"确实。现在，我们能去把我那个白痴丈夫找回来吗?在他送命之前?"
阿丽娜缓缓点头。"如果被困的是我们任何人，戴恩都会独自攻破城堡。这事迟早要发生。"她深吸一口气，重重呼出。"烧了它。把整个地方烧成灰烬。"
"很好。我正希望你这么说。"贝琳娜转身准备溜出门去。
"你去哪?"
"我?我要去找戴恩。"
"什么?"
"你们收拾营地调动军队需要时间。如果我现在出发，还能追上他。"
"你打算做什么?"
"杀掉所有想伤害他的人或东西。运气好的话，我们能从内部打开城门。这样攻城会容易些。这都是计划的一部分。"
"我们怎么知道你准备就绪?"
"哦，你们会知道的。"
"不，别玩这套。我们怎么确认?"
"妈的。我会放火。烧个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