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家人
厄运纪元3081年冬——阿基隆要塞以西
艾琳娜沉睡着 她的头靠在林瓦尔的鼻吻上,双眼紧闭。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双手摩挲着覆盖在他眼睑下方骨突处的鳞片。
"不会太久了,"她轻声说道,手指抚过一道从翼龙嘴角延伸到下颌的长长伤口。旧伤之上又添新疤。"我保证。"
没有一个夜晚他们不在执行任务——要么飞袭洛瑞安的前哨营地,要么将补给车队撕成碎片。
戴恩和乔罗斯利用在失落丘陵缴获的战马,日夜追击任何移动中的补给车队。但他们从不留活口。
夜袭总会留下活口。"为了散播恐惧",戴恩曾这样说过。她的哥哥喜欢装作不懂战争的策略与语义。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戴恩对人类心理的理解之深,几乎令阿丽娜感到不安。他懂得如何将恐惧植入人心,懂得如何击溃他们。
她呼出一口气,向后靠去,睁开了眼睛。
两汪如蓝宝石般深邃明亮的眼眸正凝视着她。那双眼睛里透着理解。虽然双足飞龙不会说话,但它们仍是极具智慧的生物。林瓦尔理解她,感受她的痛苦,看透她的内心,就像她也能读懂它一样。
林瓦尔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咔嗒声,这只双足飞龙将头抵在阿丽娜胸前蹭了蹭。它继续发出呼噜声,绕着阿丽娜转了一圈后蜷缩起来,尾巴缠绕着她的腿,脑袋枕在一块岩石上。
她又深吸一口气,抚摸着它的头。当它疲倦时,更像只幼犬而非飞龙,总是找寻她的手,总是蜷缩在最温暖的地方。
"休息吧,"她轻声说,手指抚过林瓦尔口鼻部黑橙相间的鳞片,"这是你应得的。你完成了你的使命,现在该轮到我了。"
阿丽娜检查了敷在飞龙侧腹伤口上的药膏——用皮带和布条固定着,然后离开了它在岩壁上挖出的浅洞。
洞外延伸出一小块岩架,当她走到边缘时,一阵凉风迎面而来。她允许自己在那里停留片刻,然后才攀下固定在岩壁上的梯子。
在野外,双足飞龙总是将它们的巢穴筑在尽可能高的地方,确保陆地上的掠食者无法趁它们熟睡时屠杀它们,或在它们捕猎时掠夺龙蛋。而那些被驯服的飞龙在旅行时, 可以暂时压抑这种筑巢的天性,但像现在这样连续数周驻扎一地的情况下,它们别无选择。
俯瞰营地的整片悬崖岩壁上如今布满了浅坑状的巢穴,数百头飞龙在此搭建了临时家园。每个巢穴都垂挂着粗绳和短木板制成的梯子,有些梯子长达两百多英尺直抵地面。
就连早已习惯高空的阿丽娜也不得不在狂风吹落岩钉、梯子剧烈摇晃时停下脚步。待风势渐弱,她驻足眺望整个营地。
三万大军,汇集自瓦塔拉各大贵族与次等家族,还有数百头飞龙和飞龙骑士。瓦塔拉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军队为同一目标集结一地。想到这里她心中涌起自豪,但立即遏制了这种情绪。现在不是骄傲的时候。瓦塔拉尚未自由。若艾森·维兰德未能兑现誓言在新月之前抵达,她集结的这支军队要么饿死,要么只能强攻阿基隆要塞。即便他如期而至,恐怕也为时已晚。
更何况,接下来要做的事根本无甚荣耀可言。
五位皇家卫兵静候在梯子底部,他们崭新的金色胸甲上镌刻着阿特雷斯家族的飞龙纹章,肩头系着焦橙色的披风。
"陛下,这边请。"萨文·范德将手按在胸前的飞龙纹章上。他低着头,指向穿过营地的小路。自从戴恩任命他以来,萨文很少与她交谈,但他向来寡言少语。事实上,直到戴恩将他带到她面前,艾琳娜根本 不知道萨文还活着。这个男人多年前就沉溺酒精无法自拔。她不确定能否再次信任他,至少不该这么快。但她信任戴恩,这就够了。
"战斗过后林瓦尔还好吗,陛下?"她的卫队长、阿农家族的奥莉薇安比艾琳娜高出一个半头。这女人面容温柔和善,骨子里却如铸铁般刚强。"如果他虚弱得无法飞行,我可以安排人送食物过去。昨晚基隆船长的船上新到了两位阿拉曼特医师。"
"他需要休息,但会没事的。你太体贴了,奥莉薇安。"艾琳娜回首望向两百英尺高岩壁上林瓦尔栖息的巢穴,"但是——"
"我会亲自送食物上去,陛下。我童年常在阿巴迪亚悬崖攀爬,看着飞龙掠过海面翱翔。这是我的荣幸。"
艾琳娜微微颔首致谢。
她的卫兵们带领她穿过营地,在她周围形成一个方形护卫圈,奥利维安陪在身侧。他们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暮色中的阴影随时可能活过来袭击她。昨晚有两名双手刺客潜入营地,杀死十二名卫兵并重伤三人。若非阿丽娜决定在瑞恩瓦尔营地过夜,黎明时分她恐怕已在阿奇隆的神殿享用圣餐了。最终那对刺客倒在了萨夫林的剑下。加上白天的战斗,整个营地都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他们经过营地西侧一组阿特雷斯家族的旗帜,沿着蜿蜒的土路走向一处隐蔽的平地。
阿丽娜在那里见到了她的兄长,以及三位安杜里指挥官——贝丽娜·卢娜、梅拉、卢卡,还有阿玛里、乔罗斯,以及除哈卡里·赫拉克外各大贵族家族的首领——后者留在铁溪镇守卫侧翼。
众人围着跪在中央的四名女子,她们双手被缚。阿丽娜的两名皇家卫兵拉凡和埃夫里安持握瓦雷纳斯剑站在后方。
当阿丽娜走近时众人向她致意,她侧着头,腹中怒火翻涌。每个女人手指上都布满黑色墨迹纹身,线条向手掌延伸。这些是清晨战斗中俘虏的温德瑞人——投靠洛伦的叛徒。
阿丽娜沉默伫立时无人敢出声。就连向来多话的图拉·瓦基拉也噤若寒蝉,她的儿子奥本站在身旁。
艾琳娜又向前逼近一步,奥利维安亦步亦趋地跟着,始终保持着触手可及的距离。"为什么?"
寒风呼啸着掠过平原,在周围的岩石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为什么?"艾琳娜这次咆哮出声,任凭怒火在体内燃烧。"经历了这么多,战斗过,牺牲过...你为何要投靠洛伦和帝国?你可是温达里人啊..."
距离艾琳娜最近的女人抬起头,用碧绿眼眸直视着她。就在几小时前梅克尔河战役的上空,艾琳娜还曾与这双绿眸对视——就在林瓦尔将这个女人骑乘的双足飞龙撕成碎片的前一刻。
"因为你会让瓦尔塔拉陷入火海。"女人毫不退让地瞪着她。
"火海?我们即将获得自由。"
"艾琳娜·阿特雷斯,你要么天真得可笑,要么蠢不可及。你——"
阿玛莉大步上前,一记狠辣的耳光抽在女人脸上。"你正在对女王出言不逊。阿特雷斯家族的艾琳娜,温达里人的领袖。"
"不是我的女王。"鲜血从她唇角渗出,脸颊已浮现淤青。当阿玛莉第二记重击落下时,她侧身倒地,先前那巴掌简直像温柔的拥抱。
阿玛莉正要拔剑,艾琳娜摇头制止:"你叫什么名字?"
"奥库尔家族的哈娜尔。"被反绑双手的哈娜尔挪动身体,重新坐直,"在你们把他弃尸河底之前,我是特莱尔的骑手。"
"你选择与我为敌。这是你的抉择,所以他的死该由你承担。"
"看看你都干了什么。"哈娜尔指向身旁的其他温达里人,以及那些驻足观望的族人。"你将我们一分为二。瓦尔特兰人自相残杀,而罗瑞亚帝国在旁冷眼旁观。你以为我愿意站在帝国那边吗?四万大军正从奥纳尔进军。不出两周就会兵临城下。百艘战舰从艾里隆启航,另有二百艘自古董港出发。瓦尔特兰将遭受南北夹击。上次瓦尔特兰公开叛乱时发生了什么?他们从我怀中夺走了我的长子,我的挚爱。你以为这次他们会怎么做,阿丽娜·阿特雷斯,瓦尔特兰的女王,温达里的领袖?当羔羊不断踩踏狮子的爪子,狮子会作何反应?它会碾碎猎物。这次他们不会给我们留活路, 我的女王。 若你执意如此,瓦尔特兰将从史册中抹去。我曾追随过你,但那时我太天真。满腔怒火,遍体鳞伤,迷失方向。"
"那你现在算什么?找到方向了?"阿丽娜摇头。"我宁可为了解放家园战死,也不愿在恐惧与黑暗中苟活一世。不愿活在他们夺走我们长子、用军靴踩住我们咽喉的世界——只因他们害怕不这么做会发生的后果。知道吗哈娜尔?他们确实该害怕。我们要将阿奇隆要塞夷为平地,把烈炎峡谷变成堡垒。我们会履行誓言,追随这位新晋龙骑士出征。我们要将罗瑞亚帝国烧成灰烬,让他们的旗帜永远飘不出瓦尔特兰的天空。"
"当巨龙来袭时,你将如何应对?当它们用烈焰吞噬你所爱的一切?"
"我会战斗。若有必要,我会战死。但我绝不会再做他们的宠物。"
"汉娜尔脸上的傲慢消失了,眼中只剩下悲痛。"赫拉说得没错。你会死,而且会拉着整个瓦尔塔拉陪葬。"
"赫拉是个懦夫和叛徒,她违抗我的命令率军进攻洛斯伦时,害死了数百名瓦尔塔拉人。那天她压根不在乎你或任何瓦尔塔拉人的死活。她只关心自己的利益、荣誉与荣耀。当得知洛伦在阿基隆要塞集结的兵力规模后,她又露出了懦夫本色。"
"艾琳娜居高临下看着汉娜尔,让自己冷静下来。"奥库尔家族的汉娜尔,因叛国罪危害瓦尔塔拉王权与人民,我,艾琳娜·阿特雷斯女王,判处你死刑。你还有临终遗言吗?"
"我向水手与战士祈祷,但愿你是对的而我是错的。"
"艾琳娜微微颔首。她抽出佩剑,但奥莉薇安按着自己的剑柄走上前来。"
"请让我代劳,女王陛下。"
"艾琳娜示意奥莉薇安退后收剑。"奥莉薇安,若我只能宣判却不敢挥剑,那我算什么?我就真成了赫拉口中的模样,正是这位温德莱人所想的模样。"
"艾琳娜走到汉娜尔身旁,双手紧握剑柄。"以战士与水手之名,以钢铁与热血为证。"
哈娜尔没有扭动挣扎,没有哭泣,也没有发狂。她只是向前倾身,伸长脖子。"若您尚存一丝仁慈,阿特蕾丝女王,请给我个痛快。"
艾琳娜希望自己若身处此境,也能保持同样的尊严与自制。想到要处决这个女人,她不禁感到痛苦。瓦尔塔拉需要拥有这种勇气、这种力量的战士。然而哈娜尔背叛了他们,这次背叛导致数百人丧生,导致马林·阿肯的死亡。
艾琳娜握紧剑柄,挥剑斩下。这一击干净利落,哈娜尔的首级应声而落,在尘土中滚动。她的身躯保持直立数秒后,才向一侧倒下。
艾琳娜抬起目光望向戴恩,对方也正凝视着她。他朝她短促而赞许地点了点头。
剑尖滴着血,艾琳娜走向下一位温德里族人。"你叫什么名字?"
即使在 寒冬时节,艾琳娜在训练场中移动时仍汗如雨下,双手紧握着一根长木棍。
阿尔康、格劳克斯和萨夫林站在她面前,各自持棍,都浑身是血与汗水。托斯家族的奥利维安和萨拉利斯在旁观战,其余皇家卫队成员则把守着各入口。
三名男子将她团团围住,将她困在他们中间。若是换了其他时候,她本会保持耐心,等待他们中有人先出手。男人体型更大、力量更强,他们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在战斗中,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个简单的事实都会影响他们与女性交手时的每一个动作。这让他们变得粗心大意、漫不经心。而这正是她可以利用的弱点。
但今天不是其他时候,阿丽娜站在这个训练场上不是为了练习或学习。她来此是为了发泄。
她猛地向前一跃,低头躲过格劳科斯的攻击,在他转身时将长棍狠狠砸向他的膝弯。她扭转身体,借着回摆的力道将长棍另一端捅向男子此刻暴露的腹部。他踉跄着向后退去。
阿丽娜正欲发动致命一击,却被迫接连挡开萨夫林和阿尔康的长棍攻击。两名男子同时向她袭来,在她一个接一个格挡他们的攻击时不给丝毫喘息之机,她不断扭身闪避,肌肉发出哀鸣,内心的怒火熊熊燃烧。
她突然前冲,打得两人失去平衡,突破他们的防守。阿丽娜用长棍尾端猛击阿尔康的腹部,接着向上猛挑击中他的下巴。她将另一端抽向萨夫林的小腿,却被他用自己的长棍插进沙地挡住了这一击。
阿丽娜用肩膀狠狠撞向萨夫林的胸膛,将他撞得后退几步,紧接着又是一连串猛烈的挥击。萨夫林轻松挡下每一击,却始终没有还手。她加大攻势,不惜暴露破绽。她的长棍重重砸中他的左胯,回手抽在他的下巴上,又刺向他的胸膛,最后像锤子般狠狠砸在他的肩膀上。
"还手啊,"她咬牙切齿地低吼道。她加重了力道,更加凶狠地击打萨夫林,法杖挥舞成一片模糊的残影,接连不断的重击如雨点般落下。那人皮肤上已浮现出青紫黄黑的淤痕,却仍不停止也不屈服。他任由她肆意宣泄怒火,这只会让她更加愤怒。她猛扑向前,将萨夫林推得踉跄后退几步。"打我啊!"
男人只是静静注视着她,鼻血和嘴角渗出的鲜血缓缓流淌。"你做了必须要做的事,艾琳娜。你母亲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艾琳娜咬紧牙关,喉头滚动。她再次发起攻击。萨夫林格挡了前三下,第四下时借力一拨,让她踉跄着失去平衡。她将脚扎进沙地扭转身体,法杖重重砸在他小腿侧面。
艾琳娜喘着粗气,萨夫林的法杖轻轻抵在她太阳穴旁,恰好贴着头侧。
"只有在能控制情绪时,它们才有助于战斗,我的女王,"他平静地说道。
"萨夫林,如果你不肯认真与我切磋,我就不得不将你逐出卫队。你的职责不仅是保护我,更要确保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如果你拒绝全力应战,我该如何做好准备?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的女王。"
"那就反击啊!"阿丽娜用自己的长杖格开萨夫林的武器,猛地站起身来。她朝他的右腿狠狠击去,却只打中了他的长杖,接着又朝左臂攻去结果同样。她两次全力扑向他,带着能凝聚的所有怒火,但在第二次攻击时,他格挡后立即反击。
萨夫林的长杖先是击中阿丽娜身体左侧的肋骨,接着以马蹄般的力道重重砸在她右侧下颌。
她像一袋石头般砸在地上,满嘴鲜血,脑袋嗡嗡作响。她把带血的口水吐进沙地,抬头看见萨夫林伸来的手。
阿丽娜抓住男人的前臂挣扎着站起,因头晕而踉跄了几步。
"是你让我打你的。"男人嘴角闪过几不可见的笑意,肩膀微微耸动。
"确实如此。"阿丽娜用舌头抵了抵右侧的牙齿,发现没松动后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着脚边那滩血唾,又望向退到一旁观战的格劳克斯和阿尔康。奥利维安和萨拉里斯都靠近了几步,目光冷峻。
"抱歉。"阿丽娜舔掉齿间的鲜血。
"殿下,永远不会有您需要道歉甚于我的那天。但既然给了,我就收下。可以继续吗?"
阿丽娜点了点头。
"今天我见证了一位女王,她既拥有做出艰难抉择的魄力,又怀揣承受后果的仁心。以我所见,这两种品质极少能在同一个人身上共存。即便并存,也常是一方将另一方吞噬殆尽。若你愿意听我一言,我建议你不要让任何一方消亡。这只是众多艰难抉择中的第一个。真正的女王不是统治她的人民,而是服务于他们。她做出艰难抉择,承担重压与代价,只为让子民免于这些苦难。"
"别乱动。" 戴恩解开梅拉胸甲的扣带。他缓缓将铠甲从她皮肤上剥离,鲜血已然凝固发黏。
梅拉倒抽冷气,拍打他的手。就在此时,靠在"安息所"石墙上的奥丁突然起身,喉咙里发出震颤的低吼。
"又不是我割伤她的。"戴恩转头怒视翼龙,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排森然回望的獠牙上时,立刻后悔了这个决定。
翼龙从鼻孔喷出一股温热气息,带着血腥与生肉的气味扑面而来。
"至于你,"他转回身对梅拉说,后者正扯开浸透鲜血的衬衣,"还记得在风暴要塞时你缝我小腿的事吗?这次该轮到我甜蜜复仇了。"
梅拉对他皱起眉头,将背心从身上剥下,半干的血丝绷紧断裂。伤口沿着她的右侧延伸,就在手臂下方顺着肋骨。又长又狰狞。这是今早某个背信弃义的温达瑞族人用标枪给她留下的狠毒杰作。
"坐下。"他指了指两天前才搬进休息室的摇摇晃晃的木椅。看到她真正受伤的样子,他心中的所有欢愉都被切断。他不知道如果失去她该怎么办。这个念头不堪设想。她是温达瑞族人,就像他母亲一样。为瓦尔塔拉而战是她的使命,正如这也是他的使命。尽管他多么想保护她的安全,但永远不会剥夺她的使命。这对他来说很难接受,但他明白。她是战士,正如他一样。
戴恩从墙边那堆铺盖卷上抓过装着敷料和肠线的挎包。他从里面取出一个小锡罐装的刺柏树胶和一块布。虽然树胶刺鼻的恶臭让他鼓起腮帮,但还是深吸一口气跪在梅拉身边开始清理伤口。
在缝合伤口方面,他的手艺远不如梅拉娴熟,但他不慌不忙,确保肠线拉紧、伤口整齐闭合。事实上,他更习惯处理自己的伤口而非他人。
"下次尽量小心点。"戴恩轻轻抚过梅拉裸露的肩膀,从角落的毯子堆上抓起一件干净束腰外衣扔给她。"比起我给你缝合伤口,还是你替我包扎更让我安心些。"
"我一定牢记在心。"梅拉将手臂伸进外衣,套头时发出闷哼。"伟大的戴恩·阿特雷斯大人,您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迁就的敏感点吗?"
奥丁将吻部抵在梅拉肩上,胸腔发出轻柔的呼噜声。如此凶猛强大的生物竟表现得这般温顺,着实令人称奇。
"我没事。"梅拉双手捧住双足飞龙的下颌,指尖抚过深红色鳞片。她将前额贴住龙吻尖端,轻声道:"你就像只老母鸡。去吃东西吧,我很好。"
飞龙回以低沉的喉音,嘴唇卷曲,鼻孔翕张。
梅拉也发出低吼,更用力地抵住它的脑袋。
"快去。"她重复道。
奥丁的鼻息吹起梅拉肩后发丝。它再次轻触她,随即转身跃下悬崖,如陨石般坠落,又在半空展开双翼掠过营地。
"它有点粘人,是吧?"戴恩说。
梅拉猛地转身,用看绝世蠢货的眼神瞪着戴恩。
"怎么?"
"你刚才真的没意识到这话有多讽刺就脱口而出了吗?"她靠近戴恩,将他的双手捧在自己掌心。"知道吗,多年前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而你的灵魂通过奥丁重新找到了我。你一直坚持着,找到了守护我的方式。他固执、勇敢、温柔、保护欲强...有时也很烦人。你们简直如出一辙。"
戴恩拂去梅拉脸上沾血的一缕发丝。他本可以就这样凝视她的眼眸直到时间尽头,死而无憾。
"看什么呢?"她眯起眼睛,假装怀疑地打量他。
戴恩松开梅拉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庞。"让我心口发热的那个人。"
他转身走向酒馆后方,目光追随着奥丁在岩石上刻下的抓痕。他仰起头,定定望着后墙某处。
"戴恩,怎么了?"
"没事。"他长叹一声,伸手摸向口袋,触到那个硬木盒子的钝边。即便在战火纷飞时,他的心跳都不曾像此刻这般剧烈。喉咙发紧,呼吸紊乱。
"明显有事,戴恩。跟我说说。"
戴恩摇着头,仍盯着后墙。"那些年我不在的时候,没有一天不想你,没有一天不想回家。"
"戴恩,我知道。你不必——"
"我会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离开那晚的情形。我做了正确的选择。我知道这是正确的,因为现在我们俩都站在这里。但这并不意味着它没有伤我至深,至今仍在流血。"
"我们已经谈过这个了,戴恩。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不在乎你离开过。我只在乎你回来了。"
戴恩转过身,凝视着梅拉的眼睛,他自己的眼眶里盈满泪水。
"你为什么哭?"梅拉的声音里流露出真切的担忧。
他看向地面,口袋里的手在颤抖。"在最寒冷的夜里,你是温暖我心脏的火焰。你是我想成为更好的人的理由。我浪费了我们那么多年的时光。整整十二年,我本可以感受你肌肤的温度,聆听你的声音,组建一个家庭...那么多年的时光就这样消逝了。"
梅拉向前倾身,擦去戴恩脸颊上的泪水。"我在这里,戴恩。而且我不会离开。我们无法挽回失去的时光。我们只能向前看。"
戴恩将额头抵住梅拉的额头,然后后退一步。"梅拉·瓦达斯,你是我身上所有美好的总和。当我冰冷时你是温暖的,当我大错特错时你是正确的,当我濒临崩溃时你是坚强的。你是让我的船只免于触礁的明灯,指引我回家的星辰。我浪费了太多生命没有注视你的眼睛。我拒绝再浪费一秒钟。"
戴恩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撬开盖子。橙色丝绸衬垫上躺着一枚闪闪发光的金戒指,龙蛇纹路蜿蜒其上,蛇眼处镶嵌着闪耀的太阳石。"我永远配不上你的心,但我发誓从今日起直至生命尽头,竭尽所能赢得你的爱。你愿意犯个错,让我成为你的丈夫吗?"
梅拉低头望着戴恩,双唇微张,眼睛睁大,双手颤抖。"戴恩·阿特雷斯,给我站起来。"
她俯身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起,深深地吻住他。
"这是答应的意思?"
"我等这个问题等了十二年。当然是答应。从来都只有这个答案。你是我的,我是你的。现在把戒指给我。"
戴恩大笑着将金戒指套上梅拉的手指,眼中泛起泪光。他记不清这辈子还有哪次因喜悦而落泪。
"真美。"
"我请森娅找为阿丽娜打造王冠的珠宝匠制作的。她临终那天把它交给了我。"
"我会永远珍藏,传给我们的儿子。"
戴恩凝视着梅拉。
她握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我怀孕了,戴恩。"
这是今夜第二次,也是他人生中第二次,戴恩流下喜悦的泪水。他紧紧抱住梅拉,手指埋入她的发丝,泪珠滴落在她的头顶。"你...你确定吗?"
梅拉拍了下他的肩膀。"我当然确定,你个白痴。"
"你的嘴可真甜。"戴恩抽身,在梅拉额头上亲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再来一下,直到她笑着把他推开。
"我要当爸爸了?"
"你要当爸爸了。"
"是个儿子?"
"这重要吗?"
戴恩摇摇头。"儿子,女儿...都不重要。我的孩子。我已经爱上他们了。这可能吗?"
梅拉点点头,泪水从她柔软的脸颊滑落。
"你发现多久了?"
"我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我能感觉到变化。我想如果是女孩就叫伊莉娅,男孩就叫阿金。"
"我很喜欢。"
"就知道你会。"
戴恩把手从梅拉身上抽开,强忍着抓挠皮肤的冲动。
"戴恩,怎么了?"
"我只是..."安卡尔那夜突袭的画面在戴恩脑海中闪现。鲜血。屠杀。他做了必须做的事,变成了必须成为的样子以确保瓦尔塔拉的自由,但这并不能赦免他,不能洗净他手上的鲜血。而安卡尔只是众多... 中的一处...一千四百六十三。这就是死在戴恩手上的人数。他这样的人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抚养孩子?
"我没打扰你们吧?感觉我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戴恩长叹一声,双手捋过头发。他的目光越过梅拉,看见贝琳娜站在"安息所"入口处的阴影里,只有背后透进来的落日余晖映在岩壁上,照亮她的脸庞。
"怎么了,贝琳娜?"
"哎呀,对一位可能刚救了你性命的朋友,这可不是什么友好的问候方式。"贝琳娜像往常那样耸了耸肩。
"贝琳娜,我没心情。到底..."戴恩的手轻拂过梅拉肩膀,眯起眼睛。"贝琳娜...你手里拿的是...一只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