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使命
原卡塔甘属地奎恩维尔——末日纪元3081年冬
维尔米尔 降落在城西巨型训练场中央,贝瑞斯与奈马克斯分立两侧。此处正是战争统领卢伊林训练奥纳拉基纳族战斗技艺的场所。
当三条巨龙出现在视野中时,庭院里的每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敬畏地凝视着。尤其是奥纳拉基纳人,他们张大了嘴瞪圆眼睛,双手虔诚地按在胸前。
萨拉拉借助几缕气流从维尔米尔背上滑落时,卢伊林和昂德里尔船长迎了上去,而其他精灵们徒劳地试图劝说奥纳拉基纳人回到他们之前的工作中去。庭院里散落着各种乐器、成沓的纸张、墨水瓶、调色板、锤子、凿子等各式物件。
卢伊林正试图教导他们关于瓦鲁尔的知识。
"驭龙者。"卢伊林和昂德里尔同时鞠躬——后者比前者躬得更深。
"他们进展如何?"萨拉拉问道,塔兰和印迪瓦尔分别站到她两侧。
"恐怕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就像试图在房子燃烧时重建它。他们手持刀剑和长矛时训练有素。"卢伊林双臂交叉,长叹一声。"训练让他们专注,给了他们发泄的出口,一些可以抓住的实在东西。不过要让他们掌握真正的技艺还需要数年时间。目前,他们用愤怒和野性弥补了技巧的不足——正如你所见。"
"我们不是在教他们成为战士,"萨拉拉的声音轻得近乎耳语。她看着一个看起来不过是个孩子的精灵,用蘸满蓝色颜料的刷子在铺在石头上、用石块压住的画布上涂抹。"我们是在教他们成为埃瓦利恩人。这是人类从他们那里夺走的东西。"
"这点我很清楚,驭龙者。"
萨拉拉和卢伊林不是朋友。他们也不是敌人。在黎纳里昂的数个世纪里,萨拉拉一直不是容易相处的人。这位战争元帅出生于昆迪亚尔之后,见识过的夏天不超过两百个。在那段时间里,萨拉拉一直冷漠疏离,对培养新友谊毫无兴趣。"那么我在这场戏中扮演什么角色呢,战争元帅?女王说是你要我来的。"
"确实如此。虽然武器锻造能让他们专注,但他们的所学却背道而驰。一个终其一生都在黑暗矿井中度过的精灵,怎么会关心他们素未谋面的民族历史?他们抗拒着'瓦鲁尔'这个概念,迫不及待想要前进。攻占这座城市后,他们尝到了战斗的滋味,渴望痛饮昔日压迫者的鲜血。其他一切 都是障碍。正如我当时所言,我认为我们让他们见血太早了。他们还没准备好。"
"也许吧。"萨拉拉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一群仍敬畏地望着维米尔、贝里斯和尼马克斯的奥纳拉基纳人。"又或许这条他们被迫踏上的道路本就复杂而痛苦,而我们的任务就是不计艰难地引导他们。如果我生而为奴,又被剥夺了反抗奴役者的权利,我想我也不会欣然接受。"
"我们已经在改变方式,让他们同时学习战争艺术和瓦鲁尔,而不是按部就班。"卢伊林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他们 必须 学会服从。"
"服从,战争元帅?"萨拉拉失望地问道。
卢林张了张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咕哝,他思索着萨拉拉的话是否伤及他的尊严。不论他们能否达成共识,她毕竟是德莱德,她的话语自有分量,而她深知这一点。"是的,"他结结巴巴地说,"像我们曾经那样,服从命令,德莱德。"
"你会用训练狼的方式来训练龙吗?"
"老实说,我宁愿两者都不训练。"
萨拉拉皱起眉头。"我的意思是,战争统领,我们的方式只适用于那些按照我们方式成长起来的人。这些精灵从呱呱坠地起就是奴隶。洛瑞安人像锻造生铁般鞭打驯服他们。再次这样做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你必须给他们一个理由,一个目标。锤子在这里行不通。你必须成为引导之手。" "我们的" "方式。这些精灵从出生起就是奴隶。洛瑞安人像锻造生铁一样鞭打驯服他们。重复这种做法不会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你必须给他们理由,给他们目标。铁锤在这里没有用。相反,你必须成为指引之手。"
战争统领侧身向萨拉拉敞开胸怀,指着奥纳拉基纳人。"我们并不总是意见一致,德莱德。但如果能学会正确的做法,我愿意承认错误。无论如何,奥纳拉基纳人看着你就像看着神的使者。他们听从你的话,却" "不听从我的。这就是我请求你来的原因。骄傲就是要被吞下的。"
萨拉拉优雅地微微颔首。就在那一刻,她认定与卢伊林的友谊值得培养。她眺望庭院,多数奥纳拉基纳人仍僵直地站着,紧盯着她和其他人。但已有部分精灵回到各自的工作台,肢体语言显露出明显的挫败。那位年轻精灵用狂乱的红色笔触覆盖了自己的画作,并将画笔折断——这种泄愤方式倒是更容易辨认。
萨拉拉回望维尔米尔,与他精神相触。巨龙回应以震撼脏腑的咆哮,声浪吞没所有杂音,在环绕庭院的高墙间回荡。
庭院中每个精灵都停止动作,望向这头金色巨龙。当他咆哮时,猩红的颈鳍剧烈震颤。
待声浪平息,萨拉拉走向精灵群,用最洪亮清晰的声音宣告:"你们每个人,都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必须作出抉择:直面施加于你的黑暗与不公,将其束缚于意志之下并战胜之...或是任由它吞噬殆尽。让人类得逞。"
一名比萨拉拉高出近头却瘦若芦苇的精灵上前行礼,雪白的手指在胸前攥成拳头。"龙骑士..."他舔了舔嘴唇,声音微颤,"恕我直言...您...您不知道他们的暴行...没那么简单...您不明白。"他激烈摇头,周围精灵纷纷低语附和,"不知道""他们不懂"的窃议在人群中蔓延。
精灵左右张望,仍显得慌乱,但听到众多附和的声音后重拾勇气。"我们感激您为我们所做的一切。这份恩情如此之深,纵使我活过百世也难言谢。我的孩子们..."他指向身后四个年幼的精灵,看起来都未满十五岁。"他们将不必如我般见识黑暗。他们将享有完整的人生。自 由 的人生。这都是拜您所赐。"
"这是范德琳女王和努米利昂全体精灵的功劳,非我一家之力。我们是 一 体。所有人都是。"
精灵低头微笑,信心渐增。"我们永远感念您的恩德。但当那些折磨我们的元凶近在眼前时,您怎能要求我们关心这些琐事?请教我如您般使矛。教我如战士般行动,教我守护族人,让我们永不再受桎梏。别让我分心照料这些歌者。"
精灵指着地上的竖琴与长笛,萨拉娜这才意识到他从未见过乐器。
"我父亲死在那矿坑里。他生在那里,死在那里。见过千万支蜡烛的明灭。自我记事起他便形如枯槁。我绝不要像他那样,连保护家人都无能为力。"
短暂的寂静笼罩全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萨拉娜与她面前的高挑精灵身上。
萨拉拉直视着他的双眼。"施加在你身上的伤害永远无法抹去。但你的复仇不会来自剑锋,你的自由也不会。这确实只是问题的一部分。我们 将 把洛瑞安帝国烧成灰烬。但除非你自己允许,否则你永远不会真正自由。直到此刻,你仍让每个念头都被他们占据。每个美梦,每个 噩梦,每个清醒时刻都属于他们。你的思想和心灵都是他们的。他们仍用锁链束缚着你。"
人群中响起低语,夹杂着几声愤怒的叫喊。
"无论你想杀死他们还是臣服于他们,你都仍在让他们主宰你的思想。难道你的每个决定不都是为了复仇吗?我要你战斗。能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与你并肩作战将是我莫大的荣耀。但更重要的是,我要你活着。我要你唾弃那些妄图用锁链禁锢你直到海拉娅将你拥入怀中的人。而你要通过成为他们不让你成为的样子来做到这一点。你要成为埃瓦里恩。我们的远古先贤设计瓦尔仪式,是为了在教导年轻人使用武器之前,先让他们领悟生命的美好与价值。在教导毁灭之前先教导创造,这样我们才能明白前者的代价。常见的误解是认为瓦尔仪式不过是个障碍,不过是个需要完成的任务。但瓦尔仪式的真正价值不在于学习,而在于找到激情。在于找到让你心潮澎湃的事物,这样你才能理解生命所能带来的喜悦。"
萨拉拉说话时转过身,凝视着数百名靠近的奥纳拉基纳人。四周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记得当我感到心中燃起火焰的那一刻。那是在多年前,我还只是个孩子,像你们所有人一样挣扎着寻找自己的价值。我听到一位拥有天神般嗓音的精灵在唱《诸神与灰烬的挽歌》。她的名字叫莉拉·阿鲁尼亚。"
当萨拉拉移动位置时,她发现了站在俯瞰庭院低矮阳台上的厄维安、卡拉和范德里恩。德鲁伊布德站在他们身旁。"这首歌写于战争年代,在昆迪亚尔之后获得了新的意义。它讲述失去、死亡和黑暗。但也 讲述希望、心灵,以及从我们自身和周围人身上寻找力量。"
萨拉拉闭上眼睛,回想起在米尼维尔城那个夜晚,在传奇工艺法师莉拉·阿鲁尼亚演唱那首改变她人生的歌曲的大礼堂里。当时她父亲正在凯尔杜因担任使节,是母亲带她去的。那是漫长而难熬的一天,母亲用甜点和糕点的承诺哄她去的。多么单纯的时光。
"听到那首歌,听着莉拉仿佛将心血倾注在每个字眼上的吟唱...它改变了我。当我回首人生,我意识到这首歌在很大程度上锻造了如今的我。因此我恳请你以与钻研武艺同等的热忱与执着追求你的瓦尔。因为正是我们的文化、历史、语言——以及对这三者的自豪——造就了艾瓦林人。无论你的瓦尔是歌唱、说书、锻造、雕塑还是世间任何事物,都要像穿戴鎏金铠甲般为之骄傲。"萨拉娜握拳重击胸甲,"因为你 是 艾瓦林人。你骄傲。你强大。无论他们企图夺走什么,你不再孤独。你的瓦尔属于你。你的激情属于你。而你已归乡。'以先祖与圣树之名!'"她怒吼道,体内升腾的炽烈激情源自维尔米尔——此刻他的声音与她共鸣,贝里丝与尼马克斯也加入呐喊。"吾等即艾瓦林!"
跺脚声四起,身旁的昂德里尔与塔兰开始以掌击胸。
"今生永世。你们是精灵!"
耳畔传来《神烬哀歌》旋律的低沉哼鸣,她侧目看见塔兰正轻哼此调。
"当洛里安人在战场上面对你们时,让他们见识愿为身份赴死的艾瓦林人。让他们明白,历经漫长岁月,他们依然无法剥离你们的心脏——因你们已找到族人!"
小提琴悠长甜美的旋律响起,随后是竖琴细腻的拨弦声。两位负责教导奥纳拉基纳的精灵拿起乐器,为塔兰的哼唱伴奏。
莎拉娜回头看向刚才说话的精灵。"瓦尔是你的。它是你身份与血脉的一部分。它是你的血液,你的骨骼,你的灵魂。"
她转向与昂德里尔队长站在一起的卢林元帅,紧握住卢林的肩膀与他四目相对。"这些精灵被剥夺了所有作为精灵的特征。他们被戴上项锁,拴上镣铐,被迫劳作至身体崩溃。"她转回身面向奥纳拉基纳人群,此刻他们正随着一位击鼓精灵的节奏拍打胸膛。莎拉娜嘴角绽放的笑容,是这个黑暗世界里珍贵的欢愉之光。"他们从未听过乐器的声音。从未见过夏日的暮色或冬日的黎明。他们不需要被驯服。他们需要的是有人帮他们重拾尊严,赋予他们目标...给他们这些,元帅,你将永远赢得他们的心。"
莎拉娜穿过人群走回维尔米尔身边。巨龙向她低下头,金红相间的鳞片闪闪发亮,喉间发出轻柔的呼噜声。骄傲、荣誉与抗争之情如潮水般从他的意识涌入她的脑海。奥纳拉基纳代表着他们为之奋战的一切。而莎拉娜和维尔米尔将用生命守护他们。
当她攀上龙背时,塔兰的歌声从哼唱中升起,吟唱着《神与 灰烬澄澈而真实。她轻拍维米尔龙的鳞片,催促它向上攀升,在巨龙腾空时加入了自己的歌声。
"在这燃烧世界的灰烬中,我此刻向你屈膝
我的声音嘶哑,躯体残破,火焰愈燃愈烈。
我的泪水永难浇熄烈火,哭喊从未被倾听。
你可还在聆听?可曾真正聆听?"
安顿好 维米尔龙在附近山丘洞穴中自选的巢穴休息后,萨拉拉独自坐在奎因维尔新建要塞的某个大厅长桌旁。独处时刻罕见而珍贵。寂静更是如此。
她面前摆着酒杯、深红酒瓶和堆满烤野鸡的餐盘:鸭胸薄片、半只羊腿肉、胡萝卜、块茎、糖渍洋葱,以及五彩缤纷的其他蔬菜,让餐盘宛如画作。除此之外还有足够三人食用的面包篮,和一壶能让每口食物都浸润其中的羊肉酱汁。林纳利昂的粮食从未短缺,但也从未如此丰盛多样。
在这场持续蔓延的战争中,萨拉拉永远不知道哪天会是末日,因此她狼吞虎咽着堆成小山的食物时,心中毫无愧疚。
她正灌下一口酒冲咽食物时,通往大厅的门廊传来脚步声。她正要挥手遣退侍者,却发现来者并非仆役。
布德一手握着空酒杯,另一手端着与萨拉拉同样丰盛的珐琅彩餐盘。六名卫兵跟在这位德鲁伊身后 步入大厅,两人把守门口,其余四人随侍左右护送她前行。
"介意我坐下吗?"这女子问话时餐盘已然放下,但萨拉娜还是点了点头。看来她注定与独处静默无缘。
布德朝酒瓶比了个手势,萨拉娜用鼻音应了一声。
"谢了。"她将酒杯斟得几乎溢出,才把酒瓶放回原处。
觥筹交错之声在空旷大厅回荡,这座可容纳数百人的殿堂里,除却卫兵竟再无他人。本该是个绝妙的清静时刻。
"你在庭院那番演说真是振奋人心。"布德撕扯着鸡腿,脆皮在她齿间碎裂作响。她灌下一口葡萄酒冲下肉块,"我在露台上女王身侧全程目睹。相当精彩。"
"嗯。"萨拉娜啜饮着杯中酒,抬眼瞥向对方。
"真心话。我都被打动了。"布德露出最虚伪的笑容。凡德里恩虽不准德鲁伊在城中自由活动,却允许她在要塞内享有特定自由。女王想将她拴在身边。但自被俘以来,布德从未尝试逃脱。不知为何,这令萨拉娜隐隐不安。
"不过我倒有个疑问,如果你愿意听意见的话。"
萨拉娜嚼着块茎时闻言挑起眉毛。
"这个嘛,"见对方不接话,布德继续道,"未免有点虚伪,你不觉得吗?"
萨拉娜咽下食物,双手按在木桌上:"注意你的言辞,德鲁伊。"
同样的假笑。波德低下头继续吃饭,然后喝光了她剩下的酒。
"那就继续说吧。"萨拉拉忍不住说道。波德和他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自从他们在林纳利昂深处发现她游荡以来。作为一个囚犯,她总是过于傲慢,也很少掩饰她的机智。而当她选择开口时,总会说到点子上。萨拉拉已经学会了倾听。
波德伸手越过桌子,抓起酒瓶,给自己倒了更多的酒。这次她没有询问。"好吧,"她夸张地叹了口气说,"你们谈到了锁链和项圈,还有洛瑞安人从这些前奴隶——你们称之为奥纳拉基纳人那里夺走的东西,不是吗?"她没有等待回答。"你们谴责洛瑞安人对那些精灵的所作所为,这是对的,奴役,用铁链束缚活生生的灵魂,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然而...我对你们的反感有点困惑。"
波德用手指抚摸着脖子上刻有符文的项圈。"显然,只有当别人这么做时才是黑暗可怕的行为。看来我的项圈并没有让你们如此反感。"
"你的项圈是必要的。"
这次的笑容是真实的,转变成一声压抑的笑声。"你真的相信这一点,不是吗?真是傲慢。"
"注意你的言辞。我不会再警告你。"
"否则怎样,你会割掉我的舌头?然后呢?你以为在我失去舌头后还会按你说的做吗?"
"在那之后还有很多可以拿走的东西。"
"你可曾停下来倾听过自己说出口的话语吗,萨拉拉·伊珊?你对那些精灵说话的样子,仿佛他们遭遇的是世间最黑暗的恐怖。你向他们承诺复仇,保证会讨回公道。可与此同时,你却给我戴着项圈,威胁要割掉我的舌头,还要卸下我身上其他部件。"
"你看起来可不像奴隶,"萨拉拉说着,朝布德面前的食物盘子和她手中满盈的酒杯偏了偏头,"行为举止也不像。"
"你就是这样自我安慰的?"布德大口饮尽杯中酒。她摇摇头继续进食,没再说一个字。
萨拉拉紧盯着她,在桌下攥紧拳头,无法移开视线地看着这个女人狼吞虎咽。
盘子见底后,布德双手捧起盘子舔得干干净净,完全清楚萨拉拉正注视着自己。完事后她小心放下盘子,发出悠长的满足叹息,向后靠在长凳上,双手撑着木板。片刻后她站起身,俯过桌面直视萨拉拉的眼睛:"不知该说是傲慢还是装聋作哑,但有意思的是,你竟看不出自己与想推翻的帝国毫无二致。真是无尽的轮回。"
萨拉拉猛然直起身子推得长凳后退,体内维米尔之怒翻涌。她毫不克制地前倾,面孔距布德仅咫尺之遥:"我现在就能宰了你,让你的血渗进石缝里。"
"你的女王会怎么说?关于你杀害了她珍爱的小宠物这件事?"
"你太高估自己了。你只是个锦上添花的存在,并非不可或缺。这场战争有你没你我们都会赢。你最好记住这一点。"
布德的嘴角再次浮现出虚伪的笑容。"我想我们会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