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一石一石
奎因维尔，原卡塔甘——毁灭纪元3081年冬
"我就是你， 而你即是我。"萨拉拉将额头抵在维尔米尔的鳞片上闭着双眼，将彼此的意识融合，透过他的眼睛俯瞰世界。视野骤然清晰，每缕气息都变得愈加浓烈鲜明。她能感受到维尔米尔强壮的心跳——他们的心跳——他们的血液如熔钢般炽热。
"自由翱翔吧，吾之明辉。"
巨龙无需更多言语。他俯冲掠过树冠，以流星般的速度掠过大地。右转时瞥见一群正被黑狮群追踪的鹿群。这些狮子正是洛瑞安家族纹章的来源。
维尔米尔猛然扭身扑向狮群中最魁梧的那头——鬃毛如乌云般浓密，身躯肌肉虬结。这是个凶猛的、强悍的猛兽。但对维尔米尔而言不过羔羊。他利爪擒住雄狮，将这生物撕成两半，血肉骨骼皆如刀切般整齐断裂。
当洛瑞安王国初建之时，古老的洛瑞安人选择黑狮作为纹章，既因其凶猛，也因其美丽。这些黑狮的体型是南方同类两倍，是领地绵延数百英里的强大掠食者。萨拉拉年轻时曾骑着龙背花上许多时光欣赏它们，正因如此，她才更不愿承认自己如今对它们的厌恶。这是洛瑞安人从她身上夺走的又一样东西——虽然不算最重要。
维尔米尔将半具狮尸抛向空中，随即用利齿攫住，伴着血滴随风飞溅，生生将其吞咽而下。他们继续飞行时，龙爪里仍紧握着尸体的上半部分。
萨拉拉透过维尔米尔的眼睛，在数英里外就望见了那座城市：卡塔甘，或是它曾经且如今重新被称呼的名字——昆维尔。工匠法师们已重建了大半城区，但并非依照洛瑞安人改造后的模样。这景象几乎让她想起昆迪亚尔时代之前的岁月。
五道带翼的身影点缀天际，第六道则栖息在白墙不远处。此情此景令人百感交集。目睹巨龙在古老月神之城的上空自由翱翔，这般美景她从未奢望得见，此刻却深知将永志不忘。
但终究少了一员。德拉维尔与伊鲁莱恩陨落在东部海岸，叛徒莱娜与卡拉克斯将他们残骸击碎在悬崖，永葬于安提甘洋的波涛之中。
这份思绪让萨拉拉的意识更深地融入维米尔的心灵，他们共同承受着这份悲痛。所有人都清楚飞赴战场的风险。他们心知肚明，却甘愿再三赴险。但这丝毫不能减轻撕裂她心脏的丧失感。正是这份丧失让她的意志坚如磐石。她决不允许任何一位龙骑士再独自翱翔天际。冒险在所难免，但孤身飞行会让他们太过脆弱。龙卫军团能历经无数血战存活至今，绝非仅凭运气。他们凶猛无情。
当维米尔接近城市时，他猛然抬升身躯，展开那对绚丽的猩红双翼。下方传来阵阵欢呼，工匠法师和工人们停下劳作喝彩，钢铁叮当作响，掌声此起彼伏。
巨龙掠过城墙，环绕着那座新建的高塔盘旋，塔身高度是城内其他建筑的两倍。
尼马克斯和贝瑞斯分别护卫在维米尔两侧，塔兰和因迪瓦尔骑坐在各自龙颈处。三条龙骤然拔高，彼此追逐翻飞，发出欢快的鸣叫与尖啸。虽然体型远小于维米尔，但这对契约伴侣都是凶猛的战士。尽管他们的龙蛋——和其他所有龙蛋一样——至今未能孵化。
三条巨龙在城市上空翱翔，萨拉拉凝视着每座塔楼上飘扬的金色雄鹿旗帜。这座城市如今属于他们了。光复不再只是梦想。
尼马克斯和贝里斯退开时，维尔米尔降落在城堡后方中央塔楼的平坦顶部。塔顶宽达一百五十英尺，没有城垛，只有开阔平滑的石面。这里和古老的孵化塔如出一辙，专为龙族而建。
维尔米尔的利爪还未触及石面，德拉卡达尔们就已提着水桶、 布篮和拖把在塔顶忙碌起来。他们在距离巨龙不到十英尺处坐下，看着他将被斩首的黑狮尸体扔到地上开始撕扯。过去几天维尔米尔已养成在这座特定塔楼进食的习惯，德拉卡达尔们很快便学会了应对。
萨拉娜从龙背滑下走过石面时，他们向她致意，她也点头回礼。万德林日卫队的伊桑德尔前来迎接，领她走下阶梯穿过塔楼走廊，停在一扇看似由纯金火花雕刻而成的大门前。门上巨幅浮雕描绘着一枚被劈开的龙蛋，周围盘绕着龙群。据她所知，现今没有精灵能在如此短时间内手工完成这般雕刻。
当卫兵推开对开的金色大门时，萨拉娜摘下头盔，气流瞬间将她的长发拂过面庞。门后的厅堂宏伟壮观，装饰着白色石材的飞拱和抛光基座上的金蛋。数百个壁龛嵌在墙内，各处灯笼火光摇曳。
"很美，不是吗?"万德里安的小妹妹埃尔维安·卢尼希尔公主漫步在新建的孵化场中，唇边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她集所有美丽特质于一身：优雅、温柔、端庄、令人惊叹。她的金发如维米尔龙的鳞片般闪耀，眼眸亦是如此。
"确实。"萨拉菈直视着埃尔维安说道，公主则回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埃尔维安一手轻抚萨拉菈的脸颊，另一只手按在她的心口。"我答应过你孵化场会是首批建成的设施之一，对吧?"
"是的。"萨拉菈沉醉于埃尔维安的触碰。近来她很少能感受到这份温存。
"仅这一个厅室就能容纳四百枚龙卵的巢穴。规模堪比伊尔纳恩的任何孵化场。"埃尔维安抽回手，指向墙壁上那些空置的壁龛。
"但它们现在用来装石头都嫌浪费。"
埃尔维安眯起眼睛，投来责备的目光。
"抱歉。"萨拉菈将手指按在额头上。"我很抱歉。"
"不必道歉，萨拉菈。"埃尔维安再次捧起她的脸颊，令她的心脏怦然跳动。
"你总是充满希望。我不是要打击你。只是太难了..."她抬眼环视孵化场。"真美。一切都美。在昆迪亚尔之前，从未有过如此美丽的孵化场。"萨拉拉能真切感到自己的心在胸膛里变得阴暗，感受到它沉甸甸的重量压着自己。"然而，这里永远不会听到雏龙的啼鸣。永远不会回荡着小翅膀的拍打声或蛋壳的碎裂声。"
"别说了。"埃尔维安将手指按在萨拉拉的嘴唇上，金色的眼眸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们专注于可控之事，把不可控的留给诸神。"
"我曾信任过诸神，埃尔维安..."
“萨拉拉."埃尔维安的声调变得低沉，那是她耐心耗尽时的语气。
她们为此争论过无数次。尽管经历了这一切，埃尔维安仍然相信诸神。仍然信任他们。仍然向他们祈祷。萨拉拉做不到。她依然相信神明的存在。他们的印记无处不在;这是不可否认的。但她无法说服自己认为他们除了恶意之外还有其他可能，或者最多只是漠不关心。若真有善良的神明，就不会允许'陨落'发生...不会夺走龙族的生命。她叹了口气。有些争论不值得继续。
"专注于可控之事，"萨拉拉重复道。
"你在战场上引领我们的人民，用勇气填满他们的心房，守护他们。而我将重建我们的家园，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坚固。"
第三个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中回荡："萨拉拉。"
凡德琳女王站在孵化场的远端，双手搭在墙上敞开拱门的低矮护墙上。她背对着大厅，眺望着整座城市。
艾尔维安再次微笑，双手捧住萨拉娜的脸颊，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耐心些，我的艾雅·埃尔温。"
"我什么时候不耐心了?"
"就像太阳会变冷那么耐心。"她用拇指轻抚萨拉娜的脸颊。"耐心。"她低语着，将萨拉娜引向凡德琳。
萨拉娜走到女王身旁，缓缓吸气又呼出，注视着阳光洒满城市。她们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萨拉娜开口："从艾尔维安如此郑重告诫我要耐心来看，我猜我们还要在这里待上很久?"
"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萨拉娜。这场战争不可能一天就取得胜利。一周不行，一个月不行，一年也不行。我们计划的第一阶段已经成功。收复了奎因维尔，维森和法利辛焚毁了奥纳尔及其港口。矿场还在，但洛里安的金子暂时运不出来了。"
"代价惨重。"萨拉娜的思绪飘向伊鲁莱恩和德拉维尔，还有奥尔迈尔·莫里丹。
"无法估量的代价，"凡德琳赞同道，"别以为我轻视那些生命，萨拉娜。"
"我知道你没有...我知道。"
"我们夺取城市的计划成功了。但我非常确定我们无法再次复制这样的成功。现在我们就在洛里安的心脏地带。唯一阻止费恩、埃托尔和... "能阻止乌拉克斯人将此地付之一炬的只有你和龙群。我们此后迈出的每一步都必须谨慎谋划。再也没有犯错余地。失误不会得到宽恕。我们必须保持耐心。"
"我已经隐忍了将近四百年...原以为此刻终于是行动之时。我们已逼得他们节节败退。乌拉克斯人四面围攻，南方又爆发全面叛乱。现在正是割断他们喉咙的时机，范德里安，而非退却任他们巩固阵地。"
范德里安望向萨拉娜，她脸上带着难以捉摸的表情。沉默持续了片刻。"我说过要你继续隐忍吗?"她嘴角扬起笑意，"我说的是不容有失。我们必须耐心。并非无所作为。"
"我的女王?"
"一支洛里安军队正从贝罗纳向东进军。"
萨拉娜挺直腰背："您要我们如何行动?"
女王挑起眉毛。
"耐心。"萨拉娜低语。
"耐心。"范德里安转回身，透过拱窗望向远方城池。"我们要建立的是延续千载的国度。区区数日又算得了什么?我承诺过必将复仇，而你将是我们最锋利的矛尖。可曾见我有半句虚言?"
"从未。"
"我们将放任洛瑞安人进军，静待他们显露真实意图。届时再采取相应行动。很快你将面对苍穹之下的埃尔托尔·戴萨纳与赫利俄斯，这是星辰的旨意。当那天到来时，萨拉娜，你将取得胜利，而巨龙之间将进行最后的对决。或许你的出现能将他从埃尔肯瑞姆引出。若真如此，那座城池与贝罗纳都将唾手可得。我已" "传令东部驻军备战。我们播下的种子皆已开花结果。洛德哈尔的矮人王霍夫纳正按计划行事。记住萨拉娜，耐心是所有掠食者的共同特质。很快黑狮将仰面而亡，巨龙的獠牙会咬碎它的咽喉。"
"臣服于您，米娅纳里。我不该质疑。"
"永远保持质疑，萨拉娜，免得我的傲慢吞噬自己。卢伊林希望你归途中造访奥纳拉基纳族。他们处境艰难。在你耐心耗尽前，去缓解他们的困境吧。"
"谨遵懿旨，我的女王。"
"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
萨拉娜低头微笑，右膝虚悬地面行礼："米娅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