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失落之物
伊尔纳恩 - 灾厄纪元3081年冬
脚步声 与沉重的呼吸声充斥着每一刻，卡伦与骑士们不断深入塔底。阶梯似乎越来越陡，不断向下延伸。卡伦右手扶着墙壁，左手前伸保持平衡。一个失足就会滚落深渊。他加快脚步。向前，只能向前。向下，只能向下。
当他移动时，视野突然闪回科娜走过的同一条路——她头顶擦过拱形天花板，手掌像卡伦一样抚过墙壁，步伐缓慢而稳健。在她前方，阿尔薇拉目标明确地向下行进，步伐干净利落毫不迟疑，双手垂在身侧。
他摇摇头，试图将那些影像从眼前驱散。这种在数个世纪间飘忽的意识实在令人迷失， 眼前的世界与早已消逝的景象不断交错闪现。但凡能对这些幻象有丝毫掌控，也不至于如此晕头转向。可他完全无能为力，这种熟悉到令人作呕的无力感。
当巴迪尔的白光终于照亮下方约三十级台阶处的平整地面时，卡伦几乎要相信这个楼梯井直通虚无深渊了。
地面连接着某种前厅，墙龛里摆着更多早已熄灭的灯笼。披甲的骸骨散落各处，钢甲撕裂，骨头折断。即便在这城市最深处，激烈的战斗也曾肆虐。
远处墙面似乎曾建有巨型门扉，如今只剩破碎岩石间张着血盆大口的空洞，凝视着无尽深渊。
卡伦穿过厅堂的脚步声回荡着，巴迪尔的光芒照亮死者。多数显然是乌拉克族，但也有不少高等守卫、驭龙者、精灵和约顿巨人。他们死在这个黑暗荒凉之地，在此长眠四百年。他想知道是否有人曾寻找过他们，是否有人等待他们回家。
"这是什么地方?"莱林问道。他和海姆、鲁恩跟在卡伦身边，一同走向墙上的开口处。
卡伦的视线在当下所处的世界与已经毁灭的世界间交替变换。通过科尔纳之眼，他看到阿尔薇拉正站在自己此刻的位置。他们面前是一扇巨大的圆形白石门，中央镶嵌着黑色玻璃制成的教团徽记。
石门在他眼前忽明忽暗，时而完整如初，时而支离破碎。
阿尔薇拉将手按在教团徽记的黑色玻璃上。触碰瞬间，白光在玻璃中蔓延，符文逐一亮起。随着一声 咔嗒 轻响，低沉的震动从卡伦脚下的石地传来。石门分裂成螺旋状片段，回缩进墙壁，温暖的光辉倾泻而出。
世界再次切换，石门消失无踪。卡伦重新站在那个豁开的洞口前，眼前唯余黑暗，他向前伸出手掌，姿势与方才的阿尔薇拉如出一辙。
伊尔德里斯此刻站在他前方数英尺处，手中紧握灵魂之刃，绿光照亮遍布碎石、骸骨与黑色玻璃的高台，一道带有护墙的走廊向黑暗中延伸。
未等卡伦开口，世界又在他眼前变幻，阴影在数百盏提灯的暖光中退散。
门后是座让卡伦想起初次目睹杜拉克杜尔时那种震撼的洞窟。走道将圆形石门与数百尺长的中央平台相连，无数分支走道如树杈般从平台四散延伸。
在护墙外侧，地面骤然下降，坠入一道看似无底的深渊。巨大的凿石平台从走道间的深渊中拔地而起。每座平台中央都立着一颗白色石雕的龙蛋，宽度与卡伦身高相当，高度则是其两倍。四座火盆在每个平台的角落熊熊燃烧。
中央平台上成排的石柱支撑着其上另一层平台，再往上是第三层，如此共五层结构。从每层中央平台向外延伸的走道连接着开放的廊道，廊道面向洞窟敞开，墙上排列着门扉与楼梯井。
目之所及皆为光滑石材与锐利棱角，不见一寸裸露岩壁。整个空间都经由火花之力开凿，每一处雕刻都蕴含明确意图。
卡伦再次意识到自己正通过科尔纳的视野观察。他熟悉这个地方——科尔纳对此地了如指掌。这是座宝库，伊尔纳恩独一无二的宝库，唯有龙骑士团成员才受允许进入。精灵、人类和约特纳人在走道与平台间穿行，他们束腰外衣与长袍上都绣着龙骑士团的烈焰龙蛋纹章。
一名约特纳人走近，身形比科尔纳矮小，白发如雪，眼瞳幽深。黑色长袍垂落肩头，边缘缀着白色滚边，左胸佩有龙骑士团徽记。卡伦认识他——准确说是科尔纳认识他。这是乌米尔丹，因达拉之子——首席守护者。
约顿巨人深深鞠躬。"执政官阿尔维拉·塞里斯，"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沉稳有力。"塔米拉·塞里斯之女。"他将目光转向卡伦。"龙骑士科尔娜，卢安之女。很荣幸能在此圣地欢迎二位。听说你们想查看龙蛋并表达敬意。"
卡伦的视线再次模糊，灯笼和火盆的光亮先增强又减弱直至消失，只剩下他手中巴迪尔剑和伊尔德里斯的魂刃发出的苍白光芒抵御着黑暗。
卡伦眯起眼睛，灯笼的余光在他眼中闪烁，玩弄着他的神智。"无论阿尔维拉藏了什么，她都藏在这里面。"
"你确定?"卡林瓦尔问道。
卡伦没有回答。相反，他更深地汲取火花之力，将更多能量注入巴迪尔剑，使其升起悬浮在他们头顶。苍白的光芒照亮了拱顶，在走道、平台和石雕龙蛋上投下深暗的阴影。
"以阿奇隆之名，"伊尔德里斯坦斯倒抽一口气，仰望着右侧敞开的廊道，目光下移锁定在众多雕刻的龙蛋雕像之一上。
卡伦走上平台，经过伊尔德里斯坦斯，继续向连接中央平台的走道前进。和城市其他地方一样，走道上装饰着骸骨，许多残缺不全，面部破碎，骨骼断裂。对卡伦来说，走在他们的安息之地几乎是一种亵渎。但另一部分又觉得，由龙骑士来见证这一切很合适——铭记前人的牺牲，纪念逝去的英灵。
他的视线再次模糊闪烁，那些骷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行走在栈道上的德拉卡达。他们的长袍在身后飘动，仿佛悬浮在空中，灯笼的光在他们周围投下摇曳的阴影。有些人端着食物与美酒，另一些人拉着装满木柴的小车，或是两两一组搬运着箱子——卡伦知道那些箱子里装着龙蛋。
片刻之后，灯光与色彩再次混作一团，大厅又变回了那座黑暗的墓穴。
卡伦不禁思索有多少灵魂在伊尔纳恩找到了最终安息。又有多少灵魂就此消失无踪，他们的尸体任其腐烂，或是被吞噬整个斯维达'西亚的烈火将血肉从骨头上烧尽。
一声轻叹掠过他的嘴唇，当瓦勒瑞斯将他们的意识联结时，温暖包裹了他的骨骼。过去无法改变。它如同磐石、钢铁般坚不可摧，早已铸定成形。巨龙催促着卡伦前进。他们来此自有目的。尽管经历了所有这些失去与死亡，那个目的绝不能被遗忘。
"我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卡林瓦尔的声音在开阔的大厅里回荡，他快步赶上卡伦。
"我相信这正是他们的本意，"卡伦说着，目光沿着平台扫过众多栈道。
"走哪边?"
卡伦在约特纳遗骸旁跪下，褪色且被时光腐蚀的长袍依旧覆盖在无肉的骨骼上。他将手按在易碎的织物上，希望能找到... 某种线索。 他期待着变化。但什么也没发生。世界没有扭曲或模糊，色彩没有混杂，光芒没有闪烁。于是他凝视着约顿巨人曾经的眼窝空洞，站起身来，来到伊尔纳恩后第一次感到目不能视。"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说过能看到他们走过的路?"大师的声音中渗入了一丝恼怒，目光变得锐利。"以为你能看到阿尔维拉藏东西的地方?"
"我无法控制它。"这个坦白让卡伦感到刺痛。如果不能在需要时召唤这些幻象，它们还有什么用处?这个地方庞大无比，高达五层，即使他们搜遍每个阴暗角落和每块碎石，也不能保证能找到任何他们追寻之物的踪迹。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可能。如果阿尔维拉藏匿的东西早已不在这里呢?如果埃卢娜几个世纪前就来过这里，把吊坠带回了文达库尔呢?
他压下这些念头。这些想法对他毫无帮助。"我们有九个人，"他站起身环视着骑士们说道，"如果分组行动，可以更快搜索。也许在搜寻过程中我能看到些什么，但我们站在这里争论毫无意义。"
卡林瓦尔长久地注视着卡伦的双眼，然后点了点头。"同意。不过我们不止九个人。"
大师身后亮起一道微光，海姆召唤的"裂隙"传送门出现了，在平台苍白的石壁上，那绿光显得格外锐利。 修女队长阿莱娜和她的五名骑士一个接一个地穿过了裂隙。
"我们在找什么?"裂隙闭合后，卡林瓦尔问道。
卡伦在脑海中默读着阿尔薇拉的信件，思索着。"阿尔薇拉说科尔娜投掷过符文。所以无论这个藏身处在哪里，附近都会有约特纳符文。"他用手指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那把钥匙。他举起吊坠："还有任何形状大小与这个吊坠相似的东西。凹槽、符号，任何线索都可以。"
"这是个开端，"海姆表示赞同，伊尔德里丝在他身旁点头附和。
分组之后，卡伦和骑士们开始搜查这座被改造成墓穴的宝库。只有他能施展照明术，但骑士们翠绿的心灵之刃足以充当提灯，让他能看清他们在走道间移动的身影。
卡伦、海姆和莱琳穿过洞穴左侧的敞开走廊，沿着楼梯登上了二层。在卡伦左侧，石墙上布满了门洞和开口，一直延伸到阴影笼罩的深处。右侧齐腰高的护墙上方，拱形开口沿着天花板延伸，与矮墙相连，将整个中庭尽收眼底。
卡伦将手搭在护墙上，凝视着黑暗深处。骑士们心灵之刃的光芒在走道和对面的廊柱间流动。当他凝视时，世界再次闪烁变幻——脚步声与交谈声在四周回荡，石壁被灯笼映得暖意融融，走道重新焕发生机。
随后幻象消散，宝库重归苍白、冰冷、寂静，宛如死域。
"最好从一端开始慢慢检查到另一端，"海姆说着，好奇地打量着卡伦。"我们可能要花点时间。"
卡伦点点头，将手从栏杆上收回，目光在敞开的密室多停留了片刻。
最近的那扇门只剩下木屑和扭曲的钢铁，铰链被扯脱处的石块已经碎裂。卡伦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即将看到的景象做好心理准备。
他手中光石的光芒在石质地板上缓缓移动，阴影似乎不愿在光照下退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骨与钢铁，黑色血渍玷污着白色石材。卡伦放松了注入光石的精神丝线，让更多光芒透射出来。他们站在一个前厅里，宽度与镀金龙号相当，长度却只有一半。左右两侧墙壁各排列着五个黑铁火盆，间距均匀。每个火盆之间都摆放着装饰华丽的金盒，侧面雕刻着德拉卡达雷的徽记，每个盒子里都装满了煤炭。
莱林用金属护手划过火盆的铁边，拂去上面的灰尘。他的目光从手指移向几英尺外另一个火盆上挂着的骸骨——一根铁叉贯穿其肋骨，头骨和手臂被火焰烧得漆黑如夜。
卡伦看向房间另一端第二扇门。那扇门同样从铰链处被砸毁，石头上布满抓痕。
血痕. 卡伦与这些生物交手次数够多，足以辨认它们的作案手法。
海姆一定注意到了他的表情，知道卡伦预料会在里面发现什么，因为他哥哥摇了摇头说："我去。"
"我必须亲眼看看。"卡伦的声音近乎耳语，他能感受到意识深处的瓦勒瑞斯，这条巨龙在城市上空翱翔时心跳加速。
卡伦绕过海姆，踏入房门。在房间幽暗的深处，尘封的石板之下，破碎的龙蛋碎片在白色巴迪尔光中闪烁。
瓦勒瑞斯的悲伤如潮水般淹没了他，关于文达库尔、关于埃卢娜办公室那些破碎龙蛋的记忆在两者之间闪现。通过科尔纳的视角，他早已知晓会在此地发现什么。但知道和亲眼所见完全是两回事。
卡伦继续向房间深处走去，每块映入眼帘的新破碎蛋壳都让他心中的痛楚愈发深刻。文达库尔的那些龙蛋不过是沧海一粟。
房间向前延伸近五十英尺，直到巴迪尔光映照出尽头的墙壁，天花板高度翻倍，梯子连接着上层区域。
这里必定有成千上万的龙蛋碎片，苍白光线照射在鳞片上折射出斑斓色彩。如此恐怖之物竟蕴藏着这般美丽。在这般黑暗孤寂之所竟有如此绚烂颜色。
更多骸骨散落在破碎的龙蛋和瓦砾之间。卡伦右侧半埋着一双腿骨，断裂的脊椎从坍塌的石头间突出。左侧，一具无头骷髅倚靠着倒塌的架子，臂弯里仍紧抱着两枚龙蛋的残骸。
"诸神啊..."里林压抑的声音轻轻回荡，飘过卡伦的肩头。"这些就这样在这里沉睡了四百年..."
凯伦跪倒在地，当膝盖撞击石面时发出一声疲惫的呻吟。他触碰着紧贴在那具骸骨右胸处、闪烁着蓝宝石光泽的龙蛋鳞片。
巴尔迪尔之光渐暗至漆黑，世界在凯伦周围变得模糊，随后纯粹的混乱声响冲击着他的耳膜。
他站在第十三号孵化室，位于伊尔纳恩西部孵化塔下方的地窖中。当呼喊与尖叫声回荡在整个孵化室时，他就站在这相同的位置。
"我们该怎么办?"弗兰西斯卡慌乱地问道，双手不住颤抖。自从他们冲进走廊看见乌拉克族涌入下方孵化室、屠杀所有活物时，她就一直是这副模样。"默克?"
这在他看来是个相当合理的反应，但奇怪的是他自己并未如此反应。没有。他只是站在孵化室里，盯着那些龙蛋，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弗兰西斯卡抓住他的肩膀，她棕色的短发垂落在布满血丝、泪水充盈的双眼上。"默克...我们该怎么办?我们...甚至该往哪..."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抓握的力度先是收紧，又突然松开。"我们会死在这里，对不对?"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话语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我们会...会死在这个地方...谁来告诉奥尔班?如果我不能回家...他会...我的孩子们...图阿还需要哺乳...她还没见过夏天...奥尔班说过我该辞职，但我做不到。我..."
卡伦不忍心告诉她，如果乌拉克斯兽已经深入伊尔纳恩地下到这种程度，奥尔班和她的孩子们很可能已经死了，正在垂死挣扎，或者命不久矣。如果它们以如此数量深入到这里，那么整座城市很可能都已沦陷。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在这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这两个问题已经无关紧要。 这 正在发生。
他冲到门前，哐当两声闩上两道门栓，整个后背紧紧抵在木门上。汗水从他的额头滚落，下层传来的尖叫和呼喊声在通道中回荡。
弗林西斯卡仍站在金库中央，浑身发抖地自言自语。
卡伦的喉咙干得像沙漠，他拼命想咽口唾沫，却连一丝唾液都挤不出来。他从未打过架，更不用说上战场了。他加入龙骑士团时不过十岁。他不是战士，但他一直想成为秩序团的一员，成为比他自己更伟大的存在的一部分。而照料龙? 龙? 哪个男人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只有傻瓜才会。
他缓缓吸气，努力思考。一定有什么他能做的。肯定有。即使城市已经陷落，秩序团在整个大陆还有上百个要塞。伊尔纳恩只是其中之一。他们只需要保持冷静，尽可能多带些龙蛋，逃出金库。只要能做到，驭龙者就会护送他们安全抵达凯尔杜因，或安纳丁，或图林希尔。这世上没有什么能阻挡驭龙者。
卡伦深吸最后一口气，从门边抽身而出，冲向墙边那堆皮袋。他们平时用这些袋子搬运工具、书籍和各种必需品，但从不用来装龙蛋。龙蛋总是亲手捧着或装在金匣里运送。但凡事都有第一次。
他从最近的架子上抓起一枚龙蛋——橙色的鳞纹点缀着蓝色斑点——手忙脚乱地塞进袋子，若是被首席守护者看见这般粗鲁动作，准会一巴掌把他扇回战争年代。
"你...你在干什么?"芙琳西丝卡瞪着他，似乎恢复了些许镇定。
他又塞进一枚龙蛋——浑浊的褐色，根部颜色较深，鳞片边缘渐浅。
"做点什么。"卡伦嘀咕着，试图把第三枚蛋塞进去却失败了。这该死的袋子太小了。 他把袋子推到芙琳西丝卡怀里。"拿着。保护好它们。"
"天啊。你到底要干什么?"她难以置信地重复道，低头看着手中破旧的皮袋。
"我在 做些事。"他突然厉声道，说完就后悔了。她是个善良的人，只是有点迟钝。他稍缓语气："我在采取行动，芙琳。总得做点什么。这些龙蛋归我们守护。我们保不住全部，但如果能带些逃到上层，或许能通过通风隧道逃走。一定有办法的。我不能干站着等死。不能。我是龙裔骑士，我有责任—— 我们 都有责任。现在要么帮我，要么别挡道。"
卡伦又往第二个挎包里塞了两个蛋，然后把它放在脚边。他正准备装第三个时，才意识到自己只拿了两个包。
他从架子上取下一颗红宝石般的红蛋，转身看向仍困惑地盯着他的弗林西斯卡。"怎么?你决定好了吗?"
"我不...我...天啊。天啊，我好害怕。"
卡伦轻轻叹了口气。他总忘记这个女人只经历过二十六个夏天，而他已经历四十个。"我也害怕，弗林尼。我害怕极了，要是突然冒出什么东西，我可能会吓得拉裤子。而且我今天还穿了白裤子。真不凑巧。"
这话把她逗笑了，一声轻笑从她喉咙里溜出，嘴角也绽开一丝微笑。虽然转瞬即逝，但她稍微平静了些。玩笑总能让她冷静下来。
卡伦把手搭在她肩上。"我不骗你。今晚我们可能会死。但只要有一线生机，我们就得带着这些蛋离开这里" 现在"。你愿意跟我走吗?"
弗林西斯卡抽泣着点头，把皮袋子紧紧抱在胸前。
"说出来。"
"我跟你走。"
"很好。"卡伦用拇指拭去她脸颊上的泪水。"图娅和琳还需要他们的母亲。"
卡伦转身从架子上取了最后一颗蛋——蓝宝石般的蛋壳上交织着深红色纹路。他愿意花一百金币看看这颗蛋能孵出多么美丽的生物。"好了。我们——"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在拱顶内炸开，伴随而来的强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卡伦重重撞上书架，脑袋嗡嗡作响，尖叫声、哭喊声与哀嚎声如潮水般涌入耳中。脊椎传来一阵剧痛，仿佛被马蹄践踏过一般。
"弗林妮?"他挣扎着站起身，费力睁开双眼，却只看见灯笼的光线穿透尘雾。耳鸣声仍在耳中回荡，经久不息。他急促地吸了口气，灰尘灌入肺部引发阵阵呛咳。
"没有弗林妮，"一个冷峻低沉的嗓音粗声回答。
卡伦抬起手臂，用肩膀拂去灰尘时右眼传来刺痛。起初只能看见红橙交织的光束，但几秒钟后，模糊的轮廓逐渐成形。
他血液瞬间凝固。两名血印者矗立在拱顶内，身形魁梧如山，符文在空气中灼烧出猩红光芒。在他们之间静立着第三只生物——皮肤惨白，嘴唇青紫，双眼漆黑——一只褪灵者。他从未亲眼见过褪灵者，但书中描述足以让他认出眼前之物。
褪灵者在拱顶内缓步游走，仿佛在享受春日花园的芬芳。但卡伦只闻到煤炭、火焰和灰尘的气味，舌尖还尝到血的铁锈味。
卡伦将两枚龙蛋紧紧搂在胸前，踉跄后退时左腿传来钻心疼痛。已无路可逃。
"弗林妮!"他再次呼喊，声音透着恐慌，目光死死锁定褪灵者。
那生物干裂的薄唇扭曲成破碎的笑容，漆黑眼眸吞噬着所有光线。
卡伦艰难地咽了下口水，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一股下坠感在他胃里蔓延。两只脚以怪异的角度翘着，鲜血在石地上积成血泊。他鼓足全部勇气微微抬头，看见弗朗西斯卡断裂的脊椎从曾经是她臀部的血肉骨块中刺出，内脏瘫在一滩血泊中。
弗朗西斯卡躯干的上半部分落在近十英尺外，她的右臂被压碎在石头和脱铰飞出的门板之间。她的残骸散落得到处都是。
"不..."卡伦转向褪色者，胸膛麻木，下颌颤抖。
褪色者歪了歪头。"哦，如此微不足道。"它深黑的眼眸眯起。"感觉如何?永远不会有人找到你们。甚至没人会记得你们曾是有血有肉的存在。这不正是你们这些生物渴望的吗?被记住?"
卡伦体内的每个本能都在尖叫着要他逃跑、战斗、做点什么。然而他僵住了，四肢不听使唤，脉搏声震耳欲聋。
褪色者向地面摊开手掌。黑色火焰以缓慢而不自然的姿态在他掌心翻滚，最终凝聚成一柄剑，黑焰沿着剑刃跃动。
卡伦又后退一步，双腿终于恢复知觉。他将两枚龙蛋搂得更紧，手指深深陷进鳞片。"赫拉雅庇佑我，"他低语，"瓦林保护我。阿基隆指引我的手。赫拉雅——"
"你在向早已抛弃你们的神明祈祷。"褪色者漆黑的眼睛直视卡伦双眸，"当你祈祷而神明不回应时，为何还要继续祈祷?"
卡伦无言地回望，嘴巴微张，脑海仍在消化这个问题。
"无所谓。"那生物瞬间移动，黑焰之刃划破空气。
剧痛灼烧，世界在一阵闪光中炸裂。
卡伦向后跌倒，双臂在石头上支撑时震得发麻。他猛地转头，同时伸手去够火花，却发现自己正盯着莱林和海姆，他们眼中充满担忧。
"没事的。"
海姆伸出手时声音很平稳，但卡伦退缩了，他的视线在兄弟与逝者之间闪烁。
"是我，"海姆说着向卡伦靠近一步。"我在这里。"
卡伦环顾四周破碎的蛋壳和瓦砾，呼吸沉重而急促。他仍能感受到骨子里、心脏中米尔克的恐惧。他的心仿佛要跳出胸膛。
"你看到了什么?"莱林问道。
卡伦边向他们讲述幻象边放缓呼吸，目光始终未离开米尔克的骸骨。
他撑着站起来，用手指按住眼角的皱纹，试图摆脱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他与莱林、海姆搜寻了其余密室，却一无所获——没有符文，也没有任何与吊坠相关的东西。
他们沿着走廊前进，搜查每个房间和通道。有些通向地底更深处，有些还没有卡伦家乡的卧室大。这里有更多密室、寝宫、厕所、浴室和厨房。
但所有地方都有一个共同点：死亡。
当卡伦跨过下一道门时，一阵寒意爬上他的脊背和后颈，走廊深处的阴影正在移动。
海姆挑了挑眉毛。
"我..."卡伦眯起眼睛，盯着走廊深处。是他想象出来的吗?几乎无法确定。他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相信。不止一次，世界在他眼前扭曲，将骸骨变成鲜血淋漓的新鲜尸体，惨叫声不绝于耳。"没什么。"
他让目光在阴影中停留片刻，才走进房间。里面只有散落的骸骨、破碎的蛋壳和挥之不去的哀伤。和其他房间一模一样。
"这毫无意义，"利林在搜查下一个房间时说。这里似乎是另一个前厅，除了骨头、盔甲和墙上的旧烛台外空空如也。"这里有成百上千个这样的房间。等我们找到想要的东西，战争都结束了——如果这里真有什么的话。"
卡伦手臂和颈后的汗毛再次竖起，一阵寒意爬上脊背。有那么一瞬间，他敢发誓巴尔迪尔发出的光芒确实变暗了。
他用钢护手揉了揉眼睛，金属的冰凉触感贴着皮肤。主厅传来一声喊叫。三人对视一眼，立即冲向走廊。
"在这里!"又一声呼喊传来。第五层楼晃动着灵魂之刃的绿光。
当卡伦和其他人赶到顶层时，发现鲁恩修女跪在一堆碎石旁，西尔文和凯万站在她两侧。
"发现了什么?"卡林瓦尔、瓦林和伊尔德里斯几乎紧随卡伦之后赶到。
"这个..."鲁恩站起身，将手掌贴在清除碎石后裸露的墙面上。
"鲁昂..."莱林又向前迈了一步，歪着头轻咬嘴唇。"我不想吓到你，但那是堵墙。"
"观察得很仔细，莱林兄弟。你那天才的头脑还发现了什么吗?"
"这里有很多墙。"
"少了点什么，"海姆打断道，盯着鲁昂手按着的那段墙面。
"没错。"鲁昂嘴角浮现一抹浅笑，看向莱林时笑意更浓。
"所有房间和通道都沿着走廊均匀分布。"海姆上下打量着走廊，目光停留片刻像是在计算什么。他用拳头敲了敲石壁。"这里本该有扇门，一个拱门...或类似的构造。"
众人争论之际，卡伦取下了脖子上的吊坠。他想起了佩勒诺对贝罗娜地下牢房里幻术的称呼：触觉幻象。
就像当时那样，卡伦脑海中浮现出林间居所时床下那个箱子的锁。他一边想象，一边将六缕灵魂之力注入手中吊坠，再传导至面前的墙壁。当力量就位后，他在意念中打开了那把锁。
随着卡伦脚下地面的震动，倚靠着墙的碎石轰然坍塌，引得骑士们惊呼连连。
"下次能不能先提醒一下?"莱林扶着墙勉强站稳。
卡伦没有回答。那堵墙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两侧各嵌着三个壁灯的走廊，尽头是一扇高大的金属门。
六具尤拉克骷髅散落各处，还有七具较小的骸骨，石头上长长的抓痕和岁月侵蚀的地毯碎片记录着他们的死亡。
卡伦走向大门时仔细查看着这些骸骨，骑士们紧随其后。其中两具尤拉克胸骨和一块头骨上有整齐的穿孔，其余的则缺失了头颅和四肢。其他骸骨似乎是人类或精灵。
卡伦跪在门边倚墙而倒的那具骷髅旁，破碎的高庭守卫盔甲仍挂在骨架上。他将手按在盔甲上镌刻的骑士团徽记。目光转向另一具遗骸，它肩上披着破旧的带兜帽斗篷。布料在他指尖轻触下便撕裂开来，岁月已彻底摧残了它的质地。卡伦能感觉到斗篷有某种异样，某种... 不对劲。
"幽魂，"卡林瓦尔低声道。"即便现在，他们灵魂的污秽仍浸染着此地。"
卡伦猛地抽回手，起身转向大门。
与宝库内其他事物形成鲜明对比，这扇门朴素无华，似乎完全由实心钢材打造。卡伦从未见过类似构造。预想中应有钥匙孔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个带有螺旋纹路的圆形凹槽。
卡伦翻过他的吊坠，查看黄铜背面。上面的纹路与门上的凹槽完全吻合。罗卡的谜语在他脑海中回响。
失落的古城，终需被寻回。
伊尔纳恩。
宝石也好，珠宝也罢，看似寻常饰物，实则为关键之钥。
这枚吊坠。
不是一扇能被它开启的门，不是待揭晓的秘密。一场骗局，一副面具，真相之上的彩绘，本应永远封存。
那魅惑之力。
在那短暂瞬间，卡伦突然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想知道门后藏着什么。无论是什么，都是罗卡将他引至此处。那人说出谜语绝非出于善心。卡伦挥之不去那种感觉——又有人在试图操控他，却无能为力。他无法仅凭"预感"或厌恶受人摆布的想法，就向卡林瓦尔和骑士们宣称自己不会开启这扇门。
他向前探身，将挂坠按入壁龛。
严丝合缝地卡入定位。
当毫无反应时，他才发现教团符号是倒置的。他将挂坠向右旋转，遇到些许阻力后，挂坠在原位转动起来。当符号正对时，响起咔嗒一声。
金属滑动与齿轮转动的轰鸣自门内传来。随着最后一声脆响，门扇移动了不到一寸，而后归于寂静。卡伦看向海姆，对方简短地点头示意。
他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