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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束缚与破碎Ⅳ:帝国与尘埃> 第四十三章 暗影亦如是

第四十三章 暗影亦如是

  焦土之地——毁灭纪元3081年冬

  亚登单膝跪地 手掌按在纳卡兽的肋骨上,刀刃沾满黏稠鲜血。这是他见过最怪异的生物——耳部本该生长的位置凹陷下去,暗灰色皮肤紧绷如鼓面,后腿布满虬结肌肉。

  它们厚实胸腔两侧伸出的第三对肢体尤其可怖,暗色镰刀状利爪足有他半条手臂长。即便没有其他证据表明厄菲阿尔提尔对此地的影响,光是这些怪物就足够证明了。

  他在兽皮上擦净刀刃血渍,起身收剑入鞘。五十具纳卡兽尸体散落沙地,第一第二骑士团的战士们立于尸堆之间。自从骑士团抵达后,这些生物就在沙丘间逡巡——远比 上次亚登白天穿越废土时来得大胆,不过它们仍等到日沉西山才发动攻击。

  卡伦说过第五日黄昏前能抵达城市。现在早已过了约定时辰。但亚登并不担心,毕竟这家伙这辈子从赴约到出生,没有哪件事是不迟到的。

  "我恨透了这个地方,"莱林走近时低声说道,目光越过阿登的肩膀。汗水顺着他的鼻梁滚落,在眉间划出痕迹。即便在严冬时节,焦土之地仍如熔炉般灼热。"污染渗透了每粒沙砾,覆盖了每块岩石。光是站在这里就让我毛骨悚然。"

  阿登转身面向那座城市。

  焦黄破碎的城墙断断续续地耸立着,沙流如径穿过石墙上房屋大小的缺口。最高处的垛口城墙至少有二百英尺,顶部排列着锯齿状的城堞。部分墙体如孤岛般矗立,四周环绕着沙丘与半埋的碎石。显然曾有巨型塔楼按固定间距与城墙相连,如今却所剩无几。塔顶巨大的平台足以容纳巨龙飞行,底部残留着支撑巨梁的遗迹。透过城墙缺口与女墙上方,可见破损的高塔与建筑残骸直指苍穹。

  前方,卡林瓦尔、鲁昂、伊尔德里斯和修女长阿莱娜围着一块突出沙地的嶙峋岩石站立,目光都锁定着城市。他们决定等卡伦抵达后再进入。没人愿意在那堵破碎城墙内多待片刻——阿登完全理解。血月升起那夜他虽不在场,未曾目睹兄弟姐妹们被屠戮, 看着他们的灵魂被撕离人世——但他感受得到。每一个逝去的生命,他都真切地感受到了。

  他们在城墙外围侦察时发现了血裔和洛里安人的踪迹,但在沙尘与高温中,很难判断任何事物或任何人经过此地的时间。

  "这身盔甲感觉如何?"瓦琳从左侧走来,头盔缓缓收入铠甲,白色斗篷在身后飘扬。她剃光的头部两侧纹着瓦尔塔兰刺青,顶部的头发扎成长辫。她的目光越过亚登,看向站在他身后的凯文兄弟。

  "很奇怪。"凯文低头看着覆盖全身的墨绿色盔甲。当他注视时,金属如液体般从手指退去,露出坚硬起茧的双手。这个男人约莫三十五岁上下,长长的黑发间夹杂着灰白。"它轻若无物,就像第二层皮肤...然而..."他让金属重新覆盖手指,同时活动着关节。"我这辈子从没感觉如此强壮过。"

  "需要时间适应。"瓦琳对凯文露出半个微笑。"所有事物都是。不过我认为裂隙最难适应。"

  "呵,"莱林插嘴道。"对我来说最难的部分是从死神爪下复活,并获得侍奉神灵的永生,但我们各有各的坎要过。"

  瓦琳瞥了眼莱林,又转向凯文,嘴角微扬。"凯文兄弟,如果松鼠会说话,它的名字准叫莱林。"

  "如果剑懂得幽默,肯定比瓦琳姐妹更有趣。"

  "凯文..."这位新受封的骑士轻声呢喃,微微摇头。

  "会慢慢变好的,"当莱林和瓦林互相嘲讽时,雅顿对凯文说道。"一切都会。"

  凯文对雅顿露出安抚性的微笑,但笑容消失得比出现时还快。

  "我在获得印记后又花了两年才重返骑士团。而你几周内就不得不面对这一切。确实会让人不知所措。"

  凯文摇摇头,凝视着伊尔纳恩破碎的城墙。"这个词用得没错。"他顿了顿,轻叹一声。"伊尔纳恩城,"他低声说,声音刚好能让雅顿听见。"就算你告诉我一百年后会亲眼见到伊尔纳恩的城墙,我也不会相信。一千年都不会。你是南方人?"

  "嗯。"「南方人」这个称呼让雅顿感到不适。

  "在我成长的地方,我们被教导这里是万恶之源。这座城曾是教团权力的中心。他们从这里肆意烧杀抢掠。从这里策划战争编织谎言。这里的覆灭是和平的开端。"凯文注意到雅顿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别这么惊讶。我受过足够的教育,不会轻信战胜者编造的故事。"

  "可你还是加入了审判庭。"

  "我们生活在一个不断变化的灰色世界,"凯文引用他的誓言说道。

  雅顿哼了一声。

  "活在当下的美好, 雅顿兄弟,是我们能够以从未有过的认知回望过去。现在看起来不正确的决定,并不意味着当时也不正确。我们只能基于当时拥有的条件做出选择。我做了我的抉择,若不是因为你和你授予的骑士身份,我本会为那些选择赴死,那本该是个足够体面的结局。"

  阿尔登还没来得及回答,莱林便将头转向天空,阿尔登也跟着抬头望去。

  在燃烧之地永恒的暮色中,瓦勒瑞斯在高空翱翔,白色的鳞片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瓦勒瑞斯平展身躯, 展开双翼乘着气流滑翔。卡伦的手搭在瓦勒瑞斯颈部和胸前捆绑物资的皮革系带上。他缓慢地呼吸着,与他如奔马般狂跳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地平线渗出血色,红月在暗夜中格外明亮。伊尔纳恩城就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卡伦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看到比武场大得难以置信的地方了。第一次见到卡米林时,卡伦还是个孩子。那座城池的庞大规模让他沉默了近一个小时。中港的白色城墙和巨型塔楼令他屏息。但即便是它们,与传说中的贝尔杜尔和杜拉克杜尔相比也黯然失色——连吟游诗人的歌谣都未能道尽这两座传奇城市的壮美。阿里斯法尔、贝罗纳和阿拉维尔也都各具奇观,令人叹为观止。

  但即便已成废墟,支离破碎,伊尔纳恩仍胜过它们所有。它的规模必定有贝罗纳的三倍大,或许更大。越过古老城墙的残垣断壁——其中某些段落仍比米德港最高的塔楼还要巍峨——古老建筑的废墟向远方延伸,直至目力所及之处。这些建筑损毁太过严重,又历经漫长岁月,大多已难以辨认当初的模样。

  咚。

  失落之城的心跳在卡伦脑海中回响,熟悉的耳鸣声充斥耳畔,低沉却逐渐高亢。他的视线开始闪烁模糊,色彩流转。这次他没有抗拒,而是顺势而为。若他真是德鲁伊,若他真能 窥见往昔片段,或许,仅仅是或许,他能看见对当下有所助益的景象。

  呼啸的风声逐渐模糊,最终卡伦耳中只剩那渐强的低鸣与三颗心脏的搏动:他自己的,瓦勒瑞斯的,以及这座城本身的。

  咚。

  咚。

  咚。

  第三声心跳响起时,世界的光明骤然熄灭,黑暗将他吞噬。恐慌在卡伦心头一闪而过。他缓缓呼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耳鸣停止了。

  纯净的金色光芒从卡伦视野边缘倾泻而出。这光芒漫过东方群山,如河流般在大地上流淌,照亮了整个世界。

  伊尔纳恩城完好无损。它白色的城墙如山脉般高耸,光滑得仿佛经过打磨般闪闪发亮。塔楼均匀地分布在城墙上,每座宽近五十英尺,顶部的平台大到足以让阿凡迪尔巨龙降落。巨大的旗帜悬挂在城垛下方,白底上绣着黑色骑士团徽记,金线绣制的繁复图案蜿蜒成咆哮的龙头。

  城中有四座高塔最为突出。北端一座,东面一座,西面一座,还有靠近中心的一座——通过桥梁与一座要塞相连,那要塞比贝尔杜尔的整个内城还要庞大。他的目光在西塔上多停留了片刻。那必定是艾森所说的西塔:西部孵化场。阿尔维拉初次遇见艾露娜的地方。

  外围塔楼至少有四百英尺高,或许更高。但城市中心的高塔还要巍峨,穹顶的金色屋顶在阳光下如玻璃般闪耀。信仰之塔, 阿尔维拉和议会成员们殒命的高塔。瑟林在讲道中经常提及它。卡伦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透过维尔德拉尔双眼看到的梦境。他仍能感受到当赫利俄斯将巨龙从塔侧撕下时,那份无法保护她、留她独存于世间的恐惧。他记得巨龙死去的那一刻,灵魂破碎的瞬间。那一刻将伴随他的余生。

  城市周围的土地丰饶而充满生机,河流穿过茂密的植被和林地,广阔的草原向着山脉方向延伸。

  一声咆哮在卡伦头顶炸响,随后一条体型是瓦勒瑞斯两倍、鳞片如抛光白银般点缀着红宝石的巨龙现身。这生物的翅膀呈淡红色,双角宛如被阳光漂白的骨头般惨白。

  巨龙从卡伦和瓦勒瑞斯身旁掠过,翼风扫过之处掀起一阵飓风。又有三声咆哮接连响起,每条巨龙都擦着瓦勒瑞斯左右飞驰而过。这些龙体型与颜色各异,其中一条仅比瓦勒瑞斯稍大,长着赭褐色鳞片、黑色翅膀和瘦长的四肢。四条巨龙在空中翻腾盘旋,恣意地互相追逐缠绕。

  巨龙们的飞行姿态透露出纯粹的快意。当卡伦凝神注视时,他注意到更多巨龙正在城市上空及远方的天际翱翔。而同样数量的龙正慵懒地趴在平台上沉睡。如此多的龙。或许上百,或许更多。目睹如此数量的巨龙齐聚,契约链接中传来一阵狂喜,强烈得让卡伦分不清这情绪究竟来自自己还是瓦勒瑞斯。

  一声令人血液凝固、大地震颤的尖叫骤然爆发,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世界在他眼前闪烁变幻。天空渗出血红光芒,暴雨如幕,闪电撕裂乌云劈向 下方建筑。火柱在夜空中翻腾,灼烧龙鳞熔解钢铁。下方的城市正在燃烧,火焰吞噬着一切。

  随着一声裂响,高塔轰然倒塌,向内坍陷沉入火海。

  卡伦的心脏骤然停跳,一声尖啸划破长空,只见一头巨大的灰色龙将利爪刺入另一头体型不及它一半的龙,干净利落地撕断了它的脖颈,鲜血喷溅。当那头小龙的残躯坠向城市时,灰龙对着城墙喷吐出一片火雨。

  卡伦目光所及之处,群龙相互撕咬,火光与闪电交织迸发。

  突然间,一切都静止了。血月消失无踪,金黄的太阳重新照耀。咆哮与尖啸归于沉寂,垂死者的哀嚎渐渐消散。整座城市恢复了数分钟前的模样:完好无损、宁静祥和、充满奇迹。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巨龙乘着微风翱翔。

  卡伦心中刚燃起一丝希望,世界骤然扭曲,城市再度陷入火海。四头巨龙在空中撕咬缠斗,互相扯下鳞片,撕裂翅膀。利齿咬住脖颈、四肢与尾巴。龙爪剖开腹部。与此同时,骑在龙背上的驭龙者们编织着元素之力的华彩:空气与火焰交织的长鞭、闪电构成的弧光、冻结成利箭的雨滴。

  一阵疾风掠过卡伦面庞,他低头看见先前那头美丽的银鳞龙。这头生物正被三头龙用尖牙利爪围攻,痛苦地挣扎嘶吼。它淡红色的翅膀无助拍打,浸满鲜血的翼膜支离破碎。其他龙撕咬着它的腹部,将这头神奇的生物开膛破肚,内脏洒向天空。当另一头龙撕下它的翅膀并将利爪插进伤口时,它发出了令人血液凝固的凄厉尖叫。

  卡伦移开视线,无法继续目睹,胃里一阵翻腾。

  世界再次闪烁,赤红的天空转为温暖的金盏花色,垂死的尖啸被鸟鸣取代,燃烧的烈焰化作灯笼的柔光。

  巨龙掠过长空,鳞甲与双翼如夜空绘卷,犄角如磐石般漆黑。吻部与胸腹的鳞片色泽较浅,恍如维尔娜·格里滕园中的风铃草。这生灵兼具力量与美感,既凶暴又威严。当它侧转翼翅盘旋而回时,卡伦终于看清了龙背上的驭龙者面容。

  艾森·维兰德。

  这位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肌肤光洁无痕,发间不见半点银丝。他身着骑士团的白甲,背负两柄圆头佩剑。

  卡伦猛然意识到艾森骑乘的巨龙正是莱雅拉。目睹她的身影令卡伦胸口发紧。她美得惊心动魄,真正的惊心动魄。

  世界再次崩裂,化作血与火的炼狱。当卡伦追随着天空中激战的艾森与莱雅拉时,景象不断扭曲变幻。眼前的屠杀景象远超卡伦想象。

  艾森与莱雅拉专往战况最烈处冲锋。他们投身于每个战场核心,将叛徒接连不断地从空中撕碎。他们不知疲倦,凶狠残暴。但每斩杀一名敌人,就要目睹两名同胞陨落。

  而后空气中的氛围变了,光线变了,万物的本质都变了。他能 感受到 这道变化。炫目的闪光吞噬了卡伦的视野。

  尖叫声接踵而至。尖叫、厉嚎、哀鸣与怒吼交织。

  随着光线渐暗,卡伦看着莉亚拉向天空攀升,她用尽全身每一分力气向上撕扯,火焰舔舐着她的尾翼,闪电在夜空中闪烁。整座城市上空,数百个带翼身影做着同样的事。当火焰如浪潮般席卷城市时,敌友之分已被遗忘,火焰每秒都在膨胀,越来越高,越来越宽。所经之处万物尽灭。男人、女人、精灵、约顿巨人、乌拉克族、巨龙——无一幸免。

  任何未能及时升空的巨龙都被吞噬,灰飞烟灭,它们垂死的惨叫被彻底吞没。

  卡伦浑身颤抖,心碎欲裂,泪水顺着脸庞滚落,他目睹着这个他始终称为"陨落"的场景。此刻他终于明白这个称呼是何等苍白无力。

  这不是陨落。甚至称不上战斗。这是屠杀与血肉横飞,是心灵与理智都无法理解的毁灭与死亡。这是世间一切黑暗与绝望的具现。

  火焰越蹿越高,无情地向东西两侧蔓延,强光刺痛卡伦的双眼。当一切最终变换时,卡伦发现自己再次凝视着刚刚目睹焚毁的城市废墟,风中的沙粒泛着粉红微光。

  他颓然前倾,胸膛紧贴瓦勒瑞斯温暖的鳞片,胸口剧烈起伏,额头沁满冷汗。龙的心灵与他相连,他们的痛苦彼此共享,两颗心脏共同淌血。瓦勒瑞斯也目睹了这场屠戮——至少通过卡伦感受到了。

  "我在这里。"卡伦轻声说。

  卡伦俯瞰着眼前的城市,将记忆中曾经的壮丽景象叠加在如今残垣断壁的废墟之上。所有 四座宏伟高塔都已倾塌。其中东侧塔楼保留着最多的原始高度,却也仅是昔日辉煌的残影。中央要塞如今只是座褐色石丘,窗棂化作风化裂缝,黄沙从每道罅隙中流淌而出。它的荣光已逝,记忆尽归虚无。而血月高悬天际,用猩红光芒嘲弄着这一切。

  卡伦沉重地叹息着直起身来。目光所及之处尽是那幻景的余韵。他猜想那就是所谓的——幻景。关于往昔的幻景。

  瓦勒瑞斯向左盘旋,气流在卡伦周身流转,疾风拍打着他的面庞,穿过他的发丝。他们要去西侧孵化塔附近的城墙与海姆和骑士们会合。

  阿尔维拉写给艾露娜的第二封信中提到,她把"所有东西"——无论这"所有东西"究竟指什么——留在了他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而根据艾森的说法,那就是西侧孵化塔。尽管如今那里只剩乱石瓦砾。

  他们如约找到了那群骑士,共十四人,每人都穿着奇异的绿色铠甲。

  当瓦勒瑞斯降落在沙丘底部时,黄沙呈螺旋状飞扬,利爪深深陷入沙中。随着日落,空气变得和云层中一样寒冷,卡伦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成雾。他早已忘记灼痕之地的热量是如何随着夜色降临而迅速消散的。

  瓦勒里斯向前倾身,展开翼状前肢,卡伦从龙颈处的骑乘位置滑下。他砰然落地,心脏仍在剧烈跳动。

  "兄弟。"海姆大步走向卡伦,他的铠甲在行走时化作液体,流过全身后消失在胸膛处。他抓住卡伦的前臂,将其拉近给予一个紧紧的熊抱。海姆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你可让我担心坏了。"

  卡伦在回答前细细品味着这个拥抱。经过过去两年的事件,他已学会珍惜与所爱之人相处的每一刻。"天涯海角的暴风雨毫无停歇之意,而且瓦勒里斯在阿拉维尔之战后仍很虚弱。我们在萨尔达尔要塞过了夜。"

  海姆后退半步,凝视着卡伦的眼睛,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你现在来了就好。"

  当瓦勒里斯低下头,用鼻尖轻蹭海姆胸膛时,其余骑士也围拢过来,龙喉中发出低沉的隆隆声。

  大导师卡林瓦尔以凝重的表情迎接卡伦,鲁昂和海姆分团的其他骑士站在他身旁。沙滩上散落着至少五十具纳卡族的尸体。

  "有发现乌拉克斯人或洛里安人的踪迹吗?"卡伦问道。

  卡林瓦尔摇头:"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在这里。即便裂缝已经修补,腐化仍像寄生虫般盘踞在这座城市。我们不会在这里孤军奋战。"他指向绑在瓦勒里斯胸前的行囊:"希望你带上了铠甲。"

  绝对的寂静 伊尔纳恩的寂静让阿尔登能感知自己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脚步、以及移动时钢铁摩擦碰撞的每一声响动。声音在城市中回荡,弹跳在沙渍斑斑的岩石间,沿着风沙清理出的开裂石板上裸露的铺道传播。如果血裔或洛里安人真的在城市深处等候他们,早在他们越过城墙时就应该已听到动静。

  阿尔登扫视着屋顶和空荡的窗口,寻找移动的阴影或任何活动的迹象。

  一阵 呼啸 声传来,瓦勒瑞斯从他们头顶掠过,翼展掀起的沙尘在身后飞舞,那对巨大的白色翅膀在月光下如红宝石般闪烁。

  根据约定,龙将在上空侦察,而卡伦和骑士们则搜索西塔废墟。这样至少遭遇袭击时能得到预警。

  "他看起来不一样了," 莱林低声说,指着走在前方的卡伦,盔甲上的符文泛着紫光,在沙地上投下流动的光影。

  莱林说得对。卡伦确实判若两人。更冷漠,更严酷,更疏离。进城前他就惜字如金,此刻更是沉默前行,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座西塔上。

  似乎每次阿尔登见到弟弟,这个年轻人都有所改变和成长。与当年留在格莱德那个十六岁夏日少年相比,几乎判若两人。那个男孩虽然有点固执,但温柔可亲。他曾事事依赖阿尔登,从不擅自远离。

  阿尔登记得十五岁那年夏天,卡伦帮妈妈给他做了苹果黑莓馅饼,但卡伦把盐错当成了糖。那时卡伦才十一岁,他仰头望着阿尔登,稚嫩的眼睛里充满期待,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就在一周前他从树上摔下来时磕掉了最后一颗乳牙。

  想到卡伦缺牙的笑容,阿尔登不禁笑出声来。他当着卡伦的面吃下三块馅饼,而卡伦坚持不肯尝一口,因为"这是专门给你做的"。直到弗蕾丝尝了一块后瞪圆眼睛,借口让卡伦帮忙洗碗,暗中示意阿尔登处理掉剩下的馅饼。

  阿尔登在离家不到五十英尺处吐在了塔奇·埃德温的玫瑰丛里。他始终不忍心告诉卡伦真相。

  如今的卡伦已是个男人,那种没心没肺的灿烂笑容比黄金还稀罕。他被那些少年不必知晓的重担压弯了腰。阿尔登渐渐明白,所有孩子终将见识人性之恶,目睹生灵相残的时刻——那便是纯真泯灭之时。他本想让卡伦晚些面对这些,可诸神另有安排。对埃拉他也这般打算,但这丫头太敏锐,总能先人一步察觉世事。她领悟这个世界的时间比阿尔登期望的早得多。

  他确信那个甜美的男孩仍活在弟弟内心的某个角落。只是藏得很深,深埋在黑暗里。

  即使沦为废墟, 西侧的孵化塔仍耸立着约两百英尺高,石壁上布满深深的沟壑。经过数百年的风化,白沙已将白色城墙染成淡褐色,闪电击中的焦痕仍清晰可见。塔顶已经残破不堪,而塔基周围的庭院则散落着碎石、沙砾和白骨。

  地面上突兀地矗立着比卡伦高两倍的巨大石板,沙堆中隐约可见骨架和铠甲的轮廓。

  一颗巨大的头骨躺在塔基附近,高度是卡伦身高的五倍,右眼周围的骨头上有一道裂痕。尸身的其他部分已无处可寻。四处散落着巨大的肋骨和各种巨型骨骼,数百年的风沙侵蚀已使其褪色。

  一阵悲伤的情绪从瓦莱瑞斯心中涌向他。巨龙在头顶盘旋,却通过卡伦的眼睛目睹了这片废墟。

  卡伦向前走了几步,用靴子拨开沙粒,露出镶嵌在黑色石块上的秩序教团徽记碎片。徽记中央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半掩在沙中的陨坑。

  咚。

  卡伦的视线开始模糊,那个声音——伊尔纳恩的心跳声——在他脑海中轰鸣。

  世界再次变幻,卡伦低头看见同一个徽记,但这次它泛着橙红色的光芒,抛光表面沾满血迹。当他抬头时,只见乌拉克人、人类、精灵和约顿人正在火光中互相厮杀。

  目光所及之处,钢铁撕裂血肉,鲜血四溅。火焰的咆哮与兵刃碰撞的铿锵淹没了惨叫与哀嚎。卡伦见识过战场,如今已是多次,他一直以为那就是混乱。但他错了。 这才 是真正的混乱。杀戮毫无章法可言,没有理由,没有目的,只有屠戮。

  身着金甲的精灵不分敌我地互相残杀,乌拉克人用黑铁兵器刺穿任何移动的物体。就连卡伦认出的秩序高庭白色板甲战士们也在自相残杀。庭院左侧,两个约塔纳尔人背靠背对抗一群脖颈悬挂发红光宝石的战斗法师。

  上方传来尖啸,一道闪电在炫目闪光中击中巨龙侧腹。那生物翻滚着坠落天空,一只翅膀拖曳着火焰,徒劳地试图恢复飞行。随着一声震颤空气的嘶吼,一头 暗紫色鳞片的巨龙猛撞上另一头,将其砸进塔楼侧面。

  大块碎石崩落,砸在卡伦周围的地面上,将躯体碾成血肉与碎骨的混合物。

  较大的巨龙将另一头从塔墙扯开,利爪陷入柔软腹部,同时巨颚咬住脖颈。两头巨龙螺旋下坠,鳞片迸裂破碎,鲜血如雨洒落在下方混战的人群之上。

  一声可怕的碎裂声后紧接着是咆哮,体型更大的巨龙将对手的头颅从颈部干净利落地撕扯下来,两部分都坠落在塔底的基座上。即便如此,这条巨龙也已伤痕累累,坠落速度过快。它扭动着身躯,展开双翼,最终撞在院子边缘一座高大白色建筑的侧面。这头巨兽压死了身下六十人。六十条生命瞬间消逝。

  卡伦回头望向塔基,发现自己正凝视着那条较小巨龙被斩首的头颅上睁开的红色眼睛。左眼直勾勾地盯着卡伦,毫无生气且空洞。右眼是个血肉模糊的裂口。这生物的舌头从参差不齐的牙齿间耷拉出来,末端滴着鲜血。

  当他目瞪口呆地凝视着这生物仅存的那只红金色斑点的眼睛时,整个世界突然暗了下来。

  火焰消失了。战斗停止了。尖叫声沉寂了。他又回到了塔底铺满沙子的院子里,盯着龙头骨的空洞眼窝。

  "你看到了什么?"海姆站在卡伦左侧,头盔已摘下,眼中满是关切。在艾拉来到阿拉维尔之前,卡伦曾向哥哥透露过这些幻象。他并没有完全解释清楚——主要是因为他自己也不完全理解——但他告诉了海姆他所见到的事物。 告诉了他关于维尔德拉尔的事,以及当他抓住乌斯里安女王手臂时所见的景象。他甚至告诉了海姆他如何重温了在格莱德的那个夜晚,当时卡林瓦尔授予了海姆印记。

  "从我第一眼看到这个地方起,所见到的始终如一。"卡伦歪着头,凝视着龙骨,看着那双了无生气的红色眼睛、淡粉色的鳞片,以及流淌在石头上的鲜血。"我看到了死亡。毫无意义的死亡。"

  卡伦穿过庭院,在骸骨与岩石间穿行,目光扫视着沙地。

  "你知道我们可能要找的是什么吗?"卡林瓦尔问道,与卡伦并肩而行,目光搜寻着庭院。

  卡伦摇摇头。"我只知道阿尔维拉信上说的。这里是阿尔维拉和艾露娜初次相遇的地方。无论她藏了什么,都藏在这里。"

  卡林瓦尔简短地点点头,随后向鲁昂和阿尔莲娜示意,下达指令。卡伦余光中,骑士们分散在庭院各处,翻检着能找到的一切东西,他们锃亮的绿色铠甲在黄褐色的沙地上格外醒目。

  "阿尔莲娜修女队长和第一骑士会从庭院开始,"卡林瓦尔说。"他们会寻找任何看起来不对劲、引人注目的东西。他们会按封闭区域向外搜索,直到阿尔莲娜认为离塔楼太远为止。我和我的骑士们会留在你身边。"

  卡伦点头致谢,对卡林瓦尔的帮助感到欣慰。此刻身在此地,他却不知道该下一步该做什么。

  "吊坠仍然是关键,"他低声说道,重复着阿尔维拉的话,同时从胸甲下方取出在温达库尔与她的信件一起找到的铜底吊坠。卡伦翻转吊坠,低头看着镶嵌在黑曜石上的白色骑士团徽记。

  他向星火敞开自我,牵引着每一元素的丝线。他模仿着曾在阿拉维尔见过瓦埃里尔的做法,用丝线探查吊坠内部,仿佛在撬开一把锁。他推拉着丝线,将它们相互缠绕,尝试着能想到的所有可能组合。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看到了黑玻璃内闪烁的光芒,但就算有,也只是转瞬即逝。

  他叹了口气。早该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阿尔维拉并非在给艾露娜留下寻找某物的线索。她留下的线索是让艾露娜打开她隐藏的东西。艾露娜早就知道它在哪里。

  卡伦最后深吸一口气,从塔顶——至少是剩下的部分——看向底部,目光停留在那个拱形开口上,那里似乎曾有一扇门。如今,石块侧面被撕裂的痕迹犹如铰链被硬生生扯断,整个开口更像是石墙上张开的血盆大口。

  卡伦朝拱门走去,但海姆抓住他的手臂。"那玩意看起来随时会坍塌。"

  "希望它别塌,"卡伦说着跨过拱门。被扯离门廊的残破门板躺在塔楼前厅十英尺处。木质门框焦黑碎裂,钢铁铰链扭曲变形。原本镶嵌在门面上的大型金质饰板散落一地,金属上雕刻的巨龙与鳞纹蛋壳图案仍清晰可辨。

  塔楼的底层空间极其宽敞,足以轻松容纳数百人。厅堂里积满黄沙与覆甲枯骨。通往上层的大小阶梯或残缺或完好,向四面八方延伸的廊道通向塔楼更深处。

  卡伦单膝跪在一具覆盖着驭龙者白色板甲的苍白骨架旁。四道巨大的破口 从右胸一直贯穿钢甲直至肚脐部位。骑士团的徽记原本镶嵌在胸甲的黑曜石上,如今已然碎裂,在拱门透入的光线中闪烁微光。卡伦用他的铁手套轻触那些黑色玻璃碎片。

  幻象再次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尖利凄厉的惨叫在前厅回荡。乌拉克斯人破门而入,可怖的血印战士在敌群中肆虐。

  卡伦低头看见自己胸前闪耀的骑士团黑色徽记。身侧,他的驭龙者同袍们正如同恶魔般奋战,用刀刃与火花在敌阵中杀出血路,有人挥舞着璀璨光铸的尼斯拉尔武器。精灵禁卫军与骑士团高阶守卫协同作战。他们英勇无畏,正如传说中那般强大,但乌拉克斯人仍在不断涌来,挥舞黑钢武器劈砍,用利齿尖爪撕扯血肉。那些血印战士屠戮禁卫军与高阶守卫,犹如恶狼扑杀羊群。

  卡伦目光锁定兽群中最庞大的那头怪物,随即发起冲锋。行进间斩杀两名敌兵,一记横扫斩落首级,回身劈砍又削去半张下颌。无论付出何等代价,都绝不能让它们接近龙卵。他发誓。

  他向火花敞开自我,拽动大地与火焰的丝线,将它们编织入血印者脚下的岩石。

  那怪物发现了他。它双掌猛然相击,释放出一道火焰与空气的冲击波,将两个精灵撕成血肉碎片,内脏如云雾般喷洒。卡伦将空气与火焰的丝线编织成楔形屏障挡在身前,在跃起时将那冲击波一分为二。他落地翻滚,紧握长剑。起身时一剑斩过血印者的膝盖。那怪物 轰然倒下,卡伦拽动先前编织入岩石的大地与火焰丝线。血印者身下的地面如涟漪般波动,岩石化为液态又猛然隆起,形成一根光洁的尖刺,贯穿了正在倒下的乌拉克脖颈。怪物身上的符文在深红光焰中燃烧,黑烟翻滚。随后它静止不动,符文光芒渐渐熄灭。

  一声尖啸传来,幼龙从头顶掠过。这条龙出生不会超过一个月,体型还不如狗大。它金色的鳞片在灯笼光下闪烁。这小生物厉声尖叫着俯冲而下,落在一只乌拉克背上,撕开了它的喉咙侧面。

  卡伦望着那只小金龙,心如刀绞。从那种痛苦与愤怒判断,它的魂伴已经死了。如此幼小的生命竟要承受这般痛苦...这不对。光是这个念头就让卡伦伸手感应自己的魂伴,感受到她正在外院上空翱翔,向乌拉克们倾泻火焰。

  坚持下去。今天不会是我们的末日。

  一股暖流从安塔拉传递到卡伦,充盈着他的全身。但伴随温暖而来的是愤怒,一种刻骨铭心、无法抑制的狂怒。今夜,他们的手足兄弟背叛了他们,在睡梦中屠戮自己的同胞。那么多巨龙死去。那么多龙骑士...这一切究竟为了什么?

  只有幼龙凄厉的尖啸将卡伦的注意力拉回战场,怒火仍在他体内翻腾。

  "不..."卡伦惊恐地看着一个血印者从空中攫住幼龙,铁钳般的手掌将其捏碎,断裂的骨骼刺穿鳞片,鲜血顺着皮革般的手指倾泻而下。

  那野兽咬住幼龙细小的头颅,在颚间碾碎。幼龙垂死的尖啸如同利刃,将卡伦的心割得支离破碎。四周,他的兄弟姐妹们接连倒下,乌拉克人的攻势太过凶猛。

  他将自己与安塔拉的意识紧密缠绕。他能感受到她双翼的力量,心脏的搏动,以及烈焰中的愤怒。

  "火铸龙骑,吾爱永恒。与君比翼乃此生至幸。一心同体。魂灵相系。"卡伦高举佩剑,为终极对决凝聚心神,更深地汲取着源火之力。"乌提卡。"

  以火为契,与龙相系。吾爱。与你并肩是我此生最大荣幸。一心一魂。永不分离。

  他冲锋陷阵,如同释放的神明般劈开乌拉克族,各元素之力形成的丝线在他周身狂舞。闪电自剑尖迸射,火焰从他张开的掌心倾泻。运用大地之线,他将身着铠甲的乌拉克族连人带甲碾碎,骨骼断裂声如同脆枝折断。借风与灵之力,他抽干敌人肺中的气息,夺走他们心中的希望。

  每挥动一次钢剑,他都能感应到安塔拉在庭院中用利爪撕开坚韧血肉,感受到她的烈焰吞噬与利齿毁灭。

  既然这些虚诞孽种要摧毁卡伦所爱的一切,他必将拖着它们共赴黑暗。他将目光锁定那个杀害雏鸟的血印者,在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血路。

  当其中一头怪物手持黑钢战斧拦路咆哮时,卡伦速度未减。行进间以风之线扼住乌拉克的脖颈将其拧断,踏着倒下的尸体继续冲锋,目光始终锁定血印者。

  当血印者正将利爪从精灵腹部抽出时,卡伦猛然袭至。先是钢剑横斩断其膝,继而刃锋撕裂后背,皮肉绽裂间符文迸发灼目光芒。

  怪物向前栽倒,在哀嚎中剧烈挣扎,利爪撕开了附近一名高等护卫的小腿。

  卡伦军靴踏住其肩部猛力一蹬令其仰面朝天,调整剑锋角度径直刺入血印者腹部,向上贯穿胸腔直至剑柄抵住肋骨下端。

  血印者挥动利爪欲擒,他却拧转深埋其腹中的长剑,引来又一阵凄厉嚎叫。

  卡伦将手放在那生物刻满符文的胸膛上。他尽可能深地从火花中汲取能量,然后牵引出粗壮的火、灵与土之线。

  他低头望向那生物血红的双眼。血印者回瞪着他,染血的嘴唇间拖着沉重呼吸,黑色瞳孔不断扩张。

  "愿痛苦追随你穿越虚空。"卡伦将土之线注入那生物的骨骼,从内部将其粉碎。他将灵与火之线交织在一起,穿过血印者逐渐崩坏的骨骼,将其点燃。当那生物的骨骼燃烧、血液沸腾、火焰从内部将其吞噬时,卡伦始终凝视着它的眼睛。

  那生物剧烈颤抖挣扎着,喉间发出的嚎叫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刻在它血肉上的符文迸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亮得让卡伦眯起眼睛。但他没有停手。他加大力度,将这些能量线通过血印者的骨骼注入它的血液。如果这生物的死亡能成为他生命中最后的欢愉,那便足够了。

  血裔眼中的红色愈发鲜亮,逐渐转为橙黄,最终在白色火焰的喷发中彻底燃烧。它又挣扎了片刻,随即瘫软下来,双臂垂落身侧,双眼只剩下焦黑的眼窝。

  卡伦从尸体上抽回刀刃,任由安塔拉的怒火在体内奔涌。他疯狂劈砍着所有移动之物,火花在他体内沸腾。

  一柄黑矛擦过他的胸甲,恰好在肋骨下方掠过,他一个流畅的下劈便斩断了持矛者的双臂。他向前猛冲,将钢剑刺入乌拉克的胸膛,深深插入直至他的脸近到能闻见那生物的气息。

  他抽身后退,任由利刃留在那生物踉跄后退的胸膛里。转身之际,卡伦牵引着各元素之缕,将它们交织于拳中。火花之力在他血脉中奔涌如雷,明亮的黄光从他右拳迸发。光芒如蛇般纠缠盘绕,最终化作一柄发光的黄色长剑。他的尼斯拉尔。他的魂刃。

  环顾四周,他的族人已所剩无几,但他们如黑夜中的堡垒般屹立,高阶守卫与禁卫军正以他们为核心集结。当安塔拉通过他的眼睛目睹这一切时,一阵惊慌在他脑海中闪现。

  我们必须保护龙蛋。不惜一切代价。它们的火焰尚未被点燃。援军会来的。我们只需尽可能久地拖住他们。

  卡伦想着这些话语,但他和安塔拉都明白其中的空洞。今夜他们生还的希望渺茫。唯一重要的是让他们的死有意义。于是他感受到安塔拉的怒吼,从高墙内亲耳听见那咆哮。当她在庭院中焚尽一群乌拉克时,他感到后脑的压力不断积聚,她的火焰正夺走那些生物的生命。

  卡伦撤回族人与其他幸存者身旁,重新结成紧密阵型,将乌拉克逼向破损的大门。脚下传来某种碎裂声,而 他不敢低头看,唯恐脑袋会搬家。无论是敌是友,那具尸体都已不再呼吸,也无需它的骸骨了。

  防线支撑了几分钟,他胸中燃起一丝转瞬即逝的希望。接着三个血印战士冲破乌拉克兽群的包围杀来,他们的肩膀明显高过那些低等野兽的头颅。这些怪物以飓风之势撞上幸存守军,利爪如暴风般撕扯,烈焰似狂涛般灼烧所触之物。随后混乱再度降临。

  卡伦纵身跃入混战中心,魂刃收割乌拉克如镰刀割草。黄光所至,鲜血横流。他施展着斯维达利亚剑式,从嚎狼式转为潜龙式,魂刃引导着他的同时他也驾驭着魂刃。在塔楼上空,他感知着安塔拉的每个动作——她在利齿与尖爪间穿梭,护卫着高庭卫队的后方。她被迫手刃了六名同族,心头压着血债。这本不该发生。他们都是她的兄弟姐妹,她的家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渎职。她将守护龙卵至最后一息。

  卡伦在杀戮中迷失自我,神志渐趋模糊。一柄剑划过他颈侧,一支矛刺穿胸甲下的链环。疼痛不过是老友,反倒使他愈战愈勇。三百年来他与这些野兽厮杀不休。此刻他绝不会停手。

  一记重击将他头盔打落,耳中嗡鸣作响,眼前金星直冒。他继续向前推进,劈砍、挥斩,在看似无穷无尽的乌拉克人海中杀出一条血路。余光中闪过一道身影,他立即变换脚步,扭动腰身挥剑迎击。

  一道闪光迸发,他发现自己手中的尼斯拉尔剑正与另一件武器对峙——那是一柄由白光铸就的长矛。

  当他抬头望向卢安之女科尔娜那伟岸身躯时,心脏猛烈撞击着肋骨。这位女巨人显然在袭击降临时正在沉睡。她未着盔甲,衣衫褴褛,身上布满血淋淋的伤口。左脸和颈部满是灼伤痕迹,顺着肩膀延伸而下,布料已被烧焦剥落。

  卡伦凝视着她漆黑的眼眸时,也透过安塔拉的视角看到科尔娜强大的魂伴提努亚正盘旋在塔楼北侧,用那骇人的巨颚撕下一名叛徒的翅膀。

  "科尔娜..."卡伦口干舌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他收回灵魂之刃。"很高兴看到你还活着。科伦,她安全吗?"

  "我们没人安全,塔拉斯特。但我离开时她还活着。和法尔文、迪莱恩在一起。"

  "执政官呢?埃尔托尔?议会呢?"

  她摇头道:"这座城市即将陷落,老朋友。执政官交给我一个任务。需要你麾下三名战士。"

  卡伦环顾四周。德拉卡达战士们手持利刃从楼梯井冲杀而下,增援前线,但他们的兵力依然捉襟见肘。"你们会得到增援的,"他强自镇定地说,随即抓住身边三名近卫军,命令他们跟随科尔纳。他挺直身躯,读懂了科尔纳脸上肃穆的纹路。"烈火与荣耀同在,姐妹。愿先祖庇佑汝等征程。"

  "以火与怒之名,姐妹。能与您并肩是我的荣幸。"

  科尔纳回以会意的眼神。"这不是终点,塔拉斯特。只是我们的终点。"

  话音未落,科尔纳与三名近卫军已消失不见。他没有追问他们的去向。此刻这些都无关紧要。他的战场就在 孵化巢穴的基座前。若乌拉克族妄想染指龙蛋,他定要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这代价将高昂到令他们先祖的灵魂都为之战栗。

  他转身杀回战团。

  世界忽明忽暗地闪烁,卡伦再次跪倒在铺满沙粒的前厅,覆甲的手指颤抖着触碰死去龙骑士胸前黑曜石制的骑士团徽记。

  "怎么了?"海姆的手搭在卡伦肩头,声音里透着关切。

  卡伦凝视着眼前骷髅的空洞眼窝。方才见证临终时刻的那位男子的双眼。塔拉斯特,安塔拉的魂契者。他将手掌覆在那人胸甲上装饰的黑曜石碎片上——这些碎片是被夺走他最后一息的某种力量所击碎的。卡伦从未见过此人,未曾交谈甚至不曾有过一面之缘。早在卡伦出生前数百年他就已死去,然而卡伦却感觉与他神交已久。他低语道:"阿鲁拉·阿尼斯,阿卡尔。杜·道文·瓦尔·海德里亚。"

  安息吧,兄弟。你死得光荣。

  当卡伦站起身时,他注意到了最初遗漏的细节。那些必定是幼龙的脆弱断骨——塔拉斯特称之为雏龙。胸甲上镌刻着德拉卡达尔家族的烈焰龙卵徽记——龙之守护者,负责照料与保护龙卵与幼龙的组织。他用脚拨开沙粒,发现底下更多粗大密实的骨头。乌拉克族的遗骸。整个前厅必定曾布满战斗的残迹,只是被沙尘掩埋了。

  "科尔娜来过这里,"卡伦对海姆说,目光仍审视着他们脚下的万人冢。

  "信里提到的那个人?"

  卡伦点头。他的手仍在颤抖,脉搏急促。"我看见她了。"

  海姆眯起眼睛直视卡伦的瞳孔,他的表情无声地发问:"你还好吗?"

  "我从未有过这么多...幻象。"卡伦摇着头,周围的世界在沙与骨、血与杀戮之间闪烁变幻。"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我无法控制。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亡灵。"

  "慢慢来。"

  卡林瓦尔和其他骑士出现在海姆身旁,带着期待。对卡伦而言,距离他上次见到大团长似乎已过去数小时,但实际上可能只过了片刻。

  "有什么发现吗?"大团长问道。当他环视前厅时,目光变得柔和,眼角的皱纹加深,下唇微微下垂。海姆曾向卡伦讲述过卡林瓦尔的故事,关于这个男人多年前如何在伊尔纳恩战役中奋战。卡伦只通过他人视角看到过那场屠杀的片段,即便如此,他的心仍如铅般沉重。他不敢想象卡林瓦尔眼中隐藏的痛苦。

  卡伦指向大厅另一侧的走廊,他曾看见科尔纳和高等守卫消失在那边。"这边走。"

  走廊深处没有光源,只有一缕粉红月光洒在卡伦肩上,照出白骨、碎石和沙砾。他牵引着火、精神和空气的丝线,在面前凝聚出一团苍白白光,照亮前路。

  这条走廊足够四人并行,高度足以容纳约顿巨人。壁龛里镶嵌着玻璃油灯,有些破碎,有些完好——但都早已熄灭。沙土与白骨间偶尔露出地毯的残片。 颜色已经褪去,但卡伦仍能辨认出织物上绣着的龙纹图案。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有那么一瞬间,身后传来激烈的战斗声,油灯也燃得正旺。他沿着走廊前进,左边是另一位高阶守卫,右边是约特纳巨龙骑士。当他的战友们在前厅浴血奋战、以死相搏时,他却要继续前行,这令他痛苦万分。但他会遵从执政官的命令。他要履行誓言,即使是在今夜——他生命的最后一夜。他绝不会退缩。

  一切再次变幻,融合成斑驳的色块,交织重组为一幅新的图景。

  他走在同一条走廊上,但厮杀声已然消失,油灯也即将燃尽,火光微弱。

  "还有谁知道?"卡伦嘴里说出的并非他自己的话语。从喉间发出的声音和皮肤泛起的淡蓝色光晕告诉他,这是科尔纳在说话。

  他低头看见身旁站着一位女子,个头只到他胸口。她没有回应他的凝视,而是目视前方。她身形纤细,黑发垂过肩头,穿着金色滚边的白色长裙,右胸绣着骑士团的徽记,腰间佩剑。她颈间挂着吊坠,同样的徽记以白色线条蚀刻在黑玻璃上——正是现在挂在卡伦脖子上的那枚。

  阿尔薇拉·瑟里斯。

  "除了艾露娜,再无他人知晓。"

  他和阿尔薇拉在走廊尽头左转,继而右转,来到一处楼梯井。

  阿尔薇拉停下动作转身看向卡伦,她的眼眸幽深,目光坚毅。这个女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势,让卡伦觉得她能单枪匹马杀穿千军万马。她吐出的每个字都蕴含着力量。"我向诸神祈祷 我的判断是错的,希望这一切只是我的多疑与不信任。但我是执政官。守护子民与未来是我的职责,所以这是我必须做的事。"

  "我随时为您效劳,执政官大人。您尽管吩咐,我必当完成。但为何我们的圈子要如此之小?"

  "我们无从知晓范恩话语的种子能传播多远或多深,也许我们所见仍只是影子。法师之间暗流涌动,黑夜中窃窃私语,但也仅此而已。我的蜘蛛网络月渐沉寂,仿佛正在消失。范恩聚集支持者,他的言辞随着每个月的推移愈发尖锐,意图也越发模糊不清。要预测明年今日的风向反倒更容易些。科纳,也许我看到的只是影子,但我必须警惕那些影子里潜伏的东西。德拉雷德绝不能先发制人。权力是把双刃剑。若我们动用力量去摧毁尚未成形之物,历史会将我们钉在比我们所摧毁之物更不堪的耻辱柱上。范恩的耳目无处不在。我们不能冒险让任何窃语被偷听,不能让任何视线游移不定。这关乎我们种族的未来。"

  卡伦和阿尔维拉继续前行,穿过一道道走廊,周围的一切都模糊不清,色彩在眼前跳跃,光线在他周围朦胧流动。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重新通过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海姆和卡林瓦尔都直勾勾盯着他,传入耳中的声音沉闷而遥远。

  "卡伦。"海姆摇晃着他,双手紧抓他的肩膀。"卡伦。醒醒。快醒醒。"

  "你们在干什么?"卡伦后退一步,用手肘推开海姆的双臂挣脱弟弟的钳制。"怎么..."他环顾四周。自己已不在走廊中。身处的厅堂在身侧光石照耀下巍然耸立,白色石墙上雕刻着龙鳞与翼纹,穹顶高悬。正中央, 蓝宝石、翡翠、紫水晶与十余种彩色宝石的碎片拼嵌成巨龙之卵的图案。红宝石与黄玉环绕龙卵流转,宛如跃动的火焰。

  石厅仅有两处入口,一在身后,一在正前。他回望海姆,弟弟正死死盯着他的双眼。

  "你就那么一直往前走,"海姆眨也不眨地注视着他,"我们喊你也不停。你的眼睛...就像埃拉那样,白如云絮。"

  骑士们都在打量卡伦,有人好奇,有人犹疑。他们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其实卡伦自己也不清楚。

  卡林瓦尔迎上卡伦的视线。男人没有开口,但脸上的神情明明白白写着期待一个解释。

  "我能...看见...一些东西。过去的片段。我控制不了这种能力,以前也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状态。起初只会在睡梦中显现。"

  "当你说看到一些片段时,具体看到了什么?"

  卡伦描述了他在塔外、前厅以及走廊里所见到的景象。当这些话语说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

  "很好。"卡林瓦尔缓缓点头,目光越过卡伦望向远处。"继续前进吧。你来带路,我们跟着你。"

  "你相信我?"

  "我认识塔拉斯特。在我成为骑士之前,多年前在阿门德尔见过他和他的灵魂同伴。在乌尔萨之盔战役中亲眼见过他的尼斯拉尔。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你会知道他的名字,还有安塔拉的名字,更不用说认出他尼斯拉尔的光芒了。我不了解德鲁伊的能力,从未见过他们。也许你是,也许不是。但如果你能带我们找到圣心,我愿意放下理解,选择相信。"

  卡伦深吸一口气,让骑士的话慢慢沉淀。他看了看两条通道。"我们是从哪边进来的?"

  海姆指了指卡伦身后的那条路。

  "那就走这边。"卡伦说着,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通道通向一个长长的楼梯井,深入黑暗的深渊。卡伦犹豫了一下,瓦莱瑞斯在他脑海中发出低沉的吼声。这条龙正在伊尔纳恩上空盘旋,警惕着任何动静。他发现了一些纳卡和几个游荡的阴影,但没有什么让他感到威胁。然而,卡伦要深入地下这个想法让龙强烈反对,因为在那里如果发生危险,瓦莱瑞斯无法及时赶到他身边。

  他们永远不该分开。当他们分离时,黑暗的事情就会发生。记忆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关于德里费恩的记忆,关于痛苦的记忆,关于空虚的记忆。

  海姆会在我身边。他绝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巨龙喷着鼻息表示反对。海姆是家人,但他没能保护好埃拉。在卡伦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场。他很强大,但他不是瓦勒里斯,而在保护卡伦生命这件事上,瓦勒里斯只信任自己。

  这里没有选择。我必须去。如果你不信任其他人,那就信任我。

  巨龙在卡伦脑海中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咕噜声表示默许,转身去监视阿莱娜姐妹队长手下三名正在塔楼南侧废墟中搜索的骑士。

  卡伦盯着楼梯井幽暗的深处看了一会儿,然后调整了一下他的巴尔迪尔剑,向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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