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前进吧，兄弟
纳瑞斯以西五十里——厄运纪元3081年冬
狂风撕扯着艾森， 当他环抱卡伦腰部，另一手紧握瓦勒里斯颈部凸起的骨角时，暴风不断冲击着他。龙鳞传来的温度渗入艾森体内，但他仍在四肢编织火焰丝线以防冻僵。气流丝线环绕周身抵御最猛烈的寒风，可每次从卡伦背上抬头时，他仍会全身颤抖、泪眼模糊。
艾森从未骑乘过除莉娅拉之外的任何龙族。他始终有那份羁绊保护着他，始终能感受到她的鳞片贴合着他的身形。与瓦勒瑞斯一同翱翔虽然同样充满惊奇，却也让他对身下这头生物的强大力量有了新的认识。瓦勒瑞斯每次振翅 都会让艾森的骨骼为之震颤，他能感受到巨龙肌肉在他身下起伏的律动。
当瓦勒瑞斯猛然抬升身躯，调整双翼角度抓住一股狂暴气流时，艾森的胃部涌起失重感。他更深地汲取火花之力，将自己牢牢固定在瓦勒瑞斯背上，同时拼命抓住卡伦。他刚抬头瞥见漆黑天幕片刻，云层便吞没了他们。
咆哮的风声充斥耳膜，乌云遮蔽视野，空气潮湿而沉重。随着一阵剧烈动作，瓦勒瑞斯冲天而起，整个世界突然迸发出深红色的光芒。
血月当空悬挂，比艾森见过的任何时候都更清晰鲜明。其表面斑驳着暗色痕迹，淡红色的薄雾向大地飘落，仿佛夜幕正在渗血。
巨龙在空中悬停片刻，世界仿佛陷入诡异的宁静，随后他调整双翼俯冲而下。瓦勒瑞斯沿着粉黑色云海平行翱翔，那些被血月照亮、延伸至远方的云层，宛如其下正燃烧着滔天烈焰。
他们翱翔在燃烧的粉色海洋上空，瓦勒里斯的巨大双翼完全展开，雪白龙翼上布满黑色纹路。这条龙确实是强大的生物，尤其对如此年轻的龙来说。在埃森的漫长岁月里，他从未见过龙以这样的速度成长。瓦勒里斯现在的体型已经达到莱娅拉八岁时的尺寸，胸膛更为厚实，肌肉更加密实。
或许瓦拉契亚的龙比埃菲里亚本土的龙成长更快。又或许是德鲁伊血脉影响了龙骑士契约。他只与卡伦简单聊过当初这个年轻人第一次遇见乌斯里安女王时发生的事。埃森对德鲁伊知之甚少，但他毫不怀疑 埃拉就是那个血脉的传人。从安甘人对待她、卡伦和海姆的方式来看——他们都是。他从没听说过德鲁伊会成为龙骑士，即使在古老传说里也没有。这种身份会对契约产生什么影响，他并不确定。
正当埃森沉思时，瓦勒里斯猛然穿过云层，埃森向前倾身，紧紧抓住卡伦作为支撑。这个年轻人随着龙的动作自然调整姿态，仿佛他们已缔结契约数十年。
"我们在这里降落，"卡伦在风中喊道，声音因狂风而模糊不清。他们冲破云层，下方起伏的山丘与茂密森林逐渐清晰。"瓦勒里斯需要休息。"
巨龙俯冲向地面，高耸的松树梢轻擦过他的脚爪，最终停落在林间一处陡峭悬崖旁。
下龙后，卡伦和埃森卸下绑在瓦勒里斯胸前的盔甲袋与食物袋。解除负担的巨龙立刻再次腾空，出发去狩猎。
埃森从食物袋里取出一些面包、奶酪、腌兔肉、几个苹果和一块黄油。考虑到旅程只需一天左右，不生火以免引来不必要的注意是明智之举。
"谢谢，"埃森说着将食物放在布上，同时展开他的铺盖卷。自从那场战斗后，他和卡伦很少交谈，至少没有私下谈过任何实质性内容。有些隔阂需要弥补。
"谢什么?"卡伦没有抬眼，他抖开自己的铺盖卷，抓起一个苹果躺下。
"谢谢你同意带我去天涯堡。谢谢你理解需要耐心。"埃森盘腿坐着，朝面包、黄油、奶酪和肉示意，看卡伦是否需要。
"请给我。"
"我知道让你离开塔蒙、埃里克和其他人，让他们独自向萨尔梅进军并不容易，"埃森边说边把面包掰成两半，纵向撕开，用刀在里面涂上厚厚一层黄油。"从现在起，每个决定都不会轻松。如果某个决定看起来容易，就要质疑它。"
他在黄油上铺好硬奶酪和腌兔肉，递给坐起身的卡伦。卡伦点头致谢但一言不发。这是埃森见过这个年轻人最安静的时刻。
"有时候，学会何时按兵不动、何时停止冲锋陷阵，与知道何时该用攻城槌破门而入同等重要。如果我们能帮助瓦尔塔兰人摆脱帝国控制，他们将成为这场战争中我们最强大的盟友之一。鲜有人能比戴恩·阿特雷斯更优秀，也少有战士能比瓦尔塔兰剑术大师更精湛。更不用说，数百名飞龙骑手绝非等闲之辈。如果运气够好，艾瑞安娜和其他人几天内就能抵达阿拉维尔。若能说服他们加入你的阵营，我们终将获得足够兵力真正击退帝国。到那时，你就能在战役打响前率军向萨尔姆进发了。"
"嗯。"卡伦咬下一口面包，咀嚼时目光投向夜色深处。
"自我们相识那天起，我还从未见过你如此沉默寡言。"
卡伦凝视着艾森，那双淡紫色眼眸紧锁着他。眸中的坚冰渐渐消融。"我只是累了。"卡伦把食物放在铺开的毛毯上。"无论走到哪里，总有人试图操纵我。所有人都知道我" "应该" "怎么做，并且毫不避讳地告诉我。我看得一清二楚。科拉、加尔德拉、乌斯里安...还有你。这太令人疲惫了。"
"这不是真的，卡伦。"
"别撒谎。我会为保护埃菲利亚人民做必须做的事。但我再也无法忍受谎言了。对我直言不讳，坦诚相待，我也会同样待你。"
艾森与卡伦四目相对，目光胶着。他点了点头。"这是你应得的。"艾森让沉默在两人之间沉淀片刻。"我很抱歉对你隐瞒了那些事。我理解你为此恨我。我本想告诉你艾拉还活着，但自从陨落之日以来，我所做的只有生存、战斗，并相信终有一天， 总有一天，这一切都值得。我学会了权衡利弊，在我想做的事与必须做的事之间取舍。我看得出你也在学习这一点。此刻就是最好的证明。"
见卡伦没有回应，艾森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面包。"你说得对。"他咬紧牙关。"当你初次听到召唤，当瓦莱瑞斯为你破壳而出时，我只关心世上多了条龙、多了个驭龙者。我他妈才不在乎你是谁、想要什么、会在这条路上经历多少痛苦与失去。只要能颠覆洛里安帝国，就算要拖着你踏过千里火炭、穿越无尽虚空我也在所不惜。我已经痛苦了四百年，凭什么要对你心软?与我目睹的一切相比，你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
卡伦难以置信地回望着艾森。
"你想要诚实，那我就实话实说。在我眼中，你的痛苦、你的失去、你的苦难，与'陨落'之后那场大战中死去的数百万生灵相比根本不值一提。我曾目睹上百条龙被剜出心脏，曾看着母亲、父亲、儿子和女儿在他们挚爱之人面前被屠杀，曾蹚过真正的血河。除了看着帝国燃烧、看着费恩死去、为埃里克和达伦创造新世界之外，我对一切都已变得冷漠无情。"他耸耸肩，"你和瓦勒瑞斯意味着希望，这就是 我唯一在乎的。当一个人..."埃森的喉咙发紧，他想起了莱娅拉，想起了自己最美好的部分被粉碎的时刻。"当一个人成为拉基纳，那种冷漠就会吞噬你。而继续前进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如此纯粹而强大的目标，让你能紧紧抓住它，让它拖着你前进。这场叛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我唯一的目标。后来娜娅、达伦和埃里克出现了，有那么一阵子，我几乎感觉自己又完整了...直到她也被人从我身边夺走。"
埃森任泪水滑落，感受着它滚下面颊时的冰凉轨迹。他不想对卡伦掩饰。
"当我遇见你时，我的灵魂早已支离破碎，心脏也被掏空。达伦和埃里克就是我的一切。现在仍是。说实话，你当时就是个麻烦。我一半的心思只在意龙蛋终于孵化，另一半却憎恶它居然为你而破壳——一个对我们发动的战争漠不关心的人，一个太过年轻需要学习的人，一个只在乎自己小小世界的自私孩子。"
自从艾森初次遇见卡伦以来，这个年轻人就被愤怒支配，被失去吞噬。但此刻，当他凝视那双淡紫色的眼眸时，看到的不是愤怒，只有理解。
瓦勒瑞斯拍打翅膀的声音在夜色中回荡。卡伦目光始终锁定艾森，只见巨龙掠过树梢降落在他身后，嘴里叼着一头麋鹿。瓦勒瑞斯抛下猎物，鲜血与内脏溅落在地。
"你证明我错了，"艾森说道，此时瓦勒瑞斯的利爪在卡伦两侧陷入松软的泥土。"你成为了我本该成为的一切，卡伦。成为大灾变夺走我那条命之前，我命中注定该成为的模样。这就是我隐瞒艾拉还活着的原因。因为如果" "我告诉你，你一定会去找她——而你这么做的确没错。因为这就是驭龙者的使命。他们保护所爱之人。他们守护需要自己的人。在你和瓦勒瑞斯挺身挑战约尔蒙他们之前，你说过：'我们生来是守护者，而非幸存者'。" "你说得对。我已经很久不是守护者了。"艾森停顿片刻，舌尖抵住上颚以保持镇定。"事实是——虽然难以启齿——我的存在无足轻重。我的名字在知情者中尚有分量，但对平民百姓和新兴派系而言毫无意义。我的话语无法说服他们团结一致共同抗争，无法让他们在世界动荡之际抵制权力真空的诱惑。但是你...卡伦，你是个天生的领袖。我看得出来。人们被你吸引。就连埃里克都愿为你赴死，与你并肩战死。我儿子信任你。正因如此，我希望你能留下与阿雅娜·托瓦尔等人商谈。无论你是否愿意，单凭你的意志就能改变周围人的想法，有瓦勒瑞斯在你身旁，你将成为他们仰望的光明。"
"你太高看我了，"卡伦叹气道，"这话我从未想过会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我从未向你讲述在瓦拉西亚寻找瓦勒瑞斯龙蛋的旅程。但当我获得那枚龙蛋时，你可知道我领悟到什么?瓦拉西亚的龙不需要灵魂羁绊来孵化或维持龙焰。瓦林从未剥夺它们这种能力。有些龙蛋会沉睡数百年乃至数千年，因完全未知的原因破壳而出。将瓦勒瑞斯之蛋交给我的那人说，它来自瓦拉西亚最古老的龙族血脉。瓦勒瑞斯已沉睡了八百余年。直到它遇见了你。"
这番话明显动摇了卡伦。他凝视艾森片刻，随后抬头望向盘旋在 移步到他上方。巨龙俯视着卡伦，眼中闪烁着微弱的紫光。
"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一年后如何，"埃森说。"我们可能活不到下一个月圆。我们的头颅可能会被插在长矛上。费恩·莫特姆可能夷平整个大陆，或者埃菲阿尔提尔本人可能将这个世界焚烧殆尽。但用你自己的话说，'如果我们不为所爱而战，活着就毫无意义。'无论结果如何，我可以把手放在心上告诉你，你不再是一个傀儡、一件器具或可供使用的工具——不再是了。若有人胆敢尝试，我的剑必将抵住他们的咽喉。杜·埃·米亚卡。杜·埃·米亚里恩。阿尔·纳·道伊·奈·丁·西尔·维拉·米亚·海德利亚。"
你是我的兄弟。你是我的血亲。能与你并肩而死将是我的荣耀。
卡伦长舒一口气，埃森的话语在他们之间萦绕。"阿卡尔..."他低声说。 兄弟。 他抬起目光轻轻点头，随后向前倾身向埃森伸出手。"伊尔·塔武·尔·塔武。维尔·克塔特·因巴希尔，阿卡尔。德拉莱德·恩·阿尔迪尔。"
往事已成往事。我们向前进发，兄弟。烈火铸就的龙之盟约。
埃森握住卡伦的前臂。"拉基纳·奈·道瓦。因巴希尔，"他赞同道。"阿尔提努亚·因巴希尔。"
被死亡击垮。前进。永远向前。
卡伦盯着艾森看了一会儿才松开他的手臂，一把抓过面包、肉和奶酪，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口。"好吃，"他说着对艾森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既然现在有时间，跟我说说阿尔卡伦的那些人，那些盟友。他们是谁?"
"大多是终生参与叛乱的人。许多是老朋友。要不是他们，我们根本不可能带着瓦勒里斯的龙蛋回到埃菲里亚。他们一直在省内等待这个时刻，积蓄力量，壮大势力。"
"他们当时和你在一起?"卡伦的兴趣被勾了起来。"你去瓦拉西亚的时候?"
"是的。维尔玛、皮尔维尔和他女儿们、伊尔杜尔、费恩...马拉里，愿赫拉娅庇佑她。"
愿赫拉娅守护她。
"我们损失了近一百人，才勉强活着逃出来。"
"之前，在磨坊镇之后，你说你在那里待了三天三夜。你从没提过损失了那么多人。"
"当时我不认识你。我不信任你。"
卡伦挪了挪位置，正对着艾森。"从那以后你从没谈过这件事。关于你是怎么得到龙蛋的——你真正得到龙蛋的经过。"
"你也从没问过。"
卡伦再次放下食物，全神贯注地看着艾森。"我现在就在问。"
他们在那儿坐了一个多小时，埃森向卡伦讲述着前往瓦拉西亚冰原的旅程，关于达卡尔人、库库尔坎和瓦拉西亚巨龙的故事，以及归途的经过。他提到了阿玛特凯和其他人。本能驱使他略去了他们是德鲁伊的事实，阿玛特凯的警告在他脑海中回响。
"如果你向任何人透露我、布德或塔姆津的真实身份，我会亲手割开你儿子们的喉咙。"
但埃森并非那种不知吸取教训的人。如果他对卡伦隐瞒此事，而年轻人日后发现真相，他们将再无和解可能。坦诚相待是唯一的出路。
当埃森终于讲完这个漫长的故事时，短暂的沉默笼罩着他们，卡伦盘腿而坐，一言不发。
"我要你发誓不会把我刚才告诉你的事透露给任何人。这是个我承诺保守的秘密，告诉你已经违背了我的誓言。达卡尔人和库库尔坎将瓦勒瑞斯的龙蛋赠予我们，是希望龙族血脉不会在此断绝。他们只求与世无争。你明白吗?"
"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