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到广告屏蔽插件

多年坚守,做站不易,广告是本站唯一收入来源。

为了继续访问本网站,请将本站加入您的广告屏蔽插件的白名单。

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束缚与破碎Ⅳ:帝国与尘埃> 第二十三章 恐惧

第二十三章 恐惧

  厄运纪元3081年冬,伊利亚纳西部村庄萨尔梅

  达伦奔跑着 他的手抚过那段碎裂的木材,就在几小时前,这还曾是萨尔梅栅栏墙的一部分。如今它歪斜地插在泥地里,支离破碎,表面凝结着干涸的血迹。

  又是一个夜晚,又一次袭击,靠着拼死抵抗和求生意志,他们再次赢得了缓刑。

  寒风呼啸,他裹紧了外套。手指轻抚过木材的裂口,目光追随着两个正从死马身下拖出一具残躯的男人。

  那具残躯——若以它现在的状态还能称之为躯体的话——属于一个不比达伦年长的年轻人。清晨时分达伦曾看着他拖着疲惫饥饿的步伐穿过城门,那是来自... 在厄姆森林另一端的一个农耕定居点。那天下午,他们填饱了他的肚子,并给他提供了洗热水澡的地方。傍晚时分,他们为他找来了小床和毯子。到了夜里,他们往他一只手里塞了长矛,另一只手里放了盾牌。而现在,他们拖着他毫无生气的尸体穿过泥地,双腿断裂得如此严重,以至于一条腿指向西方,另一条指向东方。

  每天都有更多人涌入萨尔梅,但每个清晨到来时,人口却只增加了寥寥数人。父亲承诺的安甘援军几夜前就到了,他发出求援信号却杳无回音。若在平时,他定会被父亲和埃里克是否安好的忧虑淹没。但现在他只能将这个念头压到心底,向赫拉娅祈祷她尚未将他们拥入怀中。他需要他们平安无事。部分原因是想到没有他们的世界几乎要将他吞噬,更因为若援兵不至,不出半月他自己也将去阿基隆的殿堂赴宴了。

  湿漉漉的脚步声将达伦的注意力从两个正把年轻人尸体扔向满载板车的士兵身上引开。浓重的黑烟越过城墙升起,乌拉克人的尸体燃烧时,空气中弥漫着皮肉焦灼的气息。

  "领主统帅。"萨农点头致意,染血的手搭在剑柄上,银色铠甲滴落着新鲜血液。

  达伦皱眉但仍回礼。自从议会命他负责萨尔梅防务,贝尔杜尔人就赐予他这个头衔。很快村民也跟着用起这个称谓,连部分洛里安士兵也如此称呼。他并非讨厌这个称号。事实上每次听到都让他心头微暖。但当每夜都有成批男女死去时, 很难为如此虚名感到自豪。

  "阿拉曼特人已开始在城墙北段施工。"

  "很好。"达伦长舒一口气。"等他忙完,让他在这里尽力而为。我会给他安排一顿热饭和蜂蜜酒。"

  "明白,队长大人。"

  阿拉曼特人——橡木·波利克——几天前就到了,饿得半死不活,衣不蔽体。他的火花之力有限且容易疲惫,但若没有他,萨尔梅的城墙早就变成木屑和烂泥了。天知道洛瑞安法师们根本不屑于出手相助。达伦这辈子只见过几个阿拉曼特人,大多数连蜡烛都点不着,所以橡木的到来真是雪中送炭。

  正当达伦准备继续勘察夜袭造成的破坏时,尼玛拉的声音突然响起。"达伦!"

  他转身看见尼玛拉朝他飞奔而来,发间的众多指环沾着新鲜血迹闪闪发亮。"操。又来了?"

  当达伦、 尼玛拉和萨农赶到城墙北段时,那里就像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风暴中心是埃德哈特·铁锤。

  这个山一样的壮汉手持沾满泥浆的长剑,剑尖抵着主教多尔曼的咽喉。埃德哈特的战锤就插在他身旁的泥地里。

  另外两名幸存的法师和若干步兵站在法师身后,拳头紧握武器。他们的肢体语言分明在告诉达伦:这些人随时准备大开杀戒。

  不少伊利亚纳拉人——还有一些来自贝尔杜尔的战士——在埃德哈特身后严阵以待,同样剑拔弩张。

  "动手啊。"洛林战斗法师向前倾身,将脖子抵在剑刃上。"动手啊,看看你会有什么下场。我保证结局绝不会如你所料。"

  达伦怒气冲冲地穿过聚集的人群。他推开挡路的几个男女,其他人纷纷避让,尼玛拉和萨农紧随其后。

  "住手!"他怒吼道。

  大主教多尔曼转过头来,但埃德哈德依然紧盯着对方的脖子,下颌肌肉绷紧。

  达伦插进两人之间,一手拍下埃德哈德的剑,另一手推他后退。那男人纹丝不动,站姿稳如生根。

  达伦右侧,多尔曼向前迈了一步。但达伦突然垂手,反手抽出腰间匕首,将钢刃抵在对方喉咙上:"再他妈动一步,我保证结局" "绝对" "会如你所料。"

  法师怒目而视,浑身紧绷,但还是退后了。左侧的埃德哈德却往前顶,抵住达伦的手掌。

  "你也一样。"达伦对埃德哈德说。

  铁锤投来的目光冰冷而平静。他哼了一声后仰身,将剑扔进泥里。

  此刻达伦的心跳如同铁匠锤击。多尔曼动动念头就能取他性命,埃德哈德也能轻松将他撕成两半。达伦确信自己能拉着其中任何一个同赴阿基隆神殿,但终究难逃一死。而死亡听起来实在不怎么诱人。

  "说。"达伦放下刀子,向多尔曼示意。他能感觉到埃德哈特的目光压在他身上,因为他让洛里安人先开口。

  "他们丢下我们去死。"执政官多尔曼再次试图靠近埃德哈特,但达伦手中刀子的一个晃动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达伦眯起眼睛,先看向埃德哈特,然后又看回多尔曼。

  多尔曼继续说道:"我们执行了商定的计划。但当血印者开始冲锋时,这个该死的混蛋把他的部队撤到了右侧,让我们完全暴露在外。六个好兄弟死了。六个本该还活着的兄弟。六个永远看不到孩子长大的兄弟。"他的声音低得像咆哮。"我绝不会容忍这个。"

  "侧翼正在崩溃。"埃德哈特指向被乌拉克人摧毁的那段城墙,尸体仍然陷在泥里。"如果我没有下令转移,整个侧翼就会完全崩溃。我不会让我的人送死。"

  "但你就让我的人去死?"

  "还会他妈的笑着看他们死。"

  两人同时向对方扑去。

  达伦站稳脚跟,双脚在泥泞中发出咯吱声,他将埃德哈特和多尔曼推了回去。两人都比他高一个头,也更魁梧,但他们在移动时失去了平衡。

  “你们他妈的有毛病吗?”他怒吼着,张开双臂转身面对人群,既对着那两人也对着所有人喊道。“我们已经在苟延残喘。每晚都有人死去。每晚我们都离崩溃更近一步。那些乌拉克杂种根本不在乎。他们才不管你是帝国总督还是他妈的农夫。”他紧盯着多尔曼,一字一顿地强调:“他-们-真-的-不-在-乎。”达伦将目光转向埃德哈特:“一-点-都-不-在-乎。要是被他们突破防线,要是 被他们攻破城墙闯进后方民居,他们会把孩子撕成碎片。会把老人的皮从骨头上剥下来。会把病弱者的喉咙生生扯开。其他事我可以不管,但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达伦站在多尔曼与埃德哈特之间,环视着人群,观察着那些茫然的眼神和张大的嘴巴。

  “你们之间的那些破事,都给我烂在肚子里。在这里没有什么洛里安人或伊利亚纳拉人,只有想活下去的普通人。我们是萨尔梅城与灰烬之间最后的屏障。等这一切结束之后,你们爱怎么撕咬对方都随你们便,爱怎么互相残杀都行。但现在,在这里,你们他妈的最好给我振作起来,别像小孩子一样胡闹。要是做不到,我们可以给你两天份的食物和水,让你去东边的路上碰碰运气,因为对守城的其他人来说,你们纯粹就是累赘。”

  说到最后几句时,他特意盯着埃德哈特。

  “现在,做出选择吧?”

  埃德哈德咕哝了一声,随即握住锤柄,将战锤抡到肩上,大步朝萨恩·皮姆和另一个达伦不认识的男子走去。

  "你呢?"他转身对多尔曼说道。

  战斗法师咬紧牙关,但达伦能看出他眼中的怒火正在消退。他走近达伦。"我明白你的意思,'队长大人'。所以我会暂时按你说的做。但你必须明白,我不会袖手旁观地看着我手下的将士们被送去送死。要是他再敢耍这种花招,我会亲手拧断他的脖子。"

  "嗯。"

  "你该让费尔汉默解决他的,"当多尔曼离开人群散去时,萨农低声说。"世上少一个洛瑞安人从来不是坏事。少六个就更好了。"

  "对死者保持些尊重。"达伦环顾四周尚未收殓的尸体。在他脑海中,世界在当下的平静与几小时前的混乱之间来回切换。轻柔的风声与刀剑劈开血肉、击碎骨头时的惨叫和怒吼。

  萨农绷紧了身子。"遵命,队长大人。"

  萨农和其他人一样有理由憎恨洛瑞安人——甚至比大多数人更有理由。他们毁了他的家园,屠戮了他的族人。达伦理解这点,理解这种仇恨。但他们现在除了乌拉克人之外,不能再对其他任何事物或人怀有仇恨。

  "萨农,去把卡姆温他们找来,看着欧肯修补城墙。我会让卡拉·塞恩带着她的长矛手看守另一段城墙。"

  "遵命,队长大人。"萨农低头致意,转身离去。

  达伦抓住萨农的肩膀。"为了让我们所爱之人活下去,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惜一切代价。"萨农重复道,表情变得柔和。

  "你处理得很好。"尼玛拉说着走到达伦身边。

  "只要说错一句话,我们就是在替乌拉克人干活。一个失误,一次搞砸,我们就都会成为乌鸦的食物。每一个留在城墙上防守的洛里安人,都能用胸膛为我的一名战士挡下致命长矛。"

  尼玛拉严肃地点点头。她深吸一口气:"一天一天来。我们只能这么做。除此之外,就是向哈法希尔祈祷你父亲能及时赶到。"

  "他会的。"达伦双臂交叉,目光空洞地望向远方。他和父亲之间存在问题——很多问题——但有一点达伦毫不怀疑:埃森会毫不犹豫地为埃里克和达伦献出生命。父亲绝不会任由他死去。

  身旁的尼玛拉自顾自地点着头,发间的环饰在头顶绯红月光下闪烁。尽管她的头发、脸颊和颈部都沾满干涸的血渍与尘土,达伦仍不禁为这位矮人的美丽所吸引。不仅是美丽,还有她的力量。她在战场上凶猛无比,毫不妥协。而在战后,她犹如磐石,将他锚定在当下。

  "看够了吗?"尼玛拉没有转头看他,但嘴角扬起一抹微笑。

  自从来到萨尔梅,达伦和尼玛拉不止一次同床共枕。他无法理解,一个早已看遍他赤裸身躯的女人,为何仅凭几句话就能让他面红耳赤。但她确实能做到。

  "我还要值几小时班,"尼玛拉转身面对他说。这个矮人仰头凝视达伦的眼睛,短暂地与他四目相对。"若不是你,这个地方和所有居民早就死了。别总想着我们失去的,多想想我们还拥有的。"

  她短暂地握了握他的手,随即向东墙走去。

  达伦目送尼玛拉离开,目光久久停留,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座结实原木房屋的墙后。

  他将注意力转向欧肯正在用魔法修复的城墙缺口,碎裂的木块悬浮 在空中,纤维重新编织缠绕。达伦多希望能拥有这般掌控世界的力量。

  火花魔法让他毛骨悚然。无论使用者是敌是友,想到有人能在十步开外轻易扭断他的脖子而自己却无能为力...这念头让他寒彻骨髓。

  就算他余生每天练剑数小时,只要稍有不慎,最弱的法师也能像掐灭烛芯般了结他。

  达伦又观察了欧肯工作片刻,转身走向他在此地栖身的小屋。他将会张开双臂欢迎睡眠的到来。

  潮湿的泥土在 达伦靴下发出咯吱声,他穿过萨尔梅的街道走向小屋,远处偶尔传来狼松的嚎叫。

  自他到来后,这个小镇已初具城市雏形。来自其他村庄的难民不断涌入,临时搭建的棚屋在道路两旁拔地而起。城镇扩张的迅猛速度加上连日暴雨,将街道变成了泥泞不堪的沼泽。

  萨尔梅居民接纳邻村难民的方式令他惊叹不已。这里从未有过丝毫犹豫或质疑。诚然,长老们时常争吵不休,但这些村庄的人们始终相互照应。就连贝尔杜安人都受到了热情款待。达伦从未见识过这样的温情,这种社区凝聚力,让他觉得自己或许能习惯这里的生活。

  两个身穿补丁皮甲的男子从他身旁经过,戴着手套的双手紧握长矛,他点头致意。

  "队长大人。"他们齐声问候,继续前行。

  安雅·格里滕如同幽灵般突然现身,白围裙上沾着半干的血迹。奇怪的是,尽管满身血污尘土,这个女人身上仍散发着鲜花般的芬芳。

  "队长大人,"她微微颔首道,"可否与您同行?"

  达伦露出半个微笑,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自己的步伐。"伤员情况如何?"

  安雅从围裙口袋里抽出一块亚麻布擦拭双手,鲜血将白布染成了暗淡的粉色。"比昨晚情况好些。"她表情木然,目光始终盯着泥泞的地面。"不过恐怕有三个人熬不过今夜。我会尽力让他们走得安详些。我听过传说,洛瑞安法师能像神之手般治愈伤患。但现场这三位要么没这个本事,要么就是见死不救。"

  达伦缓缓点头:"尽力而为就好。我们不能再苛求更多了。"

  两人沉默地同行了一段路。

  "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安雅?你找我总不会是为了闲聊。是关于埃德哈特的事?"

  "不是,"她唇角掠过一丝苦笑,"我也不是为埃德哈特而来。根据萨恩告诉我的,你已经尽力处理了。埃德哈特失去了太多...他正在拼命保护我们。"

  "我知道。"达伦无言以对。他看得见埃德哈特眼中的痛苦,那人根本不屑掩饰。但埃德哈特在战场上犹如巨兽,萨尔梅的守军对他近乎崇敬。达伦敬重他,但也不能放任他的愤怒毁掉大家奋战的目标。

  "其实我是来打听卡伦的。"安雅仍在用亚麻布搓着手,尽管皮肤早已擦得不见血痕。"萨恩和埃德哈特转述了你的话...他真是'驭龙者'?那个所有吟游诗人和商旅都在传颂的人物?"

  "他是的。"达伦咬紧牙关。

  "他没事吧?"安雅抬头看向达伦,只瞥了一眼,仿佛不愿从他眼中看到答案。

  达伦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实话,我很久没见过他了。但据我父亲所说,他很好。他和瓦勒瑞斯都很好。他们经历了很多,但都安然无恙。"

  "瓦勒瑞斯..."安雅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她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然后对达伦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谢谢你。"

  "这是他天生的使命。"达伦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某种程度上,这话让他感到一丝解脱,仿佛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舒展开来。

  安雅投来探究的目光。

  "卡伦。他是个好人..."达伦咽了咽口水。"在这里待过后,我明白他为何是现在这样了。不过他倔得像头骡子。"

  "听起来确实像他。"达伦认识这位女士以来,第一次听到她发出真诚的笑声。

  走着走着,达伦注意到两间老旧木屋之间的小巷里有影子晃动。他停下脚步,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怎么了?"安雅低声问。

  达伦竖起手指抵住嘴唇,然后蹑手蹑脚朝小巷走去,泥泞在脚下发出咯吱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粉色的月光透过云层洒进巷道,在墙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剪影。

  他悄悄抽出腰间的刀。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把那个收起来。"阿尼亚压下他持刀的手,当她从达伦身边走过进入阴暗的小巷时,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刀面。

  "阿尼亚,"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最终还是妥协跟上。

  当他的眼睛逐渐适应巷子里的黑暗时,看见那个女人正蹲着,双手捧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脸颊。那男孩看起来最多十六岁,金发上沾满泥泞与血污。

  "他没事吧?"达伦单膝跪进泥里,检查着男孩的脸。

  "哪里受伤了?"阿尼亚跪坐下来,抬起男孩的头检查伤势。

  "我...我..."男孩的声音颤抖着,当阿尼亚抬起他的手时,那双小手不住发抖。

  这时达伦认出了他。"科纳尔?是你吗?发生什么事了?"

  这男孩曾是贝尔杜尔的搬运工,当初跟着他们一起离开罗德哈尔。是个好小伙,强壮又机灵。

  科纳尔抬起头,眨掉眼睑上的泥浆。"维兰德大人...我..."

  "看着我,"阿尼亚将科纳尔的视线转向自己,"我需要你集中精神。伤到哪里了?"

  科纳尔摇着头,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不是我的血。"

  "发生什么了,科纳尔?"

  "是乌拉克斯人。"科纳尔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我知道不该擅自出去,但我不能干等着。我做不到。我已经够大了...我能拿得动长矛..."

  "妈的,"达伦低声咒骂着靠近,"我让你留在后方是有原因的,科纳尔。你可能会死在那儿的。其他人呢?"

  他们从贝尔杜尔带来了近四十个孩子,有些年仅六七岁,还有更多来自各个村庄的孩子。

  "只有我和托拉去了。我们从军械库拿了长矛,然后...我们以为能帮上忙。我们..."科纳尔颤抖着,双手不停地发抖。"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托拉..."达伦轻声说道,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救不了她。那个怪物,那个高大的乌拉克...它就这么...就这么把她抓起来,然后...她到处都是...她的碎片。"科纳尔抬头看着达伦,泪水从眼中涌出。"她尖叫着让我救她,但我做不到。我现在还能看见她。"

  达伦在科纳尔身边的泥地里坐下,背靠着木屋的原木墙。他的目光与安雅相遇,她的眼中充满同情。她也亲眼见证过血印者能对人体造成的伤害。

  "你什么都做不了。"达伦把膝盖抱向胸前,前臂搭在上面,叹了口气。"相信我。如果你试图救她,只会和她一起送命。"

  达伦低头看着身旁的科纳尔,不禁想起父亲第一次安慰自己夺走他人生命时的情景。第一次看到别人眼中光芒消逝的时刻。那是在霍尔姆的一个帝国守卫,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当时的达伦比现在的科纳尔还要小一些。父亲告诉他要永远记住这个人的死亡,以此尊重他的生命。父亲让他 感受 那份内疚感,并且告诉他,如果有一天不再感到内疚,就把剑放下永远别再拾起。虽然情况不尽相同,但内疚就是内疚。

  "我就是没法停止在脑海中看到那一幕。"科纳尔把脸埋进双手啜泣着,肩膀不停颤抖。

  达伦从骨子里理解这种感觉。他已经记不清上次安稳入睡是什么时候了,贝尔杜尔和杜拉克杜尔的记忆总在梦中折磨着他。即便此刻坐在泥地里, 那晚战斗的画面仍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害怕很正常。恐惧提醒我们会失去什么,迫使我们思考,质疑自己的选择。重要的是接纳恐惧,但绝不被它控制。明白吗?"

  科纳尔缓缓点头:"我想我明白了。"

  "能答应我一件事吗?答应我永远不忘这个夜晚?答应我绝不让托拉被遗忘?答应我在迷茫为何而战时,总会想起她?"

  科纳尔的表情变得坚毅:"我发誓。"

  "很好。"达伦伸手揉了揉科纳尔脑后的头发。"战斗、战争或杀戮都不该带给你快乐,科纳尔。多数时候它们只带来黑暗,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片刻解脱。我们战斗是因为必须如此,是为了避免不战的后果。"

  科纳尔吸着鼻子点头。

  达伦撑着膝盖起身,伸手把科纳尔也拉起来。"明天巡视完来找我。虽然不让你上前线,但每个人都该学会自保。"

  "你要教我剑术吗?"

  "就算我们武器足够,剑术也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先从长矛开始吧。"

  听到这话,男孩显得有些沮丧。

  "来。"安雅将手放在康纳背上,示意他往主街方向走。"热水浴已经准备好了,先洗漱休息。"

  她转向达伦:"你也该去休息。疲惫和刀剑一样致命。"

  "还不至于。"

  安雅给了达伦一个他母亲常有的那种不以为然的眼神。

  "我会睡的。但得先告诉托拉的父亲。五夜前的袭击中他失去了妻子,这事该由我亲口告诉他。"

  安雅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她闭眼发出一声悲叹,点头道:"你对那孩子影响很大,"她指向巷口等候的康纳,"他很敬重你。"

  "因为我有个好老师。"

  达伦仍醒着 当尼玛拉拖着疲惫却谨慎的步伐进屋时。

  "我来帮忙。"听到她悄悄卸甲的声响,他说道。他闷哼着从床上撑起身,帮她解开胸甲。

  "怎么还没睡?"胸甲卸下时尼玛拉松了口气。她脱掉臂铠,摘下手套,指尖轻触他的脸颊:"又做噩梦了?"

  他摇头,挤出一个破碎的微笑。

  "两个年长的孩子拿着长矛去城墙上参战了。"他将她的双手拢在掌心。

  "妈的。"

  "其中一个活了下来,但他眼睁睁看着一个血印者撕碎了另一个。她才十四岁啊。"

  "达伦..."尼玛拉抓着他的后颈,把额头抵在他胸前。

  "我告诉他时,她父亲整个人都崩溃了。"想到托拉的父亲——那位贝尔杜安王宫护卫抱着自己颤抖啜泣的样子,达伦眼中噙满泪水。他挣脱开来,仰头盯着木质天花板,紧紧闭上了眼睛。

  "你需要休息。"尼玛拉用拇指轻抚他的脸颊。

  他用手指按压着眼角的皱纹。

  "来吧。"她牵着达伦的手安顿他躺下,褪去衣衫跨过他,从背后将他搂住。

  "我哥哥和父亲正在前线作战——那本该是我的战场,而我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他盯着昏暗房间里紧闭的窗帘,晨光被隔绝在外。"母亲临终时,我答应会照顾好埃里克。她就那样支离破碎地躺着,皮肤爬满黑色印记,我对她发下誓言...她没有哭,只是对我微笑..."他摇着头,一滴泪划过鼻梁浸入床单。"抱歉,我不知道为什么对你说这些。"

  尼玛拉没有作声,只是收紧环抱的双臂,将身体紧贴在他背后。

  "我不知道失去他们我会怎样。"达伦的记忆中,他和埃里克始终跟随父亲征战在这片大陆上。从维尔利昂到卡登德,再到阿金沃奇、赫尔甘和安提夸尔。一直以来,他们都觉得自己战无不胜。埃森·维兰德是个活生生的传奇,他是古老的德拉莱德,史上最伟大的战士之一。而他是他们的父亲。有这样的父亲庇护,他们能受到什么伤害?这位亲手教导他们剑术的父亲。

  不知从何时起,这种幻想逐渐破灭。他的父亲 是 传说中的战士,剑术大师,英雄...但他终归是凡人。而凡人,终有一死。

  "没事的。"妮玛拉把达伦搂得更紧,呼出的气息温暖着他后颈。

  "不,有事。"他低声说,"我那么迫切想证明自己能成为他培养的那个样子。证明我不是个失败者。这份执念让我抛下他独自寻找埃里克。然后我横穿了半个埃菲里亚...如果他们因我的缺席而死..."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左耳传来,达伦在床上猛地转身,怒视妮玛拉:"你他妈干什么?"

  "我弹了你耳朵。"

  "为什么?"

  "因为你犯傻。"

  达伦转回身去,在床垫上烦躁地翻动,发出沮丧的叹息。

  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后,妮玛拉再次开口:"萨尔梅的人民还活着,正是因为你在 这里,"她轻声说道。"你无需向任何人证明什么。这里的人们会毫不犹豫为你献出生命,只因你是你...我也是如此。"

  达伦没有回答,但他将手指与尼玛拉的交缠在一起,她的手正放在他的胸膛上。两天以来第一次,他睡着了。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