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幽深腹地
多哈矮人自治领某处——劫后历3081年冬
寂静与黑暗 这些就是基拉所知的一切。回声在门外走廊飘荡，金属的吱嘎声，偶尔响起的脚步声，还有山脉的呻吟。
她仰面躺着，一半是不愿动，一半是动不了。自从发现那条红布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自从那道希望之光熄灭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她多天真啊，竟以为会有人来救她?霍夫纳一向心思缜密。他一贯如此。事实很可能是，她的所有卫兵都已回归石中，而那些贝尔杜安人已经死了，他们的鲜血滋养着这座山。国王在玩弄她，扭曲她的心智。
她右手仍攥着那条亚麻布，布料贴着她皲裂的皮肤，触感柔软。
基拉试图直起身时发出闷哼，空气卡在喉咙里，疼痛骤然爆发。他们早上喂过她。不新鲜的面包和干山羊。但之后，他们对着她的肋骨猛踢，让她在牢房中央吐出了大半。
这算是个好处：她在这个地方待得够久，以至于几乎闻不到自己呕吐物、粪便和尿液的气味了。
最终，她放弃了移动的尝试，任凭脑袋靠在坚硬的石头上，闭上眼睛的黑暗与睁着时别无二致。她深深叹息，肺部和喉咙随之呻吟。也许哈法埃西尔抛弃了她，又或许他从未守护过她。无论如何，她现在孤身一人，也将孤独地死去。但她不会安静地死去。当他们来抓她时，她会反抗。她会自行回归石中，绝不让霍夫纳代劳。
基拉猛然 门闩滑动开启的嘎吱声将她惊醒。她试图移动身体，但虚弱的躯干抗拒着指令。双眼几乎黏在一起无法睁开，青蓝色的强光穿透眼皮灼烧着眼球。原本黑暗寂静的牢房此刻亮如白昼，充斥着雷鸣般的喧哗，突如其来的变化彻底击溃了她的感官。
几双手抓住她破烂的束腰外衣，从腋下穿过将她拽起。她听见人声鼎沸，但在金属靴底撞击石板的嘈杂与叫喊声中无法辨清词句。她攥紧拳头，指缝间仍缠绕着那条红色亚麻布。
"放...开...你们的..."基拉已经数日未曾开口，此刻连维持清醒都耗尽气力。
赤裸的双脚在地面拖行，眼帘如蝶翼般开合不定。漫长走廊的石墙 在眼前飞掠而过，青蓝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自被投入大牢那日起他们从未提审过她。就是今天了，霍夫纳尔要押她游街示众，当众羞辱，然后砍下她的头颅示众。
基拉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渴望着，渴望这一切终于结束。但她将这部分自我深深压抑，埋进再也听不见毒蛇低语的地方。她偏过头强迫自己睁眼，模糊的视野里看见一只覆甲的手正架在她左腋下，宽阔肩头垂落着沃尔库尔家族黑黄相间的斗篷。
尖叫声四起，突然间她开始坠落。地面迎面扑来，当她重重摔在石头上时，一声嘶哑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出。还没等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几双手再次从下方托住了她，将她提起并向前拖拽。她的视线逐渐清晰，眼睛适应了光线。她昏昏沉沉地左右转头，看见两名身穿重甲、披着黑黄相间斗篷的矮人。
"带走她，"一个声音说道。
当基拉被举起，双脚离地时，她的胃部一阵翻腾。手臂从她腿下和背后穿过。她在矮人的臂弯中颠簸摇晃，抬头看见一张被棱角分明的头盔遮住的脸。她咬紧牙关，准备将手指戳进矮人头盔的缝隙。就在她蓄力准备行动时，一道黑影掠过她的视野，一支弩箭射中了矮人的脖子，击碎了他喉咙处的锁子甲。
矮人踉跄几步，然后向前栽倒，将基拉甩了出去。她重重摔在地上翻滚，脑袋撞在墙上，全身疼痛。
新的手抓住了她，将她拽起，金属碰撞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
"这边!"
无论谁抱着她，都停下脚步，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时间变得模糊而飞快流逝，基拉的骨头随着挟持者每一步的颠簸而震动。无论他们移动到哪，叫喊声和金属撞击声都紧随其后。走廊变成了开阔的大厅，接着又是走廊和大厅。沃尔库兰的旗帜装饰着墙壁，每块天花板都镶嵌着马赛克图案。
他们到底要带她去哈法西尔的什么地方?
"那边!"一个声音喊道。"从那里走，快!"
一声尖锐的哨响 呼啸着 从他们身边掠过，随后是爆炸声。石屑弥漫在空气中，基拉剧烈咳嗽起来，浓密的灰尘灼烧着她的肺部。抓着她的人踉跄着单膝跪地，随后又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向前冲去。身后一扇门猛地关上，他们踏入一个光线昏暗的房间，石屑仍然模糊着基拉的视线。
"快，把她架起来!"
基拉深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做出了决定。如果要死，她也要死在这里，战斗至死。她不会跪在刽子手的砧板前，不会吊死在绞索上，也不会被游街示众。她要像个战士而非懦夫那样死去。她要让哈法希尔为她骄傲。
当矮人在手中摆弄她时，基拉突然向上出拳，一记重拳砸在对方护颈的锁子甲上。她发出痛呼，钢铁撕裂了她指关节上感染的结痂。但这击达到了预期效果。
矮人松开了她，双手捂住喉咙。
基拉摔倒在地上时无视了剧烈的疼痛。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在身下颤抖，几乎完全失去力气。只要能冲到门口...
几只手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扭转，狠狠撞在墙上。
她奋力反抗，双手胡乱挥舞，牙齿凶狠撕咬。她不会让他们把自己关进另一个牢房，也不会让他们拖着她游街示众。她不会像畜生一样死去。泪水奔涌而出，她怒吼着将拳头砸向抓她的矮人头盔。
"基拉!"矮人抓住基拉的手臂，像约顿巨人制服孩童般轻易压住她。"住手。住手。"
基拉浑身颤抖，双手不住地抖动，泪水模糊了视线。"我不会回去的。我绝不回去!"她咆哮道，"现在就杀了我吧!"
"聆听岩石的声音，"矮人说道，她的声音平静而熟悉。"寂静是我们家园的韵律。倾听风的呢喃，它为山脉的灵魂注入生机。在守护之光的指引下看清前路。赫拉娅永远注视着我们。铁锤的敲击就是哈法埃希尔的心跳。在最黑暗的日子里指引着我们。"
基拉透过头盔的缝隙凝视着矮人的眼睛。她熟悉这些话，记忆中仿佛还能听见母亲用同样的声音诵读。伊格玛尔·奥利克所著的《山脉之魂》。基拉停止了挣扎。"埃拉妮?"
矮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基拉两年多未见的熟悉面容。"你不会以为我会把你留在那里吧?"
基拉想要说话，但喉咙哽咽，只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没事的。"她的姐姐扶她站起来，用手臂环住她的肩膀。"我们得带你离开这里。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
基拉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个连接主隧道的通道室。那个被她击中喉咙的矮人站在一辆由维尔图克兽拉的车旁，身边还有两个矮人。左侧站着另一个人，黑发钢甲的人类女性。基拉认出她是奥列格·玛琳的卫队长卢米拉·阿里安。
"帮我扶她上车，"埃拉妮对那个仍在揉脖子的矮人说。
基拉的背部刚靠上狭窄马车的框架，马车就猛然启动，整个车厢剧烈摇晃起来。
"你是怎么..."基拉试图理清思绪。上次见到姐姐埃拉尼时，她正率领使团南下前往罗灵山脉的矮人族。那是在母亲去世后。她们争吵到基拉说出"永远别回来，永远别在杜拉克杜尔出现"的地步。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但她太固执——也太软弱——不愿收回那句话。
"别说话。"埃拉尼抓住车厢壁稳住摇晃的身形，"喝水。"她把水袋压到基拉唇边。
"慢点喝，"见基拉差点呛到，埃拉尼提醒道。
"你被绑架的第二天，我通过导航员得到了消息。"埃拉尼向后靠去，头抵在对面厢壁，"我第一时间赶来，但霍夫纳封锁了大部分自由领地。"她指向另外两个矮人，"他的一些部下叛变了。我们就是这样救出你的。"
"这也是我的族人能活下来的唯一原因，"卢米拉说，"我们在袭击发生前得到警告，很多人及时逃脱...但大多数没能幸免。你的女王卫队突袭了心脏地带，却遭遇五倍兵力。事后霍夫纳宣称你是叛徒，指控你杀害了埃蕾妮娅和拉卡尔并试图杀他，用你死去卫兵的尸体作为你政变的证据。"
"杜拉克杜尔在他的掌控之下，阿兹玛尔和沃尔库尔亦是如此，"埃拉尼说道。"唯有奥兹林仍然独立，但即便是他们 也不会公开援助我们。我相信他们很快就会打开隧道，接受霍夫纳为他们的王。他织网的本领不逊于任何蜘蛛。而你身陷囹圄，其他人又已殒命，他向矮人们许诺一个新的黎明，编织着英勇与荣耀的故事。但有许多人看穿了他的真面目，正等待你的号令。霍夫纳心知肚明。其他分裂派系已经尝试过解救你，但显然他们都失败了。我们的线人告知，他原本计划留你性命，但在昨日最新的劫狱行动后，他改变了主意。他本打算今天在杜拉克杜尔之心的中央广场处决你。我们别无选择，只能立即行动。"
"奥列格?"基拉咳嗽着问道。
"他还活着，"卢米拉回答。
"我们要去哪里?"
"极北之地的一个古老采矿前哨站，"埃拉尼说。"图里姆·阿兰和疾风行者公会撤出了城市，转移了许多人。他们支持你，基拉。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好消息了。"
"霍夫纳那边呢?"基拉向后靠在餐具柜上，心跳终于平缓下来。"我们掌握什么情报?"
"我们的探子回报，他扣押了一些导航员，强迫他们驱使疾风行者在古老隧道中穿行。他们日夜不休地挖掘，将隧道不断向深处推进。有人说他在寻找文达库尔或古老的传送核心，但我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
琪拉点点头，马车的颠簸让她的脑袋不停摇晃。她努力睁着眼睛抗拒睡意，但实在精疲力竭，从未如此疲惫过。
"睡吧，妹妹。很快我们就要策划如何拧断霍夫纳的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