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血与牺牲之路
阿基隆要塞以西——毁灭纪元3081年冬
戴恩和梅拉 沉默地穿过营地,迪涅克斯和拉瓦尔恩——梅拉的一名温达里战士——紧随其后。他们从失落山脉回来还不到一小时,艾琳娜的信使就到了。
"戴恩..."梅拉的手轻触戴恩的手背,但他抽回了手指。他们尚未谈及山谷中的屠杀,但他知道她想谈。
"别提了,梅拉。这是必须做的。"戴恩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营地。
"确实如此。"
戴恩挑起眉毛,转头发现梅拉正凝视着他的双眼。
"这是必须做的,"梅拉重复道。"他们已经背叛了我们,只要有机会还会再背叛。我们不能 在内外皆有敌人的情况下赢得战争。我不评判你的所作所为,但我想确保你也不要自责。"
戴恩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那支摇曳的火把,跳动的火光在帐篷顶篷上投下舞动的阴影。"我不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了,梅拉。我做过一些事...手上沾染的鲜血比任何人都有权沾染的还要多。我现在冷酷无情——麻木不仁——我讨厌这样。但这就是现在的我。至少现在我夺走的每条性命都让瓦尔塔拉更接近自由。这总算还有点意义。"
梅拉再次将手轻触戴恩的手,手指与他交缠。"我认识许多对死亡漠不关心的男男女女。更糟的是,我认识那些以杀人为乐、以杀戮为荣的人。当你的父母在广场上被绞死时,洛伦·科拉克隆还在举办庆祝活动。他会日复一日地下来,面带微笑地看着那些摇摆的尸体。戴恩,你也以此为荣吗?你会为了感受血脉偾张的快感,而主动寻找下一个要停止跳动的心脏吗?"
梅拉以令人不安的专注凝视着戴恩,她的眼睛在火把的光芒中闪烁。
"在激烈的战斗中,当热血沸腾时,有一种大多数人都不愿承认的兴奋感。那感觉令人陶醉..."梅拉的目光始终锁定着戴恩。戴恩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当鲜血停止流淌,长矛被收起,那种兴奋感就会消退。只有在那一刻,而非在此之前,才能评判一个人的灵魂。你感到内疚吗?悔恨吗?还是渴望血液中的那种炽热?你渴求那种刺激吗?"
"我当然没有!"两名身着赫拉克军团铠甲的士兵盯着提高了嗓门的戴恩。"我当然没有,"他又说了一遍,声音低了些。"我憎恨这种感觉。我憎恨它对我的控制力。我恨它支配我的力量。"
"你并非麻木不仁,戴恩。我看得到每条生命压在你肩头的重量。我感受得到你心中的痛楚。紧握住这份痛苦。若你愿分担我的重担,我必帮你背负你的。"
"永志不忘。"
米菈微微一笑,再次紧握戴恩的手后才松开。
他们沿着营地小径前行,穿过无边无际的帐篷海洋,各大家族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埃特雷斯家族的焦橙,赫拉克家族的深红,德林加尔家族的金绿,瓦基拉家族的玄黑,还有科拉克隆与西巴尔家族那些在"背誓之夜"后抛弃本族色彩的零星帐篷——战士们如此称呼米隆·西巴尔等人大开杀戒的那一夜。
在主要家族之外,戴恩还注意到数百个次要家族的帐篷,上面绘着各自的色彩与徽记。无论结局如何,能让如此多的瓦尔塔兰人为了共同目标集结,已足以载入史册。即便在圣序陨落前,这也未曾实现。
当他们来到小径两侧的旌旗前时,木杆碰撞声在空中回荡——一侧是绣着橙色飞龙的纯白旗帜,另一侧则是两支黑龙缠绕白枪的深橙旗帜。
站在旗帜旁的守卫们退后一步,他们手中长矛的木杆碰撞在青铜胸甲上发出咔嗒声,同时向戴恩等人致意,让他们通过。
"安杜里奥斯,"一名守卫低头行礼道。她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个夏天那么大。
戴恩搜寻着自己的记忆。"卡利斯蒂家族的伊欧拉,伊菲斯与马鲁克之女。希望你的值守短暂而平静。"
伊欧拉挺直身子,睁大了眼睛。"...呃...是的,安杜里奥斯。您让我倍感荣幸。"
"当你站在我家族这边时就已赢得这份荣誉。而每天当你披上那身盔甲时,你都再次证明自己配得上它。以剑与血为证,奥德战士。"
伊欧拉猛地点头,当戴恩使用古老的瓦尔塔拉语"战士"一词时,她握矛的手指关节都因用力而发白。奥德战士的称号无法用金钱购买或随意赠与,只能通过英勇与力量来赢得。
戴恩指向迪内克斯:"我的部队在失落山丘浴血奋战,又连日急行军赶回来见我们的女王。可否请你护送我的队长去见管事,安排些食物和酒水?"
"遵命,安杜里奥斯。"伊欧拉对其他守卫交代几句,便领着迪内克斯沿原路返回,而戴恩、梅拉和拉瓦恩继续前进。
"你很会和他们打交道,"梅拉低声道。
"和谁?"
"所有人。无论他们来自哪个家族,都尊敬你,戴恩。"
"我没有什么" "特别的" "打交道的方式"
"不,你有。"
"人们很简单,梅拉,"戴恩向两名经过的守卫点头示意时说道。"让他们知道你重视他们,他们就会重视你。让他们知道你愿为他们流血,他们就会为你流血。"
"是啊,"梅拉说着,从鼻子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简单。"
前方,小路变宽成一片松散的泥土地,点缀着几块高出戴恩头顶数英尺的大岩石,帐篷零散地分布在周围。
在这片空地的中央,在一个粗略划出的圆圈里,艾琳娜正与她新组建的皇家卫队中的两名成员对练:来自 阿南家族的阿尔康——泰尔·阿南之子——和来自内罗克家族的格劳科斯。格劳科斯比戴恩更高大许多,而阿尔康则更瘦削,稍矮一些。两人都带着完整的矛与剑的印记,行动如猫般敏捷。
戴恩亲自挑选了这两人,就像他挑选了整个卫队一样。
在"背誓之夜"后,在戴恩的坚持下,艾琳娜同意组建一支十人编制的皇家卫队。这个数量足够保护她的安全,又足够小以确保他们的忠诚。她把挑选每个成员的任务交给了戴恩。
当他环视这个临时搭建的训练场时,可以看到其他七名成员全副武装地立正站着,手持瓦利纳斯和奥尔多斯,腰间佩剑。在训练场的另一端,新任卫队指挥官奥利维安·阿农向戴恩点头致意,她的目光只从艾琳娜身上移开了一瞬。
梅拉朝她的翼姐妹们所在的方向偏了偏头——阿玛丽和卢基拉正靠在一块巨石上,观看着阿丽娜的格斗训练。当阿丽娜在格劳科斯长矛的弧形挥击下旋转,又在阿尔康的横扫攻势中侧身闪避时,卢基拉抿紧了嘴唇。
看着妹妹在两名战士之间灵活周旋,戴恩脸上不禁浮现出无法掩饰的笑容。她左眼挂着青紫淤伤,唇边和前臂的细长伤口都渗着新鲜血迹,但那两个男人身上也各有挂彩。
"他们打了多久了?"当阿玛丽向他们点头致意时他问道。
"已经好几个钟头了。"卢基拉只是扫了戴恩一眼,脑袋随着阿丽娜的动作不停摆动。
"她只中断过一次,就是派人去找你的时候。"阿玛丽抱起双臂靠回岩石,专注地看着戴恩, 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似笑非笑。"你那个伶牙俐齿的朋友呢?"
"贝莉娜?我最后见到她时,她正在灌醉几个瓦基兰人,顺便用骰子赢他们的钱。"
"去找她吧,"卢基拉对阿玛丽说,目光从格斗场收回时唇边带着揶揄的笑。
阿玛丽瞪了眼自己的翼姐妹,脸颊微微泛红。她从岩石前直起身子转向训练场。"我们昨天收到了高阶指挥官乔罗斯的消息。"
戴恩好奇地挑起眉毛。自从迷失山丘遭遇伏击后,他们已行军数日,期间音讯全无。
"迈尔福尔再次属于我们了。乔罗斯刚扬起我们的旗帜,市民们就倒戈相向,以阿丽娜女王的名义打开了城门。"
戴恩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着自己呼出的白气,胸中郁结渐渐舒展。"感谢诸神。"他眯起眼睛看向阿玛瑞,她脸上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怎么了?"
"'手'组织的刺客潜伏在迈尔福堡。她趁众人熟睡时杀死了乔罗斯的两个儿子、妻子和两个女儿,还有他的一众队长。这位最高指挥官当时还在庆功宴的醉意中,跌跌撞撞撞见那女人站在他女儿尸体旁。"
"...乔罗斯呢?"
"活着。他亲手砍下她的头颅,挂在城广场的示众柱上。然后把提巴拉驻军杀得一个不剩,将首级与第一个并排陈列。"
戴恩点点头,目光先转向梅拉,又看向训练场里的艾琳娜。他的家人。"我也会这么做。"
"我会做得更绝。"卢琪拉头也不回地说。
梅拉的手轻抚上戴恩后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亚麻衬衣渗入肌肤。
他环抱双臂注视着格斗训练,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乔罗斯的世界在顷刻间崩塌。这个男人效忠戴恩家族数十年,如今付出了一切代价。这种模式似乎在所有效忠阿特雷斯家族的人身上重演。而他必须终结这种循环。
阿莉娜朝戴恩的方向瞥了一眼,在侧身躲过格劳科斯长棍突刺的同时,给了他一个几乎难以察觉的点头示意。她反手用长棍猛击对方膝盖内侧,扭转身体将长棍向上横扫击中阿尔肯的下巴,随后重心一转,让两个男人狠狠撞在一起。
当格劳科斯试图稳住身形时,阿莉娜的长棍刮过地面,扬起尘土直扑他的双眼。这个壮汉轰然倒地,在他双膝触地之前,阿莉娜的长棍已经抵住了他的后脑勺。
她用长棍轻敲他的头骨示意其"死亡",随后凶猛地向后挥棍,在阿尔肯的长棍抵住她腹部的瞬间骤然停住。
她就这样静止了片刻,胸膛剧烈起伏,汗珠从额头滚落,湿透的束腰外衣紧贴在身上。然后她笑了起来。
阿莉娜朝地上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握住阿尔肯的前臂,点头承认他的胜利。随后两人一同去查看格劳科斯的情况。
"他们切磋得有点狠,"戴恩看着阿莉娜和阿尔肯为格劳科斯擦拭眼中的尘土时评论道。三人全都挂彩带伤。
"如果帝国再次找上门,她必须做好准备,"卢基拉说。"她得用拼命的态度来训练。他们也是。"
"嗯。"当阿莉娜和她的护卫们走近时,戴恩缓缓点头。
阿莉娜将长棍交给搀扶着格劳科斯的阿尔肯,随后拥抱了戴恩。
"艾琳娜,我..."戴恩低头凝视着妹妹,任由话语渐渐消逝。自他重返天坠城初次相见以来,她从未如此直白地表露过对他的亲昵。而那次重逢后不久,她还曾狠狠扇过他一记耳光。这般突如其来的温情让他猝不及防,然而这些年来,他朝思暮想的正是这样的时刻,于是他伸出双臂环住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片刻之后,她抽身退开,直视戴恩的双眼。他瞬间就明白乔罗斯的遭遇令她心神不宁。
"很高兴见到真实的你。"艾琳娜的指尖轻触戴恩的脸颊,唇边漾起笑意。她点了点头松开他:"那么你成功了?"
戴恩早已派梅拉麾下的风翼骑士先行传递失落丘陵大捷的消息——如果那能称之为胜利的话。"我们做到了。阿基隆要塞里指向我们的长矛少了七千根。没有俘虏。近两千匹战马,还有成队的货车,大量武器装备充实了我们的库存。"
艾琳娜颔首。她早知戴恩不留活口的计划。虽不情愿,她仍予以首肯。这正是他钦佩她的地方。也是艾琳娜将成为明君的原因:即便背弃她的人,她也不会背弃对方。但她同样懂得何时该做残酷抉择,至少正在学习这点。
正是这个帝国在瓦尔塔拉制造了混乱、黑暗与损失,但在失落丘陵冒着烟发出嘶嘶声的却不是发黑的帝国士兵骸骨。七千名瓦尔塔拉人横尸于此。七千名戴恩的同胞。在另一个时空里, 他们本该与他并肩作战,而非死在他的长矛之下。
艾莉娜朝戴恩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指向训练场。"三局两胜?"
戴恩嗤之以鼻,将阴郁的思绪抛到脑后。"我看不必了。"
"我赌五个铜板她一分钟内就能把他打趴下。"卢基拉说。
"我跟你赌。"梅拉对戴恩的怒视耸了耸肩。
"我不会和你对练。"
"为什么不行?"
"因为我希望保留最后的尊严。"
"回答得漂亮。"
"我猜你把我叫来,不只是为了亲眼确认我还活着吧?"
"不是。"艾莉娜咬紧牙关,咽了咽口水。她指向训练场外一块嵌在地上的矮石。"陪我坐会儿?"
戴恩看向梅拉。她朝已经走向石块的艾莉娜点了点头。无论艾莉娜要说什么,戴恩完全确定梅拉早已心知肚明。
艾莉娜一屁股坐在石块旁的泥地上,龇牙咧嘴地靠向石块。"格劳科斯那下踢中我腿了。这伤得疼上好几天。"
"你在场上动作很漂亮。"戴恩在妹妹身旁坐下,屈起双腿,将手臂搭在膝盖上。
"还不够好。我需要更快些。"艾琳娜揉着眼睛旁边的淤青。当她向前倾身时,戴恩瞥见了她颈后的旭日纹身——那是母亲的标记。这个纹身让他想起了巴伦,还有那个被从艾琳娜身边夺走的儿子。他的侄子。又一个他没能在场保护的人。
艾琳娜将手掌放在膝盖上,抬头望向绯红的天空,血月悬挂在远处漆黑的暴风云后方。"对不起,戴恩。"她将目光转向他。"我早该说的,但我很抱歉。"
"艾琳娜,你不必——"
"我想说。"她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然后把腿蜷到胸前,模仿着戴恩的姿势。"自从你回来后,我一直把你当作——"
"狗屎。"
艾琳娜哼了一声,笑容从一边耳朵咧到另一边。她把头垂在双膝之间。"是啊。像狗屎一样。"几秒钟过去后,欢快的神情消失了。"我生你的气生了那么久...气你死了,把我和巴伦丢在这里腐烂,让我活在没有你的世界里。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但生你的气更容易些。然后当你回来时,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艾琳娜凝视着天空。"为什么需要埃森的来信——那个放任我们父母去死的男人——才能让你最终回家?难道我们对你就 这么 不重要吗?"
戴恩欲言又止。
阿丽娜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自从父母死后,我每天都在战斗。我失去了挚爱、孩子和家人。巴伦把我当作可交易的物品。如果不是因为林瓦尔的孵化,因为那场叛乱...我不知道会怎样。每天清晨我带着复仇的计划醒来,每晚我带着满手鲜血入睡。所有人都看着我,仿佛我永远是那个在广场上啜泣的小女孩,而父母的尸体就悬挂在那里。我 赢得了 他们的忠诚,他们的尊重。我用鲜血和牺牲换来了这一切。这花费了数年时间。然后你回来了,我看到自己建立的一切在脑海中崩塌。阿金和伊利亚·阿特雷斯的长子,从死亡中归来。按照继承权,阿特雷斯家族理应属于你。你不需要争取,不需要杀戮,不需要牺牲。它就这样...属于你。"
"阿丽娜,我永远不会..."
阿丽娜的怒视让戴恩戛然而止。"我花了这么久才说出这些话。你打算让我说完吗?"
戴恩微微一笑,向上挥了挥手示意阿丽娜继续。
"你本可以轻松拿下它。图里克会把它拱手相让。诸神在上,有足够多的人会支持你的主张,特别是在洛斯特伦和迈尔福尔战役后。你不仅是阿特雷斯家族归来的子嗣,更是英雄——他们的冠军。你本可以夺取一切...但你没有。当你杀死图里克时,我的愤怒源于你把我蒙在鼓里,仅此而已。多年来每个人都欺骗我,每个人都把我当傻子耍,而你居然也不信任我,不愿告诉我你的计划。"
"我愿以性命相托。"
"我知道..."艾琳娜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这些年来,我学会了以最坏的恶意揣度他人。这样他们就没人能让我吃惊。正是这种想法让我活到现在。所以当你回来,谈论着埃森和叛乱时,我只是..."她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我又感觉自己像那个小女孩:无助又害怕。你始终站在我身旁,而我却没能支持你。对不起,戴恩。我保证会做得更好。"
"接受道歉。"
"你就只说这个?"
"嗯,有位聪明的女士曾告诉我'要看行动,不要听空话'"
她抽了抽鼻子,但没有落泪,脸上绽放出柔和的微笑。"我活该。"
"确实。"戴恩伸手覆在妹妹的手上,轻轻握了一下。"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是梅拉逼你说的吧?"
艾琳娜抽回被戴恩握住的手,站起身来,目光掠过营地摇曳的火把。
戴恩也随之站起。"艾琳娜?"
"如今麦尔福已重回我们掌控,剩下的就只有阿基隆要塞。根据最新统计,洛伦的军队有五万之众。我们仅有对方半数兵力,我们的法师都是阿拉曼特人——根本无法与帝国军相提并论。我本想以逸待劳,但他们的补给远比我们充足。他们扼守着温泉关,从瓦森德源源不断运来物资。我们的农田和仓库大半毁于战火,他们的军队能比我们撑得更久。若想解放瓦尔塔拉,就必须全力以赴。我们要连根拔除洛伦势力,将阿基隆要塞夷为平地。我本不想让这些阴影笼罩我们。我不想至死都..."
"艾琳娜...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但我们不必孤军奋战。去找埃森吧。求你了,我恳求你。和他谈谈。有他相助,我们必能攻下要塞。我们必能光复家园。"
"我已经做了。在你从失落山脉行军时,我就派人给艾森送了信。你是对的。你一直都是对的。我被骄傲和愤怒蒙蔽了双眼。但不会再有下次了。马林死后...我...这些年他就像父亲一样待我。他恳求我听你的话,我却把他拒之门外。如果我从他的死中学不到任何教训,那我还算什么?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我发誓。但戴恩,如果艾森像抛弃我们的父母那样抛弃我们,我会让林瓦把他撕成碎片。"
"他不会的。"
"你总是这么肯定...我真希望能像你这样。"
戴恩身后响起脚步声,他和艾琳娜转身看到奥莉薇安高大的身影正向他们走来,身旁跟着安甘人克罗克斯。正如它所承诺的, 这个生物自从带来艾森的消息那天起就一直留在营地。
安甘人迈着优雅的长步,修长的双腿与奥莉薇安并肩而行,毛茸茸的胸膛和手臂肌肉虬结。真正让戴恩不安的是那张脸:既像人类又像狼,牙齿锋利,鼻子扁平黝黑,眼睛是熔金般的颜色。
"我的女王。"奥莉薇安弯腰行礼,右手握着瓦琳娜长矛的杆柄,左手按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芬里尔安甘的克罗克斯。"
"谢谢你,奥莉薇安。你可以退下了。"
女战士睁大了眼睛,似乎想要反对,但她只是更深地鞠了一躬。"如您所愿,我的女王。"
"幸会,克罗克斯。"艾琳娜微微颔首,这次她对安甘人的态度比初次交谈时恭敬得多。"埃森传回答复了吗?"
克罗克斯以相同礼节回应,将利爪按在胸前。"愿芬里尔的祝福与您同在,阿特雷斯家族的艾琳娜女王。埃森·维兰德希望您知晓,他将恪守对您家族的誓言。他会与您并肩作战,而且不会孤军前来。"
戴恩手臂上的汗毛竖了起来。
"这是个好消息,克罗克斯。他何时能到?"
"下个朔月之前。如今赤月当空,乌拉克人正在从这儿到东海岸之间肆虐。这段旅程不会轻松。"
艾琳娜明显绷紧了身子。她将拇指攥进拳头,指节发白。她点点头。"谢谢。能再替我带个口信吗?"
"当然,艾琳娜女王。"
"请告诉埃森,如果下个朔月前他还没到,就不必来了。我的军队补给撑不了太久,等到那时候我就别无选择了。"
"必当转达。"这生物金色的眼眸在绯红月光下闪烁,它再次颔首,大步流星地返回营地。
"我们还能等多久?"戴恩心中刚泛起的宽慰转瞬即逝,就像他此生经历的绝大多数欢愉。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拧紧的心结。如果艾琳娜无法维持军队补给,他们很快就会溃散。"我们能撑到下个朔月吗?"
"我不知道。"阿莉娜双手背在身后。"乔罗斯回来时会有更好的答案。"她长呼一口气,眼中燃起火焰转向戴恩,唇角挂着几分悲凉。"我不会让我们建立的一切因饥饿而崩塌,戴恩。我会想办法在下个月亮升起前喂饱我们的军队,但如果埃森不守承诺,我们 就 亲手把阿基隆要塞夷为平地。不会有围城战。我们会让翼龙遮蔽天空,我们会让太阳黯然失色,我们会..."阿莉娜呼吸急促,下颌紧绷。"无论如何,下个月亮升起前这一切必须结束。"
戴恩按住阿莉娜的双肩:"如果埃森失信,我将第一个越墙而战。我此生选择不多,但若能选择死法,我愿为族人战死。无论前路如何,我都将追随...我的女王。但我不认为该坐等埃森救援。洛伦和帝国军在铁溪、麦尔福尔与阿基隆要塞之间散布着众多营地。他们劫掠商队,袭击村庄,破坏我们的补给线。更重要的是,安卡尔港是他们唯一的入海口,距要塞仅百里之遥。"
"你有什么建议?"
"我提议,在我们等待推倒那些城墙的同时,我们要让他们惧怕我们。让他们听到我们名字的低语就吓得尿裤子,让他们觉得我们的每一杆长矛都抵得上他们的二十杆。钢铁能杀人,妹妹,但恐惧能赢得战争。"
戴恩奔跑着 当他步入帐篷时,双手穿过头发,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两盏油灯,一盏放在小桌上,另一盏在他行军床边的地上,在帐篷顶篷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看到桌上油灯旁那封蜡封的信件时,他眯起了眼睛。
"你知道她会说什么。"戴恩回头瞥了眼紧随其后进入帐篷的梅拉,然后走向桌子。那封信用黑色蜡封缄,没有任何家徽印记。他离开帐篷去见艾琳娜时,信还不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梅拉把自己摔在行军床上,用手肘撑着身子向后仰,吐出一声叹息。诸神啊,她真是美极了。他任由自己饱览她的容颜,才重新看向那封信。
"你本可以提醒我的,"他边说边轻敲蜡封,然后拿起信件。这可能是任何人寄来的,但羊皮纸上的痕迹表明原封蜡被人用热刀剥掉后重新封上了。经营"橘树"旅馆的老吉尔达就因干这种事而臭名昭著。
"我说过不想再夹在你们两人中间了。况且,该道歉的是艾琳娜。"在戴恩余光里,梅拉向前倾身,在行军床上坐直了。"那是什么?"
"一封信,"戴恩说着,掰开了黑色封蜡。
"真有用啊。"梅拉的声音里渗出讽刺。她起身时铁架床发出吱呀声,走到他身旁,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谁寄来的?"
"巴伦。"
梅拉将手搭在戴恩肩上。他告诉过她在麦尔福农场发现的那封信,告诉了她一切。
"你是要读信还是继续欣赏信纸?"
戴恩短叹一声,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戴恩:
但愿 无论你在哪里,吉尔达都能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吉尔达,如果你正在看这封信,立刻停下。
我知道 说过会把报告交给吉尔达以防不测,但我嘱托她尽快将这封亲手交给你。我找到他了,戴恩。我找到艾丽娜的儿子了。他在贝罗纳。
我将在 日落前离开卡塔甘。运气好的话,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抵达城里。北方乱成一团。精灵从林纳利昂蜂拥而出。听说他们把闪电海岸沿线都屠尽了。难民队伍绵延数英里。在精灵和乌拉克人的夹击下,帝国濒临崩溃。你是对的。时机到了。这是我们族人获得自由的契机。
待我 抵达贝罗纳后会再传消息。
我知道 艾丽娜不会原谅我,但我要带他回家,戴恩。
我爱你, 兄弟。很抱歉这句话迟到了这么多年。
巴伦
戴恩喉头滚动, 将信放在桌面上。他的指尖摩挲着最后一行字:"求你平安归来。"
"他会没事的。"梅拉将手指按在戴恩的后颈上。"他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戴恩点点头。"但他现在很绝望,绝望的人会做出愚蠢的决定。"
"男人普遍都会做出愚蠢的决定。"
戴恩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浪费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
"向前看,戴恩,别回头。"
帐篷入口处传来窸窣声,戴恩的一名安杜里护卫走了进来,是沃哈尔家族的莱卡斯。
戴恩挑起眉毛。
"有个人来了,安杜里奥斯大人。说您认识他。说您会想见他。"
"他叫什么名字?"
"萨夫林·范德,大人。"
戴恩向莱卡斯靠近一步,心跳加速。他一定是听错了。"萨夫林·范德?这是他说的名字?你确定?"
"是的,安杜里奥斯大人。非常确定。"
戴恩用右手手指按着自己的脸颊。"这不可能。你 十分确定 这是他告诉你的名字?"
莱卡斯点头。
"让他进来。"戴恩手臂上的汗毛竖起,心跳愈发急促。
安杜里护卫躬身退出。
戴恩望向梅拉,她一言不发地回望着他。她的眼神道出了戴恩心中所想:这绝不可能。马林说过他父亲的安杜里卫队无人幸存。还是他说过吗?戴恩记不清马林的原话了。阿丽娜曾说萨夫林协助马林处理了伊利亚和阿尔金的尸体。所以这个人至少活到了那个时候。但自从戴恩归来后,就再没听到过他的消息。
帐外又传来窸窣声响,接着是脚步声。
戴恩喉头发紧,每一秒都被拉得漫长,直到吕卡斯带着伊莱里和另一个男人回到帐中。戴恩的呼吸为之一滞。
戴恩的队长上前一步:"安杜里奥斯之矛,萨夫林·范德。"
那人低头盯着泥土,步履迟缓像个等待责罚的孩童。前臂布满枪术大师与剑术大师的完整刺青,周身还盘绕着其他各式纹墨。
他身形精瘦却肌肉虬结,面颊刚刮过胡须。自戴恩上次见他以来,灰发已爬上鬓角——那时他才而立之年,如今已过不惑。面庞的沧桑远超岁月应有的痕迹,指端皲裂渗血,嘴唇干枯。尽管时光刻下印记,但当那人抬起头,戴恩望进他深陷的漆黑眼眸时,仍一眼认出了他。
萨夫林·范德。阿特雷斯家族的冠军武士。五百年来瓦塔拉最伟大的剑术大师。安杜里人的黄金之矛。他看起来疲惫不堪,饱经风霜,却真真切切地活着。
两个男人长久地沉默对视着,直到戴恩终于开口:"我以为你死了。"
"我是死了。"萨弗林的声音嘶哑刺耳,比戴恩记忆中的更加粗糙。"你父亲死的那天,我也跟着死了。至少,我本该如此。"
他缓慢地呼吸着,吐气时带着沙沙声,目光在戴恩和泥土间游移不定。戴恩认得出那种内疚,熟悉它那毒蛇般的触感。
"这些年你去哪了?为什么不早点回来?"
萨弗林像个厌倦了找借口的人那样耸耸肩:"我在酒瓶底度过了将近十年。没什么可骄傲的。"
"那现在呢?"
"不久前马林从我自己的一滩尿里把我捞出来。告诉我你还活着,说阿金的儿子回来了,他需要我,但在我振作起来之前没资格站在你身边。"
"那你振作了吗?"
萨弗林抿了抿嘴唇:"我在努力。已经好几周没沾一滴酒了。"
戴恩凝视着萨弗林。童年时他曾无数次怀着敬畏观看萨弗林比剑,带着崇拜。这个男人行动起来仿佛能预见未来。他曾是个传奇,一个活生生的游吟诗人口中的故事。
如今他看起来只是那个传奇的影子。
"直说吧。你来干什么?"
"直奔主题。"萨弗林脸上浮现一丝微笑,随即被深沉的悲伤取代。"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那人单膝跪在戴恩面前,握拳抵着胸口。他始终低着头,眼睛垂视下方。"你父亲是我最亲如兄弟的人,而我辜负了他。他去世时,我没能与他同死。你妹妹是我最亲如侄女的人,而我也辜负了她。我站 当她的孩子被从怀中夺走时。你的兄弟?我看到了他的变化,却无所作为。我沉溺于自怨自艾。这座宅邸是我此生唯一的家,而我任由它焚毁。我只求您恩准我再次佩戴安杜里家族的徽章。这份荣耀我本不配拥有。请允许我冲锋在每次进攻的最前列,让我投身于最惨烈的战场,给我机会挽回您父亲的名誉。让我在这场战争中守护他的儿子。"
戴恩低头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你老了。"
"给我一杆长矛。我会让你见识我有多老当益壮。"
"你累了。"
"待我死后自会长眠。"
戴恩伸出手,掌心向上。
萨夫林抬头看向戴恩,抓住他的前臂借力站起身来。
"下个月圆之时,我们将向阿基隆要塞进军。必要时就是用牙咬也要爬上那道城墙。"
"我会第一个翻过去。"
"洛伦的军队超过五万,我们勉强才三万人。"
"看来胜算在我们这边。"虽是玩笑话,但萨夫林的声音很快变得严肃。"我们都会生,也都会死。重要的是生死的方式。我为过去十三年感到羞愧,但愿能死得其所。"
"我不能让你继续佩戴安杜里家徽,萨夫林。"戴恩觉得此刻看到了萨夫林心碎的模样。"你作为安杜里家族成员的时光已经结束。我现在有自己的队长们,而且——"
"属下并非请求担任队长,大人——"
"我现在有自己的队长们,"戴恩打断萨夫林继续说道,"但艾琳娜的皇家卫队还需要多一柄长矛。我要你保护的并非我父亲的儿子,而是他的女儿。" "你可愿将性命献给艾琳娜?流尽最后一滴血护卫你的女王?能否护我妹妹周全,萨夫林?用你的血换她的血?用你的命?"
萨夫林再次单膝跪地,手按胸口低头宣誓:"这将是我此生至高荣耀。守护这个家族,守护瓦尔塔拉,这就是我全部的请求。我,萨夫林·范德尔,愿为艾琳娜·阿特雷斯女王献上我的一切。我的生命,我的热血,我的荣誉。宁死不辱使命,我发誓。"
"起来吧。"
萨夫林缓缓起身,眼中噙泪,呼吸颤抖。
最重要的是,戴恩需要一些他能信任的人在艾琳娜身边守护。而没有人能比萨夫林·范德更能自豪地佩戴阿特雷斯家族的飞龙徽章。无论他有何缺点,此人的忠诚无可挑剔。他曾三次为戴恩的父亲挡下长矛。他将一生奉献给了安杜里人。最重要的是,戴恩自认为善于判断一个人的品性,他从萨夫林的眼神中看出,这人会不惜一切保护艾琳娜,竭尽全力弥补自己的过错。戴恩深知那种痛苦,那种噬心的愧疚。"萨夫林·范德,我在此任命你为艾琳娜·阿特雷斯女王的皇家护卫。"
萨夫林如释重负地倒吸一口气。"以战士与水手之名起誓。"
"以剑与血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