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远古之战
尼希安尼尔 - 末日纪元3081年冬
那些 缥缈森林的歌谣随风飘荡,艾拉穿行在灌木丛中,每踏一步都有白烟从泥土中升起。这片林地与她醒时的世界同样生机勃勃。一切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此刻她感觉终于能够真正 看见了。在凝视中,她沉醉于那些穿梭林间的飞鸟身后拖曳的白雾轨迹。同样的雾气从万物中升腾,但飞鸟的舞姿有种独特的美。
约莫一小时前,她从沉睡中醒来。不过"沉睡"这个词感觉有些奇怪。她确实在睡觉,但既无梦境占据脑海,也无噩梦侵扰。只有黑暗,然后光明。然而她却 她感到焕然一新,仿佛经历了人生中最酣畅的一场睡眠。她曾考虑在原地等待塔姆辛归来,但向来厌恶无所事事地空等他人指示。况且,她根本不清楚自己沉睡了多久。在这个地方,时间根本无法估量。她究竟等了塔姆辛多长时间?倘若那个德鲁伊永不归来呢?倘若这就是埃拉的宿命呢?永远在灵魂之海中徘徊游荡,既非真正的生者,亦非彻底的亡魂。
这个念头令她不寒而栗。
不,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童年时她曾多次翻阅父亲的地图。只要将马林山脉保持在左侧,沿着阿戈南沼泽右侧向北行进,终将抵达黑木林。塔姆辛能找到她第一次,就必然能找到第二次。更何况,那位女士亲口说过最好保持移动。
埃拉行走时神思飘荡,能感知到充盈周遭世界的无数灵魂,听见细微羽翼的扑棱声,小生灵穿过灌木的窸窣响动,以及成百上千颗心脏的跳动。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感逐渐消逝,大地在她步伐中退让,周围世界变得模糊。但当这种变化引起她注意时,一切又骤然清晰起来。她突然弯下腰剧烈喘息,头晕目眩,胃部翻腾。埃拉强忍呕吐冲动直起身,像多年前父亲教她练剑时那样,双手交叉抱在脑后,进行绵长而深沉的呼吸。
回忆如同尖刀在她体内翻搅。她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再也见不到他的面容,再也感受不到他怀抱的温暖。若是早知如此,临行前她定会好好道别。事实上,她根本就不会离开,那样瑞特就还会活着...
埃拉将这些念头抛到一边。此刻沉溺其中毫无意义。她必须集中精神。必须回到卡伦、海姆和费尼尔身边——回到那些需要她的人身边。
"等等,这不可能,"她打量着四周喃喃自语。启程时马林山脉如无尽高墙耸立在她左侧,峰顶云雾缭绕。现在群山却到了她身后,天空澄澈如洗。她究竟走了多久?跨越了多远的距离?
光是想到这点,肌肉便开始酸痛,骨子里泛起倦意。
"我告诉过你,"熟悉的声音响起,"此地的距离与别处不同。时间亦是如此。我无法理解,也未曾真正明白。但有些事物存在即是合理,不论我们是否理解。"
塔姆辛从埃拉身旁走过,白色雾气在她身后流转。女人的眼眸又变回深邃的海蓝色,瞳孔如同猫科动物般竖立。
埃拉双手交叉抱在后脑,缓缓做着深呼吸。她毫不退缩地迎上塔姆辛的视线。她依然不信任这个女人。塔姆辛隐瞒了太多事情。但此刻,唯有她能给埃拉重返现实世界的希望——再见兄弟与费尼尔的希望。所以她选择配合。
"你走了相当远的距离。我从未见过一个未经试炼的人能在此地行动如此迅捷。我记得告诉过你要等我?"
"事实上,你只说过会回来,还说若有东西袭击我,我就该逃跑。你从没提过要等待。"
塔姆辛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小狼崽会说的话。"
"这个嘛,你先告诉我这地方有多危险,有多少人或幽魂会来杀我...然后就把我独自留在这个'极度危险'的地方。"
"而你就这么带着你的头脑、你的心、和你血液里的狼性,漫游进了未知之地。"塔姆辛摇着头笑了。"绝对是头小狼崽。走吧。虽然你已走过不少路,但前路更长。我们还是尽量不要在原地停留太久。"
当塔姆辛以毫不松懈的步伐带着艾拉前进时,森林逐渐让位于开阔平原,马林山脉在远处渐渐缩小。他们的行进速度比第一天快得多,世界似乎在艾拉脚下流转翻腾。这是种最奇特的感受,仿佛时间的流逝快得不自然。每当她分神时,这种感觉就会加剧,秒与分在她尚未察觉时就已溜走。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当他们稍作停顿时,艾拉问道。
"什么意思?"
"嗯,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当我们在这里行走时,我们在现实世界的身体仍停留在原处。所以当你离开我时,你应该回到了那边。对吗?"
"没错。"
"那你怎么能这么快回到我身边?如果我们要一路走到暗木林,那你肯定也得一路走回来找我。"
塔姆辛突然停下脚步,完全转过身来看着艾拉。她的下唇微微上翘,眼睛又恢复了猫眼般的闪烁蓝光。"我就觉得你头脑敏锐。我们迟早会把你培养成血舞者。"女人继续前行,边走边回头说着。"如我之前所说,这个地方藏着许多秘密。还有其他旅行方式,被称为'沃伦'的路径贯穿此地。如今还活着且懂得如何穿越沃伦的人" "已经所剩无几。这让我成为非常幸运的女人。"
"那我猜我们现在不用沃伦是有原因的,而不是因为你喜欢长途跋涉。"
"碎片无法行走沃伦。"
"为什么?"
"我不知道。但他们就是不行。别去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塔姆辛的声音突然变了调,身上的气息也随之改变。她似乎...有些悲伤。不,用忧郁来形容更贴切。艾拉决定不再追问。
"我还有问题。"艾拉说话时努力不露出笑容,两人继续向前走着。她懂得什么是痛苦的回忆,此刻她能从塔姆辛身上看到这种痛苦。
"你当然有,"塔姆辛笑着回答,这反应正是艾拉期待的。"路程还长,但如果你问的问题只有当年阿玛特凯找到我时的一半多,这段路可能都不够用。问吧,我会尽量回答。"
"你离开前提及一个叫克里斯的。那是谁?"
"凯瑞丝在我们族人中有许多称谓。我的哨兵,我的守护者,我的倒影...但阿玛特凯称她为我的看守者。所有奥尔德鲁伊都会与看守者建立羁绊。我们赋予他们力量、智慧和陪伴,作为回报他们守护我们。我们成对共生。当奥尔德鲁伊行走在尼希安奈尔时,我们在凡间会暴露无遗。有些血脉强大者能同时在两个世界活动。我便是如此天赋异禀。但即便如此,我们的意识也从未真正停留在一处。当灵魂漫游时,正是看守者在守护我们的躯体。终有一天你也会找到自己的看守者..."塔姆辛意味深长地看了艾拉一眼。"如果还没找到的话?"
艾拉突然醒悟:"菲尼尔。"
"我猜是匹狼?"
"狼獾。"艾拉纠正道。
"有区别吗?"
艾拉发出恼怒的长叹。这感觉就像和法达同行时一样。她嘴角扬起笑意,但随即战前的记忆涌上心头,情绪又阴沉下来。如果这一切顺利,如果她能找到办法回到自己的身体,她祈祷法达能从战斗中活下来——这样她就能亲手宰了他。"当然有区别。"
塔姆辛摊开双手:"好吧,这个话题我绝不掺和。自从你的血脉觉醒后,注意到菲尼尔的变化了吗?更强壮,更庞大,更敏捷?"
艾拉点头,回想起最初察觉异样的时刻:"我能感知到他,他的心跳,他的恐惧,他的愤怒。我能察觉他的饥饿...他总是饥肠辘辘。"
"看来啊,艾拉·布赖尔,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看守者。"
这个念头温暖了艾拉的心。这个名字对法尼尔与艾拉的关系来说再贴切不过:她的守护者。是他在瑞特死去时陪伴着她,是他拯救了她,也是他从那天起就从未离开过她。就在此刻,当她专注于这个念头时,她发誓能感觉到狼松在注视着她,在清醒的世界里保护着她的身体。她能感受到他粗糙的皮毛轻抚她的肌肤,感受他触碰带来的温暖。
"你说我们是血舞者。还有其他人吗?还是说我们这类人都像我们这样?"艾拉听说过古代德鲁伊的故事,但那甚至比秩序团更古老的时代。它们更像是神话而非传说。
"还有其他人。许多天赋都随着时间流逝了。"塔姆辛的气息中又浮现出那种忧郁,她的声音如同安魂曲。"很久很久以前,在我们踏上埃菲利亚之前,我们的族人能施展各种奇迹。有些人拥有让作物以两倍速度生长的天赋,能影响花朵改变颜色。他们会歌唱,树木会弯曲枝干只为听得更清楚。还有些人" "能行走于沉睡者的梦境,从他们脑海中驱逐噩梦。月行者能弯曲周围的光线,从视线中消失。聆听者能听见深埋岩石中稀有矿石的振动,无论漫游到哪都能找到水源,仅凭翅膀的拍动就能辨别鸟类品种。"塔姆辛的声音和气息随着讲述不断变化,渗入温暖的喜悦。"阿玛凯甚至提到过有人能用双手触摸治愈伤口,还有人与世间动物有着如此深厚的联系,他们能创造新生命、新物种..."
"那现在呢?"
塔姆辛抓挠着她的后颈,带爪的指甲留下鲜红的抓痕。艾拉注意到每当她感到不适时就会这样做。"据我们所知,只有四种德鲁伊天赋在我们族群的清洗中幸存下来。血舞者、唤雷者、寻径者和追星者的天赋。不过这些都是首批登陆时期的称呼。追捕我们的人给它们起了别的名字——血舞者被称为血德鲁伊,唤雷者是天穹德鲁伊,寻径者和追星者则被称作预言德鲁伊和以太德鲁伊。要我说这些名字可差远了。"
过了片刻,当塔姆辛在一条缓流的小溪边停下,用手抚摸地面某物时,艾拉鼓起勇气问出那个在脑海中盘旋已久的问题:"你听说黑暗森林那场战役的消息了吗?谁赢了?谁活下来了?"
塔姆辛说过,如果艾拉还活着,就意味着清醒世界有人照料着她的躯体。但这不意味着那个人是卡伦或海姆。更不意味着战役取得了胜利。
见塔姆辛没有回答,艾拉又重复了一遍。但还没等她说完,塔姆辛突然跃起,一手捂住艾拉的嘴,那双猫似的蓝眼睛直勾勾地 盯着她。塔姆辛的脸近在咫尺,艾拉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埃拉试图推开塔姆辛,但就在这时,一股清新如湿草与压碎浆果般的气息钻入她的鼻腔。这气味其实已经萦绕多时,只是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她未曾在意。此刻却愈发鲜明突出。伴随这气味而来的,是从塔姆辛身上飘散的另一股气息:恐惧。
塔姆辛缓缓松开捂住埃拉嘴巴的手,转而抓住她的前臂,拽着她踏入湍急的溪流。当塔姆辛带着她走向更深的水域,直到两人仅剩头颅露出水面时,埃拉始终沉默不语。她岔开双腿拼命抵抗激流,心跳如擂鼓。
塔姆辛将食指竖在唇前,拉着埃拉绕过溪中一块突出的巨石。急流在岩石两侧分流,她朝埃拉肩后上游方向点了点头。
当看见那头体型庞大到足以成为吟游诗人传唱对象的巨熊时,埃拉几乎要惊叫出声。这生物四肢着地时至少有十英尺高,肩宽赛过马车。如它皮毛般漆黑的烟雾从躯体升腾,在微风中盘旋缭绕。
巨熊行动诡异而优雅,每一步都缓慢而充满目的性。它在搜寻什么,而且正在逼近。
塔姆辛将埃拉拽回岩石后方。她再次将手指按在嘴唇上摇头示意。熊的气味在埃拉鼻腔里愈发浓烈,那深沉有力的心跳声正持续增强。
塔姆辛指向溪水,用唇语示意: 三, 二, 一.
埃拉在"一"的指令下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浸入溪流。冰冷的河水漫过全身,她的脉搏 她的心跳越发急促,恐慌渗入血液。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一只手抵着岩石保持下潜。肺部开始隐隐作痛,喉咙越来越紧。她从不畏水,但溺水是另一回事。
塔姆辛的手指握住了她的,将埃拉的手按在自己胸前。在湍急水流与恐慌的混乱中,埃拉花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接着她感受到了塔姆辛的心跳。缓慢,克制,平静。
埃拉的脉搏平稳下来,塔姆辛的心跳安抚着她。她失去了时间感。几秒可能像几分钟,几分钟又像几秒。胸口的灼烧感化作剧痛,肺部渴求着空气。冰冷的河水始终在周身奔涌,淹没了所有声响。
塔姆辛托起埃拉的腋下示意她上浮,但仍将埃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当埃拉破水而出时,身体本能地想要大口喘息。她克制住了,缓缓用鼻腔吸气,只让头部露出水面观察四周。
熊不见了。至少,她看不见它。
塔姆辛轻拍她肩膀,埃拉转头发现女人已将头颈露出水面,一根手指抵着嘴唇,另一只手握着斧柄。她用口型说出"待在这里",随即离开岩石掩护消失在埃拉视野中,河面飘起白色雾气。
埃拉将后背紧贴在岩石上,贪婪地呼吸着甜美的空气,恐慌感渐渐消退。她深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然后绕过岩石逆流而行。她可不打算像待宰羔羊般坐以待毙。如果那头熊还在那儿,塔姆辛独自面对它简直是愚蠢至极。
当发现自己正与塔姆辛四目相对时,她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这次我明明让你待在原地的。"
"你是说了。"
女人盯着她,嘴角微微抽动。"它走了。暂时而已。我们得沿河往东走一段。河水能掩盖我们的气味。"
塔姆辛转身朝对岸走去。她爬上岸,又将埃拉拽回干燥的陆地。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埃拉跪在岸边问道,发梢和鼻尖都滴着水。
"我们得继续赶路。它不会走远。"塔姆辛扶埃拉站起来,开始沿河东行。她继续说道:"是布约纳氏族的安甘。"
"安甘能来这儿?"
"安甘无所不能。他们是众神的长子,由神祇血肉雕琢而成。尼西安奈尔是他们快速通讯的方式。他们穿梭于沃伦之间传递消息,瞬息千里。不仅如此,我们在此或许能获得力量,可以学习驾驭、塑造和运用的力量,但安甘既是尼西安奈尔的一部分,也是现实世界的住民。他们如同阴影般在两个世界穿行。在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比他们更危险的掠食者了。"
"它在猎杀我们。"
"确实。"
"但为什么?"
"安甘族与我们的众神血脉相连。他们如同树干上的枝条,亦如手掌上的手指。他们从不质疑众神的意志,我相信,他们也没有质疑的能力。比约纳的孩子们,那些幸存者,是早在我们的时代之前就已熄灭的战争中残留的狂热分子——那场战争因缺乏足够的战士而终结。那是一场众神诛杀众神的战争,一场" "我们族人的鲜血汇成河流浸润大地的战争。曾经存在过的神明比如今多得多,我们的族人也是如此。他们并非都能和睦相处。比约纳人至今仍活在那场战争中,仍在猎杀残留的一切。他们存在的意义就是诛杀除他们自己神明之外的所有神祇。"
"但我们如今所剩无几..."艾拉的声音渐渐消失,她的思绪停留在"我们"这个词上。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我们"他们怎能继续与同族开战,而我们存活者如此稀少?还是说这些传说都是错的?是否像精灵一样,在某处还隐藏着我们的一支族群?"
"啊,要是世界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塔姆辛说。"不,传说没有错。或许有夸张,但绝非虚构。我敢打赌,在这片大陆上,我们这类存在——无论以何种形态——顶多只有数百人。可能更少,但绝不会更多。许多人仍坚守古老氏族,追随他们的神明。另一些则形成了更" "丰富多彩的" 像我们这样的群体。但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它们是什么,只是孤独地游荡。但你看,埃拉,如果这世上只有一坨狗屎,人们也会为了占有它而互相残杀。活着就是欲望,欲望就是需求,需求就是掠夺。这就是这个世界无法打破的循环。等我们意识到我们只是在自相残杀时,大多数人很可能已经死了。
"呵,真是令人振奋。"
"这就是事实。接受与否随你。"塔姆辛回头看向埃拉。她的眼睛现在呈现出深邃的栗棕色,瞳孔更像人类。"我们唯一能控制的,就是选择如何应对。"
"那你选择了怎么做?除了寻找那些不知怎么做到的...把灵魂与肉体分离的无助女人?"
塔姆辛闻言大笑。"你远非无助。这点我很确定。"
埃拉的喉咙发紧。她脑海中只有瑞特躺在血泊中的画面,还有自己尖叫声的回响。她深知什么是真正的无助。如果那天费尼尔没有找到她,她的尸体就会和瑞特的一起躺在——很可能是某条沟渠里。
"我选择的是,"注意到埃拉的沉默,塔姆辛说道,"不躺平等死。我选择战斗。选择活下去。带着有朝一日所有这些杀戮终将有其意义的希望继续前行。当阿玛特凯找到我时,他向我承诺了一件事——我再也不必为自己是谁而恐惧。从那天起,我就再没害怕过。"
"阿玛特凯。你之前提到过这个名字。他是谁?"
"你会见到他的。当我们在此处穿行时,他正在凡间朝你的躯体前进。唯有他能指引你穿越那道帷幕。"
埃拉刚要回答,却突然噤声——一缕冰冷的气息拂过她后颈的汗毛。她猛地转头靠向塔姆辛,全身皮肤瞬间泛起鸡皮疙瘩。当看清那张早已死去多年的女人面孔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攥住了她的心脏。
那女人离她不足半英尺距离,浓密的黑发黏贴在乳白色的皮肤上。她用死灰色的眼眸盯着埃拉,瞳孔周围环绕着漆黑,眼白布满血丝。青黑色的嘴唇扭曲成诡异的笑容,嘴角仿佛被人用钉子固定住般僵硬上扬。
时间凝固了一瞬,埃拉如受惊的鹿般僵立不动,四肢麻痹般无法动作。她能听见塔姆辛在喊叫什么,但那女人缓缓向右歪头,恐怖的眼睛始终锁住埃拉的视线,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猛扑过来。
埃拉还未来得及反应,冰冷的手指已掐住她的喉咙。她在挣扎中听见那女人的尖啸声 撕裂着她的神智。埃拉双脚突然悬空,从河岸滑落。刺骨的河水将她彻底吞没,女人的手指越收越紧,那张可怖的笑脸在冰冷的水中扭曲变形。
埃拉的尖叫声挤出肺部最后的空气,河水疯狂灌入,体内的狼魂发出凄厉长嚎。
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在奔逃,心跳如雷,汗水浸透肌肤。只有恐惧支撑着她穿过高草丛,头顶月光如水。腹部突然剧痛,她低头看见一支带倒刺的箭镞从肚脐下方偏右处穿出。她踉跄几步,膝盖蹭过地面碎石。某物重重击中后背将她掀翻, 咔嚓 一声标志着箭杆断裂。
男人俯视着她,眼眸如落日橙红,双唇似煤炭漆黑,手中握着暗色长弓。巨鹰落在他肩头,利爪分列头颅两侧。
"逃跑才有趣。"男人从腰间箭囊抽出新箭搭上弓弦,"晚安,狼孩。愿你安眠。"
弓弦绷紧的瞬间,艾拉拼命释放意识,惊惧彻底吞噬了她。记忆碎片飞速掠过,秒化作分,分化作时,日,周,年,世纪...
待艾拉回归本体时,正被人从水中拖出。她呛咳着干呕,每次呼吸都像被扼住喉咙,仿佛有绞索勒颈,遭奔马拖行。
当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时,气喘吁吁的塔姆辛出现在她上方。
"看着我!"少女声音尖利惊慌,双手轻覆在艾拉手上,"呼吸,继续呼吸。你还好吗?"
"我...我不..."艾拉继续急促地喘息着,双手紧握着自己疼痛的喉咙。
她转头看向一侧,发现一具苍白的、湿漉漉的无头尸体躺在泥土中,白色的血液正在渗出。女人的头颅就在一英尺外,那双冰冷的眼睛仍然睁着,嘴巴微张。艾拉猛地将视线转回塔姆辛。"那他妈是什么?发生了什么?我...我看到她了。我感受到了她的恐惧..."毫无预兆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淹没了她,艾拉突然泪如雨下。她凝视着塔姆辛的眼睛。"她破碎了...她被囚禁在这里几个世纪了,塔姆辛。 几个世纪。 孤独一人。她看到的只有黑暗。我感受到她精神崩溃的过程。我感受到她每一寸灵魂的破碎,一点一点地。我...我..."
"呼吸,艾拉。你现在很安全。"塔姆辛最后深吸一口气,然后在艾拉身旁蹲下。
艾拉盯着女人断头上那双冰冷的死寂眼睛。"那就是我会变成的样子吗?一个幽灵?我不能变成那样。我不能。"
"你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变成那样。"塔姆辛站起身,向艾拉伸出手。"但我们必须移动了。这个地方没人会听不到刚才的动静。比约尔纳不是唯一会猎杀我们的东西。"
艾拉抓住塔姆辛的手站起来。当她跟着这个女人走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河岸边那具躺在白色血泊中的尸体和被斩断的头颅。
"艾拉。"塔姆辛拉了拉艾拉的袖子。
"她叫劳雷尔·哈丁。"埃拉的下巴不受控制地抽动。"她崩解时只有十七岁。她当时害怕极了。"
"我们得走了。"
"我会记住你的,"埃拉轻声说。"我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