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始与终
阿基隆神殿——末日纪元3081年冬
卡林瓦尔伫立 在巨大高原的边缘，宽松的衬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乌云以慵懒的笔触涂抹天空，夹杂着粉灰斑驳。圆满清晰的血月，如同世界的一道伤口，在夜幕中渗出血色。
他本可以将骑士们召集到作战室或心灵圣殿，但这里才是他想要他们来的地方。他需要他们亲眼目睹埃菲阿尔提尔的印记，需要他们 感受 暗影的存在，真正理解他们面对的是什么。
卡林瓦尔左侧，阿德霍姆沿着山坡铺展开来，坐落在一个巨大的马蹄形海湾中。众多房屋的烟囱飘出袅袅炊烟，凿刻在岩壁上的数百扇窗户透出灯笼的光亮。从卡林瓦尔获得印记到此刻，阿德霍姆的人口增长了十倍不止。 他一直称之为村庄，至今仍如此称呼，但实际上它已是座城市。随着人口增长，他们不断向山脉深处开拓，凿刻出新的家园、商铺和厅堂。他会不惜一切保护这个地方，保护这里的人民， 他的 子民。
鲁恩移动脚步站到他身旁。
"无论你引领何方，他们都会追随，"她说着，朝身后高原上集结的骑士们——那些幸存者们——做了个手势。
卡林瓦尔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
"我需要更多..."他低语道。这话不是说给自己或鲁恩听的，而是对阿奇隆，对那位将他们所有人捧在手心的神明。"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需要更多。"
"到我这里来，我的孩子。"
就像之前那样，与卡林瓦尔胸膛融合的印记突然迸发出狂暴能量，在他体内激起阵阵涟漪。璀璨的绿光遮蔽了他的视线，眼前的世界随之消失，万籁俱寂。
一次心跳。两次。
一声尖叫划破寂静，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卡林瓦尔耳边炸响，尖叫与呐喊，钢铁的铿锵，烈火的咆哮与死亡的哀嚎交织成片。
绿色的光芒渐渐消逝。
卡林瓦尔站在长满青草的山坡上，草叶如翡翠碎片般闪烁微光。数百名战士将他团团围住。每个人都穿着闪亮的绿色钢甲，胸甲上铭刻着阿基隆的徽记。他们的种族都是卡林瓦尔闻所未闻的。外貌近似人类，但最矮小的也比他高出一个头，肌肤呈赤陶色。面孔棱角分明，鼻梁扁平，双眼通体碧绿，瞳孔如黑色珠链般的细缝。
几名战士朝卡林瓦尔的方向瞥了一眼，但未予理会。他们眺望着山脊之外，望向一片卡林瓦尔从未见过的战场。
山脚下密密麻麻挤满了躯体。不下十万之众。即使站在远处，卡林瓦尔也能看见成千上万把灵魂之刃闪烁着缤纷光芒。闪电弧光与黑色火柱在人群中穿梭，巨龙般庞大的怪物撕开层层人浪。
卡林瓦尔每多看一眼，就能发现新的恐怖：身穿红色板甲的巨人挥舞着比人体还大的战斧，三只犄角从头骨刺出、体型四倍于马的怪物，长着黑暗锯齿鳞片与凶残颚骨的带翼生物一次次俯冲而下。
当卡林瓦尔敬畏地注视时，一个身影向山丘迈进，两侧簇拥着披甲战士。
卡林瓦尔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自伊尔纳恩那场灾难后，在如此多的兄弟姐妹被夺去生命、灵魂撕裂后，他对那位在他脑海中低语的神明燃起了怒火。然而此刻直面阿基隆时，那股愤怒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自己曾质疑神明的羞愧。
"起身吧，我的孩子。"
卡林瓦尔缓缓抬头，看见阿基隆身披那副熟悉的绿铠站在面前，肩甲仍是燃烧太阳的造型。但那铠甲覆满血迹——至少卡林瓦尔认为是血迹。并非他熟悉的暗红色，而是泛着白蓝光泽的金色。神明面颊上沾着黑色污渍，覆甲指缝间滴落着粘稠的荧光紫液。他右手握着闪烁绿光的魂刃，左手持着同源光芒铸就的盾牌。
卡林瓦尔试图开口。嘴唇颤动却发不出声音。这是传说中的神明。将他从死亡边缘拯救的神明。所有灵魂渴望进入其殿堂的神明。这就是——战神。
阿基隆环视周围众人，又看向与卡林瓦尔一同等候的战士们，随后指向战场。无数魂刃骤然苏醒，其光芒在翡翠般的草地上流转折射。
"阿纳塔里昂。"阿基隆望向一名皮肤漆黑如玛瑙的战士，他脸上斜贯着大理石般的蓝色纹路。卡林瓦尔从未见过这样的存在。阿纳塔里昂额前伸出白色犄角，背后是皮革般的蓝色翅膀。"带领鲁尼尔军团包抄西侧。从后方碾碎乌瑞斯尼利姆。这场战斗必须在此终结。埃菲阿尔提尔已经深入我们的领地太久了。我绝不容忍继续下去。"
"遵命，圣尊。"阿纳塔里昂低头领命，随即率领众人沿山西麓进发。
阿基隆目送他们离去片刻，重新看向卡林瓦尔。"我告诉过你，星辰连珠只是开端，我的孩子。"他指向战场，"现在你明白了吗?这场战争不仅荼毒凡世。埃菲阿尔提尔为此刻等待了数千年。他想在此牵制我们，好让他的维萨恩米尔打开通往你们世界的通道。而我的族人却始终装作视而不见。"阿基隆缓缓吸气，"眼前这场战役不过是我们世界爆发的千场战事之一。他倾尽所有兵力来袭。在这个位面的战争，他不需要取胜——只需要持续作战。我的兄弟姐妹们终将明白不能再袖手旁观，但到那时恐怕为时已晚。除非埃菲阿尔提尔越界并违背最终誓言，否则他们绝不会跨位面干预。但无论誓约如何，无论代价多大，我们都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卡林瓦尔再次将紧握的拳头横过胸前。所有曾侵扰他心灵的愤怒与怀疑此刻都已消散，在阿基隆的威仪下灰飞烟灭。"告诉我您需要我做什么。必将完成。我是您的利剑。"
"埃菲阿尔提尔企图跨越界限来到你们的世界，获取血肉之躯。自从凡间诞生第一个生命起，这便是他的夙愿。千年前他曾得逞一次，违背了我们立下的神圣誓言。那日他将种子播撒在创世表层，形成了连接两界的纽带——这条通道让他的力量得以渗透帷幕，同时汲取回流的生命精华。彼时他赢得了现世之名。如今他的'天选者'已在凡间，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接近再度越界。"
阿基隆环抱双臂，俯瞰下方激烈的战局。"我们活捉的乌瑞斯尼林姆提到了名为'血之心'的物体。他们的惨叫声使情报难以辨明，但据我们所知，这是口生命精华的深井，其储量之巨足以让埃菲阿尔提尔的天选者获得带他穿越帷幕的力量。他的先驱者们尚未得手，否则你们的世界早已化为焦土。但他们从未停止搜寻。卡林瓦尔，我需要你和我的子民找到血之心并摧毁它。若事不可为，至少在星象连珠持续期间要阻止它落入埃菲阿尔提尔之手。孩子，这次越界与上次不同。若他成功，万物的根基都将改变。"
"我们不会让你失望。"卡林瓦尔抬起目光。他停顿片刻。该如何称呼一位神明?这是他需要向吉尔德里克请教的问题。此刻，他模仿着安纳塔里昂的措辞："至圣者，我该如何寻找这样的东西?整片大陆上的一颗石头。"
"感受他的腐化，感受玷污世界的污秽。循迹而去，你将站在埃菲阿尔提尔与他的欲望之间。"
卡林瓦尔缓缓点头："必当完成，但是...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们人数稀少，而那些天选者，他们与我们不同...他们更强大。"
世界似乎在卡林瓦尔周围变幻模糊。一道绿光掠过阿基隆全身，当光芒消退时，神明只比卡林瓦尔高出一个头，双眸中氤氲着同样的绿光："维萨恩米尔是埃菲阿尔提尔宣誓的勇士，由他的血肉孕育而生。他们是其战士中最强大的存在。穿越界域时，他们损耗了部分力量，但神血仍在他们血管中流淌。他们是这个位面的造物。"
阿基隆向前伸手，将张开的掌心贴在卡林瓦尔胸前。
"我无法将你锻造成他们的模样，也不愿这样做。你是沃兰·思雷斯，哈兰和约尔·思雷斯之子，洛克、阿莱和萨妮拉的兄弟。你是渔夫与编筐匠的儿子。童年时你守护着生病的弟弟，竭尽所能赚取每一个铜板只为让家人吃上饭。母亲去世后，你加入阿门德尔皇家卫队并发誓效忠，将全部薪饷寄给父亲。你最终成为女王的坚盾，她最信赖的战士。而我找到你时，垂死的肺叶艰难喘息，鲜血从血管不断涌出，整座城池在你周围燃烧，女王和她的家人因你的力量得以幸存。你这一生都在为他人付出。在每次转折、每条歧路、每个分岔口，你都选择扛起重担让他人免于背负。我精心挑选我的勇士，卡林瓦尔大师。而我选择了你。"
阿基隆转身俯瞰下方的战场。"至于你的人数，是时候补充了。战争正在吞噬你的世界。我将允许垂死之人的声音传达到你耳中。去寻找那些配得上的人，给予他们拯救世界的机会。让他们来承担我的圣印之重。"
一道炫目的紫光在卡林瓦尔左侧乍现，炸雷般的声音轰鸣而至："阿基隆，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基隆的下颌绷紧。他望向那道已自行塑成拱门形态的光芒，又转回看向卡林瓦尔。"就是这里了，我的孩子。所有道路都在此终结。这个使命始终属于你。站在悬崖边缘的注定是你。毋须怀疑。"他瞥向那道凭空形成的拱门，紫色薄雾正向前飘荡。"现在去吧。"
卡林瓦尔的圣徽脉动着，同样的尖锐声响在他脑海深处回荡。"求您了，在送我回去之前——"卡林瓦尔用手紧按太阳穴，试图屏蔽那刺耳的高频噪音。"我的一位兄弟在裂隙闭合时被卷入了帷幕的裂口。"
"塔伦兄弟。"阿基隆缓缓吸气，侧目望向此刻正穿越拱门的黑色身影。"他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他的灵魂与我相连。但我不知其所在。有什么东西遮蔽了感应。你必须出发了。"
卡林瓦尔想追问更多，但那尖锐的噪音愈发刺耳，化作持续不断的尖啸，绿光再次充斥他的视野。转瞬间，寒风吹拂过他的脸颊，空气涌入肺中。
他睁眼看见夜空中蚀刻的血月，月光穿透笼罩地平线的炭灰色云层。卡林瓦尔将手指按在胸前衬衫上，感受着圣徽冰冷的金属触感。某些事物发生了变化。 他 已然不同。低语声传入脑海，微弱，无力， 且模糊不清。有些仅持续数秒，有些则顽固萦绕，拒绝归于沉寂。
"印记持有者..."卡林瓦的下巴松垂着，他意识到那些声音是垂死者的灵魂，是那些仍紧抓生命之人的最后呼唤。
他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息脑海中的混乱。
"卡林瓦?"鲁恩的声音从卡林瓦身后传来。
他让目光在血月上多停留了片刻才转向她。
"你走到了边缘，"鲁恩说着，目光越过卡林瓦看向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你看起来像是陷入了某种恍惚状态。我呼唤你，但...你只是盯着云层发呆。"
卡林瓦双手按住鲁恩的肩膀。"我去过那里，鲁恩。"
"你去过哪里?"她眯起眼睛问道。
"在诸神的领域。"
鲁恩缓缓抬起目光，直视卡林瓦的双眼。她的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发出声音。
卡林瓦对着这个无声的问题点了点头。"我去过那里。"
更多骑士登上通往高原的阶梯，在卡林瓦周围集结。他看到了伊尔德里斯、莱林、阿登，以及第二军团的其他人。
卡林瓦凝视了鲁恩片刻，然后向前迈步，目光扫过聚集的人群。他在其他守望者和祭司中捕捉到了吉尔德里克的目光。
当喧嚣渐息，脚步声停止，低语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卡林瓦身上时，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将你们召集于此，在血月之光下，告诉你们——我们的时刻到了。你们每一个人" 曾遭受损失与磨难。对某些人而言，数百个寒暑已在眼前流逝。我们目睹家园焚毁、湮没于史册，至亲逝去，血脉凋零。而我们始终恪守信条。但我们每个人都是被选中的。因我们的力量、意志和心灵。我们肩负此重担，因为舍我其谁。我们负重前行，只为他人不必知晓这份痛苦。我们是阿奇隆骑士。众人跪伏时我们屹立。众人踌躇时我们奋战。众人退却时我们冲锋。守护无力自保者，抵御将至的黑暗，此乃吾辈天职。我并非维拉辛，亦永不会成为他。我向你们保证，若有选择，我会毫不犹豫替他赴死。
狂风呼啸，卷起石台上的尘埃。卡林瓦尔深吸一口气，舒展双肩。他花了数小时准备演说，思考如何告知众人他在脑海中听见阿奇隆的声音，如何让他们相信他并非陷入癫狂，而是真神确曾对他言语。但当他望向聚集的骑士、守望者与祭司们时，所有准备都消融殆尽。
"阿奇隆对我说话了。"
低语声蔓延开来。许多人脸上写满震惊，另一些人则显困惑。但不出片刻，低语平息，卡林瓦尔只看到期待。所有目光都聚焦于他。
"祂对你说话了?"第十团的埃玛莉亚姐妹长上前。她的声音毫无怀疑，目光紧锁住他。
"他确实这么做了。"卡林瓦尔点点头。"直到现在我脑海中仍能听见他的话语。他将我的灵魂带往神域，向我展示那里正在进行的战争，并为我们指明前进的道路。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起初我以为自己疯了..."
姐妹队长奥莉莉亚单膝跪地，握拳抵在胸前。她抬起头与卡林瓦尔目光相接，却一言不发。
兄弟队长甘德里德跪在奥莉莉亚身旁，阿米特斯、达梅里安和艾尔丹紧随其后。鲁昂从卡林瓦尔身边走过加入众人，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
最后从人群中走出的是一团的姐妹队长艾琳娜。她曾与维拉辛并肩作战数百年，既是他的剑与盾，也是他的挚友。她装甲战靴踏在石板上清脆声响，打破了沉寂。她走过其他人，停在卡林瓦尔面前。艾琳娜凝视着卡林瓦尔的双眼，她碧绿的眼眸中流转着棕金相间的斑点。
"你不是维拉辛。"
这句话在空气中沉重地回荡着，当卡林瓦尔正要开口时，艾琳娜继续说道："但没人能取代他。我愿以性命相托。你的话语毋庸置疑，你的功绩无与伦比。能在你麾下作战、响应你的召唤是我的荣耀。当我的灵魂最终离开这个世界时，我将步入阿基隆神殿，向战神亲口诉说：我是与卡林瓦尔大宗师——与我此生所知最伟大的灵魂之一并肩战死的。"
阿莱娜单膝跪地，双掌交叠放在屈起的膝盖上，随后抬起下巴望向卡林瓦尔。
"我们被赐予生命不是为了终日围坐温暖炉火，被麦酒和奶酪养得脑满肠肥。告诉我们阿基隆需要我们的剑锋所指——即便是虚空本身，我们也誓死追随。"
当阿莱娜说话时，平台上其余骑士纷纷屈膝跪地，双手按膝望向卡林瓦尔。就连祭司与守望者们也相继效仿。
澎湃的自豪感席卷卡林瓦尔全身，刹那间他仿佛看见维拉辛站在身侧，手掌轻按他的肩膀。
老友啊，我从未想过会独自完成这一切。
"阿基隆要求我们寻找一件具有强大力量的物品——鲜血之心。这个容器承载着数十万生命的精华。我们必须找到并摧毁它，这样埃菲阿尔提尔就永远无法进入我们的世界，"卡林瓦尔高声说道。"如果无法摧毁它，我们也要确保在血月统治这个世界期间，这颗心脏永远不会落入叛徒追随者手中。我们将袭击每一处污秽的汇聚点，无论它胆敢在哪里冒头，都要连根拔起。我们将扫荡失落的伊尔纳恩城，深入马多尔的心脏地带，突袭狼松岭和科尔米尔的群山。但我们不会孤军奋战..."当卡林瓦尔环视聚集的人群时，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些逝者的面容：维拉辛、戴宁、米尔肯、伊拉林，以及许多其他人。"阿基隆已经开启了我的听觉，新印记持有者的声音正在呼唤我。我们无法让逝者复生，但我们可以确保他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卡林瓦尔向前一步，召唤出他的灵魂之刃。当绿光从他紧握的拳头中迸发而出时，他将手高举向天空，让阿基隆灵魂的光芒划破埃菲阿尔提尔的月光。"神战已经开始，我的兄弟姐妹们，我们每个人都肩负着自己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