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守护者们
阿拉维尔——毁灭纪元3081年冬
卡伦站在 与阿露拉相连的鹰巢中。远处，血月的猩红光芒洒在嶙峋的悬崖上，将稀薄的云层点燃成白炽的怒焰。
在他面前，瓦勒瑞斯雪白的鳞片泛着红宝石般的光泽。这头巨龙试图飞向卡伦时，战斗中留下的几处伤口再度撕裂，现在正痛苦地呻吟着——精灵医者们正竭尽全力用星火缝合这些伤口，直至精疲力竭。
四名精灵正在为瓦勒瑞斯腹部、翅膀和腿部的开放性伤口涂抹治疗药膏，各色元素丝线在他们周围盘旋。据卡伦理解，这些药剂能减轻医者的负担，让他们能持续工作更久。即便如此，随着时间流逝， 他们的动作逐渐变得迟缓，治疗过程中的消耗正在蚕食他们的精力。
根据瓦埃里尔的说法，使用星火治疗时，生物体型越大，身体构造越复杂，伤口越深，治疗所需的能量就越多。瓦埃里尔向他解释过，在所有生物中，巨龙是最难治疗的——而瓦勒瑞斯并非战斗中唯一遭受重创的龙族。
在卡伦右侧的另一处鹰巢平台上，两只幸存的拉基纳巨龙——瓦提尔与萨达克斯——正蜷缩在一起，犹如两座由蓝黑鳞片堆砌的巍峨山丘。
"我告诉过你别来，"卡伦凝视着瓦莱里紫罗兰色的眼眸低语。他的目光扫过龙躯，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瓦莱里的痛苦。卡伦痛恨看到挚友这般模样。"你需要休息。"
瓦莱里昂起头颅甩动颈项——这个动作让精灵医者们发出惊呼——喷出带着闷燃焦炭气息的炽热鼻息，胸腔里滚动着不服输的轰鸣。它突然将吻部抵上卡伦胸膛，力道大得让年轻人不得不扎稳马步才没仰面跌倒。无需言语。卡伦能清晰感知到瓦莱里的意志： 你不该置身险境。
"法尼尔不会伤害我。"
脑海中闪回的影像让卡伦明白瓦莱里对此断然否定。那头狼獾真的会伤害他吗?这简直难以想象，但眼前的狼獾已不同往昔。更庞大，更凶暴。当它俯视艾拉时，那双眼睛里闪烁着某种东西——令人胆寒的野性。
卡伦疲惫地长叹。这两年改变的事物太多。他认知中的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为何唯独难以接受法尼尔的改变?或许因为从初见时起... 狼松当初不过是个幼崽，小到可以蜷在他的臂弯里。卡伦记得那个夜晚，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第一次坐在他怀中，依偎在炉火旁。法尼尔整夜呜咽不止，卡伦实在不忍，便离开床铺陪着幼崽睡在地板上，之后整整一周夜夜如此。
他任由回忆流淌，一手轻抚瓦勒瑞斯的鼻尖，另一手顺着龙鳞摩挲。指尖滑过那些遍布龙身的割痕与凹槽，描摹着粗糙的边缘。瓦勒瑞斯的鳞片曾如抛光石材般光滑，也曾像法尼尔那般幼小。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他低头凝视自己手背上的褪色疤痕——那是城市保卫战中被石矛贯穿掌心留下的。治疗师本可消除这道痕迹，当时伤口尚新完全能痊愈。他动过心，但最终选择了保留，就像丹在贝尔杜尔被闪电击中后做的那样。有些伤痕值得留存，哪怕只为提醒自己曾与死神多么接近。
用"幸运"来形容遇袭那夜的卡伦都太过轻描淡写。若非蒂瓦尔与阿凡迪尔及时现身，他和瓦勒瑞斯早已粉身碎骨。
若非艾拉唤醒拉基纳巨龙。若非他们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若非龙卫队过于自信优势在握。
如果。如果。如果。
将卡伦与瓦莱瑞斯从死亡边缘隔开的，是一片充满"如果"的海洋。感受到卡伦的思绪，瓦莱瑞斯将龙吻更深地抵住卡伦的身体。巨龙与卡伦四目相对，眼睛一眨不眨。那双巨大的淡紫色眼眸凝视着他时闪闪发亮，影像如潮水般从瓦莱瑞斯涌入卡伦脑海：丹恩、海姆、埃里克、塔蒙、维尔里尔、艾拉...还有更多更多人。
这些影像——不，这些记忆如同决堤的河水般持续奔涌。
阿拉维尔的白塔尖顶，轰鸣的瀑布，参天古木，精灵族人们。
卡伦花了一点时间，终于明白瓦莱瑞斯想告诉他的：可能发生什么或应该发生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 实际 发生的。他们的朋友、家人和新家园都安然无恙。数以万计的生灵因此得以继续呼吸，否则他们早已葬身龙焰。
卡伦向前倾身，将额头抵在巨龙的鳞片上，闭目任由瓦莱瑞斯承托着他的重量。龙鳞传来的温暖渗入体内，抚慰着他灵魂的伤痛。"Du aendret myia viël, Valerys. Myia nithríen. I denír viël ar altinua."
你改变了我的生命，瓦莱瑞斯。我的灵魂之契。此生不渝，永世相伴。
瓦莱瑞斯喉间发出低沉的隆隆声，卡伦触碰到的龙鳞似乎变得更温暖了。他们就这样静止相靠着，直到一声惊呼打破寂静。
瓦莱瑞斯与卡伦分开身躯，转头看见一位精灵治疗师瘫倒在地，四肢无力地摊开着。
其他治疗师跪在他身旁，托起他的头检查他的眼睛。
"他已经精疲力竭了，龙骑士。"当卡伦走近时，一位名叫纳米尔尔的精灵治疗师说道。这位精灵弯腰行礼。"我会派人抬他回去，再找人来接替他的位置。"
"不必。"卡伦低头看着昏迷的治疗师。
纳米尔困惑地回望着他。"但您的灵魂伴侣，龙骑士。他仍在受苦。他不能——"
"我们都在受苦，纳米尔。城里有成千上万的伤者需要治疗师。你用在瓦列里斯身上的力量可以拯救数百人。他会痊愈的。他需要的只是休息。你给他的礼物是时间，给他人的礼物是生命。瓦列里斯不需要更多治疗了。"
"可是，龙骑士..."
当卡伦摇头时，精灵的话音渐渐消失，随后他指向昏迷的精灵。"去吧。确保他得到照料。瓦列里斯足够坚强，能自己参加仪式。"
精灵快速点头，眼睛始终盯着地面，然后转身回到其他人身边。
"纳米尔。"
治疗师看向卡伦，眼中带着明显的忧虑。"Du haryn myia vrai(你拥有我真挚的感谢)。"卡伦向其他治疗师点头致意。"Du aillin ata(你们都值得感谢)。"
我衷心感谢你们。感谢你们所有人。
纳米尔一贯严肃的表情出现裂痕，嘴角浮现出半个微笑。他双手交握，低头行礼。"Du gryr haydria til ourín elwynar(你为我们心中带来荣耀)。"
你为我们心中带来荣耀。
当治疗师们收拾行装准备出发时，卡伦跌坐在瓦勒瑞斯身旁。他倚靠着巨龙的鳞片，珍惜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刻——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与自己灵魂的另一半。然而这份宁静转瞬即逝，当他抬头望向天空中那轮血红圆月时。
自从那场战役结束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机会真正消化这个事实，认真思考那轮红月意味着什么，以及它所代表的沉重含义。就像过去两年发生的其他事情一样，血月对卡伦而言不过是个传说，是吟游诗人为增添故事分量而编造的神话。从所有的故事，以及 乔拉和其他人的讲述来看，它是死亡与毁灭的先兆，将玷污天空整整一个月。
卡伦向前挺起胸膛，背部发出咔哒声，紧绷的肌肉得到伸展。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一声咆哮撕裂了夜空，在岩壁间回荡。
卡伦猛地坐直身体，身后的瓦勒瑞斯也变换了姿势。巨龙抬起头颅，愤怒与悲伤的情绪从他的意识中渗透出来，让卡伦不自觉地咬紧牙关。在对面的位置，沙尔达克斯和瓦尔希尔也都警觉起来，他们的目光与瓦勒瑞斯锁定在同一个地方——艾瑞巢穴西侧岩石中的一条通道。
第一声咆哮过后紧接着是第二声，在山间盆地中回荡。那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折磨。
瓦勒瑞斯用前肢撑起身体，胸腔发出低沉的轰鸣，四肢因抗议而发出痛苦的哀鸣。
"仪式之后，"卡伦低声说着，站起身来。他将手放在那道自王者隘口之战以来就留在瓦勒瑞斯侧腹的褪色闪电伤痕上。"他们不用等太久了。"
第三条通道中爆发出第三声怒吼。
瓦勒瑞斯转过头看向卡伦，仅仅一瞬，眼中充满痛苦与愤怒。巨龙转回通道，发出自己的咆哮作为回应。卡伦的整个身体都随着从瓦勒瑞斯传来、经由他手臂直达全身的震动而颤抖。随着瓦勒瑞斯的吼声，另外两条龙也加入其中。萨达克斯和瓦尔希尔此刻昂首屹立在另一处高台上，它们的鳞片在猩红光芒中闪烁。整个鹰巢都在震动，巨龙的咆哮如同盆地中席卷的雷暴。
三条巨龙同时咆哮的景象让卡伦浑身汗毛倒竖，心跳加速。他咬紧牙关，在瓦勒瑞斯的狂怒席卷下将手指攥成拳头。
当咆哮声平息，怒潮退去时，卡伦听到了碾碎泥土的脚步声。他转身发现艾森、科拉、阿塔拉和哈肯正走近。
阿塔拉和哈肯向卡伦低头致意，将紧握的拳头按在胸前，艾森则只是微微点头，而科拉完全无视了他。自卡伦发现提瓦尔和阿凡迪尔在战斗中幸存、而科拉坚持要将两人囚禁直至决定下一步行动以来，他们就再未交谈。卡伦在理智上理解这个决定，但这不意味着他同意这种做法。
科拉转身面对卡伦时，目光移向三条巨龙，眼中浮现沉思的神色。她在瓦勒瑞斯附近停下，似乎陷入沉思，一边将一缕稻草般的金发从脸上吹开。"真有意思。"
"什么?"
"自从萨达克斯和瓦尔希尔被驯服以来，我从未见过它们表露出这样的情绪。我从未见过任何成为拉基纳的龙有过这种表现。就连伊思拉克斯也没有。"
卡伦朝科拉迈近一步，让瓦勒瑞斯的怒意也在自己体内燃烧。"你们用锁链束缚着它们的同族——也是我们的伙伴。"
"叛徒，"科拉厉声打断，神态瞬间转变。她怒视着卡伦。"他们两个都是。"
瓦勒瑞斯在卡伦身后昂起头颅，怒火烧尽了伤口的疼痛。巨龙逼近时高原为之震颤，它将头颅低垂至卡伦上方。卡伦瞪着科拉，他与瓦勒瑞斯的愤怒交织在一起。
阿塔拉和哈肯都紧张地仰望着瓦勒瑞斯。而科拉毫不退缩地迎上卡伦的目光，甚至没有瞥一眼逼近的巨龙。
卡伦的语气平静，但声音冷若冰霜。"若不是那些 叛徒，我们早就死了。所有人。 每个精灵，每个人类，每个安甘人和约特纳人——这座城市的每个灵魂。而你根本没机会在这里审判他们。你欠他们的。"
科拉带着诡异的平静将双手放在轮椅轮子上，向前推动直到距离卡伦仅一英尺。"那些叛徒和他们同类，正是让我们躲藏了四百年的原因。"即便瓦勒里斯温热的鼻息吹拂着她的发丝，科拉仍毫不动摇，眼神冰冷而坚硬。"你以为蒂瓦尔和阿凡迪尔与法尔达、伊莱恩、哈拉、乃至埃尔托尔·戴萨纳本人有什么区别?他们既屠龙也杀驭龙者。他们摧毁军队，夷平城池。我的戴希尔如今冰冷地躺在土里，都是因为他们。我所爱之人不再呼吸，也是因为他们。"科拉的声音变得尖锐而阴沉。"我的世界付之一炬，都是因为他们。一件善行无法抵消一生的黑暗。我欠他们 什么.”
卡伦回望着科拉，呼吸颤抖。自结识这个女人以来，他发现她虽严厉，时而苛刻，但总闪现些许轻松。此刻这些都消失了;她眼中只剩下愤怒与失去。
"现在不是时候，这里也不是地方。"埃森走到两人之间，偏头抬手。他先凝视卡伦片刻，继而盯住科拉。"我们说好要等到西尔米林国王的继任者宣布，哀悼仪式结束后再做决定。我们对逝者仍保有敬意，不是吗?"
科拉磨着牙齿，手指按压着轮椅轮子侧面骨白色的护板。她看起来正要挑战埃森，但最终只是向他生硬地点了点头。
艾森看向卡伦，后者模仿了科拉的手势。
"很好。血月当空，林纳利昂的精灵在北方纵火，帝国军队正在南方行军，我们必须迅速做出决定。法恩和帝国不会甘于这次失败。我们必须做好准备。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确保内部井然有序。仪式结束后，我们将与其他人一起在此重新集结。这就是我们一直在等待的时刻。"
"同意。"哈肯双臂交叉，结实的肌肉透过衬衫隆起。这个男人如此魁梧，看起来仿佛带有霜巨人的血统。他的目光掠过鹰巢，望向关押着蒂瓦尔、阿凡迪尔等人的通道。他轻轻点头，仿佛接受了什么，然后叹了口气。他看向卡伦："既然如此，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哀悼仪式即将开始，迟到会带来极大的不敬。瓦勒里斯恢复得可以参加了吗?"
"可以了。"卡伦伸手轻抚瓦勒里斯下颌边缘的一只角。"还需要几天才能真正飞行，但参加仪式已经足够强壮了。"
"那我们就出发吧，"哈肯边说边转身，"众所周知，加尔德国王没什么耐心。"
"稍等我一下，"卡伦请求道，他微微颔首，穿过鹰巢走向萨达克斯和瓦希尔所在的那片茂草台地。
两条巨龙注视着卡伦走近，它们的眼中闪烁着上次他进入鹰巢时未曾见过的光芒。当瓦勒瑞斯移动到卡伦身后时，两条龙都微微调整了姿态。它们的体型至少是瓦勒瑞斯的两倍，但这头年轻的龙依然昂首挺胸，胸膛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萨达克斯自从灵魂伴侣死后就失去了飞行能力，没有参加阿拉维尔之战。但从瓦尔希尔归来那一刻起，他就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他的鳞片如抛光的黑曜石般漆黑，双眼则是鲜活的蓝色。
"萨达克斯除了吃喝几乎不动" 卡伦记得初到阿鲁拉时科拉说的话。随后的几个月证实了这句话。和其他龙一样，萨达克斯那种无精打采的颓丧让瓦勒瑞斯心碎。这头龙或许没有参加阿拉维尔上空的战斗，但他身上确实发生了某种变化。
在黑龙身旁，是前来援助卡伦和瓦勒瑞斯的拉基纳龙族唯一幸存者瓦尔希尔，她伤痕累累的躯体就像一幅由伤疤和熔接鳞片构成的画卷。治疗师们已经修复了她那绚烂朱红色翅膀上的撕裂伤，但那些深入血肉的创伤需要更长时间才能痊愈。
当卡伦越走越近时，萨达克推开瓦尔希尔，俯视着卡伦，嘴唇向后咧开露出矛刺般的獠牙，背部蓝宝石色的皱褶根根竖立。巨龙温热的呼吸喷在卡伦脸上，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灰烬与焦炭气味。那张比卡伦身高还宽的巨口，以及布满鳞片的厚实胸膛不断起伏，萨达克完全就是卡伦心目中传说里那种令人胆寒的巨龙形象。
瓦莱瑞斯庞大的身躯笼罩着卡伦，紫色的眼瞳在萨达克的鳞片上反射出光芒。两条巨龙都将脖颈前伸，鼻尖相距不过数尺，胸腔里发出低沉的轰鸣。纵使萨达克的体型远胜于瓦莱瑞斯，但后者毫不在意;即便埃菲阿尔提尔亲临，他也会誓死守护自己的魂伴。
卡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仰望着两条巨龙。疑虑在他心中蔓延，但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就在这时，瓦尔希尔发出低吼，用头抵住萨达克的颈部，将这条黑龙撞得踉跄后退。
萨达克温顺地对瓦尔希尔龇了龇牙，随后低头后退。
卡伦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重重撞击着肋骨，每一次呼吸都在肺叶里清晰可闻。
瓦尔希尔垂下脖颈，龙吻在距地面仅一尺处悬停，离卡伦不过咫尺之遥。这条巨龙可以轻易将他囫囵吞下。她下颌延伸出的某些犄角比卡伦的双腿还要长。
她用熔岩般赤红的眼瞳凝视着他，鳞片间散发出阵阵热浪。
卡伦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伸出右手。他的手指悬停在瓦希尔的钴蓝色鳞片上方数寸处。缓缓呼气时，他将手掌轻贴在龙吻延伸而上的一道愈合疤痕上。片刻温暖从掌心传来，随即熟悉的耳鸣响起，视线模糊，在爆发出白光前陷入黑暗。
就像乌斯里安女王抓住他手臂时那样，不属于卡伦的记忆洪流般涌入脑海。久远年代的画面片段，零碎而倏忽。
光芒充满双眼又褪去，当他仰视年轻精灵的双眸时，舒适、温暖与安全感淹没了他。
"火之龙裔，吾族之子，"精灵轻语，将他环抱臂弯，"汝名当为瓦希尔。"
烈火铸就的龙骑士啊，小家伙。你的名字将是瓦希尔。
更多记忆掠过卡伦心间，情绪如潮袭来：愤怒、欢欣、恐惧、希望。他脉搏狂跳，呼吸颤栗，心如坠铅。在所有记忆中，最为鲜明的是瓦希尔对灵魂伴侣伊尔米林的爱。那位龙骑士威猛刚毅却温柔似水，睿智博学而虚怀若谷。是他的心教会瓦希尔何为爱，是他的灵魂向她展现仁慈的真谛。她本愿付出所有来护他周全。 她宁愿死上百次，承受世间极刑...却偏偏被诅咒着目睹他的死亡。
世界忽明忽暗，火焰与闪电的闪光点燃了卡伦周遭的黑暗。他在浓云中急转，暴风雨从四面八方肆虐。恐惧渗透进他共享灵魂的每一寸角落。
一道耀眼的闪光划破眼前的天际，他看见一头覆盖着璀璨金鳞的巨龙将另一头龙从空中撕碎，鲜血与雨水共舞。
他急转避开一道龙焰火柱，火光刺破黑暗。四周尽是互相撕扯的德莱德与巨龙。兄弟姐妹，爱侣挚友。他所熟知的一切都在眼前分崩离析。
世界再次模糊变幻，此刻他侧卧在坚实的地面上。龙爪撕裂鳞片处传来灼目的剧痛。但与啃噬骨髓的恐惧相比，这点痛楚微不足道。
他的魂契者躺在五十尺外的岩石上血流如注。伊尔米林被从卡伦背上撕下，抛向半空。他能听见伊尔米林逐渐衰弱的心跳，感受他渐渐消散的意识。
卡伦用前肢撑起身体，将每一分力量都注入伊尔米林体内。只要能带魂契者找到治疗师，就能救活他。无论天空中有多少叛徒。必要时，他愿背负伊尔米林穿越虚空。
心跳之间，世界再次闪烁。庞然重物撞击身侧，利爪切入肩膀，獠牙锁住脖颈。
他认得这头袭击他的龙。霍斯蒙达，约尔蒙·石拳的魂契者。如山岳般庞大，心脏散发着血腥的焦灼气息。
卡伦猛烈挣扎咆哮着，用前爪抓向霍罗斯蒙达，但他已负伤，力量不断流失。利齿咬住了他的咽喉。当霍罗斯蒙达将他按在岩石上时，卡伦感受到伊尔米林的逝去。
世界崩塌了。卡伦的心碎了。灵魂裂成两半。世间所有生灵的语言都无法描述此刻占据他的悲恸、剧痛与虚无。他空洞，麻木，一无所有。
当霍罗斯蒙达撕咬他的侧腹时，卡伦只能呆望着伊尔米林失去生机的躯体，鲜血渗入石缝。
一声怒吼在头顶炸响，霍罗斯蒙达被掀离卡伦，重重撞上巨石。两条巨龙自天而降，龙焰如瀑布般倾泻在霍罗斯蒙达与约尔蒙身上。
卡伦木然地撑起身子。他内心空洞，周遭世界灰暗褪色。他蹒跚走向伊尔米林的尸体，用鼻尖轻推魂伴。伊尔米林静静躺着。体温消散。笑容永逝。
卡伦伏低身躯，将翅膀覆在魂伴的躯体上，头颅垂落地面。没有伊尔米林的世界不再有欢愉，不再有温暖与意义。
世界再次在卡伦周围旋转，变幻交错，飞速向前。有什么东西轻推着他，但他纹丝不动。移动没有意义，呼吸也没有意义。
一双冰蓝色的眼眸出现在他面前，鳞片如深海般幽暗：那是莱雅拉。她的心散发着闪电与清新雨露的气息，她的温暖如同晨阳。莱雅拉呜咽着，将鼻吻抵在卡伦的下颌，乞求他起身，恳求着他。
片刻后，一只手轻抚过他颊边的鳞片。"Din saleere er ourín saleere, Varthear. Din nithír er ourín nithír. Vir væra kanet tiastri du."
你的痛即是我们的痛，瓦希尔。你的灵魂即是我们的灵魂。我们不会抛下你。
在天地再次倾覆前，卡伦凝视着艾森·维兰德的双眸。
时光流逝。艾森守护着卡伦，将他带往精灵领地。年岁渐成十年，十年渐成百年。生命的每一刻都失去了目的，欢愉，或意义。那是永无止境的麻木。
直到某天出现转机。一个灵魂触碰了他的灵魂。那个灵魂给予他使命。请求他成为守护者，恳求他拯救它所爱之人。灵魂的话语唤醒了他内心沉寂之物，重燃早已熄灭的火焰。他仍是拉基纳，仍是破碎者，但此刻他超越了过往。他成为了被爱之人的守护者——这正是伊尔米林毕生所求。
世界再次沉入黑暗，又在炽烈白光中迸现。
他翱翔于天际，暴雨击打着鳞甲，死亡环绕周身。
前方，一条体型较小的纯白鳞片巨龙正与更庞大的巨兽——霍罗斯蒙德在空中缠斗。卡伦体内燃起了数个世纪都未曾感受过的狂怒。当他撕裂长空冲向两条巨龙时，一道火柱从白龙口中喷涌而出，吞噬了霍罗斯蒙德的同族。他心中闪过一丝恻隐，但迅速将其掐灭。他们理应承受自己种下的苦果。
就在那一刻，卡伦目睹那条较小的龙用利齿钳住霍罗斯蒙德的咽喉，撕开了它的气管。
世界最后一次扭曲变幻，卡伦已站在鹰巢之中，汗水在皮肤上冷却，肺部剧烈起伏，心脏如擂鼓般震动。手掌仍搭在瓦尔希尔鳞片上的他凝视巨龙，双膝跪地，呼出的白雾在面前氤氲。
瓦莱瑞斯从卡伦上方俯身，鼻侧轻蹭着瓦尔希尔，动作温柔而温暖。
在阿鲁拉的鹰巢里，血月之光玷染着天幕，三条巨龙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其声势直逼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