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使命
萨尔梅,伊利亚纳拉西部村落 - 灾厄纪元3081年冬
"守住缺口!" 达伦在倾盆大雨中怒吼,头顶雷声轰鸣。他冲向环绕萨尔梅的木栅栏墙的破裂处。泥泞中躺着尸体,男女都有,当墙壁向内爆裂时被从城垛抛下,三个血印怪物疯狂地冲了进来。
刻在那些野兽皮肤上的发光符文冒着滚滚浓烟,它们黑曜石般的爪子无差别地撕裂血肉与钢铁。他父亲曾向他描述过这些野兽,但在萨尔梅之前,他从未亲眼见过。这些为杀戮凡人而造的怪物,诞生于火焰与死亡的恶魔。
达伦的靴子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雨水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天,将地面变成了一片泥泞。他全身的肌肉都在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与他一同从贝尔杜尔逃出来的二十名前王室护卫围在他身边,他们原本锃亮的铠甲如今沾满了泥土和血迹。乌拉克人的攻击如同这连绵不断的雨水般毫不留情,他们的数量每个夜晚都在增加,但这是他们第一次攻破城墙。
"列队!我们必须堵住缺口!"达伦的喉咙火辣辣地疼,他竭力提高嗓门盖过战斗的喧嚣和头顶肆虐的暴风雨。"瞄准脖子、心脏和头部!一击毙命!"
更多乌拉克人从缺口涌入,包围了三名血痕战士,撕碎了第一批赶到缺口的守军。不过称这些人为"战士"实在有些勉强。萨尔梅的守军大多只是城镇卫兵或是从周边村镇逃来的平民,他们拿起长矛守卫西方最后的堡垒。这些村民虽然坚韧,但大多只是农民、渔民或工匠。
三次心跳的时间过去后,达伦和身旁的王室护卫一起冲进了缺口处密集的敌群中。
他用左刃格挡了一把黑剑的挥砍,震动感让他手臂发麻,同时右刃向上刺穿了乌拉克人的喉咙。借着前冲的势头,达伦用左肩狠狠撞向乌拉克人的胸膛。
当他的剑还卡在乌拉克人喉咙里时,达伦的靴子在泥地里打滑,和那个怪物一起摔倒在地。地面急速向他靠近, 掌掴,淤泥裹缠着乌拉克的身躯。他迅疾起身,利刃从血肉中拔出,带起一道血雾。
"向我靠拢!"达伦向镇民们高喊,竭力将他们组织成防御阵型。他侧身避过乌拉克的长矛突刺,右手刀锋沿矛杆上挑,斩断数根手指。当那怪物嚎叫着踉跄前扑时,两名御林卫已将其扑倒。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这片屠宰场——残肢断臂浸泡在血泥里,碎裂的骨茬白森森地刺出。
又有两只乌拉克冲向达伦,又有两具尸体倒下。剑招如流水般自然施展,父亲教导的技艺早已融入血脉。但他每斩杀一只怪物,就有四名镇民丧命。在这血月照耀下,兽群变得前所未有的凶残。
达伦左手收剑入鞘,拽住个浑身血污的年轻女子衣领。她紧攥长矛的指节发白,雨水冲刷着那张沾满泥血的脸,浸透的头发贴在额前,眼中唯有恐惧。袭击前他见过这女子——她在海边渔船干活。"跑去西墙。告诉妮玛拉和法师们这里需要支援。让骑兵等待号角声。"
女子疯狂点头,搭在矛杆上的双手不停颤抖。她牙齿打战的声音混在发颤的嗓音里:"谁...谁是妮玛拉?"
"矮人。"达伦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安抚她,"去找矮人和洛瑞安法师。"
她瞪大眼睛点头,双手仍抖如筛糠。
"快走!"
那女人转身就跑,用长矛的末端抵住地面防止自己在泥泞中跌倒。
"向我靠拢!"达伦再次怒吼,御林铁卫们向他聚拢,其他人紧随其后。他将第二把剑留在鞘中 从地上拾起一面圆形木盾,将手臂穿过皮带紧握把手。透过混乱的战局,他看见穿着各色制服的城镇卫兵正并肩作战,而村民们则像困兽般疯狂地用长矛捅刺。
"保持阵型,"达伦对身旁的御林铁卫喊道。他们在激战中心向前推进,沿途收拢散兵游勇。他们守不住这个缺口——乌拉克人的攻势太猛——但能尽量集结兵力后撤,把这些怪物引到开阔地带攻击其脆弱的侧翼。
前方,达伦看见一个灰皮肤的巨型乌拉克人将长矛捅进年轻人的腹部,在对方痛苦扭动尖叫时旋转矛杆。那野兽抓住受害者的后脑沿着矛杆拖行,然后一口咬住他的脖子,瞬间撕开了喉咙。嵌在乌拉克长矛上的宝石随着血泊与雨水中闪烁起暗红色的脉动光芒。
那怪物将一块血肉吐进泥里,把尸体从矛尖甩脱,然后高举双臂发出震颤夜空的嗜血嚎叫。
即使是达伦在看到这一幕时也感到胃部涌起恐惧的拉扯。这些生物就是怪物。它们只在乎死亡。周围的守军几近崩溃,从他们凹陷的双眼就能看出,从他们颤抖的呐喊就能听出。"快跑"的哭喊声此起彼伏,随着乌拉克人撕裂血肉骨骼的声响,惨叫声接连不断。
"不......"达伦低声呢喃。如果他们溃逃,如果他们将后背暴露给这些怪物,所有人都得死。乌拉克人不会展现任何怜悯。他们会屠杀殆尽。"守住阵地!"
与达伦并肩作战的人们勉强稳住了阵脚,但其他人开始溃散,在湿滑的地面上 跌跌撞撞地试图逃离混战,互相践踏着逃命。但根本无路可逃。身后只有安提甘海洋的无尽水域。如果乌拉克人突破到萨尔姆中心,成千上万的人将会死去:孩童、老人、病弱者。无处可逃。但恐惧总能扼杀理性思考,于是那些不久前还在田间劳作、船上收网、林中伐木的男男女女们,此刻只顾逃命。
"缓慢有序地后撤,"达伦对身边的国王卫队下令,"给他们一道可以重整的防线。我们需要诱敌深入,但绝不能让他们大举突破。"
达尔亨只得到几声咕哝作为回应,但御林铁卫仍然坚守阵地,盾牌相连,他们沉重的铠甲靴子深陷泥泞之中。那些身披锃亮铠甲和紫色斗篷的男女战士,是他亲眼所见少数能配得上传说的人物。他们坚韧、纪律严明、毫不退缩。贝尔杜尔的御林铁卫简直就是从古老传说中走出来的。
看到达尔亨和御林铁卫坚守阵地,部分城镇守卫也加入他们的防线,举起盾牌紧密靠拢。
乌拉克人猛冲过来,漆黑的武器疯狂劈砍。达尔亨用木盾上缘挡住一记剑击,将攻击向上弹开。同时他俯身下蹲,将利刃刺入怪物暴露的腹部。当他抽出刀刃时,肠子哗啦一声掉进泥里。这个乌拉克人刚倒下,另一个就补上了位置。
其中一头怪物冲向达尔亨身旁的战士,用肩膀猛撞他的盾牌。盾牌边缘重重砸在御林铁卫脸上,击碎了他的下巴,牙齿尽断。那名战士倒在泥泞中,哀嚎声被泥浆 呛住。集结在达尔亨身后的守卫们向乌拉克人砍去,御林铁卫也迅速补上缺口,但这些野兽仍在不断冲锋。这些生物实在太过强大。它们毫不在意自身安危,一次又一次冲破盾墙防线。每次冲锋都有更多战士倒下,但乌拉克人毫不停止。
"尼玛拉和那些法师他妈的在哪儿?"达伦的盾牌边缘碎裂,一只乌拉克的爪子像撕纸般穿透木盾,差之毫厘就要撕下他手臂的皮肉。他踉跄后退一步,猛然向前挥臂,用残余的盾缘砸向怪物下颚,同时将长剑捅进它张开的血盆大口。
"大人!"
达伦还未来得及抽回剑刃,右侧的御林铁卫——阿尔特敏——已纵身跃至他身前。达伦转头时,正看见巨大的黑曜石利爪拍碎阿尔特敏的面门。血印符文腾起黑烟,阿尔特敏踉跄栽进泥沼,整个下颌被撕离,面部已成血肉模糊的烂肉。
达伦顺势抽剑下蹲,堪堪避过血印兽的爪击。他贴身上前,将利刃捅入怪物胸膛,剑柄撞在它石质皮肤上发出脆响。
怪物发出震天咆哮,利爪扫向达伦。他仅来得及举起残盾格挡,勉强缓冲这记重击。
达伦重重摔进泥浆,在污浊中滑行直至颅骨撞上硬物。眼前金星乱迸,视线模糊。头颅剧痛,左半身如同遭马蹄猛踹,盾牌彻底粉碎。
"保护维兰德大人!"有人高声呼喊。
达伦在泥泞中滑倒,挣扎着跪起身来。他头晕目眩,鲜血淌进双眼。血红的光芒透过视野中的薄雾,血印者的轮廓正朝他冲来。金属碰撞声与人兽的咆哮在他耳中轰鸣。
血印者双掌相击,释放出一道火焰冲击波,撕裂了防御者的阵线。
达伦一脚踏进泥浆,从鞘中抽出第二把剑。他踉跄后退,勉强躲过血印者的利爪横扫。那怪物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刻在厚实肌肉上的符文发着光,双眼血红。
血印者再次挥舞黑曜石般的利爪,达伦举剑格挡。剑刃与利爪相击,冲击力震飞了达伦手中的剑,武器啪嗒一声落入泥泞。达伦再次踉跄后退,勉强稳住身形。
他右侧响起一声怒吼,一个山岳般的巨汉冲破混战,挥舞着巨大的战锤。武器重重砸在血印者膝窝,鲜血与碎骨向前喷溅。
怪物身上的符文迸发出刺眼光芒,黑烟翻腾。它向前栽倒,碎裂的膝盖彻底垮塌。与此同时,那汉子反手抡圆战锤,将怪物的下颚砸得粉碎。
汉子紧接着一记下砸,像敲鸡蛋般将血印者的颅骨在地面上击碎。符文最后闪烁一次便彻底熄灭,怪物不再动弹。
达伦还来不及思考,右侧又爆发出更多喊杀声。他转身看见骑兵冲锋撞进乌拉克侧翼,弯刀劈开灰色兽皮。
当骑兵在乌拉克斯群中杀出一条血路时,西墙赶来的援军填补了他们身后的空缺。达伦看到尼玛拉、阿尔默和约林冲在前锋,其他矮人战士紧随其后。
达伦俯身拔出仍插在血印者胸膛里的剑,向救了他一命的男子点头致意。他活动了下肩膀,发出怒吼:"前进!"
雨势渐弱 当达伦穿行于尸横遍野的战场时,雨水已变成细流。他的靴子陷入血水浸透的泥泞,目光扫过那些扭曲的面容与残缺的躯体。周围,士兵们正将尸体拖上板车,沿途收集散落的武器盔甲。他不确定损失了多少人。大约百人,或许更多。下次进攻前根本没时间清点。只会记得那些再也见不到的面孔。
"我想这是你的。"尼玛拉出现在达伦身旁,递来一柄沾满泥污、带有三角剑柄的长剑。
"谢谢。"达伦低头接过长剑,将其滑入背部的剑鞘。"我正发愁要去找它呢。"
"你该学会更好地保管武器。"尼玛拉半笑着说。尽管她金发上沾满血污,编发中缠绕的金银铜环仍在绯红月光下闪烁。她凝视着达伦,嘴角挂着温柔的微笑。"你作战很英勇。"
"要不是你和洛里安骑兵,我早就光荣战死了。"达伦望向正在照料战马的洛里安骑手们。他们约一周前抵达,随行的还有四名法师和两百步兵。这支增援部队 在试图解救卡米林时遭遇乌拉克伏击,幸存者们杀出一条血路撤回萨尔梅。
身旁的贝尔杜安队长卡姆温朝泥地里啐了一口。"我们本该把他们留给乌拉克人。"
"没错,"名叫桑农的另一位队长附和道。他怒视着洛瑞安士兵,手按在剑柄上。"现在还来得及。"
贝尔杜安人中响起一片赞同的低语——这场战斗后他们只剩十五人幸存。
"没有他们,这场战斗早就输了。"达伦最初也想拒绝洛瑞安人,任其自生自灭,但议会准许他们进入萨尔梅,条件是必须保护当地百姓。他对这些人的信任度还不如自己能扔出他们的距离,但至少他们作战勇猛。既然敌人愿意用性命保护他活下去,他乐见其成。
"恕我直言,大人——"卡姆温咬紧牙关,扭头盯着洛瑞安骑兵,"——那群狗杂种把我家乡烧成焦土。他们屠杀成千上万人,男女老幼概不放过。我看着御林铁卫的兄弟姐妹们在风之隧道突围时战死。我永不宽恕,也绝不忘记。"
"我没要求你宽恕。只希望你让他们替你去死,让他们为保卫此地战死,而非增强另一支洛瑞安军队。"
"这我能做到。但我把话撂这儿——只要有机会,我定会活活烧死他们,就像他们的龙对我们做的那样。"
达伦对此只是咕哝了一声。他还能说什么?如果被洛瑞安龙焰焚毁的是他的城市、他的家园,如果被活活烧死的是他的朋友和亲人,他也会有同样的感受。事实上,他已经感同身受了。
"尼玛拉队长。"阿尔默的声音打破了逐渐升级的紧张气氛,他踏着泥泞走来,约林和其他三名矮人跟在他身旁。
尼玛拉微微颔首。
"乌拉克人已经撤退,防线安全了。我已派矮人们去警戒,同时重建缺口,但我们人手不足,而那些人类队长似乎更乐于互相争吵——好像是关于去年冬天某个市场的事。"
"我去和他们谈谈。"达伦叹了口气说道。自从他来到萨尔梅后,这种情况就一直持续。来自西部村庄和其他地方的众多民众聚集于此,指挥系统几乎形同虚设。各村议会联合推选了代表,但在战场上他们却各自为战。没有计划,没有策略,没有体系。每晚他们都只为一件事情而战:生存。
"务必说到做到。"尼玛拉绿色的眼睛紧盯着达伦,语气尖锐。"我们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如果在下一次攻击前还不能组织起来,我们不如直接躺平等死。"
"我会和他们谈的。"达伦用手指梳理着湿透的头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还是没有基拉或奥列格的消息吗?"
尼玛拉摇了摇头。"自从阿兹马尔传来拉卡尔当选国王的消息后,就再没有他们的音讯。"
达伦缓缓点头,手指深陷脸颊。自奥列格上次来信后时间并不长,但他始终挥之不去那种异样感。这种感受自离开自由领前就如影随形。那里正在发生远超他们所有人认知的事态。他对此确信不疑。
"我的女王能照顾好自己。埃蕾妮娅女王亦是如此。她们会庇护贝尔杜安子民。"尼玛拉的手指轻触达伦手背,转瞬即逝却又足以令他 心跳加速。"我要巡视城墙,确保守备没有疏漏。"她凑近半步,凝视着他轻声低语:"今晚我需要张温暖的床。"
达伦微微颔首,矮人女子抽身离去时嘴角含笑。尼玛拉转身前,朝达伦身后某处扬了扬下巴。
达伦转身看见那个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巨汉。那人比他高出整个头颅,胸膛堪比双橡木桶,肩膀宽似挽马。他右手仍握着战锤,双面锤头悬在泥地上方。
"多谢。"
巨汉挑起疑问的眉毛。
"救命之恩。"
他咕哝道:"你指挥得当。贝尔杜安人愿追随你,其他人也是。你活着让我省心,我的族人更安全。"
"我是达伦·维兰德。"达伦伸出臂膀,被巨汉一把握住。
"我知道你是谁,维兰德大人。这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你。你是和贝尔杜安人以及矮人们一起来的。若不是你们,血月升起那晚——甚至更早之前——我们就都死了。"那人盯着达伦看了一会儿。"埃德哈特·哈默史密斯。"
"啊..."达伦恍然大悟。"碎锤。我早该认出是你。"
埃德哈特哼了一声。男人的眼窝深陷发黑,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脖颈和前臂上布满伤痕。灰白的短发丝毫未能缓和其面容的凌厉锋芒。
自打初次踏足萨尔梅起,达伦就听过埃德哈特·碎锤的传说,虽然袭击中未曾并肩作战。人们描述他犹如约顿巨人般魁梧 力敌五夫,单是现身就令乌拉克人心惊胆战。有位妇人甚至宣称他挥锤之威堪比战神阿基隆本人。目睹此人战斗后,达伦发现这些传说远比他想象的更接近事实。
"埃德哈特!"有人喊道。
两男一女正朝这边走来,三人边走边环视着散落的尸体。其中一名男子腰间佩剑,但走路姿态显见尚未适应剑的重量;另一人肩挎长弓,臀挂箭囊。女子身着皮甲却未带武器,火焰般的红发用细绳束在脑后,小腿膝盖沾满泥泞,胸口、腹部与双手都血迹斑斑。
手持长弓的男子抓住埃德哈特的前臂。"议会在大会堂召开了今晚的会议。伊琳达已经到了,但她感觉这次会议很重要——毕竟我们差点儿就丢了脑袋。她要求我们都参加。她特意要求" "你" "出席。躲在船舱里自怨自艾可没什么用。"
"那就去吧。"埃德哈特朝持剑的另一名男子示意。"达伦·维安德,这位是乔维尔·埃尔宁,林间空地的村长。"
"林间空地".这个名字在达伦脑海中漂浮。他知道这个地方,但花了一会儿才想起原因:卡伦。
埃德哈特继续介绍,向年轻女子点头致意。"这是安雅·格里滕。她担任我们族人的治疗师。还有" "这位"",他转向持弓的男子,"是萨恩·皮姆。"
"皮姆".达伦眯起眼睛。"你该不会正好是丹恩·皮姆的父亲吧?"
气氛骤然变化,连埃德哈特岩石般的表情也出现了裂痕。萨恩·皮姆的脸色变得惨白。"你认识我儿子?他还...还..."
"他还活着。我最后听说,他和我父亲及兄弟在阿戈纳北部。"达伦不确定现在该透露多少关于精灵的事。自血月升起后,他就再没收到过阿拉维尔或杜拉克杜尔的任何消息。"卡伦和他们在一起。卡伦·布莱尔。"
安雅张大嘴巴。"卡伦?"
"我的孩子..."萨恩·皮姆喃喃道。
"他们都还活着?"埃德哈特转过身面对达伦,眼中的阴霾渐渐消散。"里斯特呢,里斯特·哈维尔?他离开时和其他人在一起。"
"有很多事你们都还不知道。议会结束后我们再详谈。"
大会堂 矗立在俯瞰萨尔梅港的高地上。其长度是宽度的五倍,由粗大的木梁和灰色石板屋顶构成。巨大的双扇门内侧,四张长桌沿着大厅中央平行排列,延伸长度将近三十英尺,桌与桌之间设有火坑,上方的椽木悬挂着灯笼。
大厅尽头摆放着一张大型圆桌,周边摆放着八把椅子。除了两把椅子空着——尼玛拉的和萨尔梅本地议会代表的——其余都坐满了人。作为洛达尔自由领的使节,其他成员给予了尼玛拉在圆桌旁的一席之地,但他们似乎很少在意她的意见。这是他们的家园,不是她的。
"他们害怕了,"卡姆温低声说。这个女人与桑农一起,在从杜拉克杜尔出发的旅途中成为了达伦的队长之一。两人都曾是国王护卫队的成员,是优秀的战士。用"前"这个字眼来称呼他们感觉很奇怪 国王护卫队。但这就是事实。贝尔杜尔已不再有国王。这座古老的堡垒已经陷落,城市消亡,王冠破碎。贝尔杜尔不复存在。
"他们本该如此,"萨农低声回应,目光扫视着房间。"乌拉克族在试探我们。逐渐削弱我们。"当他们沿着大厅左侧的长桌行进时,他朝达伦倾身。"你父亲有消息吗?我们需要增援。"
达伦摇摇头,视线始终未从房间远端那张圆桌移开,留意着围站在桌边的人们。"血月之后就一直杳无音信。"
达伦尽量不去想这意味着什么。他本打算近一个月前就动身前往阿拉维尔,但当他目睹萨尔姆的现状和来自狼脊山的乌拉克袭击日益频繁后,决定多留些时日。这里更需要他。他能在此处发挥作用。
当他们一行人接近圆桌时,他看见埃德哈特、约维尔、萨恩和安雅站在伊琳达·皮姆身后。达伦注意到伊琳达在每次议会发言时都会发言,但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她必定也与丹恩有关联——从她脸上的岁月痕迹判断,很可能就是他的母亲。这是个言辞犀利的女人,极少寒暄,但她说的话总是言之有物。
埃德哈特朝达伦微微颔首,达伦也点头回礼。
"他块头都快赶上乌拉克人了,"卡姆温朝埃德哈特的方向歪了歪头。
"这人在战场上就是个恶魔,"萨农抱起双臂。"我听说几个月前那些畜生杀了他妻子,现在他出门就只为让它们流血。"
"传闻终究只是传闻,"达伦低语道。"传闻而已。"
"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他只往战况最惨烈的地方冲。血月升起那夜我亲眼所见。他从城墙上飞跃而下,像疯子般挥舞战锤。这家伙存心求死,不过诸神偏不成全——对我们倒是件幸事。"
塔农说话间,尼玛拉带着约林和阿尔默从旁走过。当尼玛拉入座时,每个矮人都点头致意。等到萨尔梅的长老们姗姗来迟时——这倒是他们一贯作风——长桌周围已挤了百余人。
人群为三位长老分开通道:一个胸膛宽阔的光头男子;一个黑发娇小的灵巧女子;还有个古铜色皮肤的女人,剃着光头,筋肉发达的双臂缺了两根手指。他们每人鼻翼耳垂都穿着数个黄铜环。
缺了两指的女人慵懒地拉开椅子坐下,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向众人致意。
断指拉南。她确实是个怪人。单看外表达伦会以为她冷漠疏离,但实际接触却截然相反。毕竟正是由于她的默许,来自贝尔杜尔及奥尔姆森林周边村镇的难民才得以在萨尔梅获得庇护。
片刻之后,拉南抬手示意,嘈杂声戛然而止。她抬眼扫视在场众人。
"又一个夜晚过去,我们依然活着。"仿佛为了强调她的话,拉南用鼻孔深吸一口气,屏住,然后缓缓呼出。"西部村落的民众长久以来互相扶持。我们的孩子一同在'成人试炼'中长大。我们的人民在严冬中共同生存。我们的历史就活在我们分享的故事里。但现在,我们要欢迎更多人加入这个集体——来自贝尔杜尔的民众,洛达尔的矮人们..."她抿了抿脸颊,然后用舌头抵住上颚发出咔嗒声,目光落在站在桌子右侧的洛里安法师和骑兵指挥官身上。"...以及洛里安的战士们。"
人群中传出窃窃私语声,还夹杂着不少唾弃声。达伦并不羡慕那个女人。收容洛里安人的决定,无疑让她树敌不少。但这个决定两次拯救了萨尔梅城墙内的所有生灵。
"我们不需要上历史课,拉南,"一个瘦高的男人说道,他坐在拉南左侧四个座位之外。如果达伦没记错的话,他是皮尔恩的代表,而且似乎对几乎所有事都有意见。"我们需要——"
"闭嘴,贝内姆,"艾瑞思的代表卡拉·塞恩厉声喝道。在达伦认识这个女人的短暂时间里,他对她只有敬意。每位长老都参与了萨尔梅的防御战,尽管有些人的热情不如其他人。但他不止一次看到卡拉在城墙上,在最前线战斗。"今晚没时间听你抱怨。让拉南说话。"
贝纳姆看起来随时会从座位上跳起来,他脸颊涨红,手指紧抓着桌沿。但当目光扫过餐桌时,他又把自己按回了椅子里。达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埃德哈特正怒视着贝纳姆,手掌按在立于地面的战锤柄上。
"我们向来亲近,"拉南继续说道,目光停留在贝纳姆身上。"但时代在变,我们必须更加——我们必须成为一体。分裂的我们无法度过这场风暴。"
"你这话什么意思?"发言者是奥尔姆的雅里克·坦博。
"她的意思是现在我们寄人篱下,住在她的城墙里,乌拉克人又虎视眈眈,她就想——" "要夺权。"贝纳姆推开椅子站起来,身体前倾撑着桌面,眼睛紧盯着拉南。"你以为会这么容易?"
女人迎着贝纳姆的瞪视挑起一边眉毛,神情就像在看一个挑战母亲耐心的孩子。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整个大厅的目光都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她咬了下嘴唇开口道:"我无意夺权。只想让我们团结起来共同守卫这里。萨尔梅如今也是你们的家园。相信在最前线作战的你们也看到了,眼下我们距离失去一切只有一线之隔。"
拉南缓慢而坚定地将椅子往后推,站起身来。她先与本尼姆四目相对,继而环视在场众人,最后转向伊琳达和埃德哈特。"当塔林和幽谷的民众来到我们城门前,家园被焚,亲人葬身赫拉娅的怀抱时,我们做了什么?"
"张开双臂接纳了我们。"伊琳达嘴角泛起半抹笑意,朝拉南微微颔首,"你们提供食水,帮我们重建家园。"
"如今我们都因此更加强大,不是吗?"
"确实如此。"
"若非埃德哈特·费尔哈默过去数月坚守城垛,萨尔姆早该沦为瓦砾枯骨。年轻的安雅·格里滕救治的断骨伤员、缝合的创伤患者,我已数不胜数。从未见过哪个医者敢在战火纷飞时穿梭战场,从混战中拖回伤患。我再说一次——团结使我们更强大。伊瑞斯怎么说,卡拉?"
"没错。你们的庇护之恩永志不忘。"
"而我们可曾索取回报?"
卡拉耸耸肩靠回椅背,"要我们像守护伊瑞斯那样为这里而战。要我们为之流血——我们确实流了。"
拉南点头致意:"磨坊镇、厄姆、皮恩呢?"
"你说得够清楚了,"贝内姆厉声道。男人将双手从桌上抽回,后退几步沿着外围走向拉南。"你一向善于言辞,拉南。你扭曲它们、重塑它们,但意思始终没变。"男人指向萨尔姆长老。"你看到了机会,现在就要抓住它。"他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至少我不会让你像蜘蛛般编织罗网。谁来领导这座新城,这些新子民?你骗不了我......"
贝内姆突然噤声,手指仍抵在拉南肩上,目光却紧盯着埃德哈特——那人将战锤倒插在地,正朝他走来。"怎么?你吓不倒我,埃德哈特。"
"坐下,让拉南说完。我们有些人需要休息,明日还要再战。总不能都躲在后面,用泥巴撑着长矛装样子。"
贝内姆向埃德哈特逼近。"我认识她四十多年了。那些毒液般的话不必再听,最好永远封存在毒牙里。"
"再上前一步我就放倒你。现在没心情陪你玩。"
贝内姆翻着白眼继续逼近。"我们都失去了重要的人,埃德哈特。你那些消沉把戏没什么特别。埃拉不过是——"
埃德哈特猛然挥出巴掌,重重击在贝内姆咽喉处。男人踉跄后退,捂着脖子跌坐在地,多位代表惊跳起来,震惊的抽气声在聚集的人群中蔓延。
"别提她的名字。"埃德哈特的声音冰冷而平稳。他只比贝内姆高出一英寸左右,但肩膀却宽了两倍。"坐回去,让大人们说话。要是你今晚也在缺口处,就不会有力气在这胡说八道了。"
"你..."贝内姆咳嗽着呛住了,他捂着喉咙,眼里噙着泪水。"该死的蠢货。"那人挺直身子,活动了下肩膀,挺起胸膛就朝埃德哈特扑去。
接下来的打斗只持续了三次心跳的时间。
贝内姆挥拳。埃德哈特向后仰头避开这一击。他抓住贝内姆的脑袋,猛地砸向木桌, 咔嚓一声,吓得奥尔姆和塔林的代表们向后跳开。
贝内姆瘫倒在地,含糊地嘟囔着,鲜血从鼻子和前额涌出。
整个大厅鸦雀无声。
"请继续。"埃德哈特对拉南做了个手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一时间,皮尔恩的其他长老看起来像是要闹事,但瞥了埃德哈特一眼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们转而把贝内姆拖回椅子上,检查他的伤势,在他呻吟时拍打他的脸颊让他保持清醒。
埃德哈特的目光从贝内姆转向其他长老,摇了摇头。"我都不知道今晚死了多少人。我们太累了,连尸体都数不过来。短短几天就损失了数百人。在座的各位可能今天还在和某些朋友说话,但永远没机会再见了。我们所有人,这里没有一个人,经历过比这更黑暗的时刻。而这个蠢货却还在为谁有'权力'. 我们手无寸权。我们不为掌控而战,我们为生存而战。我们奋战至此,只为血脉不在此断绝,只为恐惧不会成为孩子们最后的记忆。我的儿子不满五岁便死于血肺病。我的妻子——我生命中唯一珍贵的存在——在我失去家园那夜离世。我为你们所有人而战,唯愿你们永远 不必体会我的痛苦。若有人对此存有异议,现在就说出来。
沉默片刻后,拉南挺直身躯:"让我们不再以萨尔梅人、林地人、塔林人或皮恩人的身份战斗,而是作为亲人。西部村落长久以来血脉相连,荣辱与共。但现在,让我们缔结誓约。我不想成为你们的领主或统治者——这违背我们的传统。我愿将此视为我们选择团结一致的转折点。我提议正式承认议会成员不再代表不同族群,而是同属一个民族。我们将以明确目标共同领导——活下去。我知道在这种时刻,这似乎微不足道。甚至毫无意义。但并非如此。我们必须视桌上每张面孔,墙内每个身影,皆为亲人,皆为我们的一员。赞成的请举手?"
卡拉·塞恩第一个举起手:"早就该如此了。"
伊瑞斯的长老们紧随其后,伊琳达·皮姆和雅里克·坦伯也立即附议。最终除了贝内姆,在场所有人都举起了手。经过片刻犹豫,在其他皮恩长老的低声催促下,贝内姆终于举手赞同。
达伦、卡姆温和萨农双手垂立保持沉默,洛里安人也同样静默不语。
尼玛拉是唯一仍坐在桌边的人。"那些贝尔杜安的难民怎么办?"
"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来这里寻求新的家园。"拉南一只手搭在桌上。"他们与我们并肩作战、流血牺牲。他们赢得了自己的位置,就像你们的矮人一样。我们要么团结一致,要么分崩离析。如果他们想要新家园,就必须亲手拯救它。"
尼玛拉点了点头。
拉南深吸一口气,看向洛里安人。她用下齿轻咬上唇。"那么 你呢,多曼主教?你麾下的洛里安士兵们又当如何?"
那人瞥了眼同伴,又环视在场众人。"我们已经向驻扎在阿戈纳附近的第二十三军团和北边的安提奎尔派出了信鹰。在援军到达前,我们会留守此地。"
"既然乌拉克人控制了这里到卡米林之间的所有区域,你们其实别无选择,不是吗?"萨农前倾身子,用冷漠的眼神盯着战斗法师,长者们因他的插话而转过头来。
当法师眼神变得锐利时,达伦绷紧了身体。法师向前迈出一步。达伦曾与足够多的法师交手,他知道若是多曼有意,萨农的心脏会在瞬间停止跳动。
"有话直说,贝尔杜安人。"法师在距埃德哈特仅一英尺处停下,眼睛一眨不眨。
"我相信他的意思是,"拉南插话走到两人之间,"我们感谢洛里安帝国的援助,只要你们还能抽调兵力,我们将欣然接受你们的剑锋相助。"
"嗯。"法师缓缓用鼻子深吸一口气,然后朝拉南点头示意。"守护是我们的职责。感谢收留我们。"
"现在,"当法师回到同伴身边时,拉南转身面对桌子说道,"若要成为一体之民,我们必须在诸神见证下立誓。"
"这个新联盟该叫什么名字?若在此建城,该如何称呼?"一位艾瑞斯长老问道。
"要是人都死光了,名字有什么意义,"埃德哈特耸耸肩说。
"说得好。"拉南对埃德哈特报以赞同的微笑。"眼下我们只需立誓遵从议会决议," "亲如一家,共卫家园。名字可以日后再定。"
当在场众人逐一立誓后,埃德哈特举手轻咳了一声。
"怎么了,埃德哈特?"
"没人比我更想结束这场会谈,但还有最后一事必须商榷。"
"何事?"亚里克·坦伯毫不掩饰语气中的不耐。
"正如议会与子民须团结如一人,守卫新家园的军队也须号令统一。在大厅里互相立誓固然感人,但对战场毫无裨益。"
"继续。"拉南示意埃德哈特说下去。
"作为第一项决议,我要求新议会为萨尔梅——或者说不管我们怎么称呼这个地方——的联合部队选出一位统帅。我们太分散了。战场上充斥着上百种声音,每个都在喊着不同的命令,每个都想挽救不同的东西。皮恩的战士在一处作战,塔林的却在另一处。萨尔梅的领主们坚持己见,从不考虑对其他战线的影响。今晚,我们差点就因反应太慢而败北,就因为没能及时应对城墙的缺口。我们需要统一的战略,统一的目标,统一的声音。"
"那么你对这位'统帅'人选有什么建议?"米尔镇的代表几乎整场会议都没发言,此刻却环抱双臂站着,一只手挠着浓密的胡须。"让我猜猜,厄德哈特,该不会是你自己吧?萨尔梅的守护者,落锤将军?"
厄德哈特摇着头,嘴角扬起笑意。"我能挥动战锤,但对真正的战争艺术一窍不通。不,我推荐达伦·维兰德。"
达伦猛地挺直腰板,发现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时瞪大了眼睛。尼玛拉在座位上转身,笑得嘴角几乎要碰到耳朵。
"你疯了吗,厄德哈特?"雅里克·坦伯的视线从达伦移向厄德哈特。"你居然建议我们把家园和亲人的安危托付给一个外邦人?一个外来者?一个与这片土地毫无血脉联系的人?"
"雅里克,我建议将我们家园的防御托付给一位深谙战事之人。达伦和他那些来自贝尔杜尔的同伴都是真正的战士。战争是他们毕生钻研的技艺。而厄尔姆的子民是什么?农夫、渔夫、樵夫?给我们武器不会让我们变成战士,就像给鸡套上马鞍不会让它变成骑手。尽管达伦·维兰德和贝尔杜尔人与这片土地'没有血缘关系',但每次乌拉克人夜袭时,他们都在我们的城门前奋战。他们用鲜血证明了忠诚。"
雅里克张大嘴盯着埃德哈特。那人脸上的表情与达伦此刻的感受如出一辙。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还有人提名其他候选人吗?"拉南环视房间问道。
达伦看向尼玛拉,但矮人女子摇了摇头,用口型比划出"你"这个词。
他将目光转向萨农和卡姆温,但两人都将拳头抵在胸前,低下了头。
"是您带我们穿越了杜拉克杜尔,大人,"萨农说,"这次您也能带领我们渡过难关。"
有几个人转头看向洛里安人,但没人敢出声。提议让洛里安士兵接管萨尔梅的防御只会引发新一轮争吵——达伦确信那将以更多尸体收场。
最终是卡拉·塞恩打破了沉默:"我支持达伦·维兰德。今晚当其他人溃退时,是他和他的战士们守住了缺口。是他的呐喊让我们重振旗鼓。"女子望向达伦,低头致意:"我愿追随您。"
"我也是,"人群中传来另一个声音。
又响起几声含糊的赞同,拉南举起了手。
"有人反对吗?"她看向瘫坐在椅子上、手捂着血淋淋脑袋的贝内姆。男人只是怒目而视,发出一声默许的咕哝。
"那么,达伦·维兰德,你愿意接受萨尔梅守护者的重任吗?"
达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确实是个战士,但绝非领袖之才。这辈子从未领导过任何人。他只会追随并执行父亲的命令。仅有的领导经验都来自艾森,其核心要义是:不愿亲为之事勿令他人,不愿为他人流血就别指望他人为你流血。
卡姆温用手肘猛戳达伦后背,低声道:"要回答就快答应,维兰德大人,否则我们就得听命于一个剪羊毛的了。"
达伦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我接受。"
"那就好,"埃德哈特握住锤柄,"我能去睡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