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荆棘之路
蒸馏大麦可以酿酒。重复蒸馏会损失些许风味,但会使酒精更加强烈。—《布林之书》
马车穿过外围村庄时,吸引了一群追随者。大多数费瑞人从未见过鲁恩人,特别是格威迪人,他们放下日常劳作,跟在车旁透过栅栏窥视这只笼中野兽。玛文杜莱觉得他们很烦人。他们挡道又惊扰了马匹,而控制这匹马已经够困难的了。不过这不是他的问题,大多数时候都是特蕾娅牵着这匹马。
"这是你自己抓的吗?"
"它危险吗?"
"你打算怎么处置它?带到首都去展览吗?"
问题接踵而来,但马文杜尔一个都没回答。他痛苦得无法友善待人。左脚起了水泡,头上留着胡茬,对特蕾雅的旅途餐食也已厌倦。面包吃完了,走了一整天后,那稀薄的汤根本填不饱肚子。最让他恼火的是,那个鲁恩人全程都能乘车。
消息开始传播,每个村庄等候的人群越来越多。等他们到达阿鲁里维尔时,围上来的人群已成了暴民。马文杜尔本打算在那里停留。他向自己酸痛的双脚和空空的肚子保证会在驿站得到犒赏,但民众太过激动,他只好继续前进。
整个旅途中,那个鲁恩人一直注视着他。
她穿着特蕾雅的一件束腰外衣。他的仆人不该牺牲这样一套备用服装,但看着鲁恩人穿上"人的衣服"很滑稽。春季集市上,人们常给山羊戴帽子或给奶牛披斗篷来逗乐。穿着特蕾雅衣服的鲁恩人也有同样效果。
"它有獠牙吗?"
"它吃什么?"
"捅它的话会发出声音吗?"
一些人朝鲁恩人扔石头。特蕾雅喝止他们,恳求马文杜尔做点什么。他没有。人们只是想看鲁恩人站起来,看它移动。想到自己一路步行往返阿文帕萨,而这怪物却舒适地坐在马车上,马文杜尔觉得逼它做点改变没什么问题。他甚至考虑找根棍子亲自捅捅这东西。
他们在日落前没能赶到埃斯特拉姆纳顿,这让毛文杜莱更加焦躁不安。他想回家。他想结束这趟糟糕的旅程,但夜间赶路绝对不行。他已经两次被树根绊倒。他累了。双脚酸痛难忍,夜晚天气越来越冷。毛文杜莱迟迟才意识到必须停下来,总觉得下一个转弯就能看见埃斯特拉姆纳顿。结果并非如此,当他终于放弃并下令扎营时,特蕾雅措手不及,只得摸黑匆忙搭建营地和准备晚餐。他心生怜悯,亲自生起了篝火。
"给你,"特蕾雅说着递给隆恩人一碗食物。"小心烫。"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毛文杜莱看着特蕾雅把冒着热气的碗递进栏杆时问道。
"做什么?喂她?你不是也喂马吗?我们为什么不能喂她?"
"不,不是说喂食。我是问你为什么像对人一样跟它说话?"
特蕾雅露出困惑的表情。"她 就是 一个人啊。"
毛文杜莱大笑起来。"它是个畜生。"
"动物不会说话。她会。"
"有些鸟经过训练能模仿人话。那不代表它们是人。这个也是训练出来的——仅此而已。"
特蕾雅回头看向那个隆恩人,对方正埋头从碗边啜饮,大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我不认为——"
"看在费罗尔的份上,别费脑子想了。你是格威德里家的人,天生就不是思考的料。听着,这东西跟我们同行好几天了。如果它会说话——我是指真正有智慧地交谈,而不是被艾瑞恩训练出来的咿呀学语——它早该开口了。要是你被关在笼子里,肯定会要求放你出去,对不对?可它没有,因为它并不比一只山羊懂得更多。它不是人。"
特蕾雅摇了摇头:"她跟我说过几句话。我给食物时说了谢谢,还称赞了我的厨艺,而且——"
"行了行了,我刚说过这玩意儿受过训练能完成简单指令。因斯塔里亚马厩总管有匹会用蹄子数数的马,但总不能说它能进阿奎拉号服役吧?因斯塔里亚人很狡猾。他们训练这东西装出聪明的样子,但你看看它。只会缩在角落发抖。胡言乱语。流着口水。哭哭啼啼。你见过它像疯了一样不停撞栏杆的模样。那双眼睛后面根本没有智慧。"
"她是害怕才会发抖。她说是因为被关在狭小空间里的缘故。"
玛文杜莱皱眉摇头:"她" "说的"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我没说她像弗瑞族那样聪明,但也不觉得她像牛羊。她有情感,也会表达。"
"牛羊也会表达。"
"你明白我的意思。"
"我知道你" "以为" "你是这个意思,而我告诉你,你错了。" 马文杜列放下他那碗难以下咽的蔬菜粥,转身离开。"明天我们带她去见我父亲,他自会从她身上榨取出阿瑞恩教她的任何东西。"
"他会对她做什么?"
特蕾娅又要开始老调重弹,但他不愿再听。"我不知道。"
"所以你不相信她拥有技艺?"
当杰里德的话语再次从记忆中浮现时,他犹豫了。 "天赋是一回事,小聪明是另一回事,但就在刚才,整个阿文帕萨的力量都被一巴掌扇开了。" 当时连马文杜列都相信这是真的,但在见到她之后,在拖着这个生物走了两天、看着她流口水的样子后,他意识到自己错了。在濒死的震惊中,他过早地下了结论。 "对于阿隆瑞斯特发生的事可能有一打解释,没有一个需要假定存在真正的鲁恩艺术家。再说了...""哪个艺术家会任由自己被关在笼子里?"
他看到特蕾娅脸上露出困惑。如果他的侍从对奥林法尔符文有半点了解,她可能会争辩说那个项圈能让任何艺术家——无论是鲁恩还是费雷——都束手无策。或者如果她的智商比金鱼高些,她可能会推测这个年轻女子是被骗进笼子的。但特蕾娅只是接受了马文杜列的前提,点点头。"你父亲完事后会怎么处置她?"
马文杜列耸耸肩。"谁在乎?"
这段旅程如同一场噩梦般模糊不清,充斥着痛苦、恶心、眩晕和令人麻木的恐惧。这团毒雾中偶尔会闪现弗瑞族仆人的身影,他给她食物并用和善的语气说话;更多时候则是成群可怖的面孔,他们大笑着,戳刺她,朝她扔东西。一块石头击中她的头部,她眼前顿时金星直冒。
苏瑞试图想象自己身处别处。她闭上眼睛,全神贯注地想着山楂林中的家,那片开阔的林间空地。这让她稍感宽慰。她感觉自己正在与一床黏稠的焦油毯搏斗,这毯子包裹着她,随时可能令她窒息。对山楂林的思念是她的逃生之路,她用张开的手掌推挤着焦油毯,但焦油仍会从指缝间渗入,渐渐侵蚀她的意志。很快,她就会失去对童年那片开阔森林的想象。这番挣扎令她精疲力竭。即使盖着毯子,她汗湿的身体仍感到刺骨寒冷。胃部不安地翻腾着,就像当年在月牙森林从瀑布跳下时的古怪感觉。大部分时间里,苏瑞都遭受着使人虚弱的头痛折磨,有时墙壁似乎向她压来,令她昏厥。醒来时她总是困惑迷惘,直到想起自己被囚禁的处境。恐惧便会再次袭来。每当这时,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控制不住自己撞向铁栏的行为。新添的淤青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死亡都比这强。
转瞬间,她脑海中掠过一抹翩跹的色彩。
蝴蝶。
苏瑞紧闭双眼,在意识中搜寻这个意象,它并不难找。
蝴蝶从不会躲躲藏藏。
她看得一清二楚,橙色的轮廓镶着黑边,边缘点缀着小小的白点。美极了。
在那之前。
翅膀的荣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她看到的几乎像是一根细枝上悬垂着的粗壮青豆荚。
蛹。
毛毛虫将自己封闭在悬垂的囚牢里。
多么可怕。
即使对毛毛虫来说,囚禁的念头也必然恐怖,然而...如果这才是关键呢?翅膀不是被赐予的,它们是生长出来的,从内部发展而来。与外界隔绝后,毛毛虫必须从自身汲取力量。没有帮助,没有支持,没有任何资源,它们必须找到生存的能力。在这个过程中,它们改变——它们不得不改变。
但苏瑞已经化身为蝶。阿里昂这么说过。她拥有了翅膀。那是她赢得的。
那么,蝴蝶被密封在蛹中之后,会出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