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晨光悄然渗入房间，金色的光芒洒在山姆的发间，让他的头发如青铜般闪耀。
赛琳娜支着胳膊肘，注视着他熟睡的模样。
他裸露的上身仍带着夏日留下的漂亮古铜色—说明他常在城堡的某个庭院训练，或是在艾弗瑞河畔小憩。他的背部和肩膀散布着长短不一的伤疤—有些细长平整，有些则粗粝狰狞。这是终生训练与战斗的痕迹…他的身体就是冒险历程的地图，也是与阿罗宾·哈梅尔一起成长的证明。
她的手指沿着他的脊柱沟壑滑下。她不想再看到他身上添新伤。她不愿他过这样的生活。他值得更好的。
当他们离开时，或许无法立即摆脱死亡与杀戮的阴影—但也许在遥远的将来，总有一天…
她拂开他眼前的发丝。终有一天，他们会双双放下刀剑与弓箭。离开裂谷城，离开行会，便是迈向那天的第一步—即便他们至少还得继续当几年刺客。
萨姆睁开眼，发现她正注视着自己，便回以一个惺忪的微笑。
这念头如重拳击中腹部般令她震颤。是啊—为了他，她终有一天可以放弃"阿达兰刺客"的身份，放弃那些恶名与财富。
他把她拉近，手臂环住她裸露的腰肢，让她紧贴自己。鼻尖轻蹭她的颈项，深深嗅着她的气息。
"我们先解决杰恩和法兰。"她轻声道。
萨姆在她肌肤上咕哝着回应，显然半梦半醒—心思全然不在什么杰恩和法兰身上。
她指甲掐进他的后背，他吃痛闷哼却仍不愿醒来。
"先除掉法兰—瓦解指挥链。同时对付两人风险太大，变数太多。但若先解决法兰，即便杰恩的守卫会提高警觉，整体仍会陷入混乱。那时我们再解决杰恩。"这个计划很稳妥。她喜欢这个计划。只需几天时间摸清法兰的防卫部署，找出突破口。
萨姆又含糊应了句，像是"随你高兴，继续睡吧"。
瑟琳娜仰望着天花板，嘴角扬起笑意。
早餐过后，她去银行给阿罗宾的账户转了笔巨款（这件事让瑟琳娜和萨姆都相当沮丧且神经紧绷），随后他们花了一整天收集关于伊安·杰恩的情报。作为里弗霍尔德最大的黑帮头目，杰恩的防卫森严，爪牙遍布全城：街头巷尾的孤儿间谍，金库区工作的妓女，酒保商贩甚至某些城市卫兵都是他的眼线。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宅邸所在：位于里弗霍尔德最繁华街区的一栋三层白色石砌豪宅。那里的监视如此严密，以至于除了快速经过之外做任何事都风险极大。哪怕停下观察几分钟，都可能引起街上那些伪装成路人的打手的注意。
杰恩把巢穴安在这样的街区显得荒谬可笑。他的邻居们都是富裕商贾和小贵族。这些人可知道隔壁住着谁？在那翡翠瓦顶之下进行着怎样的罪恶勾当？
当他们装作衣着光鲜的俊俏情侣晨间散步经过宅邸时，幸运女神突然眷顾。就在他们路过时，杰恩的二把手法兰大摇大摆推门而出，走向停在前方的黑色马车。
瑟琳娜能感觉到臂弯里萨姆的肌肉突然绷紧。他始终目视前方，不敢长时间盯着法兰看以免引人注目。但假装发现墨绿束腰外衣脱线的瑟琳娜，得以趁机打量了那个男人好几眼。
她早就听说过法兰的恶名。几乎无人不晓。若说有人能与她齐名，那必定是这个男人。
法伦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年近三十，生于里夫霍德街头又被遗弃于此。他最初为杰恩工作，成为其孤儿间谍团的一员，多年来在杰恩扭曲的宫廷中一路攀升，身后留下一串尸体，直至被任命为二把手。如今看着他身着考究的灰色服饰，乌黑发亮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拢，根本看不出他曾是贫民窟里那群野蛮游荡的凶残小野兽之一。
当法伦走下台阶，走向私人车道上等候的马车时，他的步伐平稳而精准—身体里涌动着几乎无法抑制的力量。即便隔着整条街道，赛琳娜仍能看清他深色眼眸中的光芒，苍白的面孔上挂着令她脊背发凉的微笑。
赛琳娜知道，法伦身后留下的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在他从孤儿爬到二把手的这些年里，法伦培养出了对施虐性折磨的嗜好。这为他赢得了杰恩身边的位置—也让对手们不敢挑战他。
法伦轻松地跃入马车。动作如此流畅，以至于他那剪裁精良的衣服几乎没有移位。马车开始沿车道下行，转入街道，当它缓缓经过时，赛琳娜抬起了头。
却看见法伦正透过窗户往外看—直勾勾地盯着她。
山姆假装没有注意到。赛琳娜保持着全然漠然的表情—就像一个教养良好的淑女，完全不知道那个像猫盯老鼠般注视着她的人，实际上是帝国中最扭曲的人物之一。
法伦朝她露出一个微笑。那笑容里没有丝毫人性。
正因如此，他们的雇主才愿付出一国之君的赎金来取法伦和杰恩的性命。
她谦逊地低头避开他的视线，法伦的笑容却愈发扩大，直到马车继续前行，淹没在城市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萨姆长舒一口气。"我很庆幸我们先对他下手。"
她心底某个阴暗邪恶的角落却期待相反的结果…渴望看到当法伦发现是瑟琳娜·萨多希安杀了杰恩时，那张猫般的笑容瞬间凝固。但萨姆是对的。如果先杀杰恩，知道法伦会倾尽全力追杀他们，她将夜不能寐。
他们绕着杰恩宅邸周围的街道缓慢地兜了个大圈。
"在半路拦截法伦会更容易，"瑟琳娜说，非常清楚此刻有多少双眼睛在街上盯着他们。"那宅子守卫太森严了。"
"我大概需要两天时间摸清路线，"萨姆说。
“你需要？”
“我以为你会想要斩杀杰恩的荣耀。所以法伦交给我来解决。”
“为何不联手行动？”
他的笑容消失了。"因为我想让你尽可能远离这事。"
“我们在一起不代表我就变成了软弱无能的傻瓜。”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我想把心爱的姑娘挡在法伦这种人渣之外，这有错吗？在你开始列举辉煌战绩前，我必须声明：我确实清楚你杀过多少人，闯过多少龙潭虎穴。但这次客户是我找的，所以得按我的方式来。”
要不是每个角落都有人盯着，瑟琳娜可能已经揍他了。"你怎么敢—"
"法伦是个恶魔，"山姆说，没有看她。"你自己也这么说过。如果出了任何差错，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你落入他手中。"
“我们一起行动会更安全。”
他下巴的肌肉抽动了一下。"我不需要你保护我，瑟琳娜。"
“是因为钱的问题吗？因为这次是我在付账？”
“因为这次雇佣由我负责，而且不是所有规矩都由你来定。”
"至少让我帮你做空中侦察，"她说。她可以让山姆去对付法伦—这次任务她可以退居二线。她不是刚刚才接受了自己终有一天要放下"阿达兰的刺客"这个称号吗？聚光灯可以让给他。
"不需要空中侦察，"山姆厉声说。"你待在城市的另一边—离这里远远的。"
“你知道这有多荒谬，对吧？”
“我接受的训练不比你少，瑟琳娜。”
她本可以继续争辩—本可以一直吵到他让步为止—但她捕捉到了他眼中闪过的一丝苦涩。她已经好几个月没见过那种神情了，自从骷髅湾那次之后就没有过，那时他们几乎还是敌人。每当荣誉堆到她头上时，山姆总是被迫旁观，永远只能接手她不屑接的任务。这实在荒谬，考虑到他有多么优秀。
如果杀人也能算作一种才能的话。
虽然她喜欢昂首阔步地自称"阿达兰的刺客"，但对山姆来说，这种傲慢有时近乎残忍。
尽管说出这句话让她心如刀绞，尽管同意这个决定违背了她所有的训练准则，但赛琳娜还是用肩膀轻推了他一下，说道："好吧。你自己去解决法伦。但杰恩必须由我来处理—然后我们就按我的方式来。"
赛琳娜每周都要跟随弗洛琳夫人上舞蹈课，这位老师还负责皇家剧院所有舞者的训练，所以她留下山姆继续侦查工作，自己则前往老妇人的私人工作室。
四个小时后，满身大汗、浑身酸痛、筋疲力尽的赛琳娜穿过城市往家走。她从小就认识严厉的弗洛琳夫人：这位老师教授阿罗宾手下所有刺客最新流行的舞蹈。但赛琳娜喜欢额外上课，因为古典舞能培养柔韧性和优雅气质。她一直觉得这位沉默寡言的老师只是勉强容忍她—但令她惊讶的是，自从她离开阿罗宾后，弗洛琳夫人拒绝收取任何课程费用。
等他们搬走后就不得不另找舞蹈老师了。更重要的是，还需要找个配有优秀钢琴师的舞蹈室。
而且新城市必须得有个图书馆。一个宏伟壮观的图书馆。或者是一家由博学老板经营的书店，能确保她永不餍足的阅读欲望得到满足。
还得有家好裁缝店。香水店。珠宝店。甜品铺。
当她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上通往仓库上方公寓的木楼梯时，她把这一切归咎于今天的舞蹈课。弗洛琳夫人是个严苛的女教师—她绝不接受赛琳娜手腕无力或姿势懒散，除非赛琳娜做到极致完美。不过她总是对课程最后二十分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时她会允许赛琳娜让钢琴旁的学生弹奏她最爱的曲子，自己则彻底释放，纵情狂舞。如今赛琳娜的公寓里没有自己的钢琴，弗洛琳夫人甚至允许她课后留下来练习。
赛琳娜不知不觉已站在楼梯平台顶端，怔怔望着那扇银绿色的门。
她完全可以离开裂影城。如果这意味着能摆脱亚罗宾的掌控，她可以舍弃所有心爱之物。大陆其他城市也有图书馆、书店和高级裁缝店。也许不如裂影城的精彩，也许那些城市的心跳不会带着她钟爱的熟悉韵律…但为了萨姆，她愿意离开。
赛琳娜轻叹一声，打开门锁走进公寓。
亚罗宾·哈梅尔正坐在沙发上。
"你好啊，亲爱的。"他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