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那晚瑟琳娜始终无法集中精神听导师授课。安塞尔的话整日在她耳畔回响。她已经好几个小时没见到这位朋友了—想到回房后要再次面对她,瑟琳娜就感到惶恐。尽管不愿承认,但安塞尔临别时的评价确实一针见血。她确实被宠坏了。而且自私。
导师突然打了个响指,正在观察角蝰的瑟琳娜猛然抬头。虽然她一直在模仿蛇的动作,却没注意到这条毒蛇正缓缓向她爬来。
她向后跃开几步,背贴着屋顶矮墙蹲下,直到导师按住她肩膀才停住。导师示意别管毒蛇,邀她并肩坐在城垛上。如蒙大赦的瑟琳娜跳上垛口,努力不去看脚下万丈深渊。尽管早已习惯高处且平衡感极佳,悬坐边缘始终让她如芒在背。
导师扬起眉毛。那神情分明在说:谈谈吧。
她将左脚盘到右腿下,余光仍紧盯着那条游进屋顶阴影的角蝰。
但向他倾诉与安塞尔的那场争执感觉如此…幼稚。仿佛沉默刺客的大师会想听这些鸡毛蒜皮的争吵。
知了在城堡的树丛间鸣叫,花园某处,一只夜莺正唱着哀歌。聊聊?聊什么?
她无话可说,于是他们在城垛上静坐良久—直到蝉鸣也渐息,明月西沉身后,天色开始泛白。聊聊。聊聊这数月来萦绕心头的梦魇。纠缠着每个念头、每场梦境、每次呼吸的梦魇。聊聊吧。
"我害怕回家,"她终于开口,目光越过城墙望向远方的沙丘。
破晓的晨光足以让她看清大师挑起的眉毛。为何?
“因为一切都会不同。一切已然不同。我想从阿罗宾惩罚我的那一刻起,所有都改变了…但内心深处仍有声音认为世界会恢复成那夜之前的模样。回到我去骷髅湾之前的样子。”
大师的眼眸如绿宝石般闪烁。满含悲悯—与哀伤。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回到从前,"她坦言,"而我想…这正是最令我恐惧之处。"
大师向她报以安抚的微笑,随后转动脖颈,双臂舒展过头顶,立于城齿之上。
赛琳绷紧身体,不确定是否该跟上。
但大师开始行云流水般演练招式时并未看她,那些动作优雅蜿蜒,如舞蹈般曼妙,亦如屋顶游走的角蝰般致命。
那条角蝰。
观察着师父的每个动作,她辨认出过去几周一直模仿的所有特质—那种内敛的力量与迅捷,狡黠而流畅的克制。
他又演练了一遍招式,仅需朝她方向瞥一眼,她便跃上护墙顶端。小心保持着平衡,她缓缓模仿他的动作,肌肉因动作的精准而欢欣震颤。当无数个夜晚的细致观察与模仿终于融会贯通时,她咧嘴笑了。
一遍又一遍,她手臂的挥扫与弧度,躯干的扭转,甚至呼吸的节奏。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化身为眼镜蛇,直到朝阳跃出地平线,将两人沐浴在血红光芒中。
一遍又一遍,最终天地间只剩下师徒二人迎接新的一天。
日出后一小时,塞莱娜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准备迎接又一场争执,却发现安塞尔早已去了马厩。鉴于昨天安塞尔抛下她独自干活,塞莱娜决定以牙还牙。她瘫倒在床铺上,发出满足的叹息。
后来有人摇晃她的肩膀将她惊醒—那人身上散发着粪肥气味。
"最好已经是下午了。"塞莱娜说着翻过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安塞尔轻笑。"噢,都快到晚饭时间了。马厩和围栏都收拾好了,虽然没你帮忙。"
"你昨天丢下我独自干活。"塞莱娜咕哝道。
“好吧…对不起啦。”
瑟琳娜把脸从枕头上抬起来,看向站在床边的安塞尔。安塞尔绞着双手,她又穿上了那身铠甲。看到这身装束,瑟琳娜因回忆起自己对其故乡的评价而面露愧色。
安塞尔将红发别到耳后。"我不该那样说你。我并不觉得你被宠坏或自私。"
"哦,别在意。我就是这样—非常典型。"瑟琳娜坐起身。安塞尔对她露出勉强的微笑。"但是,"她继续说道,"我也要为自己说过的话道歉。那些并非我的本意。"
安塞尔点点头,瞥向紧闭的房门,仿佛预料有人会站在那里。"我在这里有很多朋友,但你是我第一个真正的朋友。想到你要走,我会很难过。"
"我还有五天呢,"瑟琳娜说。考虑到安塞尔如此受欢迎,听到她也感到些许孤独,既令人惊讶又莫名心安。
安塞尔再次快速扫视房门。她在紧张什么?"请记住我们愉快的时光,好吗?"
“我尽量。但这可能有点困难。”
安塞尔轻声笑了笑,从窗边的桌上拿起两个酒杯。"我带了点酒来。"她递给瑟琳娜一杯。安塞尔举起铜杯:"为弥补过失—也为美好回忆干杯。"
"为成为这世上最令人畏惧也最气势凌人的姑娘们干杯。"瑟琳娜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当她咽下一大口酒时,脑海中闪过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安塞尔的双眸此刻正盛满不加掩饰的哀伤。
而第二个原因—解释了第一个—就是这酒尝起来很怪。
但赛琳娜还没来得及考虑这是什么毒药,就听见自己的酒杯哐当掉在地上,世界天旋地转,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