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守卫们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几匹黑灰相间的马就已如幻影般从他们身边掠过。宫门主入口的守卫们呼喊声未落,她们就已冲出大门。安塞尔的红发如同信号灯般闪耀,她朝着城边的侧出口冲去,行人纷纷避让。
赛琳娜只回头望了一眼拥挤的街道—这一眼就足够看清三名骑马的守卫正高声呼喊着追赶她们。
但姑娘们已经冲出城门,置身于城外绵延不绝的红色沙丘海洋中。安塞尔骑得像是地狱恶魔在追逐她。赛琳娜只能拼命跟上,竭力保持自己在马鞍上的平衡。
卡西达奔跑如雷鸣,转向似闪电。这匹母马快得让赛琳娜的眼睛在风中流泪。那三名骑着普通马匹的守卫仍远远落在后面,但距离还不足以让人安心。在这广袤的红沙漠中,赛琳娜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安塞尔。
赛琳娜紧抓着卡西达的鬃毛,她们翻越一座又一座沙丘,上上下下,下下上上,直到世界中只剩下红色沙粒、无云的天空和隆隆的马蹄声,马蹄声,马蹄声回荡在天地间。
安塞尔放慢速度让赛琳娜追上,两人沿着宽阔平坦的沙丘顶部并驾齐驱。
"你他妈疯了吗?"瑟琳娜吼道。
"我不想走路回家!我们要抄近道!"安塞尔回喊道。她们身后,三名守卫仍在紧追不舍。
瑟琳娜考虑过让卡西达撞向希斯莉,把安塞尔甩到沙丘上—让守卫们去收拾她—但那女孩突然指向希斯莉黑色的脑袋前方。"活得尽兴点吧,萨多森!"
就在那一刻,沙丘突然分开,露出奥罗湾碧波万顷的壮阔景象。凉爽的海风轻吻她的面颊,瑟琳娜迎风倾身,几乎愉悦地呻吟出声。
安塞尔发出欢呼,从最后一道沙丘俯冲而下,直奔海滩与碎浪而去。瑟琳娜不自觉地露出微笑,攥紧了缰绳。
卡西达踏上坚硬的红色沙滩,速度越来越快。
就在发辫散开、狂风撕扯衣袍的瞬间,瑟琳娜突然感到一阵清明。世间万千少女中,唯独她此刻骑着阿斯特里昂骏马,在红沙漠的海岬上御风奔驰。多数人永远无法体验—而她此生也难再经历。在这心跳漏拍的刹那,抛开所有杂念,她尝到了至臻的幸福,不禁仰天大笑。
守卫们追到海滩时,他们凶狠的叫喊几乎被雷鸣般的浪涛吞没。
安塞尔调转方向,朝着沙丘和附近高耸的巨大岩墙疾驰而去。如果瑟琳娜的地理知识没错的话—她当然没错,因为她已经研究荒漠地图好几周了—那应该就是"沙漠利刃"。这道从地底拔地而起的巨大岩墙,从东海岸一直延伸到南部的黑色沙丘,中间被一道巨大的裂隙整齐地劈开。他们从要塞过来时就是绕过它的,那座要塞位于利刃的另一侧,所以这段路程才长得令人难以忍受。但今天…
"再快点,卡西达,"她在马儿耳边低语。母马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突然加速,很快瑟琳娜又追上了安塞尔,他们笔直冲向红色岩墙,翻越一座又一座沙丘。"你要干什么?"她朝安塞尔喊道。
安塞尔露出恶魔般的笑容。"我们要穿过去。如果一匹阿斯泰里昂马连跳跃都不会,那还有什么用?"
瑟琳娜的心沉了下去。"你不是认真的吧。"
安塞尔回头瞥了一眼,红发在脸旁飘扬。"如果走远路,他们会一直追我们到要塞门口的!"但那些守卫不可能完成这样的跳跃,他们的马只是普通马匹。
红色岩墙上出现了一道狭窄的裂缝,蜿蜒着消失在视线之外。安塞尔径直朝它冲去。她怎么敢不先和瑟琳娜商量就做出如此鲁莽愚蠢的决定?
"你早就计划好了,"瑟琳娜厉声道。虽然守卫们还保持着相当距离,但已经近得能让瑟琳娜看清他们身上配备的武器,包括长弓。
安塞尔没有回答。她只是策马希斯莉向前冲去。
塞莱娜必须在"劈刀者"峡谷的绝壁和身后三名守卫之间做出选择。她能在几秒内解决守卫—只要她能减速抽出匕首。但他们骑着马,瞄准几乎不可能。这意味着她必须近身击杀,前提是他们不会先开枪。他们大概不会射击卡西达,因为这匹骏马的价值超过他们所有人性命的总和,但塞莱娜不愿拿这匹神驹冒险。即便杀死守卫,她仍将独自困在荒漠中,因为安塞尔显然会穿越峡谷才肯停步。既然她不想渴死……
塞莱娜用尽毕生所学的脏话咒骂着,跟随安塞尔冲进了峡谷通道。
通道狭窄得让塞莱娜的双腿几乎擦过被雨水冲刷光滑的橙红色岩壁。马蹄声如爆竹般回响,当三名守卫追入峡谷后,声响愈发震耳。她忽然想到,要是萨姆在身边就好了。那家伙虽然常惹她恼火,但确实是个得力帮手。若她愿意承认的话,萨姆的身手堪称出类拔萃。
安塞尔像山涧激流般在蜿蜒的峡谷中灵活穿行,塞莱娜只能死死抓住卡西达紧随其后。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划过峡谷,瑟琳娜立即伏低身子贴近卡西达扬起的马首—就在几尺外,一支箭矢砰地弹射在岩石上。说好不射马匹的承诺已然作废。又一个急转弯让她暂时脱险,但这解脱转瞬即逝,因为她看见了前方漫长笔直的通道—以及通道尽头的断崖。
瑟琳娜的呼吸瞬间凝滞。那道断崖至少有三十英尺宽—而她根本不愿想象若失足坠落会有多深。
安塞尔率先冲向前方;只见她身体紧绷,随后希斯利便从悬崖边缘一跃而起。
当她们飞越峡谷时,阳光在安塞尔发间跃动,她发出欢快的呼喊声,整个峡谷都为之震颤。片刻之后,她在对面崖边惊险着陆,仅余寸许之地。
瑟琳娜根本没有停下的余地—即便尝试减速,缓冲距离也不足以让她们停下,只会直接冲下悬崖。于是她开始向诸神万物祈祷。卡西达突然加速,仿佛这匹母马也明白唯有神明能护佑她们平安跃过。
转瞬间她们已抵达断崖边缘,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峡谷,数百英尺之下蜿蜒着翡翠般的河流。卡西达凌空跃起,身下唯有虚空,再没有什么能阻挡死亡此刻对瑟琳娜的全面拥抱。
瑟琳娜只能紧紧抓住马背,等待着坠落,等待着死亡,等待着在遭遇恐怖结局时发出尖叫……
但下一秒她们踏上了岩石,坚实的岩石。当她们在对岸狭窄的通道着陆时,冲击力震得她骨骼欲裂,却仍继续策马狂奔。
在对面的峡谷上,守卫们已经勒马停住,用某种她听不懂的语言咒骂着—这倒让她暗自庆幸。
当她们冲出"切肉刀"峡谷的另一端时,安塞尔又发出一声欢呼。她转头发现塞莱娜仍紧跟在后面。她们策马穿过沙丘向西奔驰,落日将整个世界染成血红色。
直到马匹累得再也跑不动时,安塞尔终于在一座沙丘顶端停下,塞莱娜勒马停在她身旁。安塞尔看着塞莱娜,眼中仍闪烁着狂野的光芒:"这难道不精彩吗?"
塞莱娜喘着粗气,二话不说就朝安塞尔脸上狠狠揍了一拳,打得那女孩从马背上飞出去,滚落在沙地上。
安塞尔捂着下巴放声大笑。
虽然她们本可以在午夜前赶回去,尽管塞莱娜催促她继续赶路,安塞尔却坚持要在此过夜。当篝火只剩下余烬,马匹在身后打盹时,安塞尔和塞莱娜仰面躺在沙丘斜坡上,凝望着满天繁星。
塞莱娜双手枕在脑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享受着温暖的夜风,感受着四肢的疲惫渐渐消退。她很少能看到如此明亮的星星—在里夫霍尔德城的灯光下可看不到。风掠过沙丘,细沙发出叹息般的声响。
"你知道吗,"安塞尔轻声说,"我从来没学过认星座。不过我想我们的星座和你们的不同—我是说星座的名字。"
瑟琳娜花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我们"所指的并非沉默刺客—而是指她在西部荒原的族人。瑟琳娜指向他们左侧的一簇星辰。"那是龙。"她描摹着形状,"看到头、腿和尾巴了吗?"
"没有。"安瑟尔轻笑。
瑟琳娜用手肘轻推她,指向另一组星辰。"那是天鹅。两侧的线条是翅膀,弧线是它的脖子。"
"那个呢?"安瑟尔问。
"那是雄鹿,"瑟琳娜轻声道,"北境之主。"
“为什么它有如此华丽的头衔?那天鹅和龙呢?”
瑟琳娜嗤笑一声,但当凝视着这个熟悉的星座时,笑容逐渐消失。"因为雄鹿永恒不变—无论什么季节,它永远在那里。"
“为什么?”
瑟琳娜深吸一口气。"这样泰拉森的人民永远能找到回家的路。无论身在何处,他们都能仰望星空,知道泰拉森永远与他们同在。"
“你想过回到泰拉森吗?”
瑟琳娜转头看向安瑟尔。她不记得自己提过来自泰拉森。安瑟尔说:"你谈论泰拉森的方式,就像我父亲从前谈论我们的土地那样。"
瑟琳娜正要回答,突然捕捉到那个词。从前。
安塞尔的目光依然停留在星辰上。"我来这里时对大师撒了谎,"她低声说,仿佛害怕在这空旷的沙漠中还有别人会听见。瑟琳娜重新望向天空。"我父亲从未送我来受训。也没有什么荆棘崖,或荆棘崖大厅。五年前就不复存在了。"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但瑟琳娜保持沉默,让安塞尔继续诉说。
"那时我十二岁,"安塞尔说,"当洛克领主占领了荆棘崖周围的几块领地后,又要求我们也向他臣服—尊他为废土高王。我父亲拒绝了。他说山脉以东已经有一个暴君在征服一切—他不希望西部也出现一个。"瑟琳娜的血液变得冰冷,她已预感到即将听到的内容。"两周后,洛克领主带着部下进军我们的土地,占领了我们的村庄、我们的生计、我们的人民。当他们到达荆棘崖大厅时……"
安塞尔颤抖着吸了口气。"当洛克到达荆棘崖大厅时,我正在厨房。我从窗户看见他们进来,就躲进了碗橱。我的姐姐和父亲在楼上,洛克站在厨房里,让手下把他们带下来,然后……当洛克强迫我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对……时,我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语塞片刻,又强迫自己说出来,仿佛在吐出毒药般艰难。"我父亲跪地哀求,但洛克还是让我父亲看着他用刀割开我姐姐的喉咙,然后是父亲的。而我只能躲在那里,即便他们杀害我们的仆人时也是。我躲在那里,什么都没做。
“等他们离开后,我从父亲的尸体上取下他的佩剑,开始奔跑。我不停地跑啊跑,直到在白牙山脉的山脚下再也跑不动为止。就在那时,我昏倒在一个女巫的篝火旁—她是铁牙帮的一员。那时我已不在乎她是否会杀了我。但她告诉我,命不该绝于此地。说我应该往南走,去红沙漠的寂静刺客会,在那里…在那里我会找到自己的命运。她给我食物,包扎我流血的双脚,还给了我金币—后来我用这些金币定制了盔甲—然后送我上路。”
安塞尔擦了擦眼睛。"所以我一直留在这里训练,等待有朝一日当我足够强大、足够迅捷时,就能回到荆棘崖,夺回属于我的一切。总有一天,我会踏入罗赫大王的殿堂,用我父亲的剑,为他对我的家族所做的一切讨回公道。"她的手轻抚过狼首剑柄。"这把剑将终结他的性命。因为这是我仅存的关于他们的遗物了。"
直到试图深呼吸时,塞莱娜才意识到自己哭了。说"我很遗憾"这样的话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深知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任何言语都无济于事。
安塞尔缓缓转头看向她,眼眶泛着银光。她轻抚着塞莱娜曾经淤青的颧骨。"人类究竟从何处获得行此暴行的勇气?他们怎会觉得这些暴行可以接受?"
"终有一日我们会让他们付出代价。"塞莱娜紧握住安塞尔的手。女孩也用力回握。"我们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是的。”安塞尔将目光重新投向星空。“是的,我们会的。”